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漩涡眼 作者:鸦无渡 内容简介 不懂事,喊什么兄弟喊老公。 桀骜拽哥学霸X玩世不恭浪荡大少爷【互攻】 应程X唐星辰 应程自出生那天,就身处漩涡之中。 一身反骨,偏要和所有人逆着来。 逆反了十几年,头回碰上比他更横的。 第一次见,对方就在跑车赛道上和人互殴,打得热火朝天。 那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少爷款,浪得没边。 后来他坐在车盖上,嘴里叼着棒棒糖,笑得不正经对自己说 你懂不懂事?让你喊哥哥,没让你把我当哥哥。 那时候应程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人过得比他更憋屈。 日暮途远,他有幸在风暴里,遇上了无可替代的漩涡眼。 ....... 应程,前程似锦的程。 唐星辰,前程似锦那位的星辰。 1、1v1HE 2、强强浪漫轻救赎,互宠双向奔赴 3、感情基本无虐,有部分网配剧情 4、主角性格不完美,有缺点,需要成长和进步 第1章 黑滑板 “筷子要摆正。” 应程的筷子随手搁在瓷玉架上,其中一根歪了些许。 偏离既定的“框架”,被家里阿姨推回了它该在的位置。 随后,王阿姨声音如预料中响起。 “在外面,筷子摆放是良好家教的体现,在家里,正确摆放代表了对长辈的尊敬,您应该注意且遵守。” 应程碗里的菜只动过几口,哪怕失去味觉他也知道是什么味道。 毕竟家里的菜品只能每个季节更换一次。 他身体向后靠,放松了脊背,表现出充耳不闻的姿态,抬眼看向对面那位长辈。 他的亲妈秦歆竹,正夹着一片蔬菜往嘴里送。 保养得当,端庄守礼,循规蹈矩。 一言一行都像被设定好的完美程序,从不会出错,也不会改变。 这就是他母亲。 秦歆竹细嚼慢咽吃下蔬菜,等王阿姨背诵完饭桌规矩,才淡淡道:“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 这是第几回听见了? 不知道,记不清了。 应程忽然有点想笑,但他没笑出来。 骨子里那股熟悉的逆反涌上来,在脸上形成了一个近似嘲讽的表情。 他拎起被王阿姨摆得“有教养”的筷子,当着两人面,一根丢在地上,一根扔进了丝瓜汤里。 汤汁溅出来,秦歆竹用餐的动作一顿。 王阿姨拧眉出声:“少爷——” “安静点。”应程打断她,转头对秦歆竹说,“我一直就不会好好吃饭,你不是清楚吗?” 说完这两句,他踢开身后的座椅,往二楼房间走去。 秦歆竹面部神情依旧没什么波动。 她无声片刻,垂下眼,夹了几粒米饭送进嘴里。 王阿姨将汤里的筷子捞出来,说:“太太,我再给您做一碗吧。” “别麻烦了。”秦歆竹说。 应程从裤兜摸出钥匙,打开门锁。 他的房间始终是锁上的,钥匙只有一把,在自己手里。 除了他,谁也不能踏足这个地方。 房间东西多,有点杂乱,风格很鲜明。 不外乎是些十七八岁男生喜欢的。 应程拿起角落里放着的黑金色滑板,夹在胳膊底下,走出房间重新落锁。 秦歆竹已经吃完饭,坐在客厅修剪花枝。 她喊住应程:“去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声拍得很不客气的门响。 应程三两步跨下别墅台阶,前方是条宽敞平坦的路,他拎住滑板一头,另一头拖在地上。 小跑几步后,快速上板,熟稔地滑行出去。 白色背影高挺,肩骨线条凸出,瘦薄而宽。 但由于滑行姿势,脑袋微垂,显得整个人有些随意的散漫。 风把衣袂吹得鼓起些许,八月的阳光打下来,让纯白T恤镀了层亮眼的金色。 滑到一定距离,应程右脚踩住板尾,板头上翘荡了荡板。 随即屈膝起跳,板面在空中翻转,横向接竖向三百六十度,做了个漂亮的大乱。 滑板落地,他双腿稳稳踩上去。 一路向前滑行,离身后的别墅越来越远。 — 口袋里手机响了好几回,铃声有些特别,是R&B曲风的音乐。 应程掏出来,接听:“什么事?” “干嘛呢?”那头出现含笑的声音,“我打四个了你才接。” “玩滑板,游街。”应程说。 “来找我,今天带你玩点刺激的。”罗天锡说。 应程意兴阑珊:“你能换个词?” 暑假才第五天,这人已经说了不下三回要带他玩刺激的,结果不是喝酒就是唱歌。 一次比一次无聊。 “我的好阿程,”罗天锡叹了句,信誓旦旦说,“今天是真刺激,不刺激我头摘下来给你当板滑。” “地址发来。” “好——勒——” 应程挂断电话,踩住板尾刹地,脚尖一挑单手捞住滑板。 邀了辆出租车,利落地去找头形滑板了。 对方给的地址在十几公里外,路线复杂,司机七拐八拐的,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望着周围如郊区般荒凉的景色,应程觉得,罗天锡那颗脑袋是时候该摘下来了。 他点开手机对话框,打字:你人呢? 那边没回,几秒过去,斜后方传来一句轻佻的口哨。 应程回头,路边站着两个男生。 其中发型是海王锡纸烫的那位,正笑着对他招手。 应程走上前,面部表情冷淡:“头拿来。” “别急啊,”罗天锡揽住他,对另一位男生道,“介绍一下啊,我弟弟应程,比亲的还亲,如假包换的宇宙级大学霸。” 应程被他的描述险些雷黑了脸,胳膊重重杵过去。 那个男生倒挺捧场,友善地伸手:“学霸好,我叫喻嘉岐。” “喊名字就行。” 应程和他手心手背拍了下。 “走吧,我带你们过去。”喻嘉岐说,“那边应该快开始了。” 他在前面带路,应程和罗天锡缀在后头。 应程看了身边人一眼:“别卖关子。” 两人认识四五年了,关系非同寻常的亲,吐个标点符号也明白对方要问什么。 罗天锡没正形说:“富二代,最近傍上的,今天请咱们来玩跑车。” 前边喻嘉岐头也不回:“我听见了啊,说人坏话不小点声?” 罗天锡笑:“这哪是坏话,夸你呢。” 富二代朝他比了个中指。 应程在心里过了几遍“跑车”俩字。 莫名升起点兴奋。 他只玩过机车,还没试过飚跑车。 不过目前来看,罗天锡脑袋算是勉强保住了。 三人走到一座巨大的环形赛道入场口。 刚迈进去,看见了前方不远处停着的六台超跑。 与其说是跑车,不如用改装过的豪华赛车来形容更合适。 停在那就是明晃晃的“烧钱”两个大字。 应程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阿斯顿马丁、迈凯伦和兰博基尼。 无一例外都装饰得十分炫酷。 从头到脚全方位体现出,什么叫真正的富二代们败家活动。 几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分别从车上下来,身穿各种各样的赛车服,扬手冲这边的喻嘉岐打招呼。 “岐岐,赶紧的!就等你了!” “磨叽什么呢?去这么久。” “快过来!” 几人打招呼的同时,不忘对旁边两位多余的“不速之客”,露出轻蔑的神情。 满眼瞧不起的意味。 罗天锡笑眯眯的,和应程说:“这一个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一拳打趴下。” “你去试试,”应程挑下巴,指向最目中无人那个,“从他开始。” “打残了你帮我出医药费?”罗天锡说。 应程:“出一份鼓励。” 罗天锡笑骂:“滚你的。” 喻嘉岐没搭理那帮中二少爷们,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像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赛道旁的更衣室里,慢悠悠晃出来一人。 那人身穿白色赛车服,手里拎着个头盔,身高不凡,一双腿裹在松紧适当的裤子里,笔直而修长。 只不过因为走姿随意,右手虚虚叉在腰胯上,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一见到他,喻嘉岐兴奋地几步蹦过去,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那人没什么诚意地勾了勾嘴角,掀眼往这个方向看。 应程恰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尽管距离不近,但仍旧能看出来,对方眉眼很浓。 双眼皮褶皱不浅,眼窝深瞳仁大,五官立体,不长不短的黑发有点自然微卷,属于鲜明张扬的那类长相。 不知道喻嘉岐说了什么,须臾后,两人一道走了过来。 喻嘉岐率先介绍:“我哥们儿,唐星辰。” “真好,又来一富二代。”罗天锡递出一只拳头,“罗天锡,大上面一横的天,金易锡。” 叫唐星辰的男生和他撞了撞拳,被太阳晒得微眯了眯眼,神情慵懒。 “别喊富二代,听着很寒碜。” 罗天锡笑了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说完,唐星辰又看向应程:“不用自报家门了,他刚跟我说了,应程?” 应程眉峰微挑:“我没打算自报家门。” 唐星辰无所谓地笑笑:“哪个cheng?” “禾字旁。”应程说。 唐星辰似有领悟的哦了声,然后说:“太巧了,和我不是一个。” 应程:“……” 哪巧了? 赛道上几人连声催促,让他们快点进来。 唐星辰不耐烦地回:“喊个屁。” 而后对三人说:“走了。” 喻嘉岐说:“你们是第一次玩吧?那得先坐副驾,辰儿,我俩一人带一个。” “我带——”唐星辰拉长音调,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徘徊,随即定格在罗天锡脸上,“不带你。” “……” “为什么?”罗天锡不解。 唐星辰正儿八经道:“不喜欢头发比我卷的。” 罗天锡:“……” 应程有点想笑,压住了嘴角:“我随便。” 唐星辰抬手,头盔抛了过来。 他转过身,边走边说:“头盔戴好,我副驾驶可没那么随便。” 应程接住头盔,将滑板靠在一边,漫不经心跟上去。 见他们终于过来,几个公子哥阴阳怪气的起哄:“岐岐,不知道以为你带女朋友呢,这么扭扭捏捏地磨蹭半天。” “哪磨蹭了?”喻嘉岐反驳,“就接个人的功夫。” 一个坐在兰博基尼车盖上的男生,单手撑住跳下来,奚落道:“车都没摸过,还想玩跑车?推进器买得起吗?” 针对得很明显,不用猜也知道说的是谁。 应程扫了眼那人,目光冷淡,隐含戾气。 对方感受到这股视线,眼神直勾勾撞上来,轻蔑道:“你什么表情?” 咚—— 唐星辰不轻不重拍了下车顶,兴味说:“你瞎啊?想揍你的表情呗。” 挑衅那人大概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明显被噎住。 应程也没想到唐星辰会开口,些许意外的目光投去。 其他人打圆场:“辰儿,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唐星辰没接话,转而道:“你们能别这么没见过世面?带个朋友而已,又不是带你爹妈,发什么人来疯?” “再说了,”他补充,“带谁又关你们屁事儿?” 此番话一出,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安静了几秒。 确定了。 这位大少爷就是心情不好。 兰博基尼哪能允许自己被下面子,整个人像只跋扈的公鸡,恨不能扑棱翅膀扇天上飞两圈。 他口出狂言:“要带菜鸟就去游戏厅玩,别待会儿把命丢赛道上,自己给自己玩死了,省得你爹妈收尸。” 唐星辰脸一沉,眼神透露出危险。 眼看两边要吵起来。 “行了,”喻嘉岐及时制止,“韩广你少说两句,还跑不跑了?浪费什么时间。” 话落,他又暗中拉了把唐星辰,低声劝道:“应程他们第一次来,别坏了人家兴致。” 对视几秒,唐星辰冷笑,没再出声。 拉开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一场没来得及爆发的争执被中断,几人面面相觑,各自散开去到跑车边。 罗天锡耸肩,说了句“果然不懂社会险恶”,也跟着喻嘉岐往迈凯伦方向走了。 无视掉那位傻逼富二代,应程坐进副驾。 唐星辰的阿斯顿马丁外观特别有范儿。 车底板极矮,四只轮胎顶着车盖凸出表面,宛如变异的甲壳虫。 车身整体漆黑锃亮,两面后视镜和轮胎中间,镶嵌了一圈极细的红色镭射灯,过隧道时会亮起幽光。 车头灯是六角星的形状,打出来的光也是六角星。 尾翼不像别人那样改装成高架,而是直接安在屁股后边,形成流畅的弧度向上翘。 当使用推进器加速时,挡板会向两边打开,喷出雾色气体。 车如其人,张扬得过度,又能于无形中装个高调的逼。 唐星辰慢悠悠发动引擎,车速开得像老年人代步车。 他从储物箱摸出一盒薄荷糖,问正在系安全带的应程:“吃吗?” 应程不太喜欢薄荷味,刚要拒绝,见对方把糖倒进手心。 只剩一颗了。 唐星辰表示遗憾:“不给你了,我要吃。” 应程:“……” “我不要,你自己吃。” 薄荷糖扔进嘴里,唐星辰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手又摸出个头盔。 应程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说:“你开得是不是有点慢。” 仪表盘上显示的车速是四十迈。 再慢点可以去和电动车比。 “急什么,”唐星辰嘴里咬着糖,说话有点含糊,“没开始呢。” 话音刚落,斜前方视野里,出现了一扇高大的铁门。 唐星辰转动方向盘,阿斯顿马丁逐渐驶离赛道。 铁门缓缓开启。 应程眉一抬,神色起了点变化。 环形跑道后方,山脉高耸,竟是隐藏了一段蜿蜒绵长的盘山公路。 应程没想到这帮富二代,压根没打算在普通赛道上玩。 他们瞧不上普通赛道,而是要去真正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模拟山道。 仅仅窥见了起始路段,一股极限的高危险性刺激感扑面而来。 应程心脏频率霎时加速,眼底透出隐隐兴奋。 “抓稳了,”唐星辰戴上头盔,声音闷在里面变得厚沉,“别尿裤子。” 作者有话说: 让各位久等了,感到荣幸的同时压力也确实蛮大的,已经尽全力把能写的写好了,希望能不辜负大家期待 两位主角性格并不完美,需要成长和进步,不能接受有缺点的读者请一定要慎入。各自家庭背景的缘故,主角经历可能不是那么接地气,大概率不能当成一篇校园文来看【这是重点,带了什么标签就表示本文含有什么成分】 喜欢便留,不喜便弃,看文开心最重要。欢迎讨论,拒绝恶意攻击主角的言论,婉拒写作指导,弃文无需告知。不要在评论区推文求文,互相尊重,感谢 隔日更,晚九点更新。 第2章 低音炮 六台赛车一辆接一辆越过高耸的铁门,宛如骤然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引擎轰鸣声逐渐增大。 等过了起始路段,车速也在那瞬间加到了让人头皮紧绷的码数。 唐星辰踩油门的节点抓得很准,拐了个小弯后,迅速格开旁边两辆夹击的跑车,飚在了最前头。 惯性使然,应程背部死死抵在座椅上,手心不由攥紧。 模拟山道的核心,是无限趋近最真实的状态。 除了路面要更宽外,其余几乎是完整复刻。 旁边就是万丈悬崖,陡峭弯道一个接一个,窗外景物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甩向车尾。 若非绑了安全带,应程感觉自己也会被甩出去。 车内空间狭窄,空调冷风让温度不断下降。 全身皮肤却慢慢发起热,毛孔扩张。 高速与危险所带来的双重刺激,让精神的兴奋达到了临界值。 应程先前胸口压着的那股憋闷,仿佛凭空消弭,和外面掠过的利风一起碾在了车轮底下。 拳头攥起的力度加大,他嗓子里想要喊出类似发泄的声音。 唐星辰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轮磨出刺耳的尖啸。 阿斯顿马丁再度横向漂移,压过了一个惊险的弯道。 弯道过后,路段发生变化。 前方是可以并驾齐驱四辆车的宽敞大道,然而路面并不平整,宛如怪兽凸起的脊背。 每隔几百米,便有一条横穿公路的短距陡坡。 唐星辰完全没有降速,直直开过去,面不改色冲上了第一个坡度。 车身倏地腾空而起—— 连同底板算在内,离地面足足有几米高。 应程心脏一把捏紧,瞳孔无意识皱缩,整个人失重,声音挤在了嗓子眼。 “芜呼——!” 唐星辰替他喊了出来。 短暂的腾空后,车辆轻巧落下去。 轮胎稳稳压住地面,上下回弹了须臾,继续向前碾行。 “牛不牛?” 唐星辰语气掩不住得意。 应程心脏倏地落回胸腔,声音总算能正常发出,由衷道:“牛。” 唐星辰又问:“帅不帅?” 应程:“嗯。” “厉不厉害?” “……” 应程在头盔里无语凝噎,没回答。 唐星辰自问自答:“厉害,托马斯回旋七百二十度的厉害,你好牛啊辰哥。” “……” 忍耐几秒,应程终究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一声。 淡淡的,有点低。 若是再往下沉几分,便是正宗的低音炮。 “我发现,”唐星辰忽然说了一句,“你声音还行。” 应程愣了愣,挑眉。 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第二个陡坡到跟前了。 这次唐星辰降了点速,腾空时尽管依旧很刺激,但不会再有人要飞出去的感觉。 只是谁都没想到,落地的瞬间,后边一辆宝蓝色的车突然加速超了上来。 以贴身撞击的姿势,擦着他们侧面,径直飞跃坡度。 巨大的冲力让车身狠狠一歪,车头骤然失控,对准道路边的山石冲过去。 好在唐星辰反应很快。 在相撞的刹那,率先控住了方向盘。 脚下刹车踩到底,方向盘大幅度打转,往旁边飞速一拐。 阿斯顿马丁甩了个大尾,堪堪蹭着山壁而过,发出难听的刮擦声,急停在了路边。 车内两人因惯性身体向前倾,又被安全带给拽回去。 宝蓝色兰博基尼变为一马当先。 原本远远甩在后边的几辆赛车,也接连超过,领先他们一大截。 “操你妈。”唐星辰冷冷爆了句粗口。 开在最后的喻嘉岐见他们莫名其妙停下来,也跟着停了,降下车窗。 “辰儿!怎么了?” 唐星辰把车窗降一半,说:“没事儿。” 喻嘉岐:“行,那我先走了,终点等你!” 迈凯伦带着轰鸣声离去,唐星辰关上车窗。 “撞没撞到?” 他问的是应程。 戴着头盔看不见神情,但能听出语调很冷,跟刚才开玩笑时完全两个样子。 “没,”应程说,“开吧。” 唐星辰一踩油门,跑车重新飚上大道。 后面的路程没剩多远,那座铁门很快出现在视野里。 其余五辆车都已提前到达了终点,分散停在赛道上。 几个男生围着韩广,在一旁有说有笑。 唐星辰以慢速进入环形赛道,口吻说不上好坏,对应程道:“把下边那根安全带系上。” 座位间装了两根安全带,有一根是绑住腰部的。 刚才跑山道那样惊险,应程都只系了斜在身前的那根。 这会儿对方让他把另一根也系上…… 应程拉出安全带,插进底座,不咸不淡道:“把我那份也算上。” 唐星辰漫不经心一勾嘴角,身体向后倚,脚下油门登时踩到底。 “行啊。” 阿斯顿马丁仿佛突然失控了般,直冲停着的兰博基尼而去。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嘭得一声巨响,毫无征兆炸进了耳里。 兰博基尼尾翼被撞飞,车尾扭曲变形,中间整块凹陷进去,连车身都往前推了几米。 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弹出,唐星辰猛地刹车,推门下去。 无视一众当场傻眼的脸,他摘掉头盔,阔步上前。 一头盔重重砸在了韩广脑袋上。 韩广脸一偏,被砸懵了几秒。 没等他懵明白,唐星辰扔掉头盔,又是一拳朝他鼻梁骨过去。 鼻子猝不及防一酸,剧痛袭入神经。 韩广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我操你全家!” 紧跟着便扑上去,和对方扭打起来。 唐星辰打架完全没有轻重,他揪住对方衣领,一脚踹上了膝盖。 韩广膝盖登时一软,单腿跪地,拳头不甘示弱地捶向唐星辰胃部。 同时使劲把他往地上拽。 唐星辰顺势压过去,膝盖用力抵住韩广胸骨上窝,死死按在赛道上,一拳又一拳不手软地照要害部位打。 旁边愣了半天的几位人形柱子,总算意识到,跟前正在发生真人切磋。 赶紧停止魂游天外,手忙脚乱地上去拉架。 “你俩干什么?!别打了!” “松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韩广!唐星辰!” “再打他妈要出人命了,还不松开?!” 喻嘉岐和另一人架住了唐星辰胳膊,意图把他往后拉。 唐星辰又不管不顾地踢了几脚,把韩广脸上踹出个鞋印。 终于在几人合力制止下停手。 韩广奄奄一息蜷缩着。 身上凡是露在外边的地方,红一块青一块肿一块,光荣的见了血,像个五颜六色的发面馒头。 连骂人的劲儿都没了。 被拉开的唐星辰没挂多少彩,气势冲冲的模样,估计还能连揍三人不带喘气儿。 他甩掉喻嘉岐手,走到一边拎起头盔,扔在韩广身上,居高临下地嘲讽。 “赏你了,医药费和修车费管够,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保证,你后半辈子只能玩轮椅。” 说完,他没再管任何人反应,径自进了更衣室。 有人慢慢扶起狼狈的韩广,压低声音说:“你明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干吗还要去招惹?” 韩广嘴角破开,鲜血直流,但依然坚持不懈用嘴输出。 “他活该!真他妈当自己是大少爷了?有娘生没娘养,马上就要被赶——” “韩广,”喻嘉岐开口,面无表情盯着他,“你找揍没找够?” 喻嘉岐在这群富二代里很受欢迎,他一出声,立即有人帮腔道:“差不多得了,都少说两句,韩广你赶紧上医院看看,别出什么毛病。” 另一人也道:“别磨蹭了,打电话让人把车抬去修车店,应该不至于报废。”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韩广脸色难看,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被人搀扶着离开。 喻嘉岐走向赛道边,那里站着看戏看过瘾了的两人。 他说:“不好意思啊,辰儿他比较冲动,今天扫兴了,改天再请你们出来玩。” “这有什么,”罗天锡摆摆手,“玩得很爽了,以后有时间我喊你们出来。” 喻嘉岐点头,面向应程:“你没受伤吧?” 结合之前的事,加上唐星辰说的话,十有八九是韩广在山道上犯贱了。 应程收回望向前方的视线。 “没有。” 刚才唐星辰换完衣服就离开了,背影潇洒得很,应该没太大问题。 喻嘉岐:“行,那下次见。” — 应程和罗天锡打车回市区。 后者看着脚边的黑金色滑板,说:“你这板用了快两年了吧,要不换一个?我给你换。” “不用,习惯了。”应程随手摸了下板缘的防撞条,“过段时间去换轴承就行。” 罗天锡也是随口一提,点点头,并未坚持。 继而又道:“什么时候开学?” “三天后。” “什么玩意?”罗天锡满脸无法忍受,“你那破学校疯了吧,一个暑假就放八天?” 应程对此没太大感觉:“比一中强,他们就七天。” “还好我不上学,太神经病了。” 罗天锡耸肩,说道:“你今晚去我那?开学就高三了吧,冲你家那几位的阵仗,高三不得把你关起来,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啊,到时候咱俩就不用见面了。” “没那么夸张,”应程神情淡淡,“他们管不了我。” 不过虽然不至于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 但每天按时定点在他耳边背诵几遍“应家家训”,八成是少不了。 吃饭坐餐桌右手边第三个位置、每样菜不能超过五口、七点上厕所、在家分贝不能高于四十、电视节目只能看新闻…… 托应家和自己那位好母亲的福,他如今随时随地都能信手捏来几条。 身旁罗天锡仍在喋喋不休:“说真的,当初你爸妈从国外回来,我还以为是来解救你于水火的,谁知道他妈竟然是火上浇油。” 罗天锡爹娘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年,死哪个旮旯里了。 无亲无故的,打小就在社会上混。 漂亮话只对外人说,在应程面前格外直肠子,言语间从不避讳。 他继续说:“你赶紧搬出来得了,实在不行去我那住,前几年鬼日子也过够了,怎么还得在亲爹亲妈那受憋屈。” “再看,”应程面容平静,“现在不是时候。” “行吧,那今晚呢,去不去我那?” 对方摇头。 罗天锡有点惆怅地看着他。 须臾后,拍了拍胳膊,终究没多说什么。 车在别墅区外停下,两人告别。 应程抱着滑板往家门口走。 密码锁打开,客厅里传来熟悉又令人厌烦的新闻联播声。 玄关鞋柜多了双男士皮鞋,应程漠不关心,抽出拖鞋换上。 客厅沙发坐着两个人。 一位是他的好母亲,而另一位,是被大家歌颂为模范丈夫的好父亲。 秦歆竹往这边看了眼,淡声说:“七点了,你超过了到家时间。” 应家家训第二十一条,放假期间,晚上五点半必须进家门。 应廉说:“小程,过来坐。” 家训第二十三条,在家吃完晚餐,定时观看新闻联播。 应程笑了笑,目光落在唱红白脸的夫妻俩身上。 “我还没吃饭。” 秦歆竹眉头微微一皱:“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我知道,”应程云淡风轻说,“所以我打算点外卖。” 非用餐时间点外卖,在应家属于不能触及的雷区。 果然,秦歆竹眉头顿时皱成了生气的程度。 父亲应廉选择用语言感化,温和道:“小程,以后早点回家和我们一起吃饭,不能点外卖。” 像是嫌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应程补充:“我玩跑车去了,很远,赶不上吃饭。” 此话一出,秦歆竹立马呵斥。 “你一天到晚在胡闹什么?谁带你去的,是不是那个罗天锡?” 哪怕在训话,这位母亲嗓门依旧大不了哪去。 再生气也是个完美的大家闺秀。 应程刚想反驳,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冒出唐星辰那狂得二五八万的样子。 尤其那句“关你们屁事儿”。 他顿了顿,原话照搬。 一字一句说:“关你们屁事儿。” 夫妻俩脸色瞬间变了。 应程心情尚佳地往二楼走。 点开手机,当着两人面打了个外卖电话。 “一份牛肉煲饭,送到澹庭苑别墅区。” 第3章 赝品店 几乎每所重点高中都是一样,假期从不会放满,甚至少到令人发指。 八天一过,附中准时延续优良传统,提前了近一个月上课。 应程与模范夫妻的两军对峙也迎来了暂时休战。 毕竟开学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也就下晚自习回家后,需要短暂地看一会儿那两张脸。 这种程度的会面,应程还是能勉强接受。 倒是上次点了份外卖回家,秦歆竹尽管没冲上来,把他牛肉饭给扔出去,但第二天卡里的生活费就少了一半。 应家的生活费是按周给的。 一周两百,每笔开支必须清楚报备,精确到“分”为单位。 若是哪周超支了,无论理由是否正当,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十三岁之前的应程尚且会提心吊胆,时时刻刻精打细算,生怕多花一分钱。 如今他早不在乎了,以自己名义开了张卡,里面有不少存款。 因此应家给不给生活费,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第一天上课,平衡车没电了。 别墅区打车不太方便,应程比平常晚到校十多分钟,差不多是踩点到。 一进教室,喧嚣吵闹的声音灌进耳里。 刚放完假上来,学生们都挺兴奋。 你一句我一句,铃声快响了也没见要停的架势。 应程随意瞥了眼,发现教室座位变了。 他原本的位置坐着另一位女生,自己课桌不翼而飞。 应程靠近,敲了敲那女生桌面。 “我桌子呢?” 徐子梦正往笔记本上贴贴纸,闻言抬头。 看见是他后,扬起下巴指向讲台边,笑得落井下石:“那儿呢,恭喜啊我的同桌,从今天开始你喜提VIP坐席。” 应程目光移动,看见了讲台右边,孤零零没人认领的一张课桌。 顿时脸就沉了。 “谁换的?” “老班呗,还能是谁,大早上就换了。”徐子梦说。 颐宁大学附属中学高三部,总共三个重点班,与其他用数字命名的班级不一样,他们被称作ABC班。 ABC班的学生不管干什么,俱是以成绩排名决定先后顺序。 换座位也包括其中。 应程是A班以及整个年级的第一名,无论大考小考常年霸榜。 甚至上回期末颐宁市八校联考时,压了一中一头,摘得了全市榜首。 所以罗天锡并未夸张,他确实称得上超级学霸。 超级学霸是有资格自己挑选座位的。 以前应程雷打不动地选教室靠窗第五排位置,而徐子梦作为万年老二,时常被安排在他旁边。 两人当了七八回同桌,关系还算过得去。 她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和他走得近的同学。 但这回不知怎么,老班没再让应程挑选座位,直接自己安排了。 还排了个无比奇葩的位置。 徐子梦问:“你怎么惹到他了?给你换那去,这下好了,全班同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欣赏我们应大帅哥的侧颜,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 应程没理会她的调侃,转身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老师,应程抬手敲了敲门。 班主任吴融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眼镜片上反着光:“应程?找老师有事?” 应程几步进去,单刀直入:“为什么我不能选座位?” 吴融收回目光,继续敲电脑:“高三了,我会根据大家的成绩和平时表现,统一调换座位。” 应程语气很淡:“我是什么表现,需要换到讲台旁边?” 吴融并未隐瞒,坦白道:“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希望高三这年你能专心学习,不受任何影响,所以就没给你安排同桌。” 始料未及,应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愣了半秒,他哂笑一声。 笑里是明晃晃的讥讽。 专心学习、按时回家、好好吃饭。 如此普通又寻常的嘱咐,每家父母都有会有的期望。 怎么一到秦歆竹那,就能演变成让人恶心的地步。 “知道了。” 扔下这句话,应程神色冷戾地离开。 他重新走回教室,从讲台上把课桌拖向最后一排。 桌腿发出尖锐的摩擦音,同学们目光暗中投来,隐含好奇和看戏。 但谁也没开口问一句。 应程在班上和同学关系并不熟络,整学期也讲不了几句话。 A班学习氛围虽好,可因为优秀的人太多,免不了竞争攀比。 大家都是藏着掖着学习,极少互相帮助,更不会主动分享学习资源。 还是有不少人期待那张排名表上,哪天能换个第一的。 应程面无表情坐下,书包塞进桌肚。 将那些探究的眼神悉数无视,他抽出本化学题,自顾自拿起笔练习。 上课铃响。 徐子梦间隔几排座位,传了张纸条过来。 应程刷完题,台上老师课讲了一半,他才打开那张小纸条。 ——牛啊大哥,你就自己换座位了?不怕吴姓更年期男人来叼你? 应程没回,随手捏成一团,扔进了斜后方垃圾桶里。 吴融会不会叼他不清楚。 但他那天回家先叼了秦歆竹。 顺带把应廉也呛了个青红白脸。 夫妻俩一个是曾经的舞蹈艺术家,一个是科研院院长兼大学教授,名副其实有素质有教养的文化人。 骂又骂不过,动手也拉不下脸。 最后唯有冲应程那点所剩无几的生活费折腾。 只不过再怎么折腾,于当事人来说都无关痛痒。 周末在家是待不下去的,战事白热化阶段的秦歆竹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更何况还有个人形背诵机器王阿姨,时刻跟在耳边念经。 正考虑是去罗天锡那待几小时,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窝着,手机忽然来了消息。 【阮书梵】:来店里一趟,我姐买了点东西给你。 应程扫了两秒,不假思索拿着滑板出了家门。 — 阮书梵的店在长乐街上,市中心一条商业古街。 整条街的商铺都装修得古香古色。 除了阮书梵那家店。 名字叫赝品,外观看上去像装修装一半没钱了,随便捡了点破铜烂铁七拼八凑,组成了一个四不像。 木制的招牌、行书字体,再加上朋克蒸汽风的店门。 门外边挂了串丑绝人寰的锈铃铛,推开时会发出让人脾气暴涨的噪音。 如此疯癫的门面背后,实际上是家定制礼物的手工艺术店。 特色倒是特色,可惜老板是个神经病。 用他本人的话来说,这种破店都能好奇心旺盛地进来,不宰简直让人过意不去。 应程撩开黑店门帘,迈入仿佛倒闭的酒店大堂一样的店内。 身上出的汗立刻被弥漫的空调风,吹成了丝丝入骨的凉意。 滑板放在八爪鱼沙发旁,他立在台式空调空前,将摆叶平行对准自己的脸。 冰凉的风把额前碎发吹成了扇形。 “你怎么不整个人钻进去?” 略带刻薄的打趣声响起。 应程回了下头,又扭过去继续吹。 一个身穿黑背心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从二楼木梯下来。 他留着寸头,皮肤略显病态的白,秀气的五官被肤色称得有些阴柔美,小臂处纹了只雾紫色的蝴蝶。 正是赝品的神经病店主阮书梵。 “空调拆了。”应程说。 “拆了就钻?”阮书梵笑笑,走到茶桌边泡了壶茶,“东西在二楼,巨难吃的糕点,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那你喊我来?” 身上没那么热了,应程带着一脑袋吹乱的短发,拎起滑板往二楼走。 “没办法,”阮书梵在身后说,“她哪回出差不发癫,八成是跟我俩味觉有仇。” 二楼物品就多得多了,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除了旁边几张雕花书架和木桌,其余全是别人定制的成品或半成品,摆得杂乱无序。 应程避开地上成堆的东西,将滑板搁在桌旁,拐进几层书架后边。 那里有个小储物箱,放了很多种类的轴承,是阮书梵闲着没事收集的。 滑板轴承用了挺长时间,磨损严重,刚好来这换了。 他在里面挑挑拣拣,挑出四颗合适的,木梯上又响起动静。 阮书梵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别人定制的,你先看看,找找灵感,大概告诉我你想送哪种类型的。” 应该是来客人了。 阮书梵介绍得很详细,应程等了片刻,估计一时半会儿不能完。 他拿着轴承走出去。 说话声停下,外边两人一致转头,往这个方向看。 除了阮书梵,还有位身穿黑衣服的男生。 应程余光不经意扫到。 个子挺高。 心里随意过了一秒,他目不斜视走向滑板。 阮书梵大概是阿尔茨海默症晚期,短短十几分钟跟失忆了一样。 他惊讶道:“你居然还在这?我以为你早走了。” 应程:“……” 没回答这弱智般的问题,他蹲下身,将轴承一颗颗安装好。 随后单脚踩住滑板试了试,脚尖一挑板底,头也不回道:“走了。” — 应程其实没走多远,室外正是下午太阳最晒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旺盛,体内气息也足。 和夏天的高温紫外线之间,能用生死仇敌来形容。 在街上玩了半小时滑板,应程热得想蹦进旁边那条西泉河里。 本就看着性格桀骜的一张脸,显得戾气更重了。 他掉头回了赝品。 刚才定制礼物的男生已经离开,阮书梵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正朝店门的沙发上多了另一个人。 大眼睛,双眼皮,自然卷。 距之前飙车过去了一个多月,应程思索了十几秒,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名字。 是上回打架的那位大少爷,唐星辰。 对方嘴里咬了根棒棒糖的棍儿,架着四五八叉的二郎腿,挑起下巴冲他一指。 “买东西?” 熟悉又自然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这店是他的。 应程没吭声,走上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咕咚灌进嗓子眼后,才问:“老板呢?” 唐星辰视线跟随他的动作而移动,语气新鲜:“你比我还自来熟呢?老板有事去了,过会儿回来。” 应程嗯了声。 阮书梵是生怕自己不会倒闭,楼上一堆真金白银的东西,也敢随便放人待在这。 再次移步空调跟前,他开始给自己降温。 “你别都挡着啊,”唐星辰懒洋洋道,“给我也吹点儿。” 应程往旁边挪了一步。 五厘米。 “应程?”唐星辰喊了他一句。 应程闭着眼,感受风的清凉:“说。” 谁知对方又重复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喊:“应、程。” 应程掀开眼,转头:“干什么?” “我怎么觉得,”唐星辰一脸回忆的表情,“你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 应程尚未开口,他立刻截住:“别说什么俗套的搭讪方式啊,我真的在哪儿听过。” “不俗套吗?”应程挑眉,“除了上次,我们认识?” “你哪个学校的?”唐星辰突然问。 没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过应程还是答:“附中。” 周围安静须臾。 “原来是你啊——” 唐星辰抽出吃完的棒棒糖,指尖转了转那根棍,扬起一边嘴角:“难怪。” 应程:“?” 他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只听对方兴致盎然地道—— “你就是上回考全市第一那变态?” “……” 第4章 刺儿头 气氛短暂地沉默几秒。 应程眼皮半垂,从这个角度看去,目光刚好落在对面人身上。 “有意见?”他说。 嚣张又欠揍。 唐星辰笑了:“我没见过世面,膜拜一下学霸,哪儿敢有意见。” 额前的汗被风吹干,应程抓了把乱七八糟的短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问:“你哪个学校?” 能关注市排名成绩的,多半是学生和家长。 唐星辰总不至于是家长。 “比附中强半点的——”对方蓄意停顿两秒,“一中。” 两学校平常屁大点儿事都要比一比,连校服都要争个谁好看。 尽管都一样丑,可校领导们对此乐此不疲。 若这会儿唐星辰跟前坐着的是附中校长,不出意外,高低要被教育三天三夜。 但现在是应程,附中第一名并未表现出什么波动,赞同道:“确实。” 唐星辰神情饶有兴致,还没来得及对这位兄弟的远见表示称赞。 便又听对方说:“也就成绩差点,市第二。” “……” 唐星辰静默须臾,重新笑起来:“这话要让我朋友听见,估计得和你来个真人格斗。” 应程:“你朋友?” “你嘴里的市第二,”唐星辰说,“姓路,脾气不好,下次看见了绕远点,很吓人的。” 应程当初也就瞄了眼排名表,自己分数都不记得多少了,更别说注意第二名是谁。 他配合地接话:“谢谢提醒。” “骗你的,”唐星辰又说,“绕远点也没用。” 应程:“……” 才第二次见面,他已经很确定,这位大少爷脑子里缺根筋。 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 一个不像富二代的自来熟富二代。 戏弄完人,唐星辰心情不错地转移话题。 “你要买什么?老板估计要一会儿才回来,你先跟我说说,我不介意帮你出点儿智慧的奇思妙想。” 应程拒绝了智慧的奇思妙想,并说:“谁告诉你我要买东西?” “那你来这儿?” “我认识老板。” “哦,不早说,”唐星辰吊儿郎当道,“我以为你身无分文找店喝水呢,打算资助你两块钱来着。” 应程不准备搭理他的疯言疯语,转而道:“你不是本地人?” 唐星辰挑眉毛,挺稀奇:“为什么?因为我比这儿的人好看?” “说话口音不像。” 由于小时候学过播音主持,应程偶尔会无意识留意别人的讲话习惯。 颐宁是南方城市,这里的人说普通话比较类似,很少带儿化音。 他自己生活中说话也不怎么带。 唐星辰却是有的,而且讲得比较正宗,不像专门学过。 “这个啊,”唐星辰大方答道,“我以前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习惯了。” 应程了然点头。 随口一问而已,并未多言。 忙了半天的阮书梵总算出现,看见应程后,讶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东西忘拿了。” 应程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怕热想吹空调。 “上去拿吧,”阮书梵说完,看向唐星辰,“好了,你可以走了。” 后者不满地发起牢骚:“我给你看这么久店,连点儿好处都没有?” “那正好,”阮书梵说,“上面有两盒糕点,你俩一人一盒分了。” 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少爷,立马从沙发上弹起,飞速奔去二楼。 木梯蹬得咚咚响,不多时,又抱了两盒糕点跑下来。 他走到应程跟前,自作主张的分配:“我一盒半,你半盒。” 应程很有先见之明:“你两盒,我不要。” 唐星辰奇怪地看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人很没口福。 也没留意什么馅儿,拆了一块直接往嘴里送。 三秒后。 唐星辰:“……呕。” 他满嘴糕点,想咽咽不下,想吐又觉得丢脸。 最后只能手脚并用的,向旁边看好戏的两人求救:操!水! 应程被他乌青的脸色弄得差点破功。 善心大发递过去一杯水。 “没谁跟你抢,”阮书梵给他拍了拍,“吃这么急干什么。” 唐星辰仰头灌水,三口作一口吞下去。 反复在噎死和难吃死之间徘徊,人都快上阎王那报道了。 总算缓过劲儿后,他将两盒疑似垃圾堆生产出来的不知名产物,干脆利落推给应程。 “我一个,你两盒。” “……” 应程最终还是没憋住笑了。 低声骂了句“神经”。 阮书梵嫌吵,不想和两个闹腾的小鬼待一块儿,挥手赶人。 “走,赶紧走你俩,要关店了。” 老板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喝西北风,开关店门时间非常任性。 应程和唐星辰一起离开赝品,带上了那两盒糕点。 好歹也是某位充满猎奇心女士的好意,如若不收,人八成第二天就会杀到他跟前。 应程单手拎着滑板,唐星辰说:“上回就看见你拿了,还没见你滑过。” 应程朝他面前一递:“试试?” “我?” 唐星辰想说我不会。 可转念一想,男人的字典里怎么能有“不”字。 他接过来:“行啊。” 两人去到宽敞一些的地儿,附近不远处就是西泉河。 西泉河上搭了一座优雅的白色拱桥,江边栽种着不少高垂柳树。 此刻临近傍晚,太阳落下去了大半,橙金色的天映在清澈碧绿的江河里。 花香伴随微热的风吹拂,绕过街巷小道,飘向桥上三三两两散步的大人与小孩。 舒服惬意的环境。 让人心底不自觉漫出一股平静怡然。 唐星辰右脚横向踩住滑板,尝试用一种看起来“我很会”的姿势上板。 应程身体斜靠树干,双手插兜。 腰间绑了件格子外套,他扯下外套边挂着的黑色鸭舌帽,随意扣在脑袋上。 静静观赏唐星辰怎么硬着头皮把逼装下去。 从对方第一脚踩在板上,他就知道他肯定没滑过,完全的新手姿势。 滑板刚换了新轴承,不是太灵活。 可唐星辰感觉它比火箭还顺溜,上板就会把帅脸摔烂。 右脚推过来推过去,踩踩前桥钉,又蹬蹬后桥钉。 像个修滑板的。 “看完了没?”应程拖着嗓子,慢声说,“看完就上板。” 唐星辰慎重考虑了半分钟。 得出结论,丢脸比烂脸好。 他拉着滑板走回去,恭敬呈上:“你来。” 应程眼底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嘴角依然平直:“不试了?” 唐星辰委婉表示:“它和我不熟。” 应程哂笑,放下手中糕点,拿过滑板小跑两步。 滑板撞地,双腿接连起跳,动作利落又帅气地上板。 没有过多停留,他先是带板腾空,划出上下波浪线,做了个ollie。 紧跟着一只脚落地推动,加速向前滑行,片刻后再次收脚倒滑内转,右腿横侧向踩住板头,稍一用力,板面起跳翻转一百八十度。 完美的尖翻。 橙金色落日铺满西泉河边每一根柳条,也覆盖在玩滑板的少年身上。 帽檐遮住了部分眉眼,光从侧脸溢进去,描摹出略为细长的丹凤眼。 应程是内双,眼睑内勾外翘, 看人的眼神通常是淡漠与无所谓。 而当有情绪时,便看起来格外冲,带着骨子里的戾气倨傲,显得瞳孔颜色更深。 高直的鼻梁,薄淡的嘴唇,缺少起伏的面部表情。 这种类型的长相,很容易给人刻薄不驯的第一印象。 又由于年纪小,身上傲气藏不住。 总让人误以为是个无法相处的刺儿头。 然而此时肆意地玩着滑板,每回翻转起跳,腰间的格子衬衫也跟随飞动。 像是无拘无束的烈焰,聚集周围的光和热,成为最鲜明的焦点。 唐星辰无意识看了半晌,对这人印象又变了些许。 似乎也没那么欠揍。 他手指环了个圈,抵在唇边,吹了个响亮清长的口哨。 应程做完最后一个尖翻小乱,掉转方向,往唐星辰跟前移去。 他并没有刹板,而是围着唐星辰和身旁那颗树,一圈一圈地滑行。 唐星辰从兜里摸出棒棒糖,抛过去,毫不吝啬夸道:“真帅啊,连我都被比下去了。” 应程举起胳膊,五指收拢接住。 薄薄的唇角微勾,笑了下。 不知怎么,每次见到唐星辰,他的心情都会短暂变好一点。 哪怕短到只有几分几秒,存在感也不弱,很强烈。 挺奇怪的。 分明才第二次,他却用了每次这个词。 也许以后还会又一次遇见。 从个位变成十位数,再变成足够用“每次”形容的数字。 唐星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对这边,懒洋洋抬起胳膊告别。 “下次再碰上,麻烦也教我耍个帅。” — 随手邀了辆的士,报出小区地址,唐星辰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起,开头就是一句:“给你三秒,讲。” “三你大爷,”唐星辰骂了句,“姓路的敢挂电话你完了。” 电话倒是没挂,姓路的不耐烦嘶一声:“什么事?” “问你礼物选好了没,”唐星辰说,“我刚也从赝品回来,定了个无敌酷的小玩意儿,江儿肯定喜欢。” “低于一万的不要。”那人说。 “滚啊,抢劫呢?”唐星辰笑骂,“又不是送你的。” 继而补充:“就怕定制时间太长,赶不上生日,他下月是不是还得出去竞赛?” “不确定,晚点再给也没事。” “行,反正是你哥,你说了算。” 两人随便闲聊几句,挂断电话,目的地到了。 唐星辰给钱下车,熟门熟路地来到某个单元楼,乘电梯上去。 刚掀开门,屋内飘来一阵让人胃口大开的咸辣香。 唐星辰边换鞋边喊:“你背着我偷吃什么?” 过了片刻,厨房门拉开,里边出来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五官和唐星辰有点神似。 他惊讶道:“你又来了?” 唐星辰更惊讶:“我怎么不能来?” “你在我这住一个多月了,”男人说,“住宿费什么时候交?” “不是,”唐星辰气笑了,“你好歹也是我亲哥,上这儿住几天还得给钱,你脸呢?” “是堂哥,”唐密纠正他,“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唐密刚从首都读完硕士回来,才定下居所,这倒霉弟弟直接拎包上门入住,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唐星辰大摇大摆晃进客厅,往沙发上一杵。 “就不走,也不给钱,有本事儿你把我从窗户扔出去。” 唐密走过去,揉了把他额前的卷毛:“小屁孩,还没和你爹吵明白呢?” “吵不明白,”唐星辰坐没坐相,腿搭茶几上,“老东西这几年越来越讨人嫌,我懒得和他掰扯。” “没大没小,录音了啊,”唐密踢一脚他的腿,“拿下去。” 唐星辰不情不愿拿开,又搭上了沙发:“厨房里捣鼓什么呢?香味儿都飘隔壁老太太家去了。” “爆辣火锅鸡,”唐密转身往厨房走,找了罐冰可乐抛给他,“辣死你。” 唐星辰噗呲一声拉开易拉环,不屑一顾道:“世界上没有这种辣椒。” 第5章 老巷子 应程回到家时,正巧到饭点时间。 王阿姨把那老四样端上桌,因为应廉也在,又破例多加了样猪肚鸡。 应廉坐主位,见他回来,招呼说:“吃饭了,小程。” 秦歆竹坐右手边第二个位置,第三原本是应程的,三个人位置固定不变。 但他早不坐了,每次看心情,想坐哪坐哪。 滑板扔去一边,应程挑了个离两人最远的。 尽管这个季节的菜已经快吃吐了,不过他今天有些饿,懒得费心思点外卖,直接端着碗埋头扒饭。 意料之中的,王阿姨又开始在耳边念经:“饭桌上应该先让长辈夹菜,等长辈说可以吃了,小辈才能动筷。” 这样的说教屡屡上演,跟举行什么饭前仪式似的。 应程有点麻木的习惯了。 甚至会在对方开口前,脑子里先自动替她冒出要背诵的“条文”。 他没空搭理她,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送进嘴。 “你的滑板别放在客厅,”斜对面的秦歆竹说,“很脏。” 应程夹菜的动作停住。 半晌,放下碗筷,掀眸看去。 很多年了,秦歆竹始终是同样的装扮。 黑色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穿着同一类花色的旗袍,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吃饭、睡觉、坐在家里修剪永远修不完的花枝。 一成不变。 应程随意而敷衍地笑了笑。 该说什么? 他的亲妈是如此了解自己儿子,总是知道怎么用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心情跌落至厌烦无比的状态。 “我天天拿着它,”应程淡淡开口,“要不我也别待在客厅?” 秦歆竹平静道:“你不要恶意曲解……” “吃饭,”应廉阻止了母子俩继续争论,“有什么事等会儿说。” 应程吃饭的兴致短短几秒内消失殆尽,他起身,屈膝踹开身后座椅。 和很脏的滑板一起滚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夜视镜、用过的第一块滑板、轮轴零件、拆装迷宫球、金属麦克风……很多很多。 全是他慢慢攒钱,用自己积蓄一件一件买的。 这个房间能称得上乱的程度,但却是偌大的别墅里,相对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学校留的作业应程不用写,常年保持第一的高水准,普通习题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各科老师通常是单独出题,或者让他购买更高难度的练习卷。 此时闲着没事,他坐在床尾地板上,打开手机玩了几把游戏。 半输半赢,有点无聊。 刚把旁边的迷宫球拿到手上,打算盘着玩玩,敲门声响起。 “小程,开门,”应廉站在外面,“爸爸和你谈谈。” 应程不想讲话,没吭声,兀自摆弄手里的球。 “是关于学校的事情,”应廉说,“你确定不听吗?” 应程沉默须臾,起身过去,一把掀开了门。 表情冷漠不耐烦,只差没将“说完赶紧滚”几个大字写脸上。 “小程,你现在高三——” “如果是废话就别讲。”应程打断。 应廉问:“能进去说吗?” 应程毫不犹豫:“不能。” 应廉叹了口气,平素风度儒雅的脸上浮现无奈的神色:“你是不是还在怪爸妈,当初没带你一起离开?” 应程冷嗤一声,浓浓的讥讽:“别以为自己很重要,演给谁看?” 年逾四十的男人,好像和几年前没有太大区别,举手投足间依然是有礼且不失风度。 不管在科研院还是颐宁大学,相处过的学生和下级,都会对这位容貌气度皆上乘的院长,抱有仰慕敬重的态度。 可这些落在应程眼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仿佛给提线木偶穿上了华贵的衣服,裹一层精美的包装,遮掩住为人操控的关节,被动地融入满世界的人群里,学着怎么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他觉得应廉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假惺惺的刻意。 只是在完成“父亲”这个身份的任务一般。 “明天我要出差,”应廉忽略掉应程的出言不逊,心平气和说,“你和你妈妈好好待在家,别吵架。” 嘱咐完这一句,应廉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应廉。” 应程忽然直呼了他的大名,说:“不累吗?” 背影顿住,应廉回过头,神色略显意外:“你说什么?” “从小活在那种地方,现在又住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应程说,“你喘得过气吗?” 八岁之前,应程的生活还是正常且幸福的。 那时候的秦歆竹不会每天穿旗袍、剪花枝、待在家里从早坐到晚。 她是一位美丽优雅的舞蹈家,脸上总是含笑,和谁讲话都是温温柔柔的。 而且身上经常带有令人舒服的香味。 应程班上的同学、身边的朋友,没有谁是不羡慕他有一个这样的妈妈的,甚至还背地里喊他妈妈叫仙女姐姐。 那时候的他,也不用遵守应家神经质一样的家训。 可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允许发泄喜怒哀乐,还能任意向妈妈撒娇。 秦歆竹从不会指责他。 然而在九岁生日前两个月,秦歆竹忽然陪同应廉出国工作。 他们没有跟他好好解释,趁他睡着后,偷偷送去了应廉父母,也就是爷爷奶奶那儿。 而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从那天开始,应程活成了一个听话的机器人。 起床、洗漱、上厕所、吃饭……在家里的任何一件事,都只能在固定时间做。 衣服固定三个颜色黑白灰,菜品固定哪个季节吃哪几种,进食不超过一碗,不能发出高于四十分贝的声音,没有零食没有玩具,电视节目只能看新闻。 别家小孩在追赶打闹、爬树掀房、为各种兴趣班发愁的年纪。 应程在干什么? 他被剥夺了全部兴趣爱好,坐在书桌前,写永远写不完的习题,练永远练不完的试卷。 哪怕偶尔提前完成当天任务,应程依旧不能休息,也不能出去玩。 他那位德高望重的奶奶说:“你就是干坐,也给我坐到吃饭为止。” 身边所有能称之为长辈的人,全在不停告诫他——你是应家子孙,被冠上了“应”这个姓,必须做最优秀最出色的那个。 你不能有任何其他想法,不能有自我意识,一切外在事物都和你无关。 唯一能做的,是按照应家后代的标准,成为一个不辱“应家”俩字的人。 近乎苛刻的高标准之下,应程每天精神紧绷,如履薄冰。 如若哪回考试稍有失利,少一分,他就得在院子外蹲一小时马步,再面壁思过一小时,当日晚饭扣除。 少两分,便是两小时,以此类推。 非人的生活应程过了四年,上初二时,秦歆竹和应廉回来了。 四年内没打过一通电话,没收到一条信息,他有数不清的委屈想要和妈妈讲。 但很遗憾。 应程以为是来救自己的父母,实则是等着他的第二所监狱。 秦歆竹没再抱过他,没对他笑过,更没为他做过一顿饭。 她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应家人。 一位完美的院长夫人。 …… 应廉的神色只短暂地迟疑了几秒,随即恢复稳重。 他轻声说:“小程,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等慢慢长大就会明白,一味的责怪与怨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需要沟通。” 应程忽地笑了下。 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当然不会怪你们。” “我从来就没对你们抱过任何希望。” 话落,房门关上,啪嗒一声落锁。 如同永远无法消弭的隔阂,那扇门处在他们中间,看不见半分缝隙。 — 第二天一早,应廉启程离开。 应程晚上没太睡好,起得比以往周末早了些。 下楼时碰见了正在吃早餐的秦歆竹。 这次她意外地没提醒他过了起床时间,而是道:“王阿姨请了假,厨房有早餐,你自己热一热。” 应程越过秦歆竹,径直走向厨房。 桌上有笼蒸饺和一碗粥,他打开微波炉,准备放进去热,谁知里面有杯牛奶。 秦歆竹乳糖不耐受,不可能是她的。 玻璃杯温度有些烫手,也不会是应廉的。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秦歆竹给他泡的。 这个猜想让应程眉头紧锁,仿佛全身毛孔被强制打开接收冷气,令人万分不适。 他将牛奶拎出来,像扔脏东西一般搁得远远的,然后把蒸饺和粥一股脑塞进微波炉。 两分钟一到,立马离开厨房。 可当与秦歆竹面对面吃早餐,意识到空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俩人时。 应程的不适和别扭,又成倍地增长了几个度。 匆匆塞了两口,他连水都没顾得上喝,逃难似的滚出了家门。 直至远离别墅区,应程才终于卸下口气。 很尴尬。 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尴尬。 他和秦歆竹针锋相对得太久,偶尔这么平和一回,都能让人浑身不舒服。 瞎转悠了半晌,自己都不知道逛去哪儿了。 想用手机打车,头顶却飘起了细雨。 颐宁是个多雨的城市,气候时而疯癫时而更疯癫,摸不准何时就突然给你当头来一盆瓢泼大雨。 没几分钟,小雨伴着太阳,进化成能将人淋崩溃的暴雨。 “操你大爷!下你个屁。” 唐星辰躲在破破烂烂的屋檐下,望着神经病天气破口大骂。 全身湿了三分之二,估计就剩条内裤是干的。 他甩了甩脑袋,甩下一头水,自然卷被压成一绺一绺。 等了片刻,暴雨仍旧没有要停的架势。 躲雨的地方是户倒闭的老酒铺,门窗紧闭,单剩下门槛前那一小块儿地,破破烂烂站得人十分憋屈。 唐星辰耐心告罄,打算重新找个地方。 周遭忽然响起一阵参差不齐的狗吠。 他晃了晃神,偏头看去。 应程等了半天,没打到一辆车。 颐宁这地方很奇特,有繁华的商业广场步行街,有富家子弟拿钱当纸花的娱乐场所,豪车富二代随处可见。 却也有像周围这样,老旧僻静的居民楼和无人问津的破巷。 环境天差地别,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个城市。 附近人烟本就稀少,这会儿又下着暴雨,估计没几个司机愿意接单。 应程坐在烂了半边的石墩上,头顶竖着个即将迈入退休行列的挡雨棚。 再过两天就能变成废品,被收破烂的大爷抬走。 一人一墩一棚,在满巷朦胧里显得风雨飘摇。 塑料棚被彻底淋坏前,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总算变小几分。 太阳光从遍地的水洼折射而出,照在青砖白瓦上,明光耀眼,空气清新。 与此同时,应程听见了不远处疯狂的狗叫声。 其中隐约夹杂着几句人的怒骂。 迟疑两秒,他寻着声音过去。 转了个拐角,眼前出现难以形容的一幕。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黄白黑三条中华田园犬,围着一只巴掌大小、看不出品种的浅金色小狗,凶神恶煞地龇牙咧嘴。 而包围圈外围,一个全身湿透、可仍旧能看出穿着打扮很潮流的男生,手里拎了根木棍,冲那三条黄白黑喊—— “再叫一个试试。” 第三次了。 第一次见面,对方在赛车跑道上和人互殴。 第二次,对方在赝品店险些被糕点噎死。 而这一回,窄旧的老巷子中。 唐星辰气势十足,淋着雨拎着棍,马上就要和狗打起来了。 第6章 约克夏 一人三狗的大战戏码没能持续多久。 黄白黑以多敌寡,只敢欺负瑟瑟发抖的小狗。 见对方有人撑腰,被木棍一吓唬,立刻夹着尾巴逃了。 唐星辰扔掉棍子,走到屋檐边半蹲下,和缩进墙角里那只小金狗大眼瞪小眼。 半晌,他说了句—— “你怎么这么丑。” 小狗害怕地呜咽一声,听不懂人话。 应程身上也湿了一部分,他移步上前,站在唐星辰身后。 眼眸低垂,视线落下。 “你掉河里了?” 湿透的灰绿色polo衫黏在宽瘦的脊背上,背部正中印了个白色字母G。 后颈颀长,棘突轮廓明显,有水珠沿着颈侧滑落,带出优越的颈部线条。 字母动了动,唐星辰维持着原姿势,扭过头。 看见了头顶上方的应程。 “……是你啊。” 他说完,又转回去:“没看见雨下这么大?我刚从市中心游过来。” 应程鼻腔发出一个单音节,短促地笑了声。 他蹲在唐星辰身边,盯着那只脏兮兮的狗:“见义勇为完了,打算怎么办?” “丢在这,让它自生自灭。”唐星辰冷酷道。 应程:“那你刚才帮它?” “我这人有英雄病,就喜欢英雄救美,”唐星辰说,“包括一切女的、母的、雌的。” 应程伸出指尖,扒拉了一下狗子的腿。 确实是母的。 “你要不要这么变态?”唐星辰嫌弃的目光扫来。 应程没接话茬,转而问:“你来这干什么?” “怎么,”唐星辰说,“这是你私人地盘?” “随便问问。” 唐星辰:“我过来上网,刚下车就下雨了。” “跑这上网?”应程新奇地挑眉。 附近离市中心有挺长一段路程,放着成片的好网吧不选,千里迢迢跑来找小作坊,不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们班主任鼻子特灵,常去的网吧他一逮一个准,”唐星辰说,“来这儿开黑更安全,而且我充了卡的,好几百块呢。” 几百万的豪车说撞就撞,几百块的网费抠抠搜搜。 应程对眼前这位富二代的认知再次刷新。 墙角的小狗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逐渐放松了警惕。 四条腿趴下,睁着骨碌碌的大眼,暗中观察他俩。 “这狗什么品种,长这么潦草。”唐星辰嘀咕一句。 应程打开搜索引擎,对准狗扫了扫,屏幕上跳出各种各样的图片。 有约克夏、雪纳瑞、还有泰迪。 不过看毛色脸型—— “应该是约克夏。”应程说。 还是比较稀有的浅金色。 唐星辰哦了声:“你也算英雄救美的见证者了,要不要领回去?” 应程顿了顿,说:“我养不了。” 要真带只流浪狗回去,别说秦歆竹,王阿姨就能先发疯。 八成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狗窝连盆一块儿扔出家门。 “算了,还是丢这儿。” 唐星辰拍板。 十分钟后,两人坐上网约车。 唐星辰几千块钱一件的衣服兜着那只小破狗。 他说:“我就是看它长这么丑,又淋得跟个鹌鹑似的,才勉强收留。” 应程:“嗯嗯。” “……” 十七八岁的男生自尊心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心软不愿意说,感动不愿意说,连喜欢也不愿轻易开口。 好像说出来就会跌份儿,被人看扁,让自己的面子大打折扣。 别扭又固执。 唐星辰找补道:“它也算你一份儿,只是暂时寄养在我那,有什么事儿你得出来。” 应程欣然同意:“行。” 像是生怕他反悔,唐星辰立马从黑色工装裤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举到对方跟前。 “来,加个微信。” 应程痛快地用手机扫码,点击添加。 两人加上好友。 唐星辰把手机扔回兜里,才想起来问:“你去哪儿?” 应程对司机说:“到广场就行。” 轿车开到广场,应程下车。 唐星辰胳膊搭车窗上,举起昏昏欲睡的约克夏,冲他跟前一怼。 “你女儿在我手里,不回消息就撕票。” “我女儿?”应程掀了掀眼皮,目光略带调侃,“那你是它什么?” 唐星辰欠揍一笑。 “爷爷。” “嗯,”应程一挑下巴,“走吧。” 唐星辰:“……” 操。 应程转身,往对面马路走,抬起手背漫不经心朝他晃了晃。 唐星辰看着那个背影,感叹似的啧了一声。 随后又笑笑,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辆发动,逐渐汇入成排的车流中。 高瘦的背影缓缓远去,和轿车一样,消失在熙攘往来的人潮里。 — 时隔一个多月,唐星辰又回到了自己家。 虽然他还没和老东西握手言和,也不打算言和,但因为要养狗,不太好再跑去唐密那。 算是为了宠物,勉强休战。 他低头弹了下怀里小破狗的脑门。 警告道:“我可是为了你面子都不要了,以后必须孝敬我,让你咬唐世德就咬唐世德。” 从杂物室里翻出个纸箱子,唐星辰将狗放里面。 准备先上楼洗澡,换身衣服,再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才把纸箱子推到边上,独栋别墅的大门外,忽然来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熨烫妥帖的西装,身材有点发福走形,可抵不住长相好看。 是个气场和气质都不缺的中年胖子。 看见唐星辰,他两根眉毛一竖,严肃冷笑:“你还好意思回来?” 原本唐星辰是想无视对方的。 一听这话,立马逼视过去,有模有样学着冷笑。 “这房子有我妈一半,我怎么不好意思回来?” 唐世德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一下:“你自己跑出去,还敢提你妈?” “听到我妈心虚了?”唐星辰语气咄咄逼人,“是啊,你也该心虚,把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回来那一刻,你就该心虚了。” “唐星辰!” “唐世德!”唐星辰嗓门不落下风,“以为就你会吼啊?” 暑假那阵子,唐世德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坏了,不顾他的感受,也不顾这是去世原配的房子,公然把一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女人带回家。 并且声称已经领了证,过段时间就举行婚礼。 唐星辰当晚立刻闹翻了天,差点把家里东西全砸了。 父子俩大吵一架,唐世德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让他滚。 唐星辰一秒没犹豫地滚出家门,跑去了酒吧喝酒。 唐世德脸色铁青:“我是你老子!你有没有素质?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对,我没素质,跟你学的。” 看见他老子气得脸涨红,一副要高血压的架势,唐星辰心情顿时愉快了起来。 纸箱里的约克夏被两人嗓门吓得嗷嗷叫。 唐世德那口浊气哽在胸口,视线下意识移过去。 几秒后,一声暴喝:“谁的狗?!” “我的——”唐星辰趾高气扬走过去,把狗抱进怀里,嚣张道,“从今天开始,它就住这儿,单独一间房。” 唐世德特别不喜欢狗,觉得这玩意儿太麻烦,又爱舔人,舔得到处是口水。 他严声拒绝:“不可能!我不允许。” “谁问你了。” 唐星辰翻了个白眼,摸摸狗脑袋,象征性安抚了一下战战兢兢的约克夏。 他捧起约克夏,喊道:“德德,你的名字就叫德德了。” 唐世德:“……” 无视他老子快气厥过去的脸,唐星辰边往楼上走,边对着德德教育。 “从今天起,你要狗如其名,做一只有德行的狗,别随地大小便,也别看见一个女……看见一只公狗,就迫不及待扑上去,懂了吗?” 为防止自己真的一命归西,唐世德没再追上去继续吵。 他还有工作在身,从书房拿了几份重要文件,匆匆忙忙出了家门,上车离开。 洗完澡收拾好,唐星辰带德德去了趟宠物医院。 除了脏和瘦,左后腿有先天性残疾外,其余检查结果并无大碍。 目前年龄三个月,凑合算是只健康的小狗。 打完疫苗,把德德放宠物店洗澡美容,又豪气地买了进口粮、营养膏和狗窝等宠物需要的东西。 他拍了几张照发给应程。 -户口上好了,托我的福,德德现在是千金大小姐。 没过多久,那边回道:德德? -狗的名字。 -……谁起的? -我。让它做一只有德行的狗。 应程对这名字的难听程度不敢恭维,只是回:你高兴就好。 唐星辰扔了个表情包过去,收起手机,德德做完美容出来了。 应了他那句话,真摇身一变成千金大小姐了。 千金小姐正疯狂冲他摇尾巴。 浅金色毛发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小脑袋修剪成圆形,还没到立耳的年纪,耳朵藏在毛发里,大眼睛灵敏水润。 身体目前只有巴掌大小,像个可爱的手办。 他抱着它,藏不住得意:“行,不说你丑了。” 继而又教育:“唐德德,做狗第一条,要矜持懂礼貌,不能随便让其他狗碰,不能随地大小便。” 德德细声细气:“汪汪——” — 那日淋了个透心凉,德德是安然无恙,唐星辰却中招感冒了。 喷嚏打不停,咳嗽流鼻涕。 起初还没当回事,照常无误地去学校。 谁知道上课上一半,脑子里开始天旋地转。 他以为是自己熬夜熬的,有气无力趴桌上休息。 结果没过多久,人险些连课桌一块儿翻地上去,幸好被同桌扶了把。 同桌问他:“你不舒服吗?” 唐星辰摆手,没出声,继续头埋桌上半死不活。 本来就挺难受了,下课铃一响,一帮贱人兄弟凑过来雪上加霜。 冯长宇抓过他手腕,神神叨叨地摸脉:“我见阁下面色发青,摸脉一探虚实……辰儿!你有喜了啊!” 唐星辰:“……” 他晕晕乎乎的不想动弹,后背又扑上来一人。 潘冕个二货在他背上哭天抢地。 “辰儿!是谁?是哪个不负责的死男人!我去给你报仇,敢祸害失足少男,老子一刀了结他!” 唐星辰忍无可忍,一巴掌将潘冕掀下去,指着他和冯长宇:“死开,别烦我。” 他脸色红得不正常,冯长宇察觉过来:“你真不舒服啊?” 唐星辰还没开口,一只微凉的手背搭上他额头。 随即清冷温和的嗓音响起。 “你好像发烧了,得去医务室。” 唐星辰一愣,抬头望向声源处。 一张能用漂亮形容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正认真望着他,神色些许担忧。 “江儿,”唐星辰垮起脸,抗拒道,“别了吧,我晕针晕药。” “发烧了还不去看,找死呢?” 冯长宇骂了句,捞起他胳膊往肩上扛,对褚钦江道:“江儿你去找老洪请个假,我和冕子带他上医务室。” 褚钦江点头:“好。” 唐星辰扒拉着墙不肯动,嘴硬道:“多大点儿事啊,不去。” 潘冕拽住他另一只胳膊:“不去也得去。” 唐星辰位置是最后一排,空间宽敞,几个人唱大戏似的,在门边拉拉扯扯。 过了片刻,一个穿黑衣服的男生从后门进来,手里拿了两瓶水。 一瓶扔给旁边看戏的褚钦江,一瓶自己拧开喝了口。 看着眼前场景,他饶有兴致道:“干什么,拔河?” 褚钦江说:“他发烧了,不肯去医务室。” 潘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人给拽起来,自己倒先累虚脱了。 他坐一边摆手,喘气道:“路哥你来,他是头牛,我拉不动。” 冯长宇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也给累够呛:“你他妈犟个毛线啊,人三岁小孩都比你勇敢。” 路倏把水搁桌上,褚钦江走过去给他拿着。 “选吧,”路倏说,“是让我拽还是拎?” 唐星辰嚷起来:“我他妈服了,你们消停点儿,不知道以为我要进棺材了。” 路倏没跟他废话,揪住衣领,一把将人甩上背。 “行行行行行——” 唐星辰惹不起这群野蛮人,嫌丢脸,投降道:“我去,我现在就去!” 潘冕:“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吗。” 路倏松开他,一扬下巴:“走。” 唐星辰:“……” 他生无可恋叹了口气。 在重重目光监视下,步履蹒跚地朝医务室走。 第7章 香樟路 唐星辰在医务室量了体温,38.6℃。 校医给他开了盒退烧药和感冒药,叮嘱说如果吃完还是没好点,就去医院挂点滴。 唐星辰打小就不爱吃药,胶囊也不行。 他苦着一张脸囫囵把药吞了,又喝了近半瓶水,重新趴桌上睡了过去。 中途班主任老洪过来关心了几句,问他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他迷迷糊糊回了句不用。 一觉睡到了上晚自习。 唐星辰费力睁开两只快黏住的眼睛,感觉自己更晕了。 四肢酸胀头疼脑热,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没准再严重点就得躺床上半身不遂。 旁边窗台放着份鸡腿饭,同桌说是路倏给他买的。 唐星辰没食欲,随便扒拉了两口。 最终还是向命运低头,找老洪请了病假。 不想去医院闻消毒水味,也防止自己在学校里的潇洒形象受损,他打车去了个比较远的诊所。 诊所医生是个接地气的阿姨,热情地用本地方言跟他唠家常。 唐星辰虽然不会讲方言,但大部分能听懂。 打起精神听阿姨妙语连珠不带重复的,骂了半小时家里那个没用的窝囊废丈夫。 期间受益颇多,学到了不少富有攻击性的地道脏话。 准备下次再见到哪个让人不爽的傻逼时,活学活用起来。 阿姨骂舒坦了,终于给唐星辰挂上了点滴。 四瓶水,挂完一半后,高烧总算退了。 衣服被汗浸透,唐星辰精神逐渐恢复,胃里感到了一丝饥饿。 他摸出手机,点开“谁先脱单谁浸猪笼”四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幸运狗】:本帅哥已饿,想献殷勤的速来,男女不限。 五分钟过去,没人理他。 又五分钟,潘冕回了个:已阅。 唐星辰哼笑,戳进路倏的对话框,直接甩了条语音过去。 “我饿死了路哥,下晚自习给我带份吃的过来呗,我愿意以身相许。” 没过多久,那边回:? 唐星辰心头怒起,撸起袖子准备说教三百条,那边又回了。 【ollie】:你发错人了。 唐星辰登时愣住。 退出去又重新看了眼。 因为没备注习惯,所以聊天列表是一水儿的昵称。 而在那么多没删的聊天框里,路倏和上面的ollie刚好挨在一起,两人头像颜色又很相近,都是黑加白元素。 所以,他发错消息了。 发给了应程。 “……” 【幸运狗】:抱歉,手误。 【ollie】:生病了? 唐星辰震惊,怀疑这人偷学过算命。 【幸运狗】:你怎么知道?[衰][衰] 【ollie】:你嗓子眼像卡了辆货车。 【幸运狗】:。。。 【ollie】:在哪? 唐星辰没回,才刚认识,他不太好意思去麻烦别人。 索性点开了外卖软件。 才翻了两家店,对方微信电话过来了 。 应程直截了当:“地址。” 手机那头有点吵,听着像学生们打闹的声音。 唐星辰不答反问:“你在上晚自习吧?” “嗯。” 对方似乎走远了几步,喧哗的动静渐小,说话声在听筒里显得越发清晰。 “你人在哪?”应程又道,“医院?” 第一回 见面,唐星辰就觉得应程声音很好听。 这会儿在手机里,五感只剩下听觉,电子产品将对方嗓音里那种低沉与磁感放大。 像裹了一层精致的釉,听上去格外悦耳。 而且应程说话不会刻意咬字,语气随心所欲,吐字却很清晰,普通话标准。 唐星辰莫名走了片刻神。 直到那边又说了一句,他才拉回思绪:“没,就一小诊所,我点个外卖就行。” 应程没再追问,不咸不淡道:“附中这边有家拉面,很好吃。” “……” 唐星辰:“香樟路79号平安诊所,拉面加辣,谢谢。” 应程淡淡一勾嘴角:“行。” — 应程是下了晚自习后来的。 平安诊所离一中有点距离,但碰巧离附中近。 他拎了碗刚出锅的拉面,踩着平衡车滑到香樟路,唐星辰刚好挂第四瓶水。 人进门时,唐星辰险些没认出来。 应程前几回穿得大多是白T加黑色休闲短裤,偶尔衬衫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又抱着滑板,看上去个性十足。 今天却规规矩矩穿了附中校服。 和一中的蓝白校服不同,附中的相对简约。 除了衣领和裤子是黑的,右臂有两道斜黑杠,其余部分都是白色。 校服穿在应程身上,盖住了他一部分桀骜的气质。 看起来倒像学校里不擅交际的高冷学霸。 拉面搁在躺椅边扶手上,应程居高临下注视眼前的人。 “十五块,给钱。” “……” 唐星辰说:“我现在是病患,欠着。” 他揭开拉面盒盖,香确实是香,奶白色的汤也很诱人,可是—— “我辣椒呢?” 应程坐进旁边的躺椅里,面不改色道:“老板说这个季节不产辣椒。” 唐星辰一言难尽:“你编也编个像样点的。” 后者无动于衷,认为这个弱智说辞足以应付大少爷。 在扶手上吃东西不方便,唐星辰伸出腿,勾了张半人高的小桌子到身前,把拉面放上去。 晚饭只随便对付了几口,这会儿是真饿了,没辣椒他也吃得挺欢快。 吃到一半,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人一直没出声。 唐星辰扭头。 应程从书包里掏了本习题出来,看得专心致志,手里拿只笔勾写答案。 “……” 这种行为放唐星辰眼里,是需要拖去乱棍打死的。 他眼神一睨:“你怎么不放我背上写?” 应程头也不抬:“可以。” 唐星辰语塞,端着碗面继续扒拉,同情地说:“你那什么破学校,你这种级别的学霸,一个晚自习都写不完作业?” “不是作业,”应程说,“老师单独给的题。” 他边聊天边解题,一心二用完全不受影响。 唐星辰表示叹服。 不知道那位市第二路倏是不是也这样,随时随地拿本题出来煞风景。 反正他自己高中生涯写过的题,大概两只手能数得过来。 一碗拉面很快见底,唐星辰用微信给应程转账。 然而刚才叫嚣着要收钱的人,现在真给又不收了。 “当狗粮了。”应程说。 唐星辰微笑:“骂谁呢?” 应程瞥他,一字一句道:“德德,的,狗粮。” “它的狗粮啊,”唐星辰拖着卡了辆货车的嗓音,慢悠悠道,“15加个零乘5,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四舍五入800——转钱吧,德德它干爹。” 应程:“……” 唐星辰手机屏幕的聊天界面,默默往上移了一小部分。 【对方已领取你的红包】 唐星辰面无表情:“好棒。” 应程:“嗯嗯。” 挂了将近四瓶水,又吃了碗汤面,唐星辰很自然的来了尿意。 他站起身,没扎针的那只手向上抬,高举药瓶,行动灵活地走进单间厕所。 半分钟后,又打道回府。 像根棍子一样,杵在应程跟前。 整道阴影盖下,应程抬头:“干什么?” 唐星辰委婉道:“我要上厕所。” 应程扬眉:“所以?” “帮个忙。” “替你把着?” “……” “你身上还穿着校服,”唐星辰凉飕飕道,“你不要脸附中要。” 应程没再逗他,放下书,帮忙举起点滴瓶。 两人挤在狭窄的厕所间里。 为了显得不那么奇怪,没开灯。 唐星辰手刚搭上裤边,又顿了顿,提醒道:“别偷看啊。” “……” 应程语气咸咸:“你没上过男厕所?” 男厕所人多的时候谁还讲究,大家性别一样,你有的我也有,不稀奇。 “这能一样吗?”唐星辰反驳,“男厕所也不会有个人站背后盯着你尿,而且这种单间,声音多……清晰啊。” 应程到现在才发觉,这人竟然还是个事儿逼。 他最后耐着性子说:“我聋了,听不见,你赶紧上。” 唐星辰其实也不是特别要脸。 大少爷毛病作祟挑了两句刺,动作利落地放了水。 等两人从里边出来,凑巧诊所阿姨路过。 她奇怪道:“你俩一起上厕所?” “他帮我举药瓶,”唐星辰解释,“不然一只手不方便。” 阿姨顿时更奇怪了:“里面墙上有钉子啊,可以挂的,没看见吗?” 瞎子一号唐星辰:“……” 有、吗? 又瞎又聋二号应程:“……” 没、有吧。 — 点滴打完,两人家不在同一个方向,在路口处分道扬镳。 唐星辰原本还想玩玩应程那个平衡车。 可由于小病未愈,折腾一天有点困了。 又惦记着家里德德没喂狗粮,索性作罢。 唐星辰坐出租车回到别墅,客厅里意外亮着灯。 肯定不是唐世德。 唐世德要么忙工作不回来,要么一回来就进了书房,很少待在一楼。 所以“小妈事件”爆发前,父子俩氛围其实还算和谐。 因为压根见不着面,吵也没机会吵。 唐星辰疑惑了片刻,点开大门密码锁。 在看见客厅情形那一秒,愉快了整晚的心情,瞬间飞到九百公里以外。 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世德那位新夫人,正蹲在沙发边,面带笑容地抚摸着脚边一条小狗。 小狗挺眼熟。 长得很像他刚捡回来的白眼儿狼。 白眼儿狼卖力啃着碗里的米饭,吃高兴了还会蹭一蹭女人手心,完全没留意到它脸色发黑的亲爹出现了。 “德德,”唐星辰咬住后槽牙,“过来。” 德德对自己的名字还不太熟。 等了会儿,闻见唐星辰味道,才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跑过去。 唐星辰一把将它捞进怀里,巴掌甩屁股上:“谁让你乱跑的?我缺你吃的了?” 德德似乎是听懂了,尾巴摇动的频率下降,呜咽一声躲进他怀里。 教训完不听话的小白眼儿狼,唐星辰掀起眼皮,目光逼向年轻女人,嗓音发沉。 “在别人家乱动别人东西,这叫偷,你妈没教过你吗?” 乔缈神情无措,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小狗饿得一直叫,所以我才放它出来,弄了点白米饭给它吃,如果你觉得冒犯,我可以道歉,对不起。” 唐星辰冷嗤,压根不吃她这套。 “我警告你,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东西你要是敢动,我不会放过你。” 乔缈没说话,面色看着有点无奈。 没再管她什么反应,唐星辰抱着德德上楼,重重地甩上房门。 — 应程将平衡车充上电,进厨房接了杯水喝,又看见了大理石台上那杯牛奶。 这两天秦歆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总会在早晚给他各泡一杯牛奶。 无论是倒了还是喝了,下一次依然会出现。 应程觉得别扭,回回选择无视。 可此刻周围安然静谧,房间里的秦歆竹早已入睡,空荡荡的别墅里醒着的活物就他一个。 应程注视那杯牛奶。 少顷,鬼使神差把手伸了出去。 他很久没尝过被称作“母亲”这个人做的东西了。 味道印在模糊的记忆里,随年月变淡。 微波炉响起略显聒噪的动静,小小的方格于黑暗中,发出暖黄的光。 将里面那杯牛奶也映成温暖饱满的颜色。 半分钟只需要眨几次眼。 应程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神经变得迟钝,都没觉得温度烫手。 他喝下几口,很普通的牛奶味。 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只剩半杯时,客厅门锁猝不及防开启。 应廉拉着行李箱回来了。 他打开客厅灯,良久才发现应程在厨房里。 “小程?” 应廉靠近,顺带将厨房灯也摁开,看见了他手里的牛奶。 须臾后问道:“你在喝牛奶?” 应程像是被抓包般,有点不自然地搁下玻璃杯,淡淡嗯了声。 正在此时,秦歆竹从房间出来。 下楼看见父子俩,她脚步停驻,站在了楼梯中间。 仿佛熟睡后被吵醒,秦歆竹脸上有一瞬间的恹色。 又很快消失不见。 “你回来了?” 应廉并未应声,目光自她身上划过,重新落在应程手边那杯牛奶上。 他欣慰笑道:“喝牛奶好,小程现在高三了,要多喝点,保证营养均衡。” 第8章 对立面 “应程、徐子梦,你俩上来,把这道物理题解了。” 班主任吴融,也是A班的物理老师,最大的爱好就是有事没事抽人上讲台写题。 还不是那种几个步骤能解出来的。 答对了还好,可要是答错了…… A班是附中尖子生的聚集地,大家多少有些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是最强的那个。 众目睽睽之下出错,丢得不是脸,是自尊。 应程停下手里演算的笔,虚虚扫了眼黑板,没过多犹豫地走上去。 徐子梦紧随其后。 吴融补充说:“别写一样的过程啊,我要两种方法。其他人也别闲着,自己拿纸写,等会儿我来检查。” 底下同学们暗自感慨。 吴老板最近变态得有点别出心裁了。 黑板上那道题没记错的话,是去年附中出的某套竞赛卷里的附加题,难度复杂到连参考答案给的都是“略”,现在居然单拎出来让他们练习。 态上加态。 两位“幸运观众”各占据讲台一半。 趁吴融下去巡查其他人,徐子梦嗫嚅着嗓音,着急忙慌地找应程救命。 “帅哥,救我,我完全不会啊……” “你写个解,”应程拿起根白色粉笔,撵断,“能得一分同情分。” “……” 徐子梦无声说了句话。 看口型应该是在问候他列祖列宗。 应程视若无睹,提笔在黑板上从善如流地作答。 徐子梦苦着脸,绞尽脑汁了片刻,也用粉笔唰唰唰写起来。 一时之间,教室里万籁俱寂。 大概没几人能写出完整步骤,连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都微乎其微。 十分钟过后—— 应程和徐子梦先后丢开粉笔。 黑板一分为二,两边都写着白色板书。 一半是好像缺乏耐心似的,只罗列了几个重要公式,中间变形和计算步骤悉数省略,最后得出了一个答案。 而另一边,密密麻麻将所有过程一步不落地写了上去,并且排版很工整,看起来赏心悦目。 两份答案数值一模一样。 应程波澜不惊。 同桌了七八次,他比谁都清楚,徐子梦是典型的那种,考前说自己一页书没看玩了整晚手机,最后却考七百加的学习婊。 应程:“哦,完全不会。” “那能怎么办嘛,”徐子梦十分做作地耸肩,“它自己要出现在我脑子里,拦都拦不住。” 应程不想和戏精讲话,先一步下去了。 徐子梦故意多在台上停留了几分钟。 她站在那份如同参考答案的解题过程旁,充分向大家展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后,才心满意足回到座位。 吴融围着教室转悠了一圈。 全班写出来的人加台上那两位,总共只有五个。 他先将徐子梦夸了番,让那些没解出来的同学,把她答案抄回去好好研究。 随后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应程,打趣道:“应程,学得太提前了吧?要不我退位让贤好了。” 应程用的不是高中学过的公式,而是大学教材中,甚至物理专业课才会讲的知识点。 可以说是自学能力非常强了。 前排同学扭头往后瞄,应程自顾自看手里的卷子,不咸不淡回了俩字。 “还好。” 上学期期末考,被他和徐子梦压在下边的老三,翻了个白眼说:“装什么装。” 应程听见了,十分淡定且嚣张:“有本事你也装。” 徐子梦向旁边同桌表达疑惑:“难道不是我更强?他为什么不说我装,是不是看不起我?” 老三:“……” 稀稀拉拉的嘲笑声传进耳里,老三脸都红了。 吴融放任大家自由讨论了会儿,下课铃准时响起。 这是今天最后一节课,平时恨不得爬别人头上抢饭的各位,破天荒地没急着奔向食堂,反而殷切地望着吴融。 再有几天就是国庆节,众人期待满满。 哪知吴融和善一笑,优哉游哉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天,多了没有。” 教室里静默半晌,登时沸腾起来。 揭竿起义的沸腾。 先前高三部一切娱乐活动参与满减,艺术节被砍,运动会被砍,学生们暂且敢怒不敢言。 结果现在连法定假期国庆节,都从七天砍成了两天。 此消息一出,附中全体学生包括老师们都在痛骂,怒斥校领导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雪上加霜的是,大家又得知头号竞争对象颐宁一中,不仅有三天国庆假,前段时间还欢欢喜喜举办了运动会。 立刻爆发了无比深重的怨气。 一位需要被流芳百世称颂的孤胆英雄,单枪匹马跑去教育部,举报附中偷偷补课,压榨学生们正常休息时间。 事情传开,上边邀请校长去喝了杯茶。 最后学校迫于压力,将七天假期还给了高三学子们。 附中众人这才消停。 — 照旧踩平衡车回家,应程打开门的瞬间,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他看见玄关处摆得整整齐齐的几双鞋。 继而是人声响起:“放学了?” 应程眉头几乎是立马蹙起来。 他听见了自己这辈子,最厌恶的声音。 目光下意识投去,向来空荡的客厅,此刻显得有些少见的热闹。 不过只是“显得”而已。 坐在沙发上的四人主次分明,秦歆竹和应廉一左一右,分居于两旁。 两人姿态端正,恭谨中又带着一丝谨慎。 中间是对老年夫妇,穿着打扮像是刚从官场上下来,周身透露出威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高姿态。 花甲之年并未让他们拥有慈爱面相,反倒因位高权重,越发显得严苛与难以亲近。 应程掉头就走。 “阿程,爷爷奶奶来了。” 这一句是秦歆竹说的。 应程脚步无法自控地停下。 时隔四年,从十三岁到十七,秦歆竹再一次喊了他“阿程”。 他心底厌恨到极点,却又叫人轻易拿捏住了软肋。 最终无可奈何地低头。 应程冰冷着一张脸,换上拖鞋,坐在了客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 应老太太端详他片刻,说:“见到长辈,都不会问好了吗?” 应程没理会,从裤兜掏出手机玩。 摆出一副“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无关”的架势。 气氛有点微妙的僵硬,但意外的,没人开口训他。 应老先生状若无意问:“明天放假了吧?国庆节。” 这次秦歆竹替他答了:“是,他们学校放七天。” 应老先生点头,又与应廉讲话,话题很快转移到别处。 几人没聊多久,王阿姨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 应老先生是颐宁市所属省份的省委书记,平素到哪儿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讲究没规矩不成方圆。 按照一直以来的家规,男性长辈坐主位,女性坐副位,小辈坐末尾。 夹菜也是这个顺序。 不过应程依然我行我素,挑了个让自己最舒服的位置,想何时夹菜何时夹,想怎么端碗怎么端。 期间应老太太眼神几次扫来,竟都没说半个字。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 应家人在饭桌上是不能出声的。 食不言寝不语,吃相也得优雅。 这是应家最基本的规矩。 一顿沉闷压抑的晚餐结束,几人又坐回客厅,打开了新闻联播。 应程不准备给自己添堵,拎起先前搁在客厅的滑板,眼不见为净地往二楼走。 应老太太喊住他。 预料之中的教训,终于伴随着枯燥的新闻背景音如期降临。 “从进门到现在,我没在你身上看见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她淡淡道,“待在你爸妈身边这几年,是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应程转过身,滑板丢在地上,略带滑稽地看着她。 想知道对方还会说什么。 应老太太目光移向秦歆竹:“你是怎么教的?” 后者脑袋微垂,安静地聆听教训。 应程特别看不惯这个场景,心里扎了根碍事的刺一般,让人烦躁。 他冷笑一声:“还轮不到你们——” “小程,”应廉开口打断,“过来坐,和爷爷奶奶好好说话。” 应程当然不会过去。 站在客厅是他最大的极限。 应老太太抬手,摸了摸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边,沉声静气道:“你没成年,就已经养成了目中无人、不敬长辈、不守规矩的恶习,以前我说过的话、教你的道理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那些不学无术的下三滥朋友,上不得台面的爱好,自以为是的性格——桩桩件件,哪一件都配不上你脑袋顶着的那个应字。” “应程,你是应家子孙,你的长辈都是优秀出色的人,”老太太透出严厉的神色,强调道,“应家不可能养出你这样的人,让你出去败坏门风,给他们丢脸!” 言罢,气氛一阵死寂。 应老先生接着开口,再次问了饭前那个问题:“明天放假了吧?” 这一回,他把后面的内容补充完。 “那从明天开始,你继续去我们那住,一直到上大学为止。犯错了没关系,重要的是得改,你父母管教不了你,就由我们来管教。” 应程的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反倒有种诡异的平静。 应廉扮演中间人,缓和气氛道:“小程,你现在高三,在爷爷奶奶家能让你更安心地学习,习惯也会更好。” 等应廉说完,应老太太目光定在了应程的滑板上。 秦歆竹也随之看去。 自打上回她说让他别把滑板放客厅后,应程隔三差五,便将滑板丢在客厅各个角落。 完全不掩饰要和她对着干的心思。 “滑板扔出去。”秦歆竹吩咐王阿姨。 “扔出去?那怎么行,”应老太太说,“直接砸烂丢了,以后这种东西不允许出现。” 王阿姨听从指令,拿起滑板走了出去。 应程没阻止,看都没看一眼。 滑板扔了后,四个长辈再次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从头到脚数落得狗屁不是。 应程一言不发。 无论是直白的、委婉的,亦或是指桑骂槐的。 他照单全收。 直到没人出声了—— 应程才开口,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说完了是吗。”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靠近中间那张玻璃茶几。 “你们——” 应程拎起茶几放着的烟灰缸,在手里掂了掂,而后猛然砸向沙发上方的墙壁,“算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脚踹在茶几边缘:“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茶几瞬间移位,发出尖利刺耳的刮擦声。 摔出去的烟灰缸硬生生碎成两半,一半差点砸在应老书记金贵的脑袋上。 大家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当众又踹又砸的,表情不约而同从震惊变为了震怒。 在其他人尚未开口前,秦歆竹倏然起身,三两步冲到应程跟前。 耳光就那样下来了。 她吼道:“谁给你的胆子?!” 应程脸偏到一边。 其实不痛,秦歆竹没使多大劲儿。 然而身体里所有暴虐的情绪,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这是他长到这么大,第一回 挨了亲妈的巴掌。 半晌,应程回过头。 无声无息地凝视秦歆竹。 方才眼底涌动的戾气,好像被碾灭了般不见踪影。 眼珠黑漆漆的,融掉了鲜活的色彩,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头顶白炽灯照进去,星星点点,是深埋于里的失望。 秦歆竹再一次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丝毫不留情面地打破了应程对“母亲”这个角色,仅存的半分幻想。 他转身,没再顾忌任何人,离开了这栋屋子。 孑然一身。 滑板被折断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他什么也没带走。 第9章 牛角尖 手机里跳出一条房东发来的消息。 -确定哦?确定就不能随便改了。 应程回复。 -确定。 -好,那先交四百定金吧。 应程将钱转过去,房东又发了些合同里的注意事项,他没再看。 这房子早在半年前便选好了。 一居室,一个月房租八百,加上水电费两百,卡里的存款足够撑到他上大学。 楼下对面街道就有公交站,交通出行也方便。 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一间住所。 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租,现在倒是不用纠结了。 应程熄掉屏幕,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熟练地咬进嘴里点上火。 他缓慢吸了一口,烟尾变得猩红,烟丝燃成黑灰,却没有白雾从口鼻飘出来。 应程尽数吞进了肺部。 微微咳嗽一声,再面不改色继续抽下一口。 房门被推开,罗天锡让满室的烟味儿熏了个够呛。 他瞥见烟灰缸里数不清的烟头,踢一脚坐在地上的人:“玩命呢?抽这么多。” “两包。”应程弹了弹烟灰,“没多少。” 罗天锡走向墙边把窗户打开,跟着倚到应程身旁,席地而坐。 “租好房了?”他问。 “嗯,明天签合同。” “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罗天锡背靠床侧,“我这容不下你了?” 应程又吞了口烟,被罗天锡瞧见了,一巴掌挥胳膊上:“干什么,想自杀?” 他置若罔闻,回答上一个问题:“你这里太小,住两个人挤。” “得了吧,”罗天锡说话往人心窝子里戳,“以你现在的存款,别说两室一厅,租个一室一厅都够呛吧?还得抠抠搜搜着用,谁知道那一窝子神经病哪天又发疯断了你学费。” 应程没搭腔,只道:“反正租了。” 罗天锡犟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除了最后骂几句姓应的神经病外,也没再坚持下去。 对方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表面上看着又酷又拽、目中无人。 实际特别爱钻牛角尖,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放下。 脾气死倔不说,还要一遍遍自虐般去求证。 求证别人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罗天锡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就跟你这种小屁孩混一块儿了?” 应程淡淡提醒:“你和我同年。” “同年怎么了,我比你成熟。” 罗天锡一点没不好意思:“当初要没有我,你打得过那帮人?” 他是在四年前认识应程的。 那时候他从福利院跑出来没几年,为了混口饭吃,给街上地霸当狗腿儿,练就了一身打架不要命的本事。 年纪虽小但下手够毒,在混混堆里混出了一点名头,被派去收中小学生保护费。 收了两天就不想干了。 欺负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鬼头很没劲儿。 罗天锡蹲在墙头,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份差事糊弄过去。 转眼看见应程被一群嬉皮笑脸的红绿毛非主流,粗鲁地推搡进了巷子里。 彼时应程还是个名副其实的乖宝宝。 被小流氓拳脚相加,兜里唯一的五块钱也被抢走。 却从头到尾没还手,吭都没吭过一声。 小流氓警告他明天多带点钱来,朝腿上踹了两脚,得意洋洋地离开。 同样的事情连续上演了一周。 应程每天只带五块钱,小流氓们失去了耐心,下手没注意分寸,人缩在墙角不动了才意识到后果严重性,慌慌张张地溜了。 等到身影消失,应程张开双眼,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往外走。 蹲墙头上冷眼看了几天戏的罗天锡,心道这小子窝囊得出奇,家里父母也全是瞎眼货,孩子在外被欺凌了一周居然没发现。 好奇心作祟,他偷偷跟了上去。 应程走进大院,结果没过多久又出来,站院子外蹲起了马步。 罗天锡万分惊讶。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应程之所以要蹲马步,是因为丢了生活费,且超过了规定的到家时间。 没人关心他带回去的一身伤,也没人问他为什么钱不见了。 在应家,只要违背了“应家子孙后代”这个身份该有的规矩,无论出于任何原因。 应程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在意,而是惩罚。 罗天锡多管闲事出手帮了把,替他教训了流氓一顿。 不为别的,在他的认知里,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被周围人捧着宠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从没一个像对方这样。 更何况应程住的地方,还是有钱都买不来的高门别院。 所以罗天锡太好奇了。 后面只要路过应程学校,放学了他就偷偷跟上去。 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哪天又会被赶出来蹲马步。 不料几个月后,应程突然搬家了。 住进了更精致的别墅。 罗天锡撇嘴,顿觉无趣起来。 人家别墅大院换着住,他一个吃不饱饭的街头混子在这瞎操心,真是贱得慌。 可没想到,才过去一天。 应程竟然在巷子外拦住了他。 开口头句话就是:“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罗天锡略感诧异,又挺可笑:“所以呢,你要不要找老师告状?” 应程盯住他,下一秒,二话没说冲上去,揪住他衣领使劲往墙上推。 罗天锡翻了个白眼,轻松制住对方三脚猫功夫。 刚准备冷嘲热讽,结果应程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发了疯似的,牙齿险些要陷进肉里。 罗天锡疼得整张脸都阴了,抬腿蹬向应程肚子,骂道:“臭婊子养的贱骨头!你冲谁撒野?!” 应程不防,被大力踹出去,后退几步跪在地上。 膝盖划破渗出了血,他垂头捂住肚子。 罗天锡大步迈上前,还要再补两脚,被对方不由分说箍住了腿。 应程脸埋在他裤缝边,声音发颤,生生憋住眼泪,像只受了伤却依然张牙舞爪的幼兽。 他咬牙道:“你教我打架,我知道你打架很厉害,你教我……教我!” 罗天锡当时只觉得自己碰上了疯子,满脸晦气。 可后来他才得知,那天是应程父母回来的日子。 也是秦歆竹,第一次推开他的时候。 …… 应程以前在罗天锡这住过几回,留了几件衣服,第二天一起打包去了出租房。 和房东签订合同,拿到钥匙,算是正式成为了租户。 楼房一居室,只有简单的几件家电用具。 生活必需品和消耗品之类的得重新买。 应程打开手机,想搜索附近有没有商店,却习惯性点进了微信。 界面聊天框没几个,其中唐星辰那张简笔画太阳头像,最为显眼。 他思考几秒,戳进去打字。 -你方不方便养狗?不方便可以放我这。 -我现在能养。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想德德了?想就直说嘛 -我现在有点事儿,你直接过来 -[定位] 收到消息时,唐星辰正被堵在一条小路上。 跟前围了能有七八个人。 他旁若无人地拿起手机回复,仿佛面前凶神恶煞的壮汉是堆空气。 嚣张的态度立刻引起了肌肉壮汉的怒火,恶声恶气说:“你找死啊?” “不找,”唐星辰眼神都没分过去,吊儿郎当道,“谁没事找死啊。” “你他妈——” 对方拳头忽然挥来。 唐星辰身体向后仰,避了避,打完最后一个字,关掉手机。 他好整以暇抬起头,拉开距离:“哥们儿,能用嘴解决的事,咱尽量别动手,文明点儿行吗。” 壮汉那浑身腱子肉不允许他文明,骂了句脏话,气势冲冲地又要开打。 终于被旁边人叫住。 一位右眼下方有条疤,疤尾纹了朵曼珠沙华的长发女生,冷然吩咐:“你到后面去。” 男人使劲瞪了眼唐星辰,不甘不愿地站人群后边去了。 女生眼神始终盯住对面的人,用目光审视了半晌,凉飕飕开口。 “上次放了你,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唐星辰笑了声,滑稽道:“大姐你搞清楚,是你带人堵我好吗?颐宁市这么多条路,谁知道你在哪儿。” 女生被那句“大姐”刺得面部扭曲了几秒,威胁说:“今天你跑不掉。” 唐星辰极度想翻白眼,心底逐渐升起厌烦。 从初中到现在,眼前这场景出现过不下三次了。 第一次是高一刚开学,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专门等着他出门,从背后打了顿闷棍,导致他错过开学典礼,才入校就被班主任给盯上。 第二次是高二,林夏把他堵在学校后街,差点当领导面打起来,被抓去通报批评。 再往后便是上回暑假,对方找到在酒吧喝酒的他,带人想给他脑袋开瓢,最后是路倏解的围。 现在又来了,跟尿不尽似的。 唐星辰脸一沉,语气硬邦邦道:“林夏,你疯够了没有,真当谁都欠你的?” 林夏宛如被踩到痛脚,嗓子尖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是谁!” 唐星辰也不是好招惹的,脾气上来光说话就能把人气死。 他肆无忌惮地讽刺:“我当然不是谁,我和你有关系吗?以前看你可怜玩过两次,就觉得别人拿你当朋友了?” “我告诉你林夏,如果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烂人,我不可能会帮你。” 林夏眼神发直,让这两句话给气懵了,当场愣在原地。 而后无意识的,渐渐红了眼眶。 唐星辰彻底失去耐心,不想多费口舌,简明扼要道:“来,一次性解决,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这帮傻逼。” 一句话激怒八个人,效果十分好。 不用林夏吩咐,大家自觉上前冲锋陷阵。 唐星辰抬手拽过一只胳膊,撂倒了最先冲过来的那个。 旋即反手一巴掌,扇在某位矮胖黑的脖子上,再揪住他头发脸面朝下,狠狠按在砂石地上摩擦。 随后又是一脚,不偏不倚踢中了某个人裆部。 那人顿时夹紧双腿,鬼哭狼嚎地骂娘,直直倒在一边蜷成了虾米。 唐星辰抽空替他疼了几秒。 紧接着如法炮制对付下一个。 不过对面战斗力虽然都不太行,但毕竟人多,再怎么一打十也容易顾此失彼。 正当他砸断了某位瘦不拉几的二溜子鼻梁时,身后有人抄了块路边的板砖,照着唐星辰太阳穴拍过去。 嘭得一闷响。 板砖拍得粉碎。 没碎在唐星辰脑袋上,碎在了拿板砖的那位脑门前。 唐星辰惊奇地扭头看去。 应程捏住对方手腕,利落拧折后,朝反方向使劲儿。 手法娴熟地,把一个脑袋拍成了一颗西瓜。 作者有话说: 玩就是普通朋友之间玩的意思 包括上本唐星辰说自己不是童子鸡那话,纯粹吹牛,大家别信小屁孩的口嗨 这俩双洁,是彼此初恋。 第10章 碎鱼缸 惊讶了两秒,唐星辰收回注意力,放倒鼻梁被打断的瘦猴儿。 一打八或许够呛。 但二打八,还是在对方战力参差不齐的情况下,两人配合你揍这个我揍那个,干脆利索结束了战局。 性别为男倒了一地,还剩个性别为女站在那儿。 应程踩住一个意图反抗的,不紧不慢问:“她怎么解决?” 林夏如同受了强烈刺激,脸色阴郁到极点,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 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在走神。 唐星辰顿感索然无味,一摆头:“不解决,走吧。” 应程拿开腿,地上的人估计锁骨被踩断了,捂住肩膀不断惨嚎。 没人再爬起来拦他们。 两人走在路边,唐星辰说:“身手挺好啊。” 应程从善如流道:“彼此彼此。” “你怎么来这么快?”唐星辰又问。 打点滴那次应程提过家里住址,离这边很远。 他还以为要等事情结束了对方才会赶到,所以直接发了地址。 “就在附近。”应程简略带过,然后问,“你走路上也能被人堵?” 唐星辰笑了笑:“刚那女的我认识,初中同学,因为一些事情闹掰了。” 应程随意颔首。 对方没打算说具体因为什么事,他也没打算问。 沉默地走了会儿,当他以为要一直这么走下去时,前方出现了一辆红色电动车。 车身应该是上了漆,红得非常鲜艳。 唐星辰从屁股兜掏出钥匙,对准电动车摁了摁。 滴滴—— “上车,”他大款一样走过去,“带你兜风。” 应程:“……” “你买的?”他问。 “嗯,”唐星辰跨坐上去,得意道,“漂亮吧?” 其实是家里煮饭阿姨的,他闲着没事儿骑出来玩玩。 应程对他的审美夸不出口,站在只剩后半边的座位旁,思考着要不要转头回去。 “愣着干什么,上来啊,没坐过电动车?” 左车把上挂着一兜零食,唐星辰摸出盒红酒巧克力饼干,反手扔给应程。 应程接住饼干,纠结片刻,勉为其难挤了上去。 一台迷你小电动,被两位肩宽腿长心里毫无逼数的人,压得有点摇摇欲坠。 电瓶启动,以十五码的速度晃晃悠悠开了出去。 两人胸前和后背贴得很近,衣服面料也薄,应程感受到对方肩胛骨的曲度,在胸口处形成一个着力点。 他略有些不习惯,上半身往后仰了仰。 可因为座位是倾斜的,再如何往后仰,两条腿也会挨住前面人的大腿和臀部。 应程只能尽量忽略这种不适,拆开饼干盒,用零食转移注意力。 几十码的速度,开在烈日底下其实很要命。 别说兜风,就是来一阵狂风,都吹不散头皮那股滚烫的热意。 唐星辰眯起眼,在前边喊:“给我也吃点。” 应程嘴里叼着一块,指尖又夹出来一块。 看也没看,手伸前面去,直接往人嘴里塞。 唐星辰差点被戳死。 “我草,你他妈看着点儿!” 应程本来就让太阳晒烦了,感觉自己脑门能拿去煎鸡蛋。 一听他这么说,索性整块都怼进去,掌心捂住对方嘴。 “别嚷,再嚷噎死你。” 唐星辰:“……” 含含糊糊骂了句你大爷,他艰难地吞下那口饼干,又指使应程给他拿牛奶。 闹这么一出,应程先前那点别扭扔去了十万八千里。 零食袋挂在前边把手上,他身体贴向唐星辰后背,下巴似有似无触碰颈侧,手臂穿过对方腰间。 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两盒牛奶。 戳开一盒自己喝了大半,才喂给唐星辰另一盒。 喝完牛奶解渴,两人都消停了。 被太阳给晒消停的。 骑到家门口花了近三十分钟,俩人热得满头大汗,胸口后背全湿了。 一块一块的,浸出五花八门的形状。 唐星辰扯住衣领扇风,摆手说:“走走走,进去,请你吃雪糕。” 应程转身,随意瞥了眼面前的独栋别墅。 比应家那栋还要大,装修豪华阔气,再加上外围占地面积,起码得好几百平。 气派却不显浮夸,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家。 “德德在里面?”应程问。 “在呢,进门就扑你脸上。” 如唐星辰所说那般,刚走进玄关,德德势如破竹冲了上来,兴奋地喊叫。 不过对象不是它爹。 是它爹手上那袋零食。 唐星辰把零食举高,脚尖勾了一下德德肚皮:“起开,不是给你的,再凑上来挨揍了啊。” 大小姐不听,一个劲儿地扒拉他裤腿,叫得可欢了。 零食搁在德德够不到的地方,唐星辰给应程找出一双拖鞋。 应程边换鞋,边观察激动得蹦来蹦去的德德。 时隔半个月,先前那只沾满泥泞的小破狗,变成了如今养在温室里的公主。 公主身上穿着鹅暖黄纱裙,大眼睛圆脑袋,头顶浅金色毛发扎成小麻花辫,辫子上别了个紫色发卡。 吐出小舌头一脸带笑,尾巴快摇上了天。 精致可爱。 也全方面体现出了主人花里胡哨的品味。 应程半蹲下,冲它勾了勾手。 德德似乎还记得他。 一蹦一跳的过去,两条前腿高高抬起,脊背向后弯成一瓣柚子状,很给面子地扒住应程的膝盖撒欢。 见他俩合得来,唐星辰笑了笑。 没出声打扰,自己进去拿雪糕。 厨房里阿姨在准备午饭,厚重的抽油烟机声透过门板,无间断传来。 唐星辰经过餐厅,厨房门拉到一半。 身后乍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动静。 他立在原地,下意识转头。 乔缈站在二层与一层间的旋转楼梯上,满脸慌张无措。 楼梯边有一座木架,木架上原本放了一只圆形鱼缸。 但她刚才下楼时,不小心碰到了架子边缘,鱼缸摔下去,碎成了四分五裂。 乔缈有点担心。 鱼缸放在这很久了,也没见谁拿来养鱼,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有价值的收藏品。 她抬眼,不经意间与唐星辰对上了目光。 对方像是愣了愣,眼神从尚未反应过来的震惊,转变为让人后背发寒的阴沉。 乔缈心紧了一瞬,不确定问:“……是你的吗?” 唐星辰脸色难看得骇人,她赶紧补救:“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赔给你吧,多少钱?我赔你。” 唐星辰没出声。 身形一动不动,凝视地上那堆无法挽救的碎片。 鱼缸是他妈妈生前买的。 她心血来潮看中了上面的星星月亮图案,说什么我儿子大名有星小名叫月亮,就是为他们家量身打造的。 花了几千块钱,买只丑不拉几的鱼缸回来当摆设。 放在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命令谁都不准动。 每次父子俩下楼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丑鱼缸,被自家脾气火爆的祖宗找麻烦。 就这么摆了好几年,直到今天,被乔缈轻而易举地摔碎。 唐星辰收回视线,一把拉开厨房门。 砰地撞出重响。 里面的阿姨吓了跳,转头见他抽了把水果刀走出去。 她有些奇怪,提醒道:“水果切好了在桌上啊。” 唐星辰仿若未闻,自顾自穿过客厅,去到乔缈跟前。 随即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将刀架上了她脖子。 “我说没说过,”唐星辰表情平静,语气却透着让人头皮发凉的阴森,“这里的东西,你一样都别动。” 乔缈脸上血色霎时尽褪,说话发抖:“对、对不起……” 刀锋一寸寸贴紧,痛觉传入神经,颈部皮肤溢出了血丝。 唐星辰逐字逐句说:“你弄坏它,可以去死了。” 乔缈生理性眼泪从眼角飚出,嘴唇煞白,双手紧紧拽住楼梯扶手,丝毫不敢动弹。 闻声赶来的应程,见到这一幕登时惊住,瞳孔微微睁大。 炒好菜出来的阿姨,吓得连声尖叫,着急忙慌跑上去拦。 “小辰!你干什么?!把刀放下,多危险啊!” “别碰我。”唐星辰冷冰冰说。 这下连阿姨也不敢动了。 书房里的唐世德被吵到无法工作,推开门要出声呵斥。 谁知却看见了让人血压飙升的场景。 “唐星辰!你反了天了!” 他快步下楼,一拍扶手,暴声喝止:“你想杀人吗?!” 唐星辰目光望去,即临爆发的恐怖情绪隐在眼神里。 “她把我妈鱼缸摔碎了。” 唐世德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你动刀的理由吗?放下!今天你敢动一个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没说完,唐星辰掉转刀柄,刀尖朝下,猛然冲乔缈胸口扎去。 唐世德脑子里一阵血气急速上涌,失去了理智,拎起旁边的木架甩向他。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应程大步上前。 眼疾手快拽住了唐星辰拿刀的那只手,把人往身后一拉。 水果刀挥空,扔来的木架砸在了脚边。 乔缈腿一软,跪坐在地,崩溃哭出了声。 唐世德眼前发黑,话都说不完整,指着唐星辰:“你给我滚……滚出去!” 那一刻,唐星辰莫名静下来。 他怔愣许久,脑海里蔓上后知后觉的空白,乱得没有章法。 半晌后,像是对什么死心般,自嘲一笑。 水果刀脱手,一声清响落地。 他挪到旁边,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掉的鱼缸。 随后抱进自己怀里,越过几人上了楼。 没几分钟,又从房间出来,手里拎着德德的狗粮。 他一把抄起德德,对应程说:“走。” 应程扫一眼混乱的场面,嗯了声,跟在身后离开。 阿姨神色焦急,想要上去挽留。 唐世德开口阻止:“让他走!我看他能硬气几天!” 唐星辰背影决绝,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两人一狗坐上出租车。 唐星辰淡淡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雪糕下次请你吃。” 应程没接话茬,向司机报了出租房地址。 接下来一路都沉默安静,无人开口。 德德感受到了氛围不对劲,窝在唐星辰怀里蔫头耷脑,不敢吭气。 待到下车后,唐星辰跟随应程上楼。 过了会儿,他留意到周边环境,又看见对方掏钥匙出来开锁。 终于忍不住疑惑:“你怎么住这儿?” 应程没答,反问道:“你猜我为什么能养狗?” 他拉开房门。 “我现在是一个人。” 第11章 白烟雾 唐星辰进门,视线在简陋的出租房内环绕一圈。 最后落在墙边那张只有床垫的床上。 他得出结论:“你家进贼了?” 应程把钥匙随手搁到一边,四处找了找,找到一个看不出是盆还是碗的罐子。 洗干净后,接了杯烧好的水,放在唐星辰面前。 “家具没买,我刚搬。” “……” 唐星辰端详那只透明黄色罐子,以及上面洗不掉的可疑污渍,一言难尽:“你确定这不是别人留下来的烟灰缸?” “不是,”应程云淡风轻说,“是尿壶。” 唐星辰:“滚。” 德德好奇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将整间屋子闻了个遍,对陌生环境感到十分新鲜。 应程见它一直吐舌头哈气,又翻了个塑料盒出来,接好水放它脚边。 德德立马埋头舔起来。 应程看一眼狗,再看一眼唐星辰,说:“你逼事怎么这么多?” 言下之意,狗比你听话。 唐星辰一屁股坐床垫上,很不要脸地说:“大少爷就是这样,毛病多,有洁癖。” “现在不是了。”应程坐他旁边。 唐星辰笑笑,从兜里摸出烟盒,指尖敲击盒底,一根烟滑出来半截。 “来一根?”他递过去。 应程拒绝:“这两天抽太多了。” 唐星辰收回手,将烟叼进自己嘴里,没点火。 应程说:“等着谁给你点?” “这不是怕你介意么。” 唐星辰说话声含糊不清。 应程拿过打火机,摁了摁,火苗蹿出,送到对方嘴边。 烟尾缓缓点燃,一缕烟丝飘出。 “世阳集团的富二代,”他悠悠说,“原来也挺憋屈。” 罗天锡以前提过一嘴,唐星辰家里不是一般有钱。 他的那个“唐”,是世阳集团唐董事长的唐。 在颐宁市乃至整个省份里,世阳的知名度大概等同于人民币——几乎是人就听过。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哪块地哪幢大楼就是属于他们名下的。 罗天锡曾经调侃,这么一个超级富二代,怎么着也得哄好了。 说不定哪天一高兴,反手送你套房,后半辈子都能远离房贷这俩字儿。 “埋汰谁呢?” 有洁癖的大少爷吸口了烟,把黄色罐子里的水喝完,烟灰弹进去:“什么世阳集团,就是一强盗窝,没准哪天让雷给劈了。” 应程被他的描述弄得有点想笑,清了清嗓,随口道:“之前在你家,那女的……” 结合对方的反应来看,连刀都动上了,多半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很有可能是亲爹的情人或后妈之类的。 提及这个,唐星辰不免联想到被摔坏的鱼缸。 他神情变得有点沉,淡淡道:“不重要。” 应程不着痕迹扬了下眉,发出感悟:“大少爷的人生过得很精彩。” “你也不差,”唐星辰瞥他,回怼道,“应书记的孙子、科研院长的儿子,还得跑出来住出租屋呢?” 应程微微倾身,肩膀擦过身旁人胳膊,又把烟摸到手上。 “说吧,调查几次了?” “哪用得着调查,”距离缩短了片刻,唐星辰闻见对方身上另一种香烟的味道,说,“你以为富二代叫着好玩的?” 从应程首次出现在赛道上,喻嘉岐几个就把他的底细摸清楚了。 家庭背景、来往朋友、学业发展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帮在非同寻常环境中长大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个个像韩广一样无脑。 实际上大部分富家子弟们所接受的教育和培养,要比普通家庭孩子复杂得多。 他们的眼界包括接触的人和物,不仅仅是高一个阶级那么简单。 更多的是对人脉关系的谨慎选择、为自己的未来精心铺路以及趋利避害。 相同的,应程也是一样。 有些事他虽然不会主动去做,但生在应家那种环境里,潜移默化。 许多弯弯绕绕他不用细想便能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非是简单的“合得来”三个字。 因缘际会,包含了数不清的必要条件。 只不过—— “你算盘打错了,”应程把玩手里那根烟,漫不经心道,“姓应的可不是好东西。” “想什么呢,”唐星辰态度十分无所谓,“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能有心情去搞乱七八糟的事儿么?” 他现在只想把那对狗男女弄死,免得碍了自己双眼。 应程将烟凑到唐星辰手边,就着他的烟点燃。 两根烟相触了几秒,分开后烟雾却还缠绕在一起,袅袅升腾,逐渐融合。 “嗯,你连狗粮都买不起。”应程说。 唐星辰嗤一声,点开微信和支付宝,冲他晃了晃:“知不知道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应程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烟头咬在齿间,白色轻雾徐徐飘出,在两人之中静谧悄然地晕开。 虚浮迷蒙,像是无形中铺成一面看不真切的透明薄墙。 他盯着对面神情肆意的人,眯了眯眼。 — 已经过了饭点,两人都有些饿了。 给德德喂完狗粮,应程挑了家附近的烤鱼店,喊上唐星辰一起去吃。 烤鱼店此刻没什么人,他俩坐在靠里的位置。 光决定吃哪种口味就争了半天。 唐星辰要吃酸辣鱼,还要往里面加西红柿。 应程觉得他病得不轻,头次听说有人吃烤鱼要吃番茄味。 唐星辰理直气壮:“谁请客听谁的,你乖乖吃就行了。” 应程反驳:“谁找的店听谁的,以及,我没让你请。” 唐星辰:“想得美,今天必须是番茄。” 应程:“我西红柿过敏。” “真的假的?” “假的。” “……” 争论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一人点一条鱼。 两张烤盘端上桌,几乎占据了全部面积。 唐星辰用铁夹翻了翻鱼肉,闻见对面飘来的香辣味,忍不住说:“你的为什么那么香?” 应程面不改色:“别想蹭。” 唐星辰微笑:“谁蹭谁孙子。” 应程欣然赞同,问服务员要了份火锅面,准备等会儿下进去。 唐星辰埋头吃番茄,抽空瞄了眼:“我发现你很爱吃面食啊。” 上次帮他买的也是拉面。 “没什么特别偏好。”应程说完,又加一句,“除了番茄。” 唐星辰稍愣,忽地笑了。 他饶有兴致看着对方:“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脸和性格特别不符?” 相处几次,应程深刻了解对方的尿性。 没出声,等着他把后面的屁话说完。 果然,只听唐星辰道:“长得欠揍,本质是个小学鸡。” 应程吃下一筷子鱼肉,抬起眼:“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唐星辰很有先见之明:“不知道,不听。” “像小学鸡的——”应程夹住他伸过来准备偷鱼的筷子,“孙子。” “……” “都是朋友,吃点儿怎么了?”唐星推了推自己烤盘,“你要吃我的也行啊。” 应程松开筷子,要笑不笑:“吃吧,德德它哥。” 唐星辰装聋作哑,连续吃了好几口香辣烤鱼。 满足自己“别人的就是最好的”心理后,转移话题说:“你以后真住这边了?” “嗯。” 唐星辰想了想,说:“我可以资助你点儿零花钱,就当德德的住宿费了。” 应程:“行。” “……你不带犹豫的?” 啤酒被服务员拿上来,应程抛了罐给他:“没人和钱过不去。” 唐星辰掀开易拉环,喝了口,用手机转账。 应程收到消息,点开一看—— 从头到脚写着财大气粗的“10000元”。 无言半晌,他说:“我是出来住,不是出来要饭。” “要饭可要不到这么多,”唐星辰调侃,“你自己说的,没人和钱过不去。” “瞎说的,”应程关掉手机,“目前还用不着,谢了。” “收着吧,没其他意思,”唐星辰不甚在意道,“万一我以后流落街头了,好歹有个地儿能收留我。” 应程没收。 轻描淡写回了句:“不用拿钱贿赂,想来就来。” — 吃饱喝足,俩人又一块儿去了超市买日用品。 期间唐星辰多番阻挠应程买灰色的床上四件套,顺带人身攻击:“你四十岁了?” 应程忍无可忍:“到底我用你用?” “你用,”唐星辰完全不懂端庄两个字怎么写,恬不知耻说,“但也许以后我要用。” “我收回之前的话,别来。” “晚了。” 他抓一套碎花蓝色的扔进购物车:“就它,很好看,保证睡觉不失眠。” 应程放弃和审美有问题的人沟通,坚持自己的正常品味,把灰色那套也扔进去。 买完床上用品,来到洗漱用品区域。 应程没太细看,随便瞄了眼价格,大致在自己的预算范围内,一溜儿拿下去。 不到十分钟解决问题。 身边莫名安静了许久,他转头,刚才某位不停叭叭制造噪音的大少爷没影儿了。 掏出手机打算丢个问号过去,前方出现了唐星辰身影。 层层叠叠的货架中间,他单手拉了一辆购物车,车内堆满五花八门的零食,步伐悠闲地朝这边走。 空出来的那只手拿着整排AD钙,分别插了六根吸管,从左到右,六瓶轮流喝。 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了包拆开的薯片。 应程:“……” 有人用十分钟解决生存所需。 有人用十分钟原地搞了个零食趴。 世界的参差。 唐星辰靠近,目光划过他购物车里那些日用品,点评道:“丑。” “……” 应程立刻反击:“下一秒你是不是就能饿死?” “渴了,刚才鱼太咸。”唐星辰问他,“你喝不喝?” 应程眼神扫过他瓶口,六根吸管咬得歪七八扭,其中还有根弯成了直角。 他后退一步,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 身体力行表明,死都不喝。 唐星辰本意是要给他拿新的,见对方一脸拒绝的表情,立马来劲儿了。 AD钙向前一举,道德绑架:“是兄弟就干了。” 应程礼貌回答:“滚。” 胡闹了一通,两人总算停下。 推着购物车转悠完大半个商场,该买的终于买齐。 三大袋加上唐星辰那一袋多余的零食,各自提回出租房。 门打开,德德意外地没有像平常那样,兴奋跑出来迎接。 唐星辰喊了两声,手里东西放桌子上。 半天过去,它从卫生间那边的角落跑出来,骨碌碌的大眼显得格外乖巧。 看它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唐星辰心里门儿清,十有八九是闯祸了。 他蹲下去,捏住它后颈:“干什么坏事儿了?” 德德眼珠转来转去,飘忽不定,越看越心虚。 唐星辰不由纳闷。 或许是流浪过的原因,德德一直很听话,从来不乱咬东西不翻垃圾桶,今天还是头次有这种表现。 所以他更纳闷了。 在灶台边接水喝的应程,不咸不淡喊了句:“唐星辰。” “怎么?” “过来。” “有事儿说,我教育狗呢。” “建议你别做它哥了,”应程盯着地上那滩黄色液体,“做保洁。” “……” 唐星辰不声不响上前,也瞄见了那滩液体。 须臾后,莞尔道:“我早说了嘛,让你别客气,德德的住宿费——” 应程言简意赅:“擦了。” “……哦。” 唐星辰哦完,转头进卫生间拿拖把。 跳过打湿拖布这个环节,潇洒转了转拖把杆,底下布条甩得飞起,直接拎出来,三下五除二在地上来回一扫—— “OK,完事儿。” 应程看得后槽牙都咬起来了。 他真诚发问:“你故意的?” 大少爷满脸不知所云:“故意什么?” “……” 应程抢过拖把,先上厕所洗了一遍,然后对准那块地板,仔仔细细拖了三次,直到完全干净。 他凝视唐星辰,一字一句强调:“这,才叫,完事。” 唐星辰醍醐灌顶噢了声,眼底浮现揶揄,鼓掌道:“应老师好棒。” 应老师一拖把戳了过去。 唐星辰躲闪不及,被扫到了小腿。 湿意传来,他洁癖发作,差点蹦天花板上挂着。 发自内心地大喊一声:“操!” 应程飞快掠进卫生间,啪地关门落锁,一边洗拖把一边火上浇油。 “你亲妹妹,嫌弃什么?” “妹你大爷!”唐星辰不轻不重踢一脚门,“出来你就死。” 应程偏过头,眼底映进门上那个张扬舞爪的影子。 水流砸在拖把上,淅淅沥沥,声音渐大。 盖住了他压在嗓子里的低笑。 第12章 考试卷 拖把洗干净晾上,应程从卫生间出来。 唐星辰报复性给了他肩膀一锤,然后上一边教育德德去了。 “说过多少次了,不能随地大小便,要撒尿去厕所,”他拎起德德往卫生间走,“你是姑娘,矜持点儿懂吗?” 先让它对着尿过的地方闻了闻,又在厕所边闻了闻,唐星辰说:“以后只准在这里大小便,不听话就挨揍。” 德德清脆地汪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 唐星辰放下狗,扭头看了眼应程方向。 后者正在整理买回来的东西,手中拿着拆开的灰色四件套,应该是准备铺床。 唐星辰默不作声靠近,翻出塑料袋里蓝色碎花那套,问:“真的不要它吗?” 应程言简意赅:“不要,闭嘴。” 唐星辰从容地闭上嘴,走过去说:“我帮你。” “你会?”应程满脸不信任。 “铺床有什么不会。” 扯过对方手里的床单,唐星辰捏住其中一个角。 单手抖开后,哗啦一甩,跟甩面饼似的摊成一片,稳稳命中床垫。 再四个角分别扯一扯、拍一拍,无视中间那些没拉平的折痕,自我满意说:“好了。” “确定?” “当然。” 应程:“……” 他原本也没抱希望对方能铺好,一声不吭自己上手。 然而应程忘了,这不是自己以前卧室那张床,尺寸大小完全不同。 五分钟过去。 他看着不管怎么塞,必然会多出来一截的床单,沉默了。 唐星辰撑在窗户边狂笑,幸灾乐祸道:“比我铺得还丑,冲你之前那自信样,我以为你在酒店当服务员,天天给人铺床呢。” 应程淡然说:“你不知道床单铺好后,有一部分要剪了的?” “……” 唐星辰:“我看起来很像傻逼?” 应程点头:“还算有自知之明。” 说完,他真的翻出了剪刀,毫不犹豫咔嚓一剪子下去,把多余的那部分裁掉。 裁完之后,显得更诡异了。 唐星辰目光充满敬佩:“你其实可以威逼利诱,让我承认你会铺床的。” 应程没理会他,把剪下来的布料叠成一团,放进临时搭的纸箱狗窝里。 德德凑上前,东嗅嗅西闻闻,跳进去趴着休息。 大概是很满意亲爸干爹做出来丑得一绝的窝。 棉被还没买,只买了条薄毯,应程套好两个枕头,自动忽视掉奇形怪状的床单。 铺床任务算是大功告成。 市区里跑了一天,两人都出了不少汗,唐星辰抢着要先洗澡。 进卫生间时,又想起自己没带换洗衣物。 他探出脑袋:“那什么……借我条内裤。” 应程拿了盒今天新买的,和自己的干净家居服一块儿递给他。 “衣服一百,水费一百。” 家居服抽走,唐星辰一把拍上门:“给你又不收,找茬儿呢吧。” 不多时,花洒水流滴沥落下,伴随某人跑调的哼歌声。 应程忍耐了两秒,没忍住。 将听歌软件打开,放了首纯音乐盖住哼歌声,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耳朵。 再继续整理剩下的物品。 等东西差不多收拾完,唐星辰终于磨磨蹭蹭地出来。 胡乱用毛巾擦着头发,他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 “这么有雅兴,什么歌?” “随便放的,”应程给自己找了件衣服,拎手里朝浴室走,“防止被你唱吐。” 唐星辰冲他背影竖了个中指。 而后坐在床边,视线漫无目的打量着,变得不那么简陋的出租房。 没想到应程表面一副养尊处优、任何事都得家里操心的二世祖做派,实则背地里自理能力还挺强。 至少比他强。 长这么大都没留意过铺床单得把边缘夹进床垫里,真他妈有够丢人的。 也不知道这种学习好习惯也好的人,怎么就跟家里闹掰了,闹得似乎还不小。 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唐星辰摸出手机,准备玩会儿游戏。 目光却无意识下移,落在了两只摆得界限分明的枕头上。 应程洗澡速度很快,五分钟解决。 出来时头发也是湿的,但毛巾只有一条,被唐星辰用了。 他左右一甩脑袋,清水顺着曲线清晰的后颈滑落,滴入衣领,打湿了没来得及完全干的皮肤。 应程不喜欢这种湿黏的感觉,撩起一部分衣摆到腰间,想用纸把身上水擦干。 翘着二郎腿打游戏的唐星辰,掀了掀眼皮,戏谑地吹口哨:“哦豁——这腹肌,可以啊。” 应程擦去腹部和脖子的水,纸扔进垃圾桶,诅咒道:“你这把必输。” 话音刚落,他瞥见了不远处低调的灰色床铺上,那一抹突兀的碎花蓝。 两只枕头被人偷龙换凤,换成了其他颜色的枕套。 灰色配碎花,丑得人发疯。 应程:“……” 趁人冲上来前,唐星辰旋身滚到床上,后背压住那两只枕头,一心二用说:“你那套灰色被德德咬烂了,现在只有这个。” 德德:“……汪?” “我很好奇,”应程一字一句说,“你审美被狗吃了?” “我这是十八岁帅哥正常的、该有的审美,”唐星辰在游戏里收割人头,嘴上攻击临时室友,“你那是四十岁老男人的审美。” 应程走过去,抽出一只枕头,扔向靠墙位置。 “你躺的是也四十岁老男人床,可以滚了。” 唐星辰滚了小半圈,从横躺变成竖趴,眼睛始终盯着游戏界面:“你睡里边睡外边?” 应程对这个无所谓。 不过外面已经占了,他长腿一迈,跨过唐星辰身体,背靠床头,屈膝坐在了里面。 一居室的出租屋,哪件家具都要比普通的小。 一张比宿舍床大不了几寸的单人床,挤两个手长腿长的男生,实在有些委屈。 两人看似各玩各的手机,但其实应程的腿,是紧挨着唐星辰腰侧的。 他穿的是休闲短裤,唐星辰又在床上滚那么一遭。 衣摆凌乱,要露不露。 互相能清楚感受到对方皮肤光滑的触感,以及刚洗完澡后,那份微凉的温度和相同沐浴露的西柚香,源源不断传入感官。 应程不动声色,把腿稍微收回去点。 结果某个人压根没在意,还为了自己躺得舒服,变本加厉地往里挤。 很有一种要把他挤出墙外,一个人独占这张床的意思。 应程:“……” 和唐星辰讲客气就是脑子进水。 应程踹了他一脚:“再挤你就睡床底下。” 唐星辰不挤了,他屈起膝盖,把腿斜靠在应程腿上。 撞了撞对方,想起什么似的问:“你那个滑板呢?每次都看你带着,这回没拿出来?” 应程投降了,没心思再和某位不要脸人士保持什么私人距离。 他低头玩手机,语气听不出波澜:“断了。” “怎么断的?”唐星辰诧异。 “砸断的,”应程口吻随意,“已经扔了。” 唐星辰怔然片刻,哦了声,没再追问。 一时之间,屋内唯有游戏音效沉默地回荡。 应程面上专注玩手机,余光却有意无意的,忍不住朝旁边瞟。 唐星辰神情欲言又止。 好半晌,他以为他要问出什么时,对方憋出来一句—— “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件事儿?” 应程微愣:“什么?” “这床单没洗。” 唐星辰诈尸一般,猛然坐起:“对,床单没洗,我说怎么闻着怪怪的,有股原生态塑料味儿。” 应程:“……” 他也给忘了。 应程不说话,唐星辰同样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动。 少顷,唐星辰扯过薄毯往自己身上一盖,躺得安详。 “其实塑料味儿也很香,我困了,睡觉。” “巧了,”应程一抬手,啪地把灯关了,“我也觉得很香。” — 或许是前段时间有些失眠的缘故,这一觉应程睡得沉,起得比平常晚。 窗外高阳把睡意照散,他一睁眼,对上了床边一双圆润精神的大眼。 德德:“汪!” 躺着的地方不知不觉挪动过,应程伸手,够到它脑袋揉了把,懒散道:“你哥呢?” 德德不清楚它哥一大早上哪儿鬼混去了。 它只想吃狗粮,脑袋顶住应程手心撒娇,使出全力卖萌。 应程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微信里有唐星辰发来的消息。 -德德先放你那儿了,不听话只管教训,随便骂。 -要打的话……打轻点儿。 应程起身下床,先给德德倒了碗狗粮。 往卫生间走的时候,眼神扫到了桌上那袋没被带走的零食。 整排新的AD钙被人拆开,插着六根吸管,瓶底下压了张小票。 他捻起小票,看见中间竖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是兄弟就干了。 “神经。” 笑着骂了一句,应程把小票搁回塑料袋,转身进了卫生间。 唐星辰大清早便回了家。 和唐世德撕破脸,也并不影响别墅有他妈一半的事实。 他没那么蠢,不可能乖乖把房子拱手送人,让那对狗男女过舒坦日子恶心人。 若是哪天别墅真换了女主人,别说唐星辰,就是他妈都得从坟里爬出来,死不瞑目地掐死唐世德。 除了休息日,白天家里一般见不到人。 阿姨只在饭点出现,乔缈通常待在自己房里,唐世德则是去公司。 唐星辰径直上了二楼,回到房间。 昨天摔碎的鱼缸被他用储物箱装着,放在书桌上。 他拎起几片,试图拼了会儿。 拼不完整,缝隙裂纹有缺损的部分,应该是太细太碎,捡的过程中给遗漏了。 唐星辰打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 等待音结束,那头接起:“辰儿,什么事?” “你认不认识什么修复师?”唐星辰说,“要专业的。” “修复师?”喻嘉岐新鲜道,“你又迷上什么好玩的了?” “没,就修个鱼缸。” “我想想啊。” 喻嘉岐思索道:“好像真有朋友认识,我先帮你问问,能的话你再把东西送去。” “行,”唐星辰仔细放好鱼缸碎片,“没什么事儿挂了,改天请你吃饭。” “等等,你中邪了吧对我这么客气?”喻嘉岐不满道,“每回改天改天的,你自己数数你神隐多久了。” “神隐个屁,我上学呢,”唐星辰开怼,“谁像你啊,不学无术。” 喻嘉岐笑了,换了个话题:“你家那事怎么样了?用不用哥们儿帮你干点什么?” “不用,”唐星辰神色肉眼可见冷淡下去,“她不配。” 两人三言两语闲聊几分钟,挂断电话。 唐星辰单腿斜坐在书桌上,发了会儿呆,拉开柜子,翻了个文件夹出来。 文件夹里保存着他从学前班到初中,所有的考试卷子。 是母亲高浅阳一张张整理的,每张上面都有她写的评语。 唐星辰凝视最上面那张。 满分一百二的数学卷,他考了一百一十八。 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自己不意外拿了全班第一。 高浅阳在118旁边批注——好牛的分数,一看就是重点高中人才预备役,我在此宣布,唐月亮同学提前被我校颐宁一中录取。 继续翻开下一张。 一百一十二的语文卷,高浅阳点评:天哪,语文拿112什么水准?唐月亮上辈子是孔子学生。 再往后翻,其中一张是某次月考考砸的物理卷,只有七十分。 高浅阳写:这谁出的物理题?这么难谁会写?唐月亮别灰心,是题的错,不是你的错。当然,以后上课再睡觉,让我被老师喊去丢脸,你的篮球就没了。 一张张下去,试卷上的评语各式各样,充满了他亲妈的彩虹屁和吐槽。 无论看多少次,唐星辰都不会觉得腻。 有些地方自己还会看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眶无端有点发干,鼻尖不受控地酸起来。 如高浅阳所希望那般,他考上了市重点颐宁一中。 可惜自此往后,不管考得差还是好,她一个字也没办法给他写了。 唐星辰曾经问过,为什么自己小名叫月亮。 高浅阳回答,因为妈妈是太阳啊,所以你是星星和月亮,爸爸是蓝色的天,他抱着我俩呢。 唐星辰视线变得模糊,眼睛不自觉一眨。 眼泪就那样轻易地掉出去了。 从昨天到现在,除了鱼缸被摔碎那一瞬,他心底满是极致的愤怒,其余至始至终没表现过情绪低落的模样。 不想示弱也好,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也罢,总之显得没心没肺,好像万事都不在乎。 可其实他昨晚一夜没睡着。 千方百计费尽心思想着,怎么才能让鱼缸恢复如初。 高浅阳永远停留在了那年暑假,文件夹里的试卷没再增加过。 他必须让这个家里一切事物,维持原样不变。 作者有话说: 最近平台在审核长评,有写了长评的宝贝暂时没显示不要着急,大概过一两天我就能看见了 第13章 体育馆 接到阮慕电话时,应程正在写一本新试题册。 今天刚买的,先前那些不是放在应家别墅,就是放学校里,他哪边都不想跑。 手机搁一旁,免提打开,阮慕的声音传出:“糕点怎么样啊?都不给个反馈,允许你现在用五百字抒发品尝感想。” 应程手上写着题也不影响损人,回道:“上次给别人吃了,他差点进医院。” “找打呢?”阮慕笑道,“阮书梵还说很好吃,让我下次再买。” “你让他当你面吃一口。” “……” 阮慕怼不过他,转移话题,说起这次打电话来的真正用意。 “最近有个活儿,想让你帮忙接一下。” 应程拒绝得很干脆:“高三了,没空。” 阮慕:“知道你高三了,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就客串一下,没几句词。” 应程忽然走神了几秒。 想起自己设备似乎还在阮慕家。 听他不吭声,对方在电话里不依不饶:“亲爱的弟弟,我的好阿程,你就帮姐姐这一个忙呗,主要那角色就是你之前配过的主役,这回在另一个剧本里客串,好多粉丝想要你来,给你加工资行不行啊。” “你现在在哪?”应程问。 “在家啊,国庆还能去哪,外边那么多人,旅游都——” 应程中断她的话:“我来找你。” 阮慕以为他答应了,高兴地连声应道:“可以可以,快来,请你吃炸鸡。” — 应程到的时候,阮慕果然点了一堆炸鸡,手里还捏着鸡翅在吃。 他进门换鞋,随口说了句:“你好像胖了。” 阮慕咀嚼的动作顿住,一指门外:“出去,别让我拿扫把轰你。” 应程充耳不闻,进到客厅,看见茶几上满满两盒炸鸡。 他自发在炸鸡堆里挑了瓶可乐喝。 阮慕随后跟进来,盘腿坐沙发上:“多吃点,我一个人吃不完。” 应程打量了眼她此时的装扮。 复古眼镜框,丸子头,一身纯色休闲服,嘴里咬了根鸡骨头。 和平常那个标榜自己是百变都市丽人、每天风格不重样、衣服有上千件的成功女性,完全两模两样。 见对方盯着自己,阮慕立刻凹造型:“今天是可爱单纯学生妹,怎么样,亮到你了吗?” 应程答:“你真胖了。” “……” “是是是!”阮慕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破弟弟,“就你会看,再说一句我揍人了啊。” 应程领教过她的巴掌,从善如流吞回后面的话,转而问:“设备在哪?” “房间里,”阮慕烦死他了,摆手道,“走走走,别站我跟前。” 应程走向客厅旁边一间房,拧门进去。 这是阮慕单独弄出来的工作间,平常她下班回家,需要盯后期的话就在这加班。 房内有两台电脑和许多录音设备,其中有几样是应程的。 以前没地方放,他那个家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存在,因此一直搁在这。 应程打开电脑,看了眼文件夹里保存的音频,又试了试话筒和声卡。 全部完好无损。 自初中开始,阮慕便经常带着他参与一些商业或非商配音项目。 应程有播音主持的功底,上手一些小角色不算太难。 从跑龙套到协役,再到主役,几年下来积累了不少存款和人气,也得以买了自己的第一套录音设备。 期间阮慕帮了他很多。 起初是手把手教他如何把握角色、怎么练习发音,以及正确的幕后表演方法。 后来又极力帮他争取更多的权益,甚至在某个剧组不作为亏欠报酬时,她还会自掏腰包给他补上,再多加一部分额外的钱。 可以说如果没有她,没有配音这份兼职,应程压根没能力去和应家人对抗。 更不可能有底气自己出来租房子。 阮慕与他非亲非故,却比真正的亲人,更像亲人。 …… 确认设备没问题后,应程用纸箱把几样东西统统打包。 纸箱抱出去,他说:“那个项目我接了,到时候你把合同和剧本发我。” 阮慕没留意说话内容,光盯着他手里东西,问道:“怎么突然拿走了,你有地方放?” 她清楚他家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应程过得不太如意,很是心疼这个弟弟,所以当初对他比对别人要偏袒一些。 “放我房间。”应程随口胡诌,说道,“我先走了。” “等会儿,”阮慕喊住他,狐疑道,“你爸妈真同意了?别撒谎啊。” “撒什么谎,没必要。” 阮慕将信将疑,目光上下端详了他须臾。 最终并未阻止。 她旁敲侧击说:“有事的话要告诉姐姐,如果撒谎被我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炸鸡拿上,我吃饱了。” 应程嗯一声。 面上情绪遮掩得极好,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拎着炸鸡抱起纸箱,背影从容地出了阮慕家门。 — 唐星辰没屏蔽消息,手机震动个不停。 “谁先脱单谁浸猪笼”四人小群这两天就没消停过。 冯长宇和潘冕两个啰哩吧嗦的话痨,屁大点儿事都要昭告天下。 不是今天忘记洗碗被老妈骂了求安慰,就是明天衣服没晾,被老妈揍了一顿需要拥抱。 这会儿冯长宇又开始在群里怀疑,他妈当年生他的时候抱错了,他很有可能是某个富豪遗落在外的富二代。 【panda】:这是美少男群,不是疯人院,癔症发作的滚出去 【潘冕我儿子】:你死不死?[微笑] 冯长宇丢了个拳打脚踢的表情包,转头@唐星辰。 -辰儿,出来打球 唐星辰又窝在唐密家,嘴里叼着颗枣,手上打字:你先把人凑齐再说。 【潘冕我儿子】:喊了,篮球队里喊了六个,再加咱俩够了 一中这次只放了三天假,并且布置了堆有的没的作业,一帮学生困在家里快疯了。 尤其校篮队那几个,感觉自己得了篮球饥渴症,再摸不到球就会失去人生希望。 【幸运狗】:OK,你带球,我这边没有。 潘冕跟着凑热闹:我也去,算我一个! 【潘冕我儿子】:不需要啦啦队 【panda】:滚啊冯长宇 【panda】@LU 路哥你人呢?你看看他们怎么欺负我的,你帮帮人家[快哭了] 路倏没回。 这人自打放假后,就再没冒过泡,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幸运狗】:你路哥在美人窝享福呢,没空搭理你。 发完这句,唐星辰收起手机,去玄关处换鞋。 唐密正好从外边回来,问道:“出去玩?” “和同学打球。” 唐密说:“晚餐自己解决,这里不包。” 唐星辰语气揶揄:“怎么,你要和谁约会?” 唐密掌心拍了下他后脑勺:“少打听你哥的事。” “不就是和阮书梵吗,”唐星辰一脸不稀罕的表情,“老同学几年没见吃个饭,神神秘秘的糊弄谁呢?” 唐密好笑道:“小屁孩装什么老成,玩你的去。” 唐星辰送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关门离开。 放假期间,一中的操场和篮球场是锁上的。 几人碰头后,找了家免费开放的小体育馆。 体育馆地理位置偏僻,建筑老旧,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开门关门基本不会有人管,谁都能来玩。 而且里面的篮球场地足够宽,跑位方便,特别受学生们欢迎。 隔三差五就能看见有人在里边打球。 唐星辰他们晚到一步,场内提前来了一拨人。 粗略扫去,对方大约有六七个。 冯长宇说:“我去和他们交涉一下,两边各分一半,别待会儿为场地的事吵起来。” “不用,”唐星辰转了转手里的篮球,抛给他,“我去。” 那些人估计刚打完一场,每人脸上都有汗,此时正坐边上的塑胶椅里休息。 唐星辰朝最中间那人走去。 白衣服黑短裤,修长的双腿分开,一条腿随意抻着,另一只脚下踩了个篮球。 对方表情冷淡地靠着椅背,周身透出股难以招惹的傲气,仰头灌了口水。 轮廓明显的喉结起伏,带动两旁的颈线,薄汗淌进锁骨窝,划出浅淡水痕。 无端多了分不自知的性感与朝气。 唐星辰站定在他跟前,踢了踢对方脚下的篮球,似笑非笑道:“哥们儿,商量个事,你们人也不多,场地各占一半怎么样?” 应程眼眸未抬,拧上瓶盖,没什么情绪:“不行。” 唐星辰坐进旁边的空位,说:“你们附中的吧,我们是一中,大家都是好学生,给个面子。” 有位男生笑道:“一中的啊,我们队长最讨厌一中了,恐怕不行哦。” “你们队长哪位?” “你旁边那位。” 唐星辰顿了顿,哦一声。 随即意味深长道:“可我怎么觉得,你们队长……还挺喜欢一中的?” 应程眉峰微挑:“谁给你的自信?” 唐星辰侧目,好整以暇道:“德德它干爹给的。” 不等对方出声,他肩膀挪动,整个人靠近些许,双方气息暗自环绕。 “六瓶AD钙,换你半边场地,行吗应队长?” 应程面容平静,没来由地笑了下,嘴角弧度不甚明显。 “成交。” 附中校篮队几个男生,满脸摸不着头脑,没明白自家队长怎么就突然松口了。 唐星辰早有预料般笑笑,慢悠悠起身,不着痕迹拍了下应程胳膊。 待他走后,队员们好奇问:“队长,你认识他?” 应程抛了抛手里的矿泉水,不冷不热说:“卖狗的。” 唐星辰回到自己那边,接住冯长宇扔来的篮球,一挑下巴:“搞定。” “厉害啊辰哥,”有人调侃,“坦白吧,是不是出卖色相了?” “你辰哥用得着出卖?”唐星辰扬眉,“我这张脸谁能拒绝?” 冯长宇远远望了一眼,问:“他们也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附中。” 冯长宇大惊失色,怒斥道:“辰儿,你居然通敌叛国!” “是呢,本人就是这么受欢迎。”唐星辰惋惜,运球往篮筐下走,“来,先投篮热身,玩儿四人对抗。” 几人应声,各自跑动起来,从不同方向靠近球场中心。 唐星辰率先投了三分球,冯长宇接上,抱球起跳,稳准狠扣进篮筐。 其余六人一个接一个投篮。 等热身完成,分为四四两组打对抗赛,练习带球过人和掩护跑位抢篮板。 这边进行得热火朝天,应程他们也开始了下一轮。 一时半刻,偌大的场馆内充斥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呲溜声,以及男生们疯喊的大嗓门。 应程小跑运球,手上不紧不慢有规律地拍打着。 左右斜前方分别围上来两人,同边的队员立刻贴身阻挡,用后背替他开道。 另一个男生见缝插针,想从侧面截断应程运球。 应程瞥他一眼,手心忽地扣住篮球,扭过胳膊朝身后扔的同时喊了句:“方淮——” 男生闻声而动,迅速蹿到应程身后,想在方淮接球前率先抢断。 结果下一秒,应程猝不及防举起双臂。 原本应该往后走的篮球,立刻掉转方向,从正前方高线直抛出去。 落在了侧面奔来的方淮手上。 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方淮如箭般猛冲出去,身影掠到篮筐底下,奋力起跳扣篮。 嘭——! 事情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在进篮的瞬间,场外一颗篮球突如其来的,砸在了方淮后脑勺上。 他跳到半空,身体陡地一偏。 旋即整个人重心失控,重重摔向地面,痛苦地喊了一声,抱住左胳膊。 大家登时懵了。 另一半场地的唐星辰几人,也都不由自主停住动作,惊讶地望向这边。 应程第一个快步过去,蹲在方淮身边,沉声问:“怎么样?” 方淮疼得冷汗直流,脸色青白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其余队员随之连忙上前,神色紧张道:“是不是摔到胳膊了?” “不会骨折了吧,赶紧打120。” 有人怒不可遏踢了脚那颗“罪魁祸首”,骂道:“草!哪来的篮球?谁他妈扔的?!” “哟,不好意思啊——”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句流里流气的口哨声:“手滑了。” 众人转头看去,体育馆门口,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帮人。 瞧对方模样气质,很像那种三天两头进派出所,把监狱当宾馆的地痞流氓。 附中两个稍微冲动点的男生,脾气立马上来了。 “你是瞎还是残?这他妈都能手滑!” “眼睛长着拿来出气的啊?我给你挖了怎么样?” 扔球那人站在最前面,是根染着黄毛的干柴棍子,紧身衣完美凸现了他没二两肉的干瘪身材。 黄毛向场馆内靠近了一段距离,哼笑道:“这地方早有人定了,你们不知道?” “谁定了?”冯长宇没忍住出声,“是地板刻你名了,还是篮筐刻你名了?” “每天下午我们都来打球,周边没人不清楚,”黄毛猖獗放话,“你们这帮毛没长齐的孙子,会玩球吗?蹭破点皮是不是还得回家哭着找妈吸奶啊?” 他身后的地痞们,默契地稀稀拉拉笑起来,表情充满嘲讽与鄙夷,一句接一句污言秽语蹦出。 “是学生就滚回家喝奶,别占不该占的地盘。” “劝你们听话点,赶紧爬,刀可不长眼,小心切了你们唧唧。” “个个长得细皮嫩脸的,也就是没妹子,要有妹子给咱哥几个玩玩,说不定就把场地让你们了。” 这些话一出,十几个男生眼里全冒起了火星子。 黄毛准备再发表几句总结陈词,一个白色身影穿过空阔的体育馆,越过众人,径直来到他跟前。 黄毛嗬了声,不怀好意的目光刺去。 可惜他身高才堪堪到对方胸口,想对视还得仰起脖子。 应程眼皮微垂,语气听上去平静沉稳。 “哪只手扔的?” 前者愣了两秒,面露滑稽:“小鳖孙——” 小鳖孙孙到一半,话音猝然消失。 应程单手掐住他下颚,指尖发力朝外边一扭,轻而易举卸掉了颞颌关节。 随即扯住对方脑袋上乱七八糟的黄毛,拎着人转了个方向。 抬腿一踹,狠狠踹中他膝盖外侧。 黄毛失去重心,双腿朝前跪下去,整个人被应程不由分说往前一掷。 脸啪地和地面相撞,肩膀让人踩住。 应程弯身,捞起他右胳膊。 一道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 他面无表情掰折了黄毛。 作者有话说: 唐密和阮书梵不是一对儿。 主役:广播剧里给主角配音的演员 协役:广播剧里给配角配音的演员 我查过一些资料,有说未成年可以担任主役,也有说不能的,但考虑到未成年可以做协役,文中就用了。 现实中还是要看具体情况,这里仅为剧情服务,不作参考 第14章 戾气藏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染黄毛的干柴棍,瞬间变成了一根曲棍球棒。 弯折的右臂展现出诡异的弧度,由于下巴被卸掉,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蜷缩着身体,像条软体动物那样,把自己盘作一团。 没人见过应程如此凶狠的一面,附中和一中的男生全惊了。 就连唐星辰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以为自己多少了解应程的性子,虽然表面像脾气又臭又硬的刺儿头,但其实没那么难相处,还挺讲义气的。 并且上回对付林夏带来的那帮人时,他尽管动了手,可也只是把人放倒就完事儿。 现在想来,上次对应程来说,估计和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他骨子里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残忍。 并非浮于表面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蛰伏在深处、沉寂了多年的戾气。 不知道谁骂了句“操你妈的王八蛋”。 紧跟着后一秒,地痞混混们一股脑冲了上来。 傻了半天的十几个男生终于回魂,没管附中还是一中的,半秒不带犹豫地加入了战场。 两方人数差不多,篮球队的身高普遍比对面高些,一人拦一个,脸贴脸地连推带喊。 “干什么!想干什么?!” “我看今天谁敢动手!” “来啊,你过来,来!” 场馆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干什么干什么”,试图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 但地痞流氓们是有职业道德的流氓,立志把每一场口水骂战,升级为拳拳到肉的真人快打。 不多时,有个胖子从屁股兜掏出了把随身携带的短刀,直冲着前面人划去。 学生毕竟是学生,纯干架也许吃不了亏,可动刀动枪就不行了。 一个男生没能及时躲避,差点被见血封喉。 唐星辰眼疾手快拽开他,保住了男生的颈动脉,随即空手接白刃。 一把握住了刺过来的短刀。 他反手往回一捞,拿刀的胖子原地转了个圈,转进了唐星辰怀里。 下一刻,颈部被刀尖抵住。 唐星辰万分悠闲地搂着怀中人肩膀,淡淡威胁:“不想脑袋变喷泉,就让你的好兄弟们住手。” 胖子怕死得不行,说话尾音都带波浪了:“停!都住手!别他妈打了!” 不过让人惋惜的是,胖子不太受宠,喊救命也没人搭理。 唐星辰骂了句真没用,喊道:“哎!二逼们,孙六你们认不认识?” 打上头的混混没听见“二逼”俩字。 倒是领头的那位,注意到了孙六这个名字,身影略微迟疑了几秒。 唐星辰见有戏,再接再厉道:“孙六是我兄弟,你们再打下去,伤到了这些人,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亲自找你们麻烦我就不清楚了。” 有个意疑似老大的光头,神情挣扎了片刻,还是喊道:“住手!别打了。” 混战的冯长宇心领神会,知道唐星辰又要开始装逼了。 很有兄弟默契地,搡开眼前被他揍得鼻血乱飚的小杂种,又拉了拉旁边几个同学。 暗示道:“行了行了,退后边去。” 光头和冯长宇一喊,两边都逐渐停下手。 应程踹了脚其中某个混混的腰,拉开距离。 喘着气胸膛起伏,他掀起眼眸,视线移向几米远外的唐星辰。 那混混不甘心,还想扑上来,被光头二话不说瞪了回去。 “很好,不错,”唐星辰笑道,“如果孙六知道他有这么一群忠心的兄弟,肯定很满意。” “你真认识他?”光头眯眼。 “不然呢?”唐星辰紧了紧胳膊,不咸不淡说,“别动啊胖子,要是不小心脖子上开了个窟窿,可别怪我。” 胖子崩溃:“他们都停手了,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我累了,”唐星辰没正形道,“靠着你歇会儿。” 光头眼神紧盯应程,话却是对唐星辰说。 “哪怕你们是孙六朋友,今天这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想走可以,让他留下,我兄弟伤成什么样,他双倍还回来。” 应程刚要开口,唐星辰截住了话头。 “行啊,那就让他留下,其余人走。” 附中一男生立马不干了,回怼唐星辰:“你让他留下就留下?要走你们走啊,怂货。” “曹章,”应程制止男生,说,“你们几个带方淮先走。” “队长——” “别让我说废话。”应程眼神微沉。 曹章等人满脸不情愿。 但座椅上的方淮已经表现得非常不舒服,甚至干呕了起来,必须得尽快就医。 无可奈何,曹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压低声音在应程耳边说:“队长,我们出去就报警,你等我们。” “别犯傻,”唐星辰猜到他要干什么,淡声提醒,“地上还有一个呢。” “你!” 应程拉住曹彰:“听他的。” 黄毛比方淮伤得重很多,而且刚才双方打了那么一场,如若报警,极有可能定性为聚众斗殴,事情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对方也是笃定了这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动刀。 应程把方淮扶起,放到队员背上:“带他去医院。” 曹章恶狠狠剜了眼光头,和附中几个男生先行离开。 唐星辰说:“长宇,你们也走。” 冯长宇没料到他来真的,愣了愣:“辰儿……” “放心,没事儿。”唐星辰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走吧。” 冯长宇微微拧眉。 虽然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嘛,但他了解唐星辰,哪怕真的要涉险,也不会把别的人牵扯进来。 应程还在这,唐星辰不可能和那伙人硬碰硬,八成是留了后手。 “行,你留意着点。” 冯长宇招呼其他人:“走吧,别凑热闹了。” 有人犹豫不肯动,被冯长宇强行拉住,低声告诫:“在这也是添麻烦,别傻了吧唧的,走。” 待到人全部离开,唐星辰总算松开了胖子,嫌弃地拍了拍衣袖。 胖子屁滚尿流爬到一边,连忙摸脖子,确认自己没缺斤少两。 剩下的混混们开始冷笑,各自甩起手里的弹簧刀。 光头说:“既然你这么讲义气,那就陪他一起受着。” “等会儿,”唐星辰悠悠喊了句,“我们没打算和你兄弟当病友。” “这可由不得你。” “是吗,”唐星辰换了个语气,无所谓般警告,“这样吧,你们打个电话让孙六过来,看他怎么说。” 光头不屑:“我已经看在孙六面子上,放了你那些同学,你以为他有多大本事?我就算废了你又怎么样,他敢动我吗?” “别人不敢,”应程走到唐星辰身边站定,忽然开口,“你猜罗天锡敢不敢?” 听见罗天锡三个字,光头蓦地怔愣一瞬。 随即脸色慢慢变了。 “老大,别听这狗王八蛋放屁,”混混们迫不及待想砍人,唆使道,“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他俩,今天谁都别想跑。” 光头哪能在小弟跟前丢面子,心一横,管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甩着刀就要冲上来。 谁知应程漫不经心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显示通话中。 “王三涌,”罗天锡的声音传出,在室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要废了谁?” 光头王三涌心底一咯噔,气急败坏爆了句粗口,想带人跑路。 然而下一秒,电话挂断。 关上的体育馆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罗天锡笑吟吟站在门口,身后跟了堆光肌肉就能把人吓死的高壮猛汉。 唐星辰:“哟嚯,大佬来了。” 罗天锡脚步停了几秒,胳膊一抻。 攀住身旁某位和黄毛如出一辙的紧身衣男子,闲庭信步似地走进来。 “来,孙六,你认认,”他侧头对紧身衣说,“这里面有几个是你兄弟。” 孙六跟个鹌鹑一样,没了平日的威风,使劲剜了眼连累自己的王三涌,口头否认。 “没有,不认识。” “怎么没有?”唐星辰卷起舌尖打了个响,“我不是吗?” 孙六仿佛吃了屎一般被噎住,颧骨高凸的脸憋得黑红,成了块猪肝。 他险些脱口而出——麻痹的怎么又是你! 几个月前,唐星辰和潘冕冯长宇在外边上网,遇上了孙六等人,和他手底下一个叫邓远的起了冲突。 两拨人打起来前,唐星辰用孙六老大吓唬他,又威逼利诱给了点好处。 最后只有邓远被赶来的路倏揍了个半死。 没想到今天唐星辰又依葫芦画瓢,孙六摇身一变,成了他“好兄弟”。 谁料王三涌还当真了。 看在以前有过交情的份上,卖了孙六一个面子。 而应程电话拨过去的时候,罗天锡正巧在敲打孙六,让他最近收敛点,结果莫名其妙就被算上了。 想到这,孙六恨不得一榔头锤死王三涌。 眼瞎到太平洋去了,搞谁不好偏偏搞这几个,全他妈是惹不起的! 王三涌也没想到应程真认识罗天锡,面上强掩慌张:“他们该打的也打了,我兄弟现在重伤不醒,你还想怎么样?” 罗天锡收回搭住孙六肩膀的手,插进裤兜。 而后踱步到不省人事的黄毛身边,看了两秒,脚尖勾住他折掉的右臂,随意往上抬了抬。 旋即猛地一脚踩下去。 黄毛身体无意识痉挛起来。 霎时,包括王三涌和孙六在内的所有人,脸色全变了。 罗天锡抬眼,凉飕飕目光落在王三涌身上:“要是我没来,你打算做什么?” 王三涌头皮发紧,心底蔓起恐惧,嘴硬道:“你别以为——” 罗天锡不轻不重哦了声,视线下移,盯着对方手里的螺丝刀。 “想玩刀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以极快的速度掠近。 一手扳住王三涌后颈,另一手扣住对方手腕,没有迟疑地往里一推。 刀尖毫不留情扎进了腹部。 王三涌青筋暴起,眼珠猛然睁大。 他听见那人在耳边说—— “好不好玩。” 罗天锡笑着举起双手,轻轻吹了声哨,王三涌躬身倒地。 带来的人将混混们一个不落地揍了遍,再挨个警告。 最后贴心地替他们叫了救护车。 应程瞥了眼满地的血,轻描淡写说:“跑吧,我替你顶罪。” 罗天锡心情明朗,不在意道:“放心,我避开了要害,顶多看着吓人点。” “你来挺快啊,飞来的?”唐星辰说。 从冯长宇他们走后到罗天锡出现,中间只过去了十分钟,飞也没飞这么快的。 “我在附近呢,”罗天锡说,“闲着没事干,收收保护费。” 唐星辰由衷称赞:“罗总改天也教教我,怎么做到这么目中无人的?” “独家秘笈,概不外传。”罗天锡笑笑,招手说,“走吧,别待在这,多晦气。” 留下小弟们和不敢吱声的孙六善后。 在救护车来之前,两人坐上罗天锡的车,离开了体育馆。 作者有话说: 现实生活中暴力不可取,大家有事要找警察叔叔 第15章 不规则 车上有罗天锡买的一堆火锅食材,原先他准备敲打完孙六再去找应程吃饭,所以连锅碗也一块儿买了, 现在正好,三人回到出租房,打算搞个家庭式火锅。 抱着大箱啤酒进门,唐星辰追随潮流不系裤头绳,裤子差点被德德扒拉下来。 啤酒放桌上,他把裤头拽上腰,捞起德德先揉了一通。 “想你爹没?” 德德哈着舌头卖力冲他脸上舔。 唐星辰嫌弃地仰脸避开,瞥见它脑门上歪掉的发卡,对应程说:“也不给你干闺女梳梳头,乱成鸡窝了。” 应程在洗碗池边洗蔬菜,不咸不淡道:“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多简单。” 唐星辰原地给他表演了一个速成麻花辫。 罗天锡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偏过头,视线在两人一狗之间来回徘徊。 好半晌,他表情复杂道:“你俩生的?” 唐星辰:“我生,他养。” 罗天锡:“怎么着,他播种了?” “你兄弟欠的债,问你兄弟。” 应程:“……” 无视掉两人的胡说八道,他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 是曹章他们。 那头七嘴八舌问着情况,应程有条不紊道:“嗯,出来了,没事……行,你们先看着,我下午去。” 简短说了几句,电话挂断,唐星辰问:“你队员?怎么样了?” 应程答道:“受伤那个右肘脱臼,有点轻微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 唐星辰了然颔首,并未多言。 罗天锡感慨般说:“家长也来了吧,估计有得闹了。” 假若曹章几个实话实说,是和混混起了冲突,方淮家长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指不定还得怪在应程这个队长头上,再牵扯出一堆没完没了的麻烦事。 罗天锡在社会上混了十几年,对这种东西早见怪不怪了,几乎能预料到后续会是什么发展。 “多大点事儿啊,”唐星辰手上回着冯长宇消息,不以为意道,“只要你那队员还活蹦乱跳,他家长就掀不起浪,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罗天锡揶揄:“富二代说话就是嚣张哈。” “我是富一代,”唐星辰强调,“富一代。” 应程神情看不出好坏,平静地对两人说:“不至于,我下午去趟医院再说。” — 火锅食材有几大袋,三人齐心协力把食物和汤底处理好——主要是应程和罗天锡协力。 唐星辰被赶去旁边当柱子站桩,出了一份心意。 毕竟世界上没几个这么睿智的人才,摘莴笋把莴笋根扔了,就剩堆干巴巴的叶子在那儿。 电锅插好电,红油汤底带着火红辣椒滚动起来。 热气咕咚咕咚冒出,不断向上飘散,浓郁的香味很快溢满了整间屋子。 德德馋得一个劲儿往桌上跳,被它冷心冷情的爹关进了厕所,吃着寡淡无味的狗粮。 三人围坐在方桌边,空调温度开得极低,举起啤酒一碰。 肥牛毛肚和百叶通通下进去,用汤勺搅开。 还没几分钟,眨个眼的功夫,锅内连一根肉丝儿都捞不到了。 罗天锡直接气笑:“刚谁伸的筷子?” 唐星辰把肉咽进肚子,面不改色往锅里放虾滑:“德德吧,德德喜欢吃牛肉。” 应程扒了扒碗里调料,盖住毛肚,又夹了点木耳扔进锅,神色自若道:“没看见,不清楚。” 罗天锡:“……” 狗东西。 还是两个。 在饭桌上,尤其是火锅局,讲文明优雅约等于饿死,肉渣都轮不上你。 罗天锡挽起袖子,亲自将最后一份牛肉下进去,拎了个大漏勺在旁边守着。 颇有一副谁抢谁脑袋开瓢的架势。 唐星辰盯着他乐了半天,问道:“有没有番茄?给我放两片儿进去。” 又是番茄。 应程无情拒绝:“休想。” “我靠,你知不知道番茄虾滑多好吃?”唐星辰哄着他说好话,“就两片儿,一分钟我就捞上来。” 前者无动于衷,感觉是聋了。 罗天锡一个大漏勺下去,牛肉全进了自己碗里,解释说:“他不吃番茄,带酸味的都不吃。” “真的假的?”唐星辰不信,好奇道,“山楂、柠檬、葡萄这些都不吃?” “不吃,”应程听力恢复,笑容看上去有点假,“所以你别想放。” 唐星辰啧声,遗憾说:“老天注定,以后咱俩吃不到一块儿了。” 他拿起旁边的速冻饺,又问:“这个总行吧?你不是爱吃面食么。” 应程没反驳,让他放进了锅里。 一箱啤酒喝完三分之二,买来的食物全部下肚,三个人总算饱了。 罗天锡还有事要忙,撂下筷子就走。 留下的两人不动声色注视对方。 唐星辰:“我是客人。” 应程:“我吃的没你多。” “屁,你自己数数你跟前几个碗。” “那是罗天锡吃的。” “……要不把罗天锡喊回来?” 桌面上一片狼藉,为了逃避洗锅碗的任务,他俩一个赛一个不要脸。 可惜依旧像以前那样,谁也谁说服不了谁,也不可能真把罗天锡喊回来,最终只能石头剪刀布决定。 唐星辰举起手:“来,石头剪刀布——” 他出剪刀,应程出的拳。 唐星辰:“再来,三局两胜。” 玩了三把,都是同样的结果,应程赢。 “……” 唐星辰决定把不要脸贯彻到底,振振有词:“也没说输的人去洗,对吧?” “对。” 应程起身,捏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手心掂了掂。 唐星辰警惕道:“……干什么?” “这刀刚买的,”应程说,“准备让一些死鸭子嘴硬的人试试。” “……” 唐星辰果断消音,自觉拎着油渍渍的锅,去到洗碗池边清洗。 应程将他的背影收进眼底,莫名有点想笑。 把小方桌收拾干净,需要洗的碗一块儿垒过去,应程嘴欠道:“加油,洗碗工。” 唐星辰一手洗洁精泡沫甩他身上,骂道:“滚犊子。” 应程从善如流躲开,转身走向床沿,把纸箱从底下拖出来。 纸箱里装着从阮慕家拿回来的录音设备,昨天路上顺带买了个书桌,今天才腾出时间整理。 书桌在床对面,他将电脑和主机搬过去,插线板通电,再固定麦克风位置。 唐星辰心不在焉洗着碗,瞄见对方捣鼓的身影,没话找话道:“你还买了个电脑?” “以前买的,一直没带回来。”应程说。 “怎么还有话筒?”唐星辰张望了眼,“唱歌的?” 对方回答:“录音,工作需要。” 他抓住其中并不常见的字眼,升起好奇:“录音工作?” “嗯,”应程坐进椅子,打开电脑,把耳机挂脖子上,“就是配音。” 唐星辰以前听人讲过配音相关,但不怎么了解,没想到应程居然会干这个。 “配游戏吗?”他问。 “配过手游动漫和影视剧,大部分是广播剧。” 唐星辰哇哦一声,吹了声口哨:“酷。” 说完这句,没了下文。 椅子转过去,应程直面他的方向,整个人靠进椅背里,姿态显得有些散漫。 “然后呢?” 唐星辰愣住:“什么然后?” 应程挑眉,略感讶异。 曾经也有过别的人知道他干这个兼职,通常都是一箩筐问题和质疑砸来。 然后接一句“配的什么给我听听”或者“你给我示范一句”。 多数情况下应程不会搭理,但偶尔烦了,也可能语气很差地怼回去。 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会让他感觉私人空间被侵占,特别不爽。 但出人意料的,唐星辰没问。 于是应程起了点兴趣:“你不问我具体配了哪些?又或者让我给你表演一句。” 唐星辰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反问道:“你不觉得这种问题特别傻逼?” 要是换作自己,被人追问这种宛如某位智障家长问出来的玩意儿。 他心情好就给个白眼,心情不好直接飙脏话了。 应程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转回去:“说得对。” “但比起这个,”唐星辰忽而又补充,“我更好奇的是,你干这行多久了?” 应程坦言:“四五年,没多久。” “四五年也不短了。”唐星辰洗了第一遍碗,把脏水漏进下水道,“你学过?” 哪怕他不了解也能大致猜到,配音这种行业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做的。 需要基础不说,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若是想兼职赚钱,随便找份工作应付都要比它来得容易,何必舍近求远。 而且反过头来说,看对方那样的家庭背景,大概率不会允许上学期间接触这种课外东西。 多半是自己偷偷摸摸干的。 应程插上耳机线,没什么语气说:“学过播音主持。” 上幼儿园时,秦歆竹送他学的。 小时候应程性格偏内向,见生人会害羞,动不动就躲在妈妈身后。 秦歆竹为了鼓励他,送他上兴趣班锻炼胆量,每次都会亲自陪着过去。 几年下来进步很大,不仅能上台主持,还因为声线好听辨识度高,被老师介绍去给剧组的小演员配音。 由母亲启蒙发掘的特长,逐渐变成了自身爱好。 正当他想要长期发展下去时,秦歆竹却突然停掉了全部课程。 理由只有一个,期末考试退步了一名。 后面他不敢再松懈,用加倍的努力投入到学习中,想要获得妈妈的认可,以期望重新拥有自己的爱好。 但宛如命中注定一般,应程似乎生来就没有喜欢什么的权利。 在那之后没多久,秦歆竹便跟随应廉出国了。 …… 气氛不明不白沉下去。 唐星辰没来由地感觉到,说完那句话后,应程心情好像变得很差。 不单单是因为某件事心情差。 而是积压了许久、却始终掩盖得极好的喜怒哀乐,被无端掀开了一个角,控制不住地流泻而出。 仅仅表露了些许,便迅速蔓延到周遭,压抑得让人心底发憷。 如同先前在体育馆时,应程陡然爆发那样。 唐星辰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熟悉了,仿佛瞬间被扯回了几年前。 回到初三那个绝望的暑假。 他打开水龙头,换成轻松的语气:“会唱歌吗?学播音的唱歌也差不到哪去,唱首来听听。” 刚还说这种问题傻逼的人,转头就当起了傻逼。 应程提了下嘴角:“不会,你赶紧洗,太慢了。” “嫌慢自己洗。” 唐星辰象征性拌了句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池底塞子塞住,魂不守舍地凝视透明水柱流动。 好像过去了很久。 洗碗池里的水渐深,淹没了锅碗,聒噪的淅沥声变得温厚。 一道恍惚的音乐前奏,趁人不注意,无知无觉融进了水声里。 应程不知何时拔掉了耳机线,歌声绵延又突兀地自音响流出,不经意敲在旁人的神经上。 唐星辰动作一顿。 他听见应程跟着伴奏,低声哼起了歌。 如何 找个荒岛 向未来避开生活中那些苦恼 如冬天欠电炉 双手拥抱 可跟天对赌 无论有几高 就如绝路 …… 这是首粤语歌,唐星辰曾经听过几次,名字叫《天梯》。 歌词和旋律坚定温和,可应程唱歌时声音比以往更低。 带着股掩藏在其中,绕不开化不掉的消极失落,与原声形成鲜明对比。 听上去让人忍不住难过。 应程背对这边,电脑椅挡住了身形,只能看见搭在扶手边的胳膊,瘦长而有力。 旋律仍在继续,他停了下来。 须臾后,沉淡嗓音穿插于歌声里,再度响起。 应程说:“今天谢谢你。” 语气平淡,缺少起伏。 仿佛要把情绪弱化到一个自己都能忽略的地步。 若是今天唐星辰不在,他压根不会打电话给罗天锡。 最大可能就是独自留下,和那帮人硬碰硬。 并非为了方淮,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谁。 他只是无所谓,不在意自己变成什么样。 “应程”这个名字被赋予了太多条条框框,所包含代表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不过是一个失败的劣质模型,站在被摒弃的沟壑中,成为了透明的存在。 没人看得见他,他也看不清自己。 然而世界运行,总会出现一些不按规则排列组合的线条。 有人无意间闯了进来,宛如偏离五线谱的乐符,挣脱框架,跌跌撞撞,和自己掉进了同一座山谷。 那人说。 多大点事儿啊。 然后朝他递出手,短暂地拉了他一把。 第16章 禁锢笼 吃晚饭前,应程去了趟医院。 方淮右肘脱臼的关节已经复原。 除了有头晕恶心等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外,身体其他部位暂未发现损伤。 一干人包括方淮自己,瞒着他父母说是打球不小心撞的,打架一事只字未提。 应程到了后,确认他目前无大碍,私下找方淮父母聊了几句。 他实话实说告诉对方,是和另一帮人起了冲突,自己作为队长没照顾好方淮,在此向夫妇俩道歉。 方淮父母追问那些人是谁,应程说不清楚,那地方没监控。 后续谈话不了了之。 不过好在,夫妇俩尽管很生气,但没当着几个男生的面表现出来。 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了,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离开医院,队员们终于卸下心口大石。 忙里忙外了一天,大家疲惫地道别,各回各家。 与此同时,应程收到了罗天锡的消息。 【西依锡】:王三涌和黄毛在住院治疗,我手底下的人看着,医院多事报了警,不过剩下那伙傻逼嘴挺严实的,警察没挖出来几个字 【西依锡】:这事算解决了,但是阿程,我说句实在的,以后你身边那些金贵的小东西,再出什么幺蛾子,你最好不要再管,他们是没什么,他们家里人可没那么好糊弄 【西依锡】:你自己注意着点,别被人坑了 应程停顿片刻,回:知道。 才点击发送,手机屏幕忽地一暗,有电话进来了。 应程指尖顿住。 上面显示的数字很眼熟,是个座机号码。 一般只有秦歆竹才会用座机打给他。 没响到第三声,应程面无表情摁了挂断,随即拉黑。 手机扔回兜里,人行绿灯亮起,他只身走入斑马线的人潮里。 — 本以为方淮那件事告一段落,可没想到,罗天锡一语成谶。 国庆刚收假,方淮父母转眼就把事情上报给了学校。 他们以应程身为篮球队长,却私自带领队员去校外训练,甚至与校外人员发生冲突导致同学受伤住院为由,要求学校通报批评记大过,并且撤去队长头衔。 如若不这么做,便要将此事揭发给教育局,让他们好好调查一番,附中是否尽到了关心保护学生的义务。 第二节 课下课,其他人上操场做课间操,应程被喊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吴融神色瞧着还算平静,指了指跟前的凳子:“坐吧。” 应程没坐,直截了当道:“是不是方淮那件事?” 他和篮球队其他人不是同年级,还是曹章提前给自己透露了消息,说方淮爸妈来找麻烦了。 “消息很及时啊,”吴融也开门见山说,“那老师不跟你兜圈子了,现在对方家长已经闹到了学校,领导们也正在考虑,是不是要真的给你记大过——说说看,你是什么想法?” 应程面部表情匮乏,语气冷淡:“没有调查,没有对峙,直接给人定罪——附中领导的脑子比摆设还废物,连勉强好看都做不到,我能有什么想法?” “……” 吴融被他这句猖狂的发言给气笑了:“你是真不为自己留一点退路啊,打算破罐子破摔,全得罪个干净是吧?” “我说错了吗?”应程咄咄反问,“私自带领队员去校外训练,哪个私自?谁带领的?谁组织的?训练又是从哪得来的结论?” “或者我这么说,”他丝毫不怵地与吴融对视,“方淮他爸妈大概不知道,出去打篮球是方淮组织的吧。” “按照这个逻辑,我是队长记大过,他是组织人,是不是也得来个警告记过?” 等应程说完,吴融心情顿时五味陈杂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不仅成绩优秀,口才也挺了得。 一番条理清晰的辩论,差点就将他叭叭懵了 吴融清清嗓子,给自己找回面子:“行了啊,我不是喊你来练嘴皮子的。你说得没错,在未经过仔细调查之前,学校确实不该随便下定论。” “但是应程啊,”他话音一转,变得严肃,“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是学生,可人家不一定拿你当学生看。” 应程不由皱眉。 隐隐觉得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他心情不那么愉快。 吴融抽出张白纸,白纸上罗列了几段黑色字体,而最上方,印着十分显眼的“应程同学处分”大标题。 他点了点纸面,说:“这个呢,原本是一定会收进你档案的,它会跟着你一辈子,让你有口说不清。” 方淮爸妈和某位校领导关系很近,明确表示了必须要应程付出代价,同时还得退出篮球队,让方淮担任队长。 闹也不过是闹给别人看,学校只需要一份“迫不得已”的正当理由。 至于应程是不是真的无辜,没人在乎。 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而已。 吴融悉心告诫道:“书本里学不到的东西,现在别人教你了,有些事情能不掺和就别掺和,任何情况下,保护自己才最重要。” 他把那张处分通告,当着应程面放进碎纸机,盯着它一点一点碎成渣屑 “今天早上你母亲来了趟学校,说你最近在和家里闹矛盾,现在住亲戚那儿,”吴融说,“和家里打个电话,别让你母亲惦记,她为这事操了不少心。还有,她带了些东西给你,放学后记得拿走。” 应程半晌没出声。 吴融说的每一句话,都处于他意料之外。 原本必然要闹大的事,因为秦歆竹的插手,亦或是说因为应家的插手,从高高举起到轻轻放下。 他的学业、前途、包括那个劳什子队长,不会受到一丝一毫影响。 他无比厌恶的东西,临到关键,竟成为了兜住自己的那张底牌。 然而应程并不感动,也没有动容,唯独觉得可笑。 他清楚明白,应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姓“应”。 姓应当然不能有任何污点。 可是—— 应程目光移向办公室角落里,那个密封的纸箱上。 纸箱方方正正,看上去很大,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他心底涌起几分无法平静的波澜。 在沉默的表面下,无间歇地碰撞紧绷敏感的神经。 吴融最后意味深长地叮嘱:“该做的不该做的,自己要在心里有个谱,遇事多动脑子少动嘴——回教室吧,好好学习。” 应程别开视线,终究没吭声,径自出了办公室。 — 下晚自习前几分钟,徐子梦拿了道竞赛题过来,硬是扯着应程写了半天。 她是物理竞赛生,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喜欢问竞赛班同学也不找老师。 偏偏爱使用各种胡搅蛮缠,逼迫应程和她一起写。 应程解题速度快、步骤简单,别人需要半小时,他可能用不了十分钟,经常给身边人造成降维式打击。 在这种熟悉的竞争压力驱使下,徐子梦仿佛一位斯德哥尔摩患者,虐着虐着就会突然醍醐灌顶,打通任督二脉,找到正确的解题方法。 比她自己瞎琢磨效率高多了。 此次也不例外,应程三两下写完,起身走出教室。 徐子梦看一眼他的背影,转过头,咬牙切齿瞪着手里的题。 而后脑子蓦地一灵光——思路来了! 她立马开始刷刷刷动笔。 等应程回来,教室里人也差不多走光了,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 解决完竞赛题的徐子梦心情舒畅,留了块肉松饼犒劳他,目光在纸箱上溜达一圈。 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出去收破烂了?” 应程把纸箱放旁边,收拾书包道:“我不出去,你怎么抄答案。” “……” 徐子梦提醒自己不要冲动,露出得体笑容:“等着。” 她往自己座位走,故意大声说:“肉松饼我下毒了,你千万别吃。” 应程没空搭理她,收完该收的,带上纸箱离开。 打车回到出租屋,德德一如既往热情。 应程掌心覆住它头顶盘了盘,又把发卡盘歪。 德德舔着舌头,像个乐呵的小傻子。 应程情不自禁失笑,身上的疲惫似乎减少了点。 狗粮倒出来给它吃,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一居室统共只有那么大,屋内任何物品都能被余光扫到。 包括那个十分醒目的纸箱。 回来的路上应程几番考虑,干脆扔掉得了,管它里面是什么。 可是尚未作出决定,已经进了家门。 应程垂眼,目光淡漠地盯了纸箱片刻,俯身把它拉到跟前。 用剪刀划开胶带,四边纸盖掀开。 才第一眼,应程便倏地怔住了。 他原以为,秦歆竹会把他房间里那些应家人嘴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原封不动打包扔给自己。 从此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应程如何也没猜到,最上层竟然是几罐学生奶粉、一袋水果,还有核桃杏仁之类的坚果零食。 零食下面是衣服裤子,吊牌都还没拆,肯定是新买的。 再往后是床棉被,柔软蓬松,带有洗衣液清香,摸起来非常舒服,并且提前套好了被罩。 棉被翻开后,最底下一层,是洗发水、沐浴露以及电吹风等生活用品。 偌大的纸箱装了这么多东西,每一件每一样,都不像秦歆竹能做出来的事。 应程怔愣许久,脑子泛出空白。 空白过后,是从心底深处爆发而起的烦躁。 对方一次又一次的,在他彻底恨上应家之前,自作主张表现出或许可以称之为“牵挂、关怀”的情绪。 让他误以为自己是被在乎的。 应程曾经一遍遍相信,一遍遍尝试理解。 不断地骗自己,秦歆竹心里也许还有几分在意他。 可最后换来的,是对方得寸进尺,把他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不留余地用行动告诉他——你得到的一切,只是因为你生在应家。 而你本身,你这个人,毫无让人重视的价值。 应程用力朝前蹬了一脚,纸箱滑向远处。 他点开手机,把号码从黑名单拖出来,拨过去。 响了七八声才接通,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喂您好,哪位?” 应程语气十分冲:“让秦歆竹接电话。” 应廉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小程?” “我说,”应程音调降下去,狠意毕露,“让秦歆竹接电话。” 应廉面色不虞,先是问了句你在哪,然后又道:“你妈妈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应程闭了闭眼,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愤怒。 “我警告你们,别他妈再多管闲事!”他不由分说吼了出来,像是要发泄全部痛苦,“收起那副假惺惺的做派,你们应家从上到下,虚伪得让人作呕!” “小程,”应廉仍旧是温和平静的,如同缺乏感情的木偶,“你是应家的孩子,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应家其他人,歇斯底里的情绪除了会暴露你的缺点,产生不了任何用处。” 他说:“你和我们闹翻,为难的是你自己,我知道你是聪明孩子,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你要明白,这个世界规则有很多,某些可以被推翻,某些却不行——大多数都是不行的。” “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你唯一能做的,是自觉遵守它。” 应廉说着,忽然语气一变:“在外面很辛苦吧?过不下去了就回来,你还小,爸爸可以原谅你的错误,只要你以后听话。” 应程眼底温度降至冰点,没有犹豫地掐断通话。 第17章 诡谲夜 那通电话过后,应程再一次把号码拉黑。 应家人永远不会变,他也同样。 这是个无解的局面。 唯一的办法就是耗,耗到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直至完全断开那天。 打开的纸箱又封上,连胶带一块送给了收废品的大爷,免得放家里碍眼。 方淮的事后续也没了动静。 对方父母八成没想到自己运气如此好,一脚精准踢中了铁板,靠特权施压不成,反倒叫人摆了一道。 私下气急败坏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这些都不在应程关心的范围以内,他很忙。 高三过了快半学期,各科老师布置的任务越来越重。 附中是出了名的变态,无论教学手段还是平均成绩,方方面面丧尽天良。 作为重点班里的重点班,A班尖子生们铆足了劲下苦功夫,一个比一个早起晚睡,一个比一个拼命,生怕一不留神被别人反超。 在这种高压环境里,应程虽不至于提心吊胆,依旧按照自己的刷题节奏,该学学该休息休息,稳坐第一宝座。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精力比之前要多。 正复习着语文卷上文言文失分点,桌肚里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知识要点,等记熟后,才把手机翻出来。 是唐星辰发的消息。 自打上回齐心协力,把体育馆那帮二流子送进医院后,两人关系无形中近了不少,时常在手机上唠唠嗑增进友情——主要是唐星辰单方面增进。 唐星辰现在跟个话痨似的,有事没事蹦出来发一句——嗨,学霸。 然后应程丢回去一张捂嘴的表情包,希望他能有点自知之明。 奈何某人十分没眼色,不是拉着他组队打游戏,就是聊些没营养的八卦,仿佛一个失业在家的大龄男青年。 应程偶尔很好奇,问:你们班主任眼睛是摆设?上课玩手机没人管? 对方回:别瞎说,我们老班双眼炯炯有神,瞪你一回做三宿噩梦。 应程无言,没理他,继续做手上的题。 一小时后,唐星辰发:你死了? 不出半分钟,两人必定掐上。 再你来我往地互骂三百回合。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逐渐演变为应程课余时间放松身心的乐子,聊着聊着还会忍不住笑出声。 毕竟天天逗一只嚣张跋扈的二哈,谁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好。 不过这回对方倒没发什么无聊屁话,两条消息简单明了。 -德德放在宠物店打疫苗,我晚上有事,你帮忙接一下。 -[眨眼][玫瑰] 两人不在同一个学校,上下课时间不一样,唐星辰经常要去看德德。 为方便起见,应程给他配了把出租房钥匙。 刚才对方应该去了一趟,把德德送宠物店打疫苗了。 应程回道:行。 唐星辰收到回复,熄掉屏幕,脸上笑意淡却了几分。 他眼眸低垂,失神片刻,目光凝在跟前的深色木盒上。 不知过了多久,盒盖安静打开。 唐星辰从里面取出一只鱼缸,小心翼翼捧在手上。 喻嘉岐帮忙找的修复师很专业,摔碎的地方重新变得完好无损,看不见一丝裂纹,甚至上面的星星月亮都与之前并无二致。 好像至始至终没弄坏过。 唐星辰很满意,仔细放回原来的位置——旋转楼梯边的木架上。 这是他妈妈高浅阳的东西,就得一辈子放在这,谁都别想动。 楼上一阵脚步声响起,乔缈从房间出来。 唐星辰掀眸,神色几乎立刻阴了大半。 然而对方并未留意到他,一改先前谨言慎行的模样,整个人神情有些罕见的恍惚。 唐星辰眯了眯眼,微微皱眉。 潜意识感觉哪儿不对劲。 此刻是晚餐时间,阿姨正在厨房做饭。 自从鱼缸摔碎后,但凡他回家吃饭,乔缈一般会选择回避,等他走后自己再出现。 虽说是唐世德娶回来的第二任老婆,可她表现得并不像女主人,没有分毫端腔作势的姿态,反倒给人一种寄人篱下的错觉。 大部分时间待在房内,很少露面招人嫌。 但今天乔缈不仅提前出来,而且一身灰扑扑的打扮,长发披在肩头,遮住了部分清瘦的脸颊,眉宇间充斥着一股心神不宁。 仿佛没注意到拐角旁立着个大活人,她径直下楼,移步到玄关处换鞋,面色凝重地出了门。 唐星心底掠过一丝疑虑,须臾后,又满不在乎地嗤笑了声。 关他屁事。 — 晚自习下课,应程去接德德。 刚到宠物店,从老板手里牵过活蹦乱跳的小漂亮,唐星辰电话来了。 “到了是吗?你等我会儿,我现在过来。”对方说。 应程:“你不是要忙?” “忙完了,正巧赶上,你给德德挑几条裙子,它那身都穿多久了。” 唐星辰一顿叽里呱啦讲完,擅自结束对话。 应程:“……” 挑是不可能挑的,他自己的衣服都没心情选,更别说狗了。 索性牵着德德到一边坐下,等它亲爹自己来。 唐星辰出现得很快,半把游戏时间。 看见兀自玩游戏的人,他站在应程跟前,语气咸咸:“裙子呢?” 应程双眼黏住屏幕:“没空,自己挑。” 唐星辰冷呵一声,反手扯了条粉色泡泡裙,故意冲他眼前晃:“这条怎么样,好看吗?” 应程偏开脑袋,眼神都没分来一个:“丑。” “……” “你这把必输。”唐星辰说完,又选了三四条别的颜色,锲而不舍地拎着甩啊甩,“这些呢?” 应程鼻尖被裙摆拂了下,一阵痒意钻进山根,似有似无在心口处挠动。 他终于抬头:“再放我面前,等会儿这裙子就是你穿。” 唐星辰得寸进尺,将裙子全扔他怀里,转过身:“老板,算钱。” 应程退出游戏,裙子拿开,起身抬臂箍住他脖子:“你死了。” “我操,”唐星辰被勒得咳了两声,没忍住乐了,胳膊向后杵,“你他妈劲儿再大点!” 应程攥住他手腕抵在腰间,膝盖顶了下后腿:“天天撩闲,欠的你?” “得得得,”唐星辰腿软了半秒,意欲挣脱手腕,“我错了,学霸牛逼。” 嘴上说我错了,实际下一秒又不老实地朝对方腰腹撞去。 两人挤成一处,毫无形象地玩接地气版擒拿,进行着幼稚的男人切磋,闹腾个没完。 德德听见“得得得”,当是在喊自己,也跟着凑过去瞎胡闹。 宠物店老板长舒一口无奈的气,头疼道:“裙子还要不要啊?” “要!” 唐星辰抽空喊了句,又继续投身于和附中朋友的友好交流中。 老板算完账,叠好几条裙子装进塑料袋。 两人打成平手,终于放过彼此。 唐星辰一头卷毛揉得稀乱,像个要炸的鸟窝,应程校服也没好到哪去,差点给撕成露脐装。 他俩互相死盯着对方,脸上表情都有点绷不住。 “幼稚。”应程说了句。 “我幼稚?”唐星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瞬间更乱了,“刚才不知道是谁,想挠我胳肢窝。” 应程提上塑料袋,绳子一绕牵着德德,学嘴道:“刚才不知道是谁,想张嘴咬人。” “刚才不知道是谁,手劲儿没我大,还不要脸的搞偷袭。” “哦,我也不知道。” 老板眼神复杂地目送他俩离开。 很想说一句,别吵了,要吵去幼儿园吵。 临近夜晚十一点,街上过路车辆少,两人一边散步一边等出租。 唐星辰状若无心问:“你学校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应程颇觉意外,但没表现在脸上:“怎么?” “没怎么,随口一问,”他说,“只是觉得对于某些多事的家长,恐怕不太好蒙混过关。” 应程笑笑,无关紧要道:“解决了,问题不大。” 唐星辰嗯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侧面不远处蓦地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动静。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唐星辰侧目看身旁的人,用眼神示意:你也听见了? 应程略一点头。 周围尽是街道与马路,路边栽种着不少香樟绿树,以及数座间隔规律的路灯。 长灯光影连成线,向后延展,余下几条宽窄错杂的陈旧古巷。 月朗星稀,路灯只够照出窄巷前小半段,再往深处,便是乌灯黑火的看不明晰。 若是有人或流浪猫狗经过,发出响动不奇怪。 可刚才的声音,却有些非同寻常,听上去莫名像活物微弱的哀嚎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巷子里走。 熏黄昧光将一条不长不短的小路,切割成两部分,一半墙皮斑驳,地上零零散散有少许垃圾,残留了几分烟火气。 而另一半尽数掩于黑暗中,墙面凹凸不平,顶处狰狞地扎刺着尖锐的碎玻璃块。 越往里靠近,光线越模糊,无形中渲染出诡谲悚然的气氛。 前方忽然闪过两个黑色身影。 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拖行,双腿坠地,鞋后跟摩擦碎石路面,发出粗砺的“咯咯”声。 “汪——!” 德德突地冲黑影大喊。 唐星辰心脏悬停刹那,脑子一热,拔腿追上去:“喂!站住!” 应程迅速抄起德德,紧随其后跟过去。 那人多半没想到会来两个不怕死的愣头青,顾不上其他,扔下手里人就跑。 对方身材矮小行动敏捷,避开碎玻璃块翻了个墙,霎时没影了。 应程蹲在倒地的人身边,推了推,没动静。 他打开手机灯一照,发现是个女的。 长发挡住五官脸颊,颈动脉搏动和呼吸尚存,估计是单纯昏了过去。 应程并未迟疑,立刻拨打120。 唐星辰追了小半路,放弃了,去而复返。 “人怎么样?”他叉住腰,喘着气问。 “晕了,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刚打完120。” 唐星辰蹲在旁边,随意一瞥,想不通说:“那小子跑得也太快了,不会是抢劫吧,这都能被咱们——” 说话间,语速平白顿了顿。 他上秒移开的目光,下一秒又转回去。 这身衣服……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唐星辰纳闷了几秒,伸手撩开女人头发,露出长相,结果当场愣住。 失语半晌后,骂了句草。 见他如此反应,应程顺其视线看去,也盯着瞄了会儿。 没多久便认出来了。 地上昏迷的女人,似乎正是唐星辰他爸新娶的那位。 一发现是乔缈,唐星辰立马撂挑子不想管了,拍拍屁股起身。 “走,让她死。” 应程维持原姿势没动,视线下移,落在乔缈紧攥的拳头上。 出声提醒:“她手里好像拿了东西。” 闻言,唐星辰下意识转头。 愣了会儿神,随即二话不说,弯腰掰开她的手。 一个U盘从手心掉了出来。 大半夜在外边四处溜达,被人拖进巷子里欲行不轨,身上也没背包,却随身携带一个U盘。 结合下午乔缈出门前的神情,唐星辰的疑心立马上来了。 他没再吭声,等救护车赶到时,才对应程说:“你先回去。” 应程淡定自如道:“这事肯定得报警,附近有监控,要是我中途走了,不可疑吗?” 其实他是觉得唐星辰神色不太对,再加上乔缈身份比较特殊,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想跟过去看看。 唐星辰注视眼前的人。 对方泰然处之的模样,似乎无形中产生影响,让他也跟着稍稍定下心。 无言少顷,最终答应让应程留下。 两人跟随救护车一块儿离开。 进医院后没多久,乔缈意识恢复,清醒了过来。 检查出头部受到撞击,表皮擦伤,出血红肿了一块,手臂处有切割伤。 猜测凶手应该持有利器,很可能想置其于死地,幸好被及时救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星辰报了警,和应程坐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等。 在警察赶到之前,唐世德率先到达医院,步履匆忙,身后还跟随着秘书。 出乎预料的是,他没管病房里因受到惊吓而哭闹的乔缈,反而先一步冲到唐星辰跟前。 双手抓住他肩膀,脸上焦急显而易见:“伤到哪了没有?” 唐星辰一怔,别扭地挣开:“……没有。” 尽管如此,唐世德依旧不放心的把他从头到脚,认真细致地完整检查一遍。 接着便是熟悉的呵斥:“你吃饱了撑的瞎管什么闲事?!谁让你逞能的?你要出了什么——” 说到一半,他又止住,话到嘴边转为怒吼:“以后再碰上这种事,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唐星辰:“……” 大少爷感觉自己被神志错乱的亲爹当众抹了面子,十分丢脸。 尤其还在应程跟前,那更不能忍了。 他唰得站起,准备跟唐世德来个有效对吼。 旁边的秘书出声提醒:“唐董,乔小姐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喊您。” 唐世德蹙眉,瞥一眼病房,指了指唐星辰:“你给我好好坐在这,别乱跑,否则我打断你腿!” 没给对方大逆不道的机会,他匆匆朝病房里走。 第18章 暗箱血 唐世德进去没多久,警察来了。 唐星辰和应程作为目击证人以及报案人,被分开带到两边录口供。 唐星辰说:“那人身手敏捷,跑步速度很快,虽然不是很高,但能看出是个男人。” 警察记上,问:“你和受害人认不认识?” “认识。” “什么关系?” 唐星辰话至嘴边,顿了顿,不太想回答:“你去问她吧。” 警察拧眉,费解了一瞬。 看在他是学生的份上,没有逼问,又详细地询问了一些其他细节问题。 最后嘱咐说:“见义勇为是好事,可你们是学生,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不要贸然冲上去,最好先打电话报警,保证自己的安全,明白了吗?” 唐星辰心道,不冲上去你们这会儿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哪还有闲心教育人。 但思及对方也是好意,他没开口反驳,笑笑:“嗯,明白。” 应程那边差不多时间录完,两个警察往观察病房方向走。 谁知刚推门,里面冲出一句女人崩溃的尖叫。 “东西不见了!唐叔,东西不见了!” 乔缈仿佛受到了极大刺激,心绪格外不稳定,坐在病床上死死拽住唐世德衣袖,不断地重复呢喃:“怎么办……怎么办……” 唐世德尚算冷静,按住她肩膀,沉声道:“你别急,有办法解决的,不要自乱阵脚。” 警察上前,出示证件:“乔小姐是吗?我们是警察,刚刚接到两个男学生报案,有人半夜抢劫伤人,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们警方说。” 乔缈倏然闭了嘴,目露警惕,整个人往唐世德身后躲。 唐世德不动声色拍她胳膊,以示安抚,随后对他们道:“两位警官好,我是……我是她先生,她现在情绪比较差,你们要了解什么可以先问我。” “录口供的事哪能代劳,你也不清楚现场情况啊,”警察说,“这样,你先安抚安抚她,安抚好了我们再问。” 唐世德颔首,有意无意向斜后方扫了一眼。 病房门半推开,唐星辰独自站在外面,目光深静地望着这边。 缄默冷淡的面容底下,猜不出在想什么。 唐世德松开乔缈,去到他面前,命令的口吻:“赶紧回去,别待在这,没你什么事。” 唐星辰扬起一边嘴角,讥笑道:“刚才要不是我,她就死了。” 唐世德神态严肃:“让你回去就回去,听见没有。” 唐星辰没再开口,目光越过他,盯了眼乔缈。 将对方惴惴惶恐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喊上应程离开。 唐世德暗中对秘书使眼色。 秘书收到指令,略一颔首,转头去打电话。 直到上了车,应程才出声:“U盘不还了?” “不还,”唐星辰冷哼,“我倒要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乔缈的反应明显不对劲,若只是单纯的抢劫或猥亵,她表现出来的应该是害怕无助,不会一醒来就慌张忙乱,嚷嚷着什么东西不见了。 而唐世德的表现也很值得探究,对方始终强调这不是他该管的,让自己远离这件事的心情显得十分迫切。 甚至比起乔缈,唐世德更担心的好像是他。 悉数疑点综合起来,唯独能说明一件事。 唐世德和乔缈都清楚,今晚那个凶手是冲着U盘去的,并且U盘里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但其中特别让唐星辰想不通的一点是,乔缈脱口而出的那句“唐叔”。 虽然他俩年龄差是挺大的,可也不至于结了婚还喊叔,听着不别扭么? 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说不定还和自己有关。 他必须弄明白。 身旁应程降下车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低声提醒:“后面。” 唐星辰扭头,向后窗瞄了眼。 深夜已至,宽敞的马路中央,行驶的车辆寥寥无几。 而寥寥无几的车辆里,一辆黑色宝马正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目标很明显,对方应该也没想隐藏自己。 “不用管,”唐星辰收回视线,“唐世德派来的,让他跟着。” 轿车一直跟到出租房楼下,等他们上去后,又不声不响地开走。 似乎只是单纯为了确认他俩安全。 一进屋,怀里的德德直奔狗窝,连粮都没吃就趴窝里睡着了。 一条巴掌大的小狗,跑来跑去确实累得慌。 唐星辰摸出裤兜U盘,说:“我用下你电脑。” 应程喝了口水,搁下杯子走过去,弯身按住主机开关。 “你考虑清楚,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概率会惹上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他轻描淡写忠告,“现在扔回去,还来得及。” “无所谓,”唐星辰不在乎道,“惹了那么多麻烦,不缺这一个。” 应程挑眉,说了句行,替他将电脑开机。 唐星辰坐下,把U盘插进去。 一声提示音过后,等待几秒,里面蹦出来三个文件夹。 文件夹分别命名为123。 应程斜坐在书桌边缘,一条长直的腿垂下,踩住地板,膝盖微弯,宽松的束脚校服裤收上去几寸,露出一节干净冷白、弧线利落的脚踝。 指尖夹出盒筒里一支笔,漫不经心在手里转着玩。 他与唐星辰是面对面,却刚好错开的姿势。 互相看不见神情,也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应程冷不防问:“你为什么救她?” 第一个文件夹打开,满屏的照片,拍的全是纸质文件。 字迹密密麻麻,阅读吃力,内容打眼一看很复杂。 唐星辰一行行浏览,说:“我也没想救。” “可你还是救了。”应程说。 如若真的不想管,直接走人就是,他也不可能多事拦他。 乔缈是唐星辰名义上的后妈,是他爹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人带回来的,对方甚至还损坏了他亡母的遗物。 这事放任何人身上,都没办法轻易接受,更何况唐星辰是个半点不肯吃亏的大少爷。 今晚已经无意救了乔缈一次,让她暂时脱离危险,后面完全可以把她丢在巷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U盘不过是个借口,乔缈若真摊上事,最喜闻乐见的就是唐星辰。 他没有义务去管一个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人,哪怕真死了他也能照样心安理得。 这样既可以减少自身麻烦,还能顺便让他爹恢复单身,两全其美。 可唐星辰依然选择了相反那条路。 “为什么?”应程又问。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唐星辰单手撑着下巴,满不在乎道,“早说了,我这人有英雄病,喜欢英雄救美,包括一切女的、母的、雌的。” 应程捏住手里那支按动笔,摁出笔尖:“但这样就会不停有人告诉你,哪些事该做哪些不该做,少管闲事,否则带来的只有麻烦。” 他停顿须臾,接着说:“并且最后摆在你面前的事实,也证明了,多管闲事没有好处。” 显示屏上的字太多,唐星辰看得眼睛有点酸累。 他放下鼠标,闭眼靠进座椅,问道:“还记得上次那个女孩儿吗?” “哪个?” “带人堵我那个,叫林夏。” 应程回忆起来,说:“她怎么?” “她是我初中同学,因为意外毁容,脸上多了条疤,一直被别人说闲话。” 应程仔细想了想。 虽然记忆不深,但印象中那人长相并不难看,就算有条疤,也称不上毁容的程度。 唐星辰猜出了他的想法:“你也觉得不丑是不是?我当时也这么想,所以帮忙教训了几个带头欺负她的。” “她挺感谢我的,后面接触多了,慢慢熟起来,玩过一段时间。” 应程抓住其中某个字眼,意味深长道:“玩?” “想什么呢,普通的玩!”唐星辰睁眼瞪他,强调说,“朋友之前那种,你别造谣啊。” 应程笑笑,抬下巴:“继续。” 唐星辰又靠回去,把话题接上:“林夏那人性格虽然轴,但其实很够朋友,有什么忙都会帮。” “可是后来吧,”他哂笑,表情显得有点无语,“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偏偏就觉得,那时候孤立嘲笑她的那帮人,是听了我的话,而我和她玩只是为了耍她。” 应程挑眉:“这什么逻辑?” “对啊,”唐星辰同样费解,“你说她到底把我想得有多无聊?谁他妈闲得慌干这种破事儿啊。” “你没解释?”应程问。 “没解释,这种傻逼东西她也能信,有什么好解释的。”唐星辰语气淡淡,“而且那段时间……我没心情。” 林夏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发神经那阵,恰好是初三暑假。 她倒是上门找过他要解释,可惜唐星辰当时谁都不想理,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了。 导致后面误会越积越深,到了如今解不开的地步。 应程并未追问他为什么没心情,只说:“所以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后果?” “差不多吧,”唐星辰伸手,重新握住鼠标,“但我还是改不了这毛病,也不准备改。” 他说:“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想法和选择不一样,跟你说让你别多管闲事的人,你会想成为他吗?” “我反正是不想,更何况,管哪件事儿走哪条路,离不开我乐意,到最后也不一定是麻烦,比如这个——” 应程还在思考,对方忽然话音一转,胳膊碰了下他,示意他看电脑屏幕。 唐星辰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相较于文件夹1里,那些看起来让人费劲的文字,2就简洁多了。 总共十几张照片,看拍摄角度,应该是手机或针孔摄像头偷拍的。 第一张对准的是一个长形方桌,昂贵的丝绒布桌面上,并排放着两个打开的箱子。 一个是纸箱,装了几十盒咖啡,咖啡盒里是条状包装袋,每盒大约七八条。 有人拆开其中一条,将咖色粉末泡成液体,仰头喝尽。 不多时,那人瞳孔逐渐放大,神情肉眼可见的亢奋起来。 另一个则是皮革密码箱,装着数不清张数的百元大钞。 每一叠排列整齐,全是现金。 连着十几张照片,完整记录下了验货和交易过程。 再往后看,便是短信往来的截图和通话记录,大部分涉及地址和一些看不懂的数字。 显示时间有近两年的,也有三年前的。 鼠标在照片上停留许久,唐星辰嘶了声,严肃而不确定地猜测:“你说这些……该不会是那玩意儿吧?” 他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两个字。 应程心弦微动,眯缝了下眼:“前面那个文件夹是什么?” “一堆纸质档的东西,我没太看明白。” 唐星辰又打开文件夹1,密密麻麻伤眼睛的文字再次跳出来。 应程粗略扫了遍,好像是某家公司内部的机密文件,涉及内容庞大繁杂。 他目光下移,大致搜寻几分钟,最后驻留于页面边角处,一个模糊的名词上。 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泰隆”两字。 应程默念几遍,指了指:“你觉不觉得它有点耳熟?” 唐星辰跟着看去,思绪转动,脑海里浮现某个对象。 “我倒是知道一个,”他说,“泰隆集团,和世阳一样都是搞房地产的,就是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泰隆。” 经他这么一提醒,应程忽然记起点什么,立马点开手机搜索。 不消片刻,一桩前段时间的高热新闻跳出来。 竖在上方的红色标题十分醒目——泰隆集团副总经理乔骏山,身陷“挪用公款”风波,半夜被警方带走调查。 新闻爆出的节点差不多是八月份左右,罗天锡比较爱关注这一类东西,应程当初也是从他嘴里听到的,所以稍微有点印象。 他把手机递给唐星辰,撑着对方身后的椅背,意有所指道:“这个乔,不会是乔缈的乔吧?” 唐星辰将新闻一溜儿扫视下去,眉头越蹙越紧,心底有了点隐约的猜测。 可伴随而来的又是更多疑问。 应程没出声打扰,自顾自握住鼠标,打开了文件夹3。 3里只有一段音频。 鼠标点进去,音频播放,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出现于耳旁。 “你被唐家整得这么惨,人不人鬼不鬼,真的愿意轻易放过他们?” 才听见第一句,唐星辰霎时怔住,抬起头直愣愣注视电脑。 问话对象也是男人,只不过声音听着稍微年轻点:“少在这里猫哭耗子了,你和唐世德那种该死无葬身的人渣有什么区别?” 中年男人笑哈哈了两声,附和道:“没错,唐世德确实该死,但比起让他痛痛快快死,活着受罪不是更好吗?” 类似于箱盒放置在桌面一类的响动,忽地穿插进两人说话声里。 “最近受苦了,这些钱你拿着,好吃好喝,别亏待自己。” 年轻男人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说:“曾经家大业大风光无限,现在过得比条狗还不如,刘归,你怎么甘心这么窝囊的?” 他声调轻了几分,透出一股阴森意味。 “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让唐世德生不如死,我给你指条明路——” “杀了高浅阳。” 第19章 主动权 唐星辰一把扯掉了U盘,满屏内容消失。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脸上充满了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整个人如同被当头一棒,神情显而易见的迟钝。 亦或像陈年旧疤骤不及防被撕开,痛感来临前那一瞬,思维蓦地停滞。 应程心底顿时预感不好。 他没听过高浅阳这个名字,可看唐星辰的模样,又联想到那个“阳”字。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极有可能就是唐星辰去世的母亲本尊。 而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应程隐隐震惊,面色不由复杂起来。 唐星辰双腿倏地站立,座椅滑出去撞向墙边,他一言不发朝门外走。 刚迈步,手腕却被人拽住。 “要帮忙的话,”应程尽量隐晦地说,“发消息给我。” 唐星辰脑子成片空白,嗓子眼仿佛被苦涩水泥灌住,好半晌才发出点声音:“嗯……” 听上去非常迷惘。 应程松了手,背后很快响起关门的动静。 站在原地平复了下心绪,他坐在唐星辰方才坐过的位置。 鼠标移动,点击搜索引擎。 手指敲了敲键盘,应程输入几个字符——世阳集团,高浅阳。 等待的进度条飞速到达终点,空白的网页界面,出现醒目的黑色百科词条。 高浅阳,世阳集团董事会成员之一,曾担任集团首席执行官。 简短的介绍后,是详细的人物经历与成就。 应程悉数略过,直接跳到最下面那一小段文字。 ——高浅阳女士,于2014年8月份去世,终年38岁。 生平到这戛然而止,再往后便是人物关系一栏。 只有两位,丈夫唐世德和儿子唐星辰。 应程退出当前界面,继续搜索下一个词条——高浅阳,死因。 可惜的是,未能得到预想中的新闻或是详细报道。 他把能翻的网页都翻遍了,每一个相关内容都点进去看,也没找见任何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按道理说,如此赫赫有名的一家房地产集团,其CEO去世,媒体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有人故意压消息。 而压消息的最大可能,便是高浅阳死因的确不简单。 …… 唐星辰沉默地坐在车后座,窗外夜色静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焰,冷不丁坠进了冰窖,内里是热的,周身是凉的。 十一月的风从窗口豁进来,锋利地拍在脸颊边。 一寸寸加重了带着刻骨铭心恨意的冰冷感。 两年前医院里浓郁的血腥味,仿佛瞬间卷土重来,不管不顾缠绕在呼吸间,搅碎了每一根痛苦的神经。 假如刘归那个畜生,真的是受泰隆的人所指使,那么乔骏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U盘是从哪来的?里面的犯罪证据谁收集的? 乔缈是否和他妈妈的死有关?唐世德又知道多少? 还有今晚那个要杀乔缈,抢U盘的人是谁? 或者说,是谁派来的? 混乱的头脑如同编译出错的程序,满腹疑问接连冒出。 唐星辰心脏猛跳,脸色差到极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他恨不得立马揪住唐世德衣领,先大逆不道地狠揍一顿,再让对方向自己坦白,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这两年之中,七百多天有七百天见不着人,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出租车横行无阻,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医院。 然而还是去晚了一步。 医院护士告知唐星辰,乔缈已经转院了。 唐星辰那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心里气不过,踹了脚院外的石墩泄愤,手机一掏,立马拨号给唐世德。 刚响了三声,他暴涨的情绪突然冷却下来。 如若唐世德真的清楚一切内幕,或者确实做了什么,自己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对方也未必肯说。 虽然一直以来不对付,但无法否认的是,唐星辰所有坏毛病都是遗传自他老子。 倔驴脾气,自尊心强,永远以自我想法为中心,宁肯被误会也懒得低声下气解释。 不愿意说的事,就算把全身骨头打断了踩碎了,都挖不出半个字,犟得让人可恨。 儿子了解老子,这一通电话打过去,不仅得不到任何真相,反而会适得其反,暴露U盘在自己手上的事实。 通话前一秒,唐星辰摁了挂断。 反复深呼吸,闭眼又睁眼。 他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不要急于一时。 刘归是直接凶手,这点毋庸置疑,当年对方也得到了报应。 尽管现在泰隆集团和乔缈又牵扯进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混乱。 但反过头来想,这件事对他和唐世德来讲,说不定是一次转机。 没人清楚U盘去了哪,自己在暗,其余人在明。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掌握主动权。 当务之急,是得先联系上乔缈。 — 虽然想好了要如何做,可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 乔缈摸不清被转去了哪家医院,唐世德把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丝毫风声都不透露。 唐星辰找了好几个朋友帮忙,结果屁都没打听出来一个。 其他乱七八糟的消息倒是得知了一些。 经过三四天的调查和监控摸排,警察最后在一家地下赌场里,发现了那晚要害乔缈的凶手踪迹。 人找到时眼看着快不行了,欠了高利贷被坎掉双手双脚,只剩两个鼻孔还能出气儿。 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张开口,空荡荡的嘴里少了半边舌头。 用尽全力哀嚎一声,咽气蹬腿,去阎王那报道了。 半夜行凶,凶手死亡,警方以冲动杀人结案。 每一处细节,都和高浅阳那宗命案高度相似。 并且看警方的态度,乔缈应该是瞒住了U盘的事,否则泰隆集团不会至今安然无恙。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 唐星辰猜想,最大的可能,是和正在接受调查的乔骏山有关。 八月份期间,泰隆内部资金亏空,建筑工地因材料问题发生坍塌,闹出了人命,后查出是副总经理乔骏山,私自挪用了公款所致。 但是不是真的挪用公款,谁也不清楚。 牵一发动全身,关键时期哪步都不能走错,乔缈和唐世德估计不会轻举妄动。 线索到这中断,唐星辰始终联系不上乔缈,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每天该上学上学,闲得无聊就和唐世德吵一架,表面依旧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时间跟开了加速器似的,稍纵即逝,十一月转眼过去。 气温陡然下降,跌破十摄氏度。 好像一夜之间,便从炎夏进入了凛冬,中间缺少耐心的过渡。 学生们换上冬季校服,个个肿成了疲惫的馒头,看谁都觉得丑。 徐子梦双手缩进衣袖玩手机,咋咋呼呼对旁边人说:“卧槽卧槽!你快看贴吧,看二中贴吧。” 应程偏头看向窗外,置若罔闻。 教学楼外的银杏树都落了,早上被打扫卫生的学生清理过一遍,此刻又铺了满地的秋黄。 高耸的树群剩下光秃秃的枝杆,映入眼帘,多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他坐在教室第五排靠窗位置,能一丝不落的,将周遭景色收进眼底。 月底期中考成绩出来,吴融重新安排了座位,俩老同桌又凑一块儿了。 许是学习压力过大的缘故,物极必反,徐子梦每天仿佛吃了十斤兴奋剂,表现得异常亢奋。 一张嘴胜过别人百张喇叭,吵得应程特别想把她从窗户扔出去。 无视身边喋喋不休的嗓门,他思绪飘到校外。 心里想着,昨晚没开空调被冻醒,可能真得买床厚被子了。 兜里手机振个不停,和徐子梦噼里啪啦的嘴,诡异地合上了节奏。 应程不用看也知道,能把消息发成冲锋枪阵仗的,除了唐星辰,没谁。 等对方发够了、安静了,他才拿出手机。 【幸运狗】:[链接] 【幸运狗】:卧槽!!!!!! 【幸运狗】:看上面那个帖子,二中有人跳河自杀了,就昨天,还被人拍了照片。 【幸运狗】:快看快看快看。 【幸运狗】:看帖子看帖子看帖子。 【幸运狗】:人呢人呢人呢? 【幸运狗】:出来出来出来。 应程:“……”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徐子梦再吃十斤兴奋剂,也比不上手机里这个神经病。 【ollie】:闭。 【ollie】:嘴。 【幸运狗】:别废话,看帖子。 应程戳进链接,随便扫了两眼。 然后就那句“别废话”,和唐星辰进行了十个来回的互相谩骂攻击。 半个月前的那桩意外,好似往水里丢了块不起眼的石子,短暂的波澜过后,又悄无声息恢复平静。 消失的石块变成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人各自沉进心底,闭口不谈。 高浅阳的死、乔缈受伤后续、泰隆集团犯罪证据……桩桩件件,唐星辰不提,应程也不问。 如同对方从没问过他,为什么出来住一样,相互之间给足了私人空间和距离。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手机上掐到第十二个回合,班主任吴融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讲了一堆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话。 中心内容大致就是,如果各位同学学习压力大,可以找老师进行心理辅导,或者和家人朋友聊聊天放松心情,不要做什么冲动事,让自己和家人后悔一辈子。 明显话里有话。 徐子梦凑过来,悄声道:“你说老班是不是也知道二中的事了?” 与此同时,唐星辰那边,班主任老洪同样上台暗示了一堆有的没的。 最后又苦口婆心叮嘱:“同学们啊,成绩不是最重要的,自己才是未来的本钱。我们要敬畏生命,不能随随便便对待,否则伤得就是亲人朋友的心啊。” 等老洪走后,班级内立刻热烈地讨论起来。 潘冕怀疑道:“真是因为成绩那啥玩意的?我怎么感觉是因为别的事。” 冯长宇神神秘秘说:“你们看照片了没?打捞上来的尸体穿了二中校服和中裤,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条中裤,不奇怪吗?” 唐星辰背往后靠,上半身向后仰躺在路倏课桌边,唏嘘道:“真惨啊,年纪轻轻的。” 路倏正和手机里的褚钦江聊天,打字打一半,屏幕突然被一颗脑袋挡住。 他眼也不抬,揪住唐星辰卷毛:“起开。” 后者转头,瞄了一眼,满脸写着无法忍受:“你他妈又在和江儿聊天,能不能参与一下兄弟的讨论话题?” “不能。”路倏十分无情。 “聊什么呢?给我看看。”潘冕想上前凑热闹。 路倏面无表情熄掉屏幕:“过来弄死你。” 前几天老洪将班上座位大换血,潘冕和冯长宇荣获讲台两边VIP待遇,唐星辰也被提溜到了路倏正前方——一大组第一排。 几位狐朋狗友坐一起,干什么都方便,挨揍也方便。 潘冕没挪过去找揍,目光落在路倏旁边那个空座上,不服气地抱怨。 “我这不是想江江了么,他都去国外竞赛多久了,发消息也不怎么回,是不是成天都跟你聊了啊?” “对,”路倏气定神闲道,“有意见?” 潘冕怂得很熟练:“没意见。” 开玩笑,一堆没写的作业还得依靠这位大哥照拂,他哪敢有意见。 唐星辰煽风点火笑道:“冕冕,怕什么,干他。” 潘冕双手摊开,弯腰:“您先请。” 冯长宇骂他怂蛋,手贱地在路倏背上猛搓一顿。 路倏挽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挑事的唐星辰抱胸看好戏,嘴里还发出特欠的一声:“哇——” 冯长宇瞪他,胳膊一捞,唐星辰不妨,被一块儿拖了进去挨打。 路倏掐他脸,冷笑:“怎么不哇了?” 唐星辰:“……” 潘冕狂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三人齐刷刷扭头,不言不语盯住他。 潘冕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惨叫着被拽进包围圈。 场面从三人混战,变成了团结的三打一。 — 本以为二中学生自杀一事,就这么在讨论声中过去。 可没想到对方家长跑去了校门口闹事,哭天抢地的拉横幅,控诉学校害死学生。 自杀的是个高三学生,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自杀死在了学校对面那条河里。 凑巧当时是吃饭时间,来来往往很多学生都亲眼目睹了。 家长又这么一闹,影响可谓是非常恶劣。 教育局局长大发雷霆,开始严查市内各大学校里,关于学习负担的问题。 以一中和附中打头阵,校领导和老师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毕竟这两个学校的升学率最为可观,教育手段亦是出了名的严苛。 迫于压力,两边学校立即给学生们开展心理教育讲座,日防夜防,生怕有谁想不开寻短见。 有老师认为讲座力度不够大,于是双方校领导合谋几日,一拍掌,决定举办篮球赛。 以联谊为名,给两校同学提供和谐友爱的交流平台,旨在放松心情。 此举得到教育局大力支持,地点就定在颐宁市最大的体育馆内。 学生们简直高兴疯了,以往高三生哪有这种待遇啊,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兴奋只属于其他学生,两校篮球队的成员就没那么激动了。 他们不但学习上不能放松,还得累死累活,在学习之余挤出时间训练。 攸关学校和自身脸面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 刚结束一场训练赛,大家坐在球队席喝水。 曹章徒手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捏瘪,隔空冲远处垃圾箱扔去。 水瓶飞到一半,不慎砸中了路过的方淮。 方淮愣了愣,转头看向队员们。 曹章坐着没动,态度恶劣,讥讽地嗤笑一声,直接无视他,自顾自和别人说话。 其他几位表情有些尴尬,也装作没看见。 方淮默然片刻,弯下腰,一言不发把水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而后走到独自在场内投篮的应程身边,低声道:“队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应程接住篮筐里落下的篮球,朝地面拍了拍:“说吧。” “我爸妈之前……对不起,我代他们向你道歉。”方淮面露愧疚,“现在篮球队不缺人,我打算退队,明天我就去找教练。” 应程动作一顿,胳膊捞住篮球,淡淡道:“是你自己主动想退,还是待不下去?” “我……” 方淮话语犹豫,苦笑道:“也没有区别,队长,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爸妈会那样。” 应程视线移向场外,在有说有笑的曹章等人身上,随心所欲停留几秒。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经过之前那一遭,方淮爸妈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和心思,或多或少传了开来。 队员们自然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尤其是应程,不仅被反咬一口,连前途都险些搭进去。 曹章几人为队长打抱不平,等方淮恢复后来学校上课,大事小事上都要针对一番。 他们是高二的,应程高三。 之前没见面不知道,这两天才有所察觉,方淮在赛场上连球都拿不到,全程陪跑。 应程没接话茬,高声对曹章他们说:“集合,练投篮。” 方淮垂头,想走去一边给他们让位。 应程长腿迈开,拦住去路:“你也练。” 曹章视线淡淡扫来。 方淮进退两难,面色迟疑。 须臾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大家在三分线外站成一排,应程把球抛过去:“三分、跳投、灌篮,一对一防守,各五遍。” 几人闻声而动,一个接一个来。 曹章是快攻前锋,跳投灌篮比较厉害,五遍只有一次跳投被盖帽了没进,三分球进了三个。 其余人跳投和灌篮差不多,分别中两到三次,三分进得少。 而方淮五次三分球全进,跳投和灌篮五进四,所有人里命中率最高。 球回到应程手上,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 “得分后卫需要哪种级别的三分球能力,想必你们都清楚,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能代替方淮,欢迎用实力说话。” 他说:“如果办不到,就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你们不是三岁。”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 曹章率先不服,出声喊:“队长……” 应程盯着他,眼神压迫:“想好再开口。” 曹章忿忿不平,剜一眼方淮,暗自爆了句粗口。 应程视若无睹,往场外方向走,越过愣住的方淮时,说:“出来。” 方淮忽视掉那些不友好的目光,跟过去,两人走到场馆外。 他满脸纠结:“队长,你没必要——” “和你没关系,”应程打断他,从容不迫道,“无论刚才还是以前,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只是因为我自己。” 他不会为了谁做什么,也不会因为别人放弃什么。 就像唐星辰说的,离不开“我乐意”而已。 “你也不用道歉,退不退队随你。” 应程说:“你不代表你父母,没做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很蠢。” 第20章 明光熠 颐宁市最大的体育馆刚建成没两年,设施全新,除了去年办过一次省运会外,没被别处使用过,可以说是全省内最好的场地。 篮球场内明光烁亮,灯火熠熠。 啦啦队们正在场中央跳舞热场,劲爆欢快的音乐调到最大,震聋欲耳。 学生们早早入了场,大几千人坐于观众席上,喧嚣之音塞进了每一处角落,缝隙都不放过。 附中和一中各据观众席一边,最上方都拉了加油横幅,句子土得如出一辙,同时也气势如虹。 两方球队队员入场。 男生们长得高高大大,身上的羽绒服一脱,只剩无袖篮球衣,露出力量感十足的手臂肌肉线条,青春气息混杂着荷尔蒙铺面而来。 场内顿时沸腾起来,呼喊声快要将体育馆给淹没。 潘冕拿着从老洪那抢来的扩音器,恨不得踩天花板上去喊:“一中最牛!一中最强!一中无人能敌——!!辰儿!冯长宇!干死他们!!” 班上有个叫张迟迟的女生,也跟在旁边尖叫:“辰哥!你好帅啊啊啊啊!加油!” 旁边路倏伸手,拉住打算翻栏杆的潘冕,脸上写着无语:“你是想摔个半残给他们做彩头?” 潘冕摇头晃脑:“别管我,我疯了。” 对面的徐子梦也不甘示弱,白色扩音喇叭怼在嘴边,使出全身吃奶的劲儿:“附中一马当先!附中所向披靡!应程!给姐冲——!你最帅!” 两边的加油打气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大家不仅冲队员喊,也冲对面喊。 意欲在嗓门和气势上先压倒对方,灭灭敌军威风。 场内气氛如火如荼,冯长宇嘚瑟得快上天了:“今天过后,本人将再次收获一大批粉丝迷妹。” 懒懒倚在座位里的唐星辰,要笑不笑的,戏谑道:“有我在,基本不可能。” 一中的篮球服是红色的,唐星辰额头前还戴了个红色发带。 卷毛嚣张撩起,深邃的眉眼衔接高挺山根,下颌线清晰,明亮的灯光打在修长紧实的颈脖上,向旁溢散,勾画出曲线漂亮的肱三头肌。 窄而有力的腰腹下,笔直的小腿随意伸展,脚上蹬了双限量版名牌球鞋。 如此惹眼的颜色与装扮,穿在他身上适配度极高,将张扬的容貌和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嘴角噙笑,一身骚气简直快溢别人身上了。 第一个被溢到的冯长宇,恶心得龇牙咧嘴:“做梦!” 队员后卫李迁说:“论不要脸,还是得看咱们辰哥。” 唐星辰斜过身,单臂倚住塑胶椅背,冲观众席喊得声嘶力竭的潘冕抛了个眉眼。 随后目光穿过球场,去到旁边十几米远处,精准落在某人身上。 “我怎么觉得……”他若有所思道,“对面球衣更好看?” 应程一身白色球衣,侧身朝向这边,垂眸调整手腕上的黑色护腕。 他头发比前段时间见到的稍微短了点,碎发散在额前,凤眼微垂,狭长锐利,薄唇颜色浅淡,嘴教弧度平直。 眉宇间倨傲显露,五官有种利落的攻击性,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却无意间带了勾人感。 偏白的皮肤在耀眼光亮的衬托下,显得十分醒目,宽肩窄腰身高腿长,每一寸骨节和肌肉都生得恰到好处,看上去有力又不突兀。 整个人光是站在那儿,便有种不太好招惹的脾性戾气,要多拽有多拽。 “他们这个队长好像是后卫,”李迁也在看应程,感慨道,“有点难办啊。” “怕什么,你宇哥在呢,”冯长宇说,“别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待会儿好好打就是。” 唐星辰正要收回视线,对面应程似有所感,忽而扭头看来。 两人目光不经意撞上,唐星辰眼底浮起笑,嘴唇动了动,和李迁说: “对,好好打,打爆他们。” “队长,看什么呢?” 身边方淮好奇问。 应程移开眼,活动了下手腕:“没什么。” 他表面无波无澜,心底却冒出一句。 二哈穿红色还挺合适。 — 啦啦队两支开场舞结束,队员们也热身完毕。 裁判捧着篮球来到场中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准备。 十名球员往裁判的方向走,分据两旁站好,曹章和冯长宇在中间跳球。 他俩面对面,互相盯紧对方,余光注视篮球轨迹。 裁判吹了声哨,手伸出去。 球在双方中间,向上一抛。 两人同时起跳。 场内倏地安静,众人屏气凝神。 曹章速度极快,手腕一勾,先一步把球往身后拍去,抢到了进攻权。 观众席瞬间恢复沸腾,源源不断的尖叫声传来。 球落到了方淮手上,他疾速朝对面篮筐跑去。 冯长宇卧槽了一声:“回防!” 一中两名队员同时夹击方淮,方淮抱住球,从空隙中斜抛出去。 球飞进了应程怀里。 冯长宇嗖地冲到应程跟前,想贴身阻拦他,但应程并不打算进攻,胳膊往旁边一晃。 曹章从身边擦肩而过,篮球神不知鬼不觉进了他手里。 拿到球的曹章立马向篮下推进,唐星辰飞跑上前,准备出手把球勾走。 曹章当机立断,带球起跳,唐星辰立马跟着起跳盖帽。 谁知对方举着球的双手突然朝后猛甩。 投篮改转移,虚晃一枪,球再次传回应程手里。 应程视线飞快扫一眼场内站位,反手把球扔给方淮。 方淮没有犹豫地起跳投篮。 三分球进! “啊啊啊啊啊啊啊——!” “13号牛逼嗷嗷嗷嗷!” 附中众人爆发出欢呼。 唐星辰身形并未停留,立刻把掉落的篮球抓到手,同时皱眉看了眼方淮方向。 刚才应程传球、方淮投三分的时候,竟然没人贴上去防守。 应程小跑上前,拍了下方淮后背。 方淮眼里亮起光,欣喜地小声道:“谢谢队长。” 应程越过他,面不改色说:“回防。” 比赛继续。 若说开场丢分是防守失误,那么到了后面,一中几名队员就跟在梦游送人头似的。 一次又一次让曹章快攻得分不说,方淮的三分也防不住。 再加上应程这个控球后卫,利用移动掩护不断有效喂球,完美控住了全场节奏,比赛优势往一边倒。 一中各位被打得灰头土脸,压根没拿到几分,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都弱了。 直到第一小节结束,附中不负众望比分领先。 大家回到球队席,冯长宇脸色难看,发起火来:“你们他妈干什么吃的?!睡醒了没啊,跑位跑得跟狗屎一样,李迁你自己数数多少次传球失误!” 李迁也知道自己没进入状态,埋头认错:“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冯长宇又指着中锋,“还有你,你那双金贵腿要是不能动,你他妈干脆坐观众席上去!” 中锋被骂得满脸通红,不敢吱声。 唐星辰阻止冯长宇:“行了,就两分钟休息,等下全给你叭叭完。” 他捡着重点,临危不乱地排兵布阵道:“等会儿人盯人防守,你们几个负责对面的5号和13号,给我盯死了,只要抢断成功,尽量把球往我和长宇这传,听明白没有?” 5号应程,13号方淮。 大家相继点头,异口同声:“好。” 两分钟时间到,第二节 开始。 一中率先抢到球,成为进攻方。 唐星辰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篮下,双手高举篮球,绕开别人阻挡的胳膊,快狠准出手投篮。 篮球擦着篮板过去,在篮筐上撞了几下。 进了。 冯长宇吹出一声哨:“牛逼!!” 这样的利落开场,登时给了其他队员莫大信心,也让一中蔫儿下去的气氛上涨不少。 众人升起希望,又扯着嗓子嚎起来。 第一球过后,变为附中进攻。 球到曹章手上。 一中五人分散开来,分别贴身到对方五人身边,进行人盯人防守。 唐星辰和曹章同为小前锋,两人从外线飞速掠到三秒区,始终贴得很紧。 不过曹章运球能力很强,他没能实现切球。 两人逼近篮下,周围队员各自被盯住,曹章找不到机会传球,果断选择投篮。 手臂伸展的同时,旁边唐星辰猛然起跳。 一巴掌封盖! 球脱手,投篮失败。 大前锋冯长宇扑过来,曹章反应也特别快,两人对撞抢篮板。 可惜曹章输在了身高上,球被对方捞走。 冯长宇不要命地往回跑,接近三分线时,余光里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他降速急停,依靠潜意识的默契,反手将球丢出去。 附中回防的几人提前跑进了内线,没料到冯长宇会来个急刹车,想返回去已经来不及。 唐星辰敏捷地抢占三分点,接球高抛—— 稳稳命中篮筐。 三分到手。 一中观众席涌起成片的“牛逼”和口哨声。 唐星辰眉目舒展,和冯长宇击了个对掌。 李迁竖起大拇指:“很强势。” 冯长宇拍他脑袋:“还愣着,回防了。” 说这话时,应程已经带球跑到了中场,跟前拦了人,他没急着进攻。 反而腰身半弯,球在手上拍来拍去。 须臾后,他蓦地抬起胳膊。 李迁立马直起身,张开双臂阻挡投篮。 结果下一秒,球从身侧飞出去,砸了下地,传到了曹章手上。 曹章面前有冯长宇。 眼神凝了片刻,曹章一个转身,篮球再次转移,被方淮接住。 方淮站三分线上起跳,眼看着要投篮。 谁知后边突如其来伸出一只手,啪地一掌。 唐星辰又一次盖帽成功,球险些飞出界外,好在被中锋急忙抱住。 “我他妈真是操了!”曹章气急败坏骂了句脏话。 一中中锋运球回跑,还剩一段距离时,他看见了自家后卫,想也没想甩手一扔。 结果扔进了应程怀里。 唐星辰脸都绿了:“你他妈瞎了啊!” 潘冕也在座位上叫:“卧槽什么玩意,球都能传错!?” 四周皆是唾弃声与喝倒彩,中锋丢脸丢大发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坑埋了自己。 应程靠近三分线,把球从胯下传给曹章。 曹章使出全力猛烈突进,可惜投篮不中,抢篮板也没成功。 一颗球兜兜转转,经过了好几人,最终又回到了唐星辰手里。 他还想投个三分,曹章顿时冲上去,依葫芦画瓢想盖帽,结果不小心打到了对方手背。 球差点脱手,唐星辰反应迅速,胳膊一转又捞回来。 他放弃三分球,跑进内线使用跳投。 命中篮筐后,唐星辰举手对裁判示意,喊道:“And one——”遖颩喥徦 And one,篮球判罚规则里的2+1,进攻时对手犯规,球进了算两分,再加罚一次。 裁判做出手势,比赛暂停,进行罚球。 双方同时停下,两边队员站在禁区外,唐星辰独自立于罚球线处。 裁判吹了声胸前的口哨,正对面把球抛给他。 篮球在手上拍了几下,唐星辰立定投篮。 球进,拿到一分。 曹章神色愈加阴沉,显而易见的难看。 应程经过他身边时,淡声提醒了句:“别分心。” 本节比赛还剩三分钟。 不知道是体力跟不上,还是被罚球影响了心态,附中几人状态明显下跌。 好几次传球过程被对面抢断,曹章快攻失败,方淮的三分也没投中。 一中却越打越顺手,前锋后卫互相配合,唐星辰甚至连进了两个三分。 观众席高昂的呼喊伴随铃声拉响。 上半场结束。 中间有十五分钟休息,队员们回到坐席上喝水。 应程用毛巾擦了擦脑门的汗,只身从侧门出去。 还没走到厕所门口,斜后方传来一句吊儿郎当的哨音。 他脚步顿住,转过头,一身骚红的唐星辰站在不远处。 对方似笑非笑,冲自己扬了下眉毛。 “应大队长,考不考虑跳个槽,来做我的后卫?” 第21章 红与白 “不考虑。”应程回身,继续往洗手间走,“球衣太丑了。” 唐星辰三两步追上去,扑向他肩膀,一把攀住:“能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比如?” “比如跟哥说说,待会儿准备用什么战术?” 应程目光瞥过去:“打你们还用得着战术?” 唐星辰思考了一下,确认道:“你没发烧吧?” “……” 应程反手给了他肚子一拳。 唐星辰一手捂肚子,一手搭着他,笑得特别欠。 两人身上都残留有不少汗,浸湿了球衣,从场内带出来的那股喷薄热气,被外头凛冽的冷风一吹,变得冰凉湿滑。 应程感受到肩臂处,对方手腕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热意。 一阵一阵,冷热交杂,皮肤相贴的亲密感让人无法忽视。 他把他胳膊从肩上拍下去,略不自然道:“汗别蹭我身上。” 唐星辰靠了声:“说得好像你没出汗一样。” 应程充耳不闻,来到小便池前,扯了扯裤带。 唐星辰从身后经过,手心在他背部一抹,细密的汗蹭上去:“免费送你了。” 应程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在厕所揍人的冲动,勉强维持了附中队长形象。 解决完,两人一块儿出去。 体育馆门口正巧走进来一男生。 男生高高瘦瘦,身穿羽绒服和黑毛衣,面部表情欠缺,和室外零下的冬景相衬托,凸显出生人勿近的乖张冷感。 一道口哨声响起,唐星辰喊:“路哥!” 路倏身形停下,偏头扫来。 “怎么出来了?”唐星辰问。 路倏说:“出来透气。” 应程端详着跟前的男生,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唐星辰向俩人介绍了一下对方。 中间还用了“附中那变态”形容应程。 应程终于忍不住,再次给了这狗东西一杵子。 顺便也想起来,他之前确实见过路倏。 在阮书梵店里换滑板轴承那次,对方碰巧来赝品定制东西。 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看唐星辰和路倏似乎有话要说,应程先一步进去。 馆内热火朝天的氛围不变,啦啦队在跳中场舞,喧嚣如擂鼓的节奏敲打在耳膜上,连天灵盖都跟着一起震动。 应程回到球队席,几人围着曹章正说些什么。 “操他妈的!”曹章恼羞成怒骂道,“那傻逼就他妈故意针对老子,专搞人心态的贱逼。” 几句话下来,粗俗脏话不离口,还一直带娘带爹的。 应程不自觉蹙起了眉。 方淮小声嘀咕:“他们两个前锋确实挺厉害的,弹跳能力也很强。” 曹章听见,立即开骂:“你他妈逼逼什么?三分都能被人盖帽,你还好意思叫?” “曹章,”应程出声,不带感情的目光凝视他,“你没打过球?脸和分一起输了?” 曹章正在气头上,被应程这么一说,神情瞬间阴鸷。 眼看下一秒就要吵起来。 其他队员赶紧解围:“曹章刚才确实被针对得很惨,对面几个人压着他打,但比赛嘛,有输有赢都正常,别气了,还有下半场呢,肯定能赢回来。” 曹章冷嗤一声,不好冲应程发作,转眼看见刚进门的唐星辰身影,他大声骂了句—— “三分狗!” 但由于音响里放着劲爆音乐,声音被覆盖掉些许,不清楚当事人有没有听到。 应程眼神蓦地一沉,警告道:“嘴放干净点。” 方淮劝道:“算了吧队长,他要骂就骂,总比骂自己人好。” 应程还要开口,啦啦队舞蹈临近结尾,裁判示意他们准备上场。 应程没再出声,满含警告的凛冽目光扫去,极具压迫感。 曹章面容有些微的退却,不耐烦地错开视线。 双方队员回到场中央。 然而第三节 开始,两边都不是很顺利。 比赛过去了快五分钟,场上一个球没进,不是投篮失误就是球出界,整体节奏没带起来,打得十分不顺。 陷入僵局之时,唐星辰拿到了球。 紧接着火速往三秒区快攻。 曹章第一个冲上前,贴身阻挡。 唐星辰似有似无看了他一眼。 瞥见对方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他不屑嗤笑了声。 很轻,几乎像是错觉。 刹那间,曹章出手想把球勾走,谁料唐星辰却倏地抱住球,身体故意朝前用力一撞。 曹章被撞飞半米远,摔在地上。 唐星辰身体高高掠起,暴扣灌篮,球嘭地砸进去。 他双臂抓住篮筐边缘,两条长腿屈膝一蹬,稳稳落地。 一中众人疯狂大喊:“好帅!!!666666——” 而附中那边则不是一个画风了。 大家愣了愣,立马有人激动指出:“犯规了!他带球撞人!” 裁判也看见了那一幕,公正地判了犯规,此次得分无效。 但因为他们是进攻方,所以无需罚球。 唐星辰当然知道自己犯规了,他压根没当回事,悠闲地晃去被人拉起的曹章身边。 侧脸对着曹章,正眼都没分过去一个。 “撞你都撞不过三分狗呢,”他说,“垃圾。” 语气狂得天上有地上无。 曹章险些当场暴起,让队友给死死按住了,连忙劝他冷静。 前者说完大摇大摆离开,极度的目中无人。 被刺激了这么一遭,又加上冯长宇几人采用包夹防守,十次有八次抢断成功,曹章心态直接崩盘。 第三节 结束,附中比分再一次落后。 两分钟休息时间,应程二话没说,果断换替补上场。 曹章不答应,想和他起争执。 应程盯住对方,神色冷到极点,模样从来没那么骇人过。 “不想退队,就给我滚下去。” 发火效果显著,曹章顿时被镇住,满腔愤怒憋进了肚子里。 替补是个有点婴儿肥的男生,外号“月半”,攻击性没那么强,不太适合打前锋。 应程和他位置对调,有条不紊吩咐道:“拿到球往我和方淮手上传,机灵点,实在不行直接投,别被抢断。” 月半点头如捣蒜:“队长放心,我一定尽全力。” 应程淡淡嗯了声。 好在先前第一节 打得不错,目前一中和附中比分差距不算特别大,还有追回的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边冯长宇留意到这里的情况。 “他们换人了,”冯长宇观察了会儿,惊讶道,“卧槽!好像是应程打前锋。” 唐星辰微微眯眼:“待会儿小心点。”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说,语气充满跃跃欲试。 叮——! 电子铃音陡地响起。 最后一节比赛正式开始。 唐星辰和应程跳球,两人面对面站在正中线,互相漫不经心看了对方一眼。 唐星辰嘴边勾起点笑。 应程眉峰不着痕迹一扬。 篮球从裁判手中高抛出去,两人同时屈膝向上跳。 双手在空中触碰,唐星辰稍微慢了半拍,应程指尖擦着他掌心而过,把球往后一勾。 球飞到方淮手里。 十个人立马在场内跑动起来。 唐星辰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跟上去贴人。 方淮运球运到半路,身边红影掠过,手中忽然一空。 球被唐星辰拦截了。 队员们脚步急刹,登时朝反方向跑。 唐星辰拍打着篮球,迎面遇上应程。 他都没来得及看清应程脸上表情,对方不由分说一挥胳膊,想从正面截断。 唐星辰掌心扣住篮球,左右移动躲了两下,可惜应程手速实在太快。 而且似乎能预判他的动作。 唐星辰斩钉截铁放弃快攻,胳膊一绕,手往背后甩去。 冯长宇大跨步上前,接住篮球后,继续往里突进。 附中大前锋率先奔到他身边,左拦右挡,使出全力阻拦。 冯长宇有些操之过急,没等队友支援,选择直接跳投。 篮球撞到篮筐边缘。 一投不进,应程和唐星辰同时扑上去抢篮板。 两人肩膀狠狠相撞,红色身影与白色身影正面交锋,紧贴在一起,四只手齐齐抓住篮球。 应程面容波澜不惊,猛地一抽。 球被硬生生抽走。 唐星辰屈膝落地,抬头看着远去的背影,难以置信道:“我、草?” “草”字尾音向上扬,万分不敢相信,自己手劲儿居然没对方大。 月半最先到了三分线处,周围无人防守。 应程手中篮球直抛出去,扔给了等待的月半。 月半起跳投篮。 三分没进,他苦恼地皱眉。 下一秒,身旁急速闪过一个身影。 月半傻愣愣地看着自家队长,以惊人的速度冲到篮下三秒区,在篮球落地之前,双手一捞。 砰——! 强势又完美地补了个篮。 良久的震惊过后,月半头皮发麻,激动大喊:“队长牛逼!” “5号牛逼——!” 观众席跟着大喊。 应程嘴角一挑,弧度极浅。 仿佛并未对别人眼中牛逼的补篮,表现得有多兴奋。 “挺拽啊。” 熟悉的散漫语调在耳边响起。 他视线不由递去,往前跑了一段距离的唐星辰,倏然回身,两指并在额前,冲他一点。 神情里满目张扬。 应程跟着一起跑,薄薄的眼皮垂下。 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眼底笑意加深。 李迁抢到了球,被月半只身拦住。 两位后卫僵持了十秒钟,选择避其锋芒,转移目标。 李迁做了个假投篮的动作,骗过月半,将球高抛传给篮下的唐星辰。 后者拿到球,毫不迟疑,暴起灌篮! 成功实现了一次空中接力。 双方各进一个球后,场内节奏骤然加快。 唐星辰想使用最擅长的打法,和冯长宇一对一配合,持续进三分球。 但应程早料到了他会用这招,提醒方淮几人采用区域联防,彻底盯死三分线。 甚至在唐星辰准备借假动作寻找机会时,应程提前预判,一巴掌盖下去。 球脱手,手指麻了几秒。 唐星辰的优势三分被制裁了。 这一下,瞬间将场内气氛点燃到最高潮。 所有人不约而同竖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直立,心底紧张又刺激,兴奋到无法言说。 唐星辰怔愣须臾,兴致盎然地笑起来。 可以啊。 他飞速跑过半场,贴上去,咬住应程脚步。 应程没跟他耗,背手把球扔给方淮,方淮再扔给月半。 篮球接连转移几次,唐星辰都没有要抢断的意思,单单只盯准了面前的人。 应程抻出一只胳膊,示意月半把球丢回来。 但月半跟前围了好几人,唐星辰也卡在视野中间,一瞬不瞬紧盯自己,机会渺茫。 应程抬了抬眼,身形移动,开始从沿着三分线,一路向外迎球跑。 唐星辰寸步不离守着他。 两人之间挨得极近,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翻涌的呼吸,以及跑动过程中不断散发的热意。 气息互相侵略,仿佛要融为一体。 方淮和中锋去到月半身边支援,一人管一个,给他腾出了转移空间。 唐星辰视线落到应程脸上,谁知对方也恰好看来。 目光碰撞,他看见应程脸颊边一滴汗滑落,顺着下颚流经比例优越的肩颈线,最后滴进锁骨凹陷处。 对方莫名冲自己笑了笑。 唐星辰心底咯噔一声。 倏忽,应程突然绕过他,加速迈步跑向背面。 在唐星辰意识过来那瞬,他反跑切后门,顺利接住了月半扔出来的球。 旋即像一头势不可挡的猎豹那样,以最快速度逼近内线。 一、二、三—— 三步上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进了!!进了!!” “帅疯了!5号帅炸了!” “吊——!” 场内猝不及防掀起一阵狂浪尖叫,众人直呼牛逼。 唐星辰叉着腰,站在原地歇了几口气。 然后冲裁判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一中队员们围到一起,大家都气喘吁吁的。 李迁说:“不行啊,他们那个队长太猛了,根本防不住。” 之前打后卫时还没突显出来,这一节应程换成了前锋,技巧速度以及那股自内而外的强硬气势,一般人轻易顶不住。 冯长宇也说:“抢篮板太他妈强了,他是个怪物吧?怎么哪个活儿都能干。” 唐星辰面容沉思,咬了下唇,从容冷静地排兵布阵。 “应程你们不用管,交给我就行,把其他人守好了,尤其是胖子后卫和那个13号方淮,把他俩配合给我断了,切掉传球线。” 说完又交代了几句跑位掩护的事,暂停时间结束。 众人再次回到场上。 刚才因为附中中锋不小心把球弄出了界,所以此次球权归于一中。 冯长宇从裁判手里接到球,扔给唐星辰。 附中五人延续先前的节奏,相互之间配合,动作很快地围上来。 这一回,冯长宇没有再站在唐星辰身后支援。 而是和其余队员一块儿,变成传球线上的障碍物,专心应付附中那几位。 周围几人都隔了一段距离。 唐星辰并未迟疑,采用背身单打快速进攻。 应程站在他身侧,腹部被对方胳膊抵住,两人脚步不断向后移。 这样的进攻姿势,应程很难绕到前面抢球。 唐星辰背部蓄力,强行用身体把对方往三分线里推,似乎想趁势突破。 应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过了两秒。 但他没来得及想清楚,身前阻力霎时消失。 只见唐星辰忽然后退一步,转过身,正面朝向篮筐,站在了三分线上。 应程下意识想抬手盖帽。 然而晚了一秒,篮球呈抛物线,错开手腕飞了出去。 旋即稳稳命中篮筐。 “奈斯!” 冯长宇蹦起大喊,一边跑位一边和李迁击了个掌。 唐星辰眉毛高高扬起,染上鲜明笑意,自己喊了句:“牛逼!” 潘冕猛晃栏杆:“牛逼!!给老子冲!” 一中众人:“牛逼格拉斯——” 听见激烈的鼓舞声,唐星辰又面向观众席,浪荡地给了全场一个飞吻。 冯长宇箭步冲上去,一拍他脑袋:“别他妈浪了!球到应程手上了!” 唐星辰瞬间收住动作,跟着一起跑往人群。 双方队员已然冲到篮下,全部挤作了一团。 应程第一次没进,唐星辰扑上前,两人抢篮板。 应程成功抢到手,准备补篮,结果被唐星辰盖帽。 球掉落,继续抢篮板,又一次掉落,再抢。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高呼尖叫,红白身影交织,三抢篮板三补篮。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聚精会神盯着同一处。 球被一把拍了出去。 投篮失败,还剩最后两分钟。 两队的球员体力尽数达到了极限,室外零下几度的天气,室内却个个满头大汗。 光滑宽敞的地板被鞋底来回摩擦,跑跳震动,每个人脑子里那根弦,悉数绷到了最紧。 双方比分咬得死紧,附中暂时落后一中两分。 还剩二十秒。 球传到了方淮手里,然而他同时被冯长宇和李迁夹攻,想要突破比登天还难。 方淮奋力起跳,朝准应程一扔。 应程挤开唐星辰接到了球。 最后五秒。 身前围了好几个人,三秒区完全进不去。 应程放弃进攻,站在半场之外,暗自赌了一把。 他身体蓄力,胳膊从后往前使劲一甩,几乎隔了大半个球场,远距离大幅度地,将球高抛出去。 五、四、三、……一! 最后一秒,电子铃声响起,全场骤然寂静。 篮球当着众人面,飞过半场,飞进三分线,最终飞入了篮筐里。 压哨空心球。 比分反超一分,附中赢。 全场顷刻沸腾,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了!绝了!” 方淮和月半飞奔上前,激动不已地把应程围进怀里。 其他队员紧随其后。 大家齐齐高声喊着队长牛逼。 应程也没忍住展露笑颜,气喘吁吁地被队友们抱住,眼神却不由自主往另一个方向瞟去。 包围圈外的三分线上,站了一个格外惹眼的红色身影。 那人神色张扬,瞩目万分,笑容熠熠地对他打了个响指。 用口型说着:“真的不考虑吗,应队长?” 真的不考虑。 来我身边做我的队友吗? 作者有话说: 辰:真的不考虑,来做我老婆吗? 程:(沉思ing)(打开手机,输入110,报警) 篮球比赛一般只需要第一节 和第三节跳球,这里为加强互动和剧情性,改了一点规则,大家看看就好,别当真 第22章 烂泥潭 两校联谊篮球赛,以一中惜败附中拉下帷幕。 结果虽定,两边学生却谁也不服谁。 附中说一中前期故意犯规搞人心态,打的是流氓球,就算如此也不过尔尔,不管是升学率还是篮球赛,样样都比不过他们,万年老二不配和附中相提并论,提鞋都嫌晦气。 一中还击附中说,看你们追得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惨样,让你们一分还嘚瑟上天了,连输两节玩不起就开始喷脏,素质低下的单细胞生物,上次竞赛是谁输给咱们了啊?哦,是“重点”中学附中啊,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看了感觉真可怜。 众人在贴吧里吵翻了天,骂战不断,学生们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很有不眠不休掐上三天三夜的架势。 徐子梦已经战斗一上午了。 她健指如飞敲着手机九宫格,输入一大段发出去,咬牙切齿地和应程吐槽。 “这人好贱,我和他吵了快两小时了,他们带球撞人是事实吧?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居然说我们长得就很让人想撞,这什么狗屁逻辑?他还喊我姐,谁是他姐啊,看ID就不是个好东西,冕帅?怎么能起这么不要脸的名字,现实里十有八九是个猥琐男。” 徐子梦慷慨激昂发表了一大堆演讲,她的好同桌却无动于衷。 甚至从容自若地在填空题上写了个答案。 徐子梦谴责:“你为什么没反应?不生气吗?这关乎学校的荣誉啊。” 应程:“支持你为了荣誉去线下单挑。” “……” 徐子梦不想和这种缺少集体荣誉感的人交流,埋头继续教对面做人。 应程刷完手里试卷,下课铃响,拎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今天是周六,学校只上半天课,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家。 十二月份的颐宁,朔风里夹杂黏滞的湿气,手脚血液不流通,走在路上周身麻木冰冷。 应程从商店出来,没两分钟,便冻得有些扛不住。 外套里只穿了件单薄的低领毛衣,凉意顺着孔隙钻入四肢。 他将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坐进出租车。 手里是刚买的磨牙棒和补钙饼干,应程摆弄着,大致研究了会儿。 最近德德总爱乱咬东西,拖鞋啃坏一只,床单弄出个窟窿,插板线都差点给咬坏,折腾得像是要把房顶掀了。 他揪着它教训过一回,不管用,剩下的那只拖鞋光速嗝屁。 兽医说这是快到磨牙期了,得给它买点磨牙棒和补钙的。 应程依言将东西买齐全。 如果后面新拖鞋还是保不住,他就把唐星辰也揪来打一顿。 到家门口时,附近停了辆送快递的车。 应程随意一瞥,没当回事,往楼上走。 快递小哥跟着往楼上走。 应程走到三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快递小哥跟到三楼,脚步也不动了。 拧钥匙的动作停住,应程皱眉,转头。 “你找谁?” “请问您应程先生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快递小哥一愣,见对方神情不善,立马补充解释:“地址上写了这个门牌号,想问问您是不是应先生本人?” 应程没否认,扫了眼他手里的快递盒:“我的?” “对,是您的。” 小哥把纸箱递上。 应程有几秒的迟疑,他很久没在网上买过东西了。 又粗略看了下收货人的姓名电话,确实是自己的。 应程打消疑虑,顺手接过:“谢谢。” 进门后,帮德德倒好狗粮,磨牙棒扔进狗窝。 他才去翻看那个纸箱。 长方形的,不是特别高,宽度适中,用剪刀划开密封胶带后,发现里面还装了个白色盒子。 盒皮是磨砂质感,一串简略的烫金英文印在侧面,淡淡的冷冽麝香飘散,整体给人简约高端的观感。 应程认识这个牌子。 他曾经买过。 盒盖揭开,不出意外里边放着一个滑板。 纯黑板面,边缘镶嵌了半边细金圈,板底用墨青冷色系抽象晕染,滑轮之间质感奢华的金属片上,刻着两个意大利斜体字母——YC。 又酷又飒,无处不透露着鲜明的个性与特色。 与他之前那张滑板有相似之处,风格却是完全迥异。 盒内还有赠送的防撞条和替换轴承,以及一张白色卡片。 应程翻开卡片,目光里出现了那句广告语。 ——你只是你,向烈日生长。 末尾右下角用黑体印着显眼署名。 定制人:唐星辰。 好像不认识似的,他不知不觉盯着那三个字,无意识看了许久。 眼皮未动,眼周逐渐发干。 应程拨通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仿佛预料到他会说什么般,抢先道:“滑板收到了?好不好看,我眼光是不是特好?” 应程微顿,嗯了一声,很轻。 “这还差不多。”唐星辰嗓间带笑,“我记得有人说要教我滑滑板来着,都多久了?滑板影儿都没见着,现在东西给你准备好了,别想食言。” 应程眼眸低垂,目光移向方盒里静静躺着的滑板。 自从之前的滑板废了后,他再没想过要买。 喜欢的东西一次次被贬为垃圾,爱好一遍遍被人为中断,消磨的不仅是热情,还会让人无形中变得没了底气,产生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真的不配拥有? 又或者这些东西确实不属于自己。 然而此刻,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小出租屋里。 有人重新把折断的自尊,悄悄拼起来,还给了他。 这家品牌应程很清楚,价格昂贵是其次,如若要定制,色调花纹和图案每一样都得自己亲自设计,过程十分繁琐。 不是简单一句“东西准备好了”就能概括的。 唐星辰好像总是这样,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对任何事皆抱有可有可无的态度。 却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周围人的情绪变化,暗自将问题解决好后,再用最轻松的玩笑语气告诉你——这有什么,搞定了。 和他待在一块儿,你始终会觉得,世界上好像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应程几乎也形成了这样的错觉。 良久的静默过后,他说:“我找个时间。” 唐星辰笑了一声,回道:“行,我先吃饭了。” “嗯。” 电话挂断。 唐星辰把手机搁在餐桌上。 阿姨打扫干净厨房,摘掉围裙,走出来说:“小辰,你吃完把碗放桌上就行,我等会儿回来收拾。” 唐星辰扫见她手里的保温饭盒,有意无意说:“不留下吃饭吗?” “没事,你吃。”阿姨边换鞋边说,“家里孩子最近工作忙,我得去给他送个饭。” 唐星辰哦了声,神情意兴阑珊:“去吧,注意安全。” 阿姨匆匆忙忙走了。 他没吃多少,撇下筷子径直上了楼。 — 私立医院VIP病房里。 阿姨一层层打开饭盒,细心道:“最近天气干燥,容易上火,今天口味做得清淡点,这鱼我加了柠檬汁,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乔缈夹一小块尝了口,夸赞道:“好吃,很解腻。” 她脸色略为苍白,眼下血管泛着淡青色,整个人有种精气神不足的憔悴。 阿姨叹气:“多吃些吧,我还炖了鸡,你得好好补补。” “谢谢阿姨。” 乔缈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意,努力把食物咽下去。 可是近来的精神紧绷和连夜失眠,强烈影响了感官,香浓鸡汤在嗅觉里变成了腥味,胃里忍不住犯恶心。 她终是泄了气:“阿姨,不好意思,我不太想吃。” “你歇一歇,歇会儿再吃。”阿姨说。 乔缈离开座位,走到一边,口袋里的手机倏然震动了下。 她摸出来瞄了两眼,是一条短信。 -今天的鱼和鸡你还是吃不下吧,三天了,想清楚了吗? 乔缈脸色瞬间更难看了几分。 她连续三天都收到了这人的恐吓短信。 第一次对方说,想知道U盘在哪儿,就别躲在医院里装死,找个机会出来。 第二次对方说,我对你的命没兴趣,如果多嘴把这事告诉唐世德,你再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后面还附带了一张U盘照片。 那人话里行间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乔缈很容易猜到他是谁。 可正是因为猜了出来,才更加惶惶不安。 假如被唐叔知晓了这件事,她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但是U盘…… 乔缈举棋不定,踟躇半晌,开口道:“阿姨,我想下去散步,你陪我吧。” “怎么想散步了?”阿姨奇怪。 “走一走,可能胃口会好点。” “好,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病房。 门口站了两位保镖,见状也要跟上。 乔缈说:“阿姨陪我去就行了,不用多久,等下就上来。” 保镖是唐世德派来保护她安全的,只要不出医院,要做什么他们不会阻止,况且现在还有阿姨陪着。 保镖点点头,目送她俩进入电梯。 刚下到一楼,乔缈又说:“阿姨,我忘记拿外套了,你能上去帮我拿一下吗?” 阿姨叮嘱道:“那你在这等我啊。” 对方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乔缈面容凝重了片刻,转头离开医院大楼。 — 按照对方给的地址,乔缈找到了一家酒店。 她辨认出,这是上次自己遇袭的那所巷子附近。 乔缈留了点心眼,进入房间时,让手机屏幕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面提前输入了110三个数字。 谁知刚站定,里面传出一句:“手机给我。” 乔缈身形僵住。 唐星辰出现在眼前。 他坐进沙发里,并不看她,指尖把玩着U盘,淡淡道:“关机还是给我,你自己选。” 乔缈无奈妥协,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关机。 随后抬头,目光紧紧盯住对方手中的U盘。 “你是在巷子里拿走的?”她问。 唐星辰没打算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你知道多少,唐世德又知道多少,全都一句不落地告诉我。” 乔缈顿时心口一紧,手心出了点汗:“如果你已经看了,就该知道这个U盘有多重要,你早应该还给我的。” “别装模作样地来教训我,”唐星辰漠然审视她,“你没得选。” 乔缈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为难道:“你爸爸他……不会想让你知道的。” “乔缈,再浪费时间,”唐星辰语调严肃,眼神发沉,“不知道你爸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看守所?” 乔缈面色陡地煞白。 她听见对方一针见血道:“比起你的命,泰隆集团要你爸的命,好像更容易一点?” 唐星辰语速放缓,攻破她最后的防线:“你清楚我是哪种人,这个U盘对我来说也就那么点用处,无足轻重,真逼急了我就把它毁了,看看谁先死。” 乔缈闭上眼。 脸色苍白,无声半晌,终究是作出了让步。 她慢声说:“我和唐叔……没有结婚,他把我带回来是为了保护我,让那些人误以为我嫁给了他。” 话一出口,乔缈像是瞬间脱了力,一屁股重重坐下。 唐星辰多少猜到了,并没有特别惊讶。 他问:“那些人是谁?” “泰隆集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 乔缈疲惫地缓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娓娓道来:“我前几年一直在外地上学,很多东西不清楚,直到我爸被带走当晚,他才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乔骏山和唐世德高浅阳初识那年,三人都很年轻,满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成天做着发家致富的梦。 后来高浅阳和唐世德联手创立了世阳,乔骏山却阴差阳错进入了泰隆集团,成为万千员工里一名普通职员。 在大公司高企工作,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反而充满了恶意竞争和潜规则。 能力出众业绩领先的乔骏山,不仅没得到该有的回报,甚至多番被上司顶替功劳,被同事排挤领导打压。 接连的受挫打击,让他心死如灰,曾一度郁郁寡欢想要辞职。 正在这时,公司的总经理竟然破天荒召见了他一次。 对方先是毫不吝啬夸奖了他一番,继而又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公司十分看重他的个人能力,打算给他升职,升为部门经理。 凑巧原本那个经理是一直打压乔骏山的领导,现在因作风问题要被辞退,由他来顶上。 乔骏山高兴得忘乎所以,不料总经理突然话音一转。 他说:“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找个人。” 找到刘归时,对方正被追债的打得头破血流,乔骏山用老板给的钱暂时救了他一命。 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得知,刘归原先也是开公司的,可惜在商业竞争中惨败,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老婆还突发癌症死了,五岁的儿子也因为没人看管,从九楼窗户掉下去摔死了。 而那个竞争赢了的公司,正是世阳集团。 当年的世阳恰好是声名鹊起风头正盛之时,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乔骏山先前还懊悔过一阵,为什么自己不跟着他俩一起创业。 但想归想,如今自己也要升职了,在泰隆集团爬上去也不会比世阳差。 他将人带到总经理面前,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刘归出来后,脸上神色非常古怪。 乔骏山依总经理的吩咐,把一箱现金亲手递给刘归。 那之后没多久,他如愿升职。 与此同时,高浅阳和刘归的死讯传来。 乔骏山心惊不已,越琢磨越不对劲,私下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刘归家,结果又碰上了那群要债的。 他得知到刘归的高利贷没还,那箱子钱却不翼而飞,警方也没搜出任何重要东西。 而半个月后,乔骏山却收到了刘归生前寄出的一个包裹。 里面有封信和一支录音笔。 信上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混乱,处处彰显着写信人的诡异与疯癫。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就代表我肯定死了,死不瞑目,你的好朋友高浅阳也是。录音笔要不要交给唐世德,你自己看着办,当然,我希望你们都来陪我下地狱,哈哈哈。 乔骏山听了录音笔内容,整个人惊恐地跌坐在地,完全回不过神。 只是到最后,他并没有把东西交给唐世德或警察,也没给泰隆集团的任何人。 总经理变成了董事长,乔骏山也接连升职,从部门经理升为总监。 可是乔骏山活得并不安心。 如果说泰隆集团是一处肮脏龌龊的泥潭,那他就是这肮脏泥潭里,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从间接杀人隐瞒案情,到被迫参与贩.毒,几年下来,乔骏山越陷越深。 痛苦沉沦的同时,他心底也十分清楚,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送出去当替罪羊,死得不明不白。 他把所有证据保留了一份。 直到那日公司查出大量资金亏空,乔骏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他将所有事情悉数告诉乔缈,让她去找唐世德,自私地想用那些证据换女儿安全。 可当那天乔缈终于找到她爹藏起来的证据时,却不慎被泰隆的人给盯上,差点死在了巷子里。 …… “我爸爸很愧疚和后悔,没有早点把真相告诉唐叔。” 乔缈说:“他知道,唐叔这些年一直接受不了你母亲去世,而且始终怀疑背后另有其人,真凶不止刘归一个,所以他这几年没有停止过调查。” 近些年来,唐世德持续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怀疑对象范围也在不停缩小。 最后锁定在了泰隆集团身上。 他利用各种项目竞标,不断向泰隆施压,一步步给他们下套。 原本的泰隆尚且能招架,可自从集团董事长那个废物儿子上任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狂妄自大,多次不听乔骏山劝解,撒腿狂奔地往唐世德设计的陷阱里钻。 最终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内部亏损严重,发生了工地坍塌事故。 事情从头到尾讲述完,乔缈也低下了头,满目歉疚:“真的对不——” “闭嘴!” 唐星辰粗鲁地吼住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脑子里混乱不堪,一句话听不进。 他扔下U盘,重重摔门而去。 第23章 无力感 唐星辰心神浑浑噩噩,思维迟钝,脚下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等他恍惚地拉回意识,才发现自己打车到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周遭过于静谧,冬日景物萧条孤冷,死气沉沉,缺了绿树成荫与灼热的烈阳,连蝉鸣声都显得吝啬。 宛如骤然闯入了真空密闭的环境,喧闹全数被抽去,一切都显得黯淡无光。 唐星辰不由滞了滞。 脚步略为沉重地经过灰白色石砖,来到一座墓碑前。 墓碑建得简约大气,四周围了一圈深色花岗石,中间有两块并排的墓地。 一块放着高浅阳的骨灰,另一块,是唐世德给自己准备的。 唐星辰缓慢蹲下,凝视碑上的照片。 他至今才发觉,已经快三年了,石碑日晒雨淋的,上面的照片竟然没有丁点老化模糊的痕迹,更甚于像新装上去的。 应该是有人时常过来更换。 方寸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明媚,双眼皮高鼻梁,朱唇皓齿,即使笑起来眼睛依然很大。 唐星辰五官的上半部分,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他伸手抚摸照片,轻声说:“妈,对不起,今天来得急,忘记给你带花了。” 以往每次过来,他都会带一束开得最漂亮的向日葵。 那是高浅阳生前尤为喜欢的花。 “鱼缸我修好了,以后保证不会再弄坏,你别生气。” 唐星辰絮絮叨叨的,如同在唠家常:“前几天打了场篮球赛,输了,但你儿子我还是很帅,三分球无人能敌,百发百中,没给你丢脸。” “你这会儿在干嘛呢?是不是正和其他姐姐阿姨聊八卦?我这也有一件,你听不听?” “我刚才知道了一些事儿,唐世德——” 他说到一半,声音倏地哽咽。 双腿支撑不住般扑通跪地,抱住了墓碑,头埋得很低。 “妈,怎么办,我好想你……” 分明还不到三年,唐星辰却在这一瞬觉得,好像如何也熬不下去了。 很多人都一样,到了妈妈面前,再小的委屈都会瞬间放到无限大。 难过、痛苦、沮丧……任何情绪统统兜不住。 此刻不是探望逝去亲人的时节,周边没几个活人。 唐星辰肩膀抽动,哽咽声渐大,在空阔的环境里很快被吞没。 …… 那年暑假比往常每一年都热,印象中除了从早开到晚的空调,便是一袋又一袋往冰箱里塞的雪糕。 唐星辰中考完,一家三口本要出国旅游。 奈何天气太热,去哪儿都是折磨,只能暂且推迟计划。 那阵子世阳开了家新分公司,作为董事长的唐世德比谁都忙,成天脚不沾地的两头跑,家里通常就剩两个人吃饭。 晚饭过后,高浅阳会带儿子去河边散步。 西泉河边人多热闹,晚上有无数的商贩摆地摊,渐渐演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夜市。 母子俩都是爱凑热闹的性格,十天有九天要去逛,专买些没用的玩意儿回家占地方。 高浅阳手里拎着个陀螺,广场上大爷抽的那种。 她甩了甩配套的鞭子,故意吓唬说:“月亮,妈妈要是用这个揍你,你觉得你和陀螺谁转得快?” 唐星辰:“……” 彼时的他十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放话说:“你打不到我。” 高浅阳挑下巴:“来,跑一个。” 说完鞭子就真过来了。 唐星辰面色震惊,拔腿就跑,还有双手抱头的趋势。 高浅阳快被自己的小怂包儿子笑死了。 她压根没往他那甩,冲地板抽了下而已。 “好了好了,妈妈和你开玩笑呢,”高浅阳笑不停,说道,“我有点渴了,去帮妈妈买瓶水,批准你买瓶饮料。” 唐星辰回头做了个鬼脸:“我要买三瓶!” 话落转身,险些和迎面走来的一个灰衣男人撞上。 他连忙避让,说了句抱歉,远远朝商店方向跑去。 忙着买水的唐星辰并未留意到,自己身后,高浅阳看见灰衣男人那一刻,霎时僵住的神色。 刘归脚步慢慢停下,阴森森冲对面人一笑:“别来无恙啊,高总。” 高浅阳敛神收笑,从容回应:“刘总,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生意场上竞争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世阳近年来风头太盛,动了不少人饭碗,光是和泰隆就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了好几次,朋友与仇家多得数不过来。 所以她并未过多关注也不清楚,刘归如今已然潦倒窘迫,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以至于这句随口客套,听上去特别像在蓄意挑衅。 刘归神色陡然阴鸷,目光森寒。 他模样不太对劲,高浅阳下意识警惕起来。 “刘总,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等等——”刘归拦住她的去路,笑容古怪,“我有件事是关于唐董的,高总不好奇吗?” 唐星辰付完钱,接住店员递上前的饮料和水,拧开其中一瓶。 手指却突然没抓稳,雪碧不小心倒下去,溅湿了鞋袜。 他烦躁地嘶了声,想再买包纸。 摸裤兜找钱的瞬间,心底没来由一紧,心率蓦地加快。 唐星辰蹙眉,突然不想买了。 拿着剩下的那瓶转头就走。 然而等他快步跑回去,留在原地高浅阳却不见了。 十分钟前。 高浅阳没信刘归的话。 现下很晚了,夜色深重,附近一带又格外僻静,黑灯瞎火的人烟稀少。 若对方真有什么重要事,怎么也不会选择这种时间地点来说。 高浅阳坚持要离开,谁知刘归胳膊一挡,用手机放了段视频给她看。 视频里有个男人双手双脚被绑住,黑布蒙上眼睛,狼狈地躺在角落。 虽然光线很暗,但高浅阳一眼认出,那是唐世德。 她登时慌了心神:“你把我老公怎么了?他人在哪?” 刘归食指抵在嘴上,放轻声音:“嘘,不要说话,跟我走,否则唐董身上要是少了什么零件,可别怪我。” 察觉到对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稳定,高浅阳心下疑窦丛生,立刻拨电话给唐世德。 可那边竟然显示关机。 以往唐世德关机前一定会报备,从不会随便失联。 现在这种情况来得太过凑巧,事发突然,又关乎爱人的安全,她不敢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偏僻的小道。 刘归把刀掏出来那一刻,高浅阳幡然醒悟。 她关心则乱,干了件愚蠢至极的事。 如果真是绑架,刘归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视频百分之九十九是假的。 刀尖猝不及防刺入胸口。 剧痛蔓延,高浅阳整张脸煞白,意识开始涣散。 她听见了唐星辰在喊自己。 口袋里的电话同步震动起来。 身为母亲,生死存亡那一刻,她最先想到的是必须保护自己儿子。 高浅阳几乎咬碎了牙,才逼着自己没发出呼救。 她猛地抓住刘归双手,硬生生地,将刀从胸口里连血带肉拔出。 随即掉转方向,用尽全力狠狠冲他捅去。 刘归以为自己能避开,可不料那瞬,身体莫名其妙一软,头脑止不住的发晕。 竟是让高浅阳直接扎穿了他颈动脉。 猩红血液喷洒而出,染了满头满脸,两人双双倒地。 刘归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 他来之前,好像喝了一杯别人递到跟前的水。 …… 应程第三次摁响门铃,依旧无人应答。 他后退几步,视线环绕,将周遭景致一览无余地收进眼底。 随即走到别墅外半人高的石台边,单手拎着滑板,胳膊一撑坐了上去。 应程点进和唐星辰的对话框,打字发送。 -我在你家门口。 许久过去,仍然像前几条消息一样,没得到回复。 应程刚要关掉手机,低垂的目光无意中撞上滑板底部,刻着的那两个字母“YC”。 非常突兀的,他平白联想到十几天前那一晚,唐星辰用电脑的场景。 高浅阳的死因…… 应程心绪一顿,凝神寻思片刻,将屏幕切换至搜索引擎。 尝试输入SY——世阳的缩写。 随后又在后面加上一个“死”字。 少顷,一堆不相干的网页跳至眼前。 应程一目十行,快速翻了五六页后,终于找到一篇有点接近的帖子。 发帖时间为两年前,楼主全程使用代称,若是不清楚内幕的人,压根联想不到一起。 所以帖子热度很低,没多少回复。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从而成了“漏网之鱼”,没被官方屏蔽掉。 发帖人声称,自己是某医院的实习护士,有天上夜班来了急诊,两个全身是血的人被推进诊室。 一男一女,女的特别漂亮,感觉很年轻,男的则看上去有点老态,骨瘦如柴。 因为有警车一块儿跟来,私以为是出了车祸,可后来检查发现,两人身上都受了严重刀伤。 一个刺破心脏,一个扎穿颈动脉,刀刀命中要害,全部抢救无效身亡。 当时跟来的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抱着女人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从警察嘴里得知,原来女人是男孩母亲。 凶手行凶的地点,刚巧离他不到二十米远,可惜就这么错过了。 随后女人丈夫匆忙赶到医院,没见着最后一面,男孩扑上去揍了他父亲一拳,嘶吼着质问对方手机为什么关机。 发帖人讲述到这,唏嘘了句世事无常。 然而后面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位死于非命的女受害者,竟然会是SY集团的CEO。 …… 屏幕暗下去,变为没有杂质的黑色。 应程缓慢抿唇。 他很久没产生过这种情绪了。 类似于共情、感同身受一类的,消极的无力感。 唐星辰当时顶多十六岁,亲眼看着母亲在怀里咽气,孤零零地紧抱尸体,周围那么多医生护士,却没一个人能救她。 最终绝望又残忍的,感受着怀里人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回天乏术。 那会是什么滋味? 应程想象不出。 寒风阵阵刮过,湮灭仅有的暖意,裸露在外的手指冻得僵硬青白。 他无意识缩了缩指尖,把手放进外套口袋,目光向远处延展。 今天颐宁鲜少地出了太阳,此刻是下午,余晖拨散厚重的冷雾,在远边平铺开来,覆盖于每一寸能见的景物上。 比以往亮堂了不少,可暖意匮乏,还是控制不住的冷。 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步履拖沓,姿态懒散。 浅金色的光照在他周身,融进寒潮里,像渡了层模糊的边影,显出几分不真实来。 应程注视了片刻。 手一动,滑板推下石台,双腿踩稳稳踩住,一路滑到那人跟前。 脚边多出道长影,唐星辰徐徐掀起眼,目光有些失神。 滑板向后刹地,应程身形停住,两人中间距离只剩半米远。 他一瞬不瞬看着他,半晌后开口。 “哭了?” 第24章 指间印 唐星辰吸了吸鼻子,无视掉那句问话,转而道:“你怎么来了?” 嗓音低哑,带了点气声。 像是刻意要把情绪压着。 “你不是要学滑板?” 应程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观察他。 鞋面裤子上有灰,周身裹了一层冰凉寒气,缭绕着即将消散的枯冷柏树香,鼻尖眼眶明显发红,整个人处于失神走空的状态,神情落寞。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去了某处比较偏远僻静的地方。 而能让对方表露出这种脆弱神态的。 极有可能是墓园。 “消息怎么不回?”应程又问。 唐星辰在衣兜里捏了捏手机,装作轻松道:“没看见。” 应程不再多问,脚尖轻踢滑板,送到对方跟前。 “试试?” 唐星辰没拒绝。 他现在急需一件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遂想也没想地双脚蹬上去。 结果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唐星辰:“……” 大少爷脾气一下上来了,踹了脚滑板,撂挑子道:“不玩了。” 应程忽然捞住他手腕,伸腿拦着朝旁边溜的滑板,说:“我拉着你,先上板,慢慢来。” 第一次听见对方用这么温和的口吻讲话,唐星辰不免愣了半秒神。 手腕处的力道传来,哪怕隔着袖口布料,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应程颀长分明的指骨骨节正严丝合缝地,环在自己腕骨上。 指间力度蓦然加大几分,手腕被人不轻不重捏了把。 “别发愣,右脚上去,踩前面两颗钉子。” 一句话让唐星辰拉回思绪。 依言照做,脚底踩住了黑色板面的前桥钉。 “左腿发力,慢慢往前滑。” 应程贴身站在他左侧面,牢固地攥住手腕,一步步简洁明了地教他如何上板。 唐星辰很少体验过,此番被别人耐心护住的感觉。 思维空白了一瞬,微妙而不自觉的安起心来。 好像不管他怎么滑,姿势正确也好,错误也罢。 只要有身旁这人在,自己就一定不会摔倒。 “现在把左腿也放上去,慢一点,别急。” 说话声于耳旁断续响起,唐星辰双腿上板的同时,分出些了许心神。 这人声带到底怎么长的。 跟覆了层精密细致的青釉一样,低醇沉磁,若是能用质感比喻,肯定是最舒服有格调毫无瑕疵的那种。 听多了经常会让人注意不到说话内容,光留心嗓音去了,没准哪回被骗也能稀里糊涂的答应。 是个做传销诈骗的好手。 唐星辰想着,鬼使神差问出口:“你这嗓子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后面练的?” 滑行速度偏慢,迎着成片渐散的日落线,两人一个站在板上,一个走在路边,两只手搭在一起,地上斜影将身形拉长,造成暧昧交叠的错觉。 仿佛谁牵着谁似的。 应程另一只手插进裤兜,不疾不徐说:“怎么,羡慕?” 唐星辰不屑地嗤了声,立刻来劲儿了:“听见就让人拳头痒的声音,我羡慕个屁,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对,”应程气定神闲道,“以前骗女的,现在准备找个男的来骗骗。” 语毕,他骤不及防松了手。 前面是条长直的斜坡,唐星辰没了护力,人和滑板一块儿不受控制地急急向下加速。 “我操!”唐星辰惊恐大喊,“应程——我他妈抽死你——” 嗓门儿被凛凛朔风带出,在宽敞又人迹罕至的道路边,形成了一圈可观的回声。 应程慢悠悠坠在后头。 看前面人边喊边骂,偏离航向,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栽进了路旁的绿化带里。 人影不动了。 应程缓步靠近,半蹲下,眼底浮现挑衅的笑意。 “姿势不错。” “你大爷!” 唐星辰躺绿化带里怒骂一句,猛然伸手,将应程也拽了进来。 一个滚身把人用力按在地上,二话没说,拿拳头开揍。 应程也不是乖乖挨揍的人,膝盖顶开唐星辰的腿,手照他肚子上掐了把,一点没收劲儿。 唐星辰倒吸一口冷气,面容紧绷,脑门重重磕向对方锁骨,亦是完全不手软。 应程疼得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低下头,张口咬住了他肩膀。 唐星辰头皮发麻,五官扭曲,不甘示弱报复性地咬回去。 应程虎口蓦地一疼。 两人滚倒在草地里,打得全无章法,只管发泄,怎么粗鲁怎么来。 弱不禁风的矮小植物压瘪一片,衣服头发沾满了草屑,绿化带像是被蝗虫席卷扫过,两人终于打够停手。 各自滚到一旁,向天平躺。 夕阳终是坠落尽头,灰蓝色的天与夺目余晖交染,短暂地纠缠不清后,化为浅金色逐渐从眼底褪去,深重暮色悄然无声,侵袭而至。 迟暮过后,是初冬寒夜。 应程盯着那片越来越淡的残阳,抬起右手,映出虎口上清晰的牙印。 “舒服点了么。” 唐星辰微喘着气,内心平复了几秒,散漫道:“这么善解人意。” 应程说:“不然怎么是爱骗人的渣男。” 唐星辰失笑了声,眉目渐渐舒展。 先前那股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无力,似乎在这片刻的胡闹中,被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 不论对方是否真的猜出了什么,又或者盲目地在安慰。 总归挺管用的。 他由衷说:“谢谢。” “不用,”应程坐起来,滑板拎到手边,弹了弹,“看在它的面子上。” “去你的。” 唐星辰不轻不重踢了下他小腿。 随后又道:“上板还是没学会,你这老师当得也太差劲儿了。” 应程把板翻过来,拍他肚子上:“起来,学不会今晚别走。” 唐星辰拽住他胳膊,身体一跃而起。 “学不会今晚上你家住。” …… 唐星辰认真做一件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上板、滑行和荡板以最快的速度学会,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能踩着滑板自由来去。 不过学会归学会,他最后依然跑应程那儿蹭住去了。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的不想面对唐世德而已。 心情复杂,理不出头绪。 唐星辰目前除了不让自己添乱,似乎也帮不上多少忙。 说不定再擅自插手,老东西又是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势,所以干脆选择回避。 每天不是到这个人家里住住,就是到那谁的地盘蹭蹭。 活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心底的那份阴霾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一点变浅变淡,化进了寒冬的雾气里。 最终被冰雪覆盖,于阳光中消弭。 — 十二月中旬一到,气温再次直线下降。 应程的那床棉被终于从计划里出来,盖在了床铺上。 高三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他久违地接到了秦歆竹的电话。 座机拉黑了,这次对方换了个移动号码。 “你爷爷的寿宴快到了,你需要出席。”秦歆竹说。 听筒里的语气依旧是平淡、没有起伏、不带感情。 时隔如此之久,应程奇迹般平静了许多。 听到让自己烦躁厌恶的声音,不仅可以心平气和,甚至还能有点兴致与其周旋。 “让我去,你们也不怕丢脸?”他说。 省委书记的寿宴,按照应家以往的排场,不用想都知道会请哪些达官贵人。 大大小小的富商和官员,美名其曰为朋友,表面你来我往地阿谀奉承,眼里满是假惺惺和掩藏不住的算计,无一不是逢场作戏。 小辈们待在一块儿,也是少不了攀比或讨好。 应程从小到大,见识过没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光想想都觉得无聊又烦。 秦歆竹说:“这是规矩,你是应家的后辈,不可能不露面。” “谁想去谁去,”应程哂笑,“我和你们应家没半点关系。” “你否认不了。” “那又怎么,就算我一辈子挂着这个姓,你以为你们还能要求我什么?” 秦歆竹忽然止住了话头。 良久不曾出声,应程以为她不准备说了时,那边深吸一口气—— “阿程,算妈妈求你。” 应程无所谓的表情定在脸上。 秦歆竹逐字逐句说:“这次过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过来露个面,好吗?” 时间分秒漫长地流逝,直至挂断,应程没开口讲一个字。 通话结束,屏幕熄灭,归于平静。 他终究是小瞧了秦歆竹,也高估了自己。 他做不到心平气和。 — 机械电子音像爆炸的沸水,响彻在整间包厢里,持续地拍打耳膜。 罗天锡将烟屁股捻进暗棕色酒杯里,扭头问身边人:“上次说KTV无聊,今天又想来了?” 他才和一帮兄弟开了包厢准备打牌唱歌,就接到了应程电话,说是要过来。 “没事干,”应程从烟盒抽出一根烟,咬进齿间,“找你喝酒。” “得了吧,还在我面前撒谎。”罗天锡勾住他脖子,往自己这一拉,“跟我说,哪不痛快了?” 应程眼眸垂下,长睫盖出小片阴影,遮挡了眼底的晦暗,自顾自点火。 烟尾冒出猩红的一点,他吸了口,才说:“秦歆竹打电话给我了。” 噪声太大,周围吵得不行,罗天锡只听清前三个字。 他抓过烟盒,摔在拿话筒飙高音的哥们儿身上:“你他妈小点声!” 飙高音的兄弟翻了个白眼,将话筒声音调小。 “秦歆竹又干嘛?”罗天锡延续方才的话题。 应程淡淡道:“她让我出席老头子的寿宴。” “去啊,我也去,”罗天锡哼笑,不着调说,“带一帮小流氓去给他贺寿。” 应程顺着他说:“嗯,第二天你这流氓就得在监狱里做。” “多威风啊,出来还能吹自己蹲过大牢。” 没正形地调侃几句,罗天锡换了个认真的语气,悉心告诫对方。 “阿程,别勉强自己,你妈她……我也不好说什么,但人一辈子有那么长时间,你不能陷在这里边,总有一天要出去的。” 他捏捏他肩膀,说:“做你想做的,有什么事我陪你扛,对吧?” 应程笑笑,拍了下他脑门:“别煽情,多恶心。” 罗天锡一把推开他,骂了句没良心的。 最大的豪华包厢里窝着十几个男人,除了喝酒唱歌,个个都在吞云吐雾。 有人吆喝着要喊陪酒小姐。 罗天锡警告说:“要浪滚出去浪,我弟弟在这,注意点啊。” “罗哥,”一位看起来得有一米九的大高个,没脸没皮地冲他耍赖,“咱们这些大男人在一块,总得找点乐子啊,玩素的不玩荤的行吗?” “我管你素的荤的,没门。” 大高个屈服,无奈道:“得,你说了算。” 满屋子烟酒味缭绕,应程待久了觉得有点闷,说:“我出去透口气。” 罗天锡把钱包扔给他:“里面有黑金会员卡,找服务员再开几箱酒过来,你要吃什么自己点。” 应程推门出去。 先上了趟厕所,而后找服务员下单酒和零食,让他们送进A10包厢。 他没立即回去,站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过道里,靠在墙边醒酒,手里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罗天锡的钱包。 刚喝了几杯酒,全是洋的。 此刻后劲儿出来,有点上头。 周遭各个包厢里暗彩色的光影交叠,斑驳陆离,眼前不自觉变得模糊,感官外斥满了嘈杂。 外面似乎有人起了冲突,又是骂又是哭的,非常吵。 应程眯了眯眼,漠然置之。 “林夏——”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穿插于混乱的喧嚣中,听上去莫名耳熟。 应程对声音很敏感,能让他觉得耳熟的,十之八九没听错。 后面那人又说了几句,可都淹没在纷纷扰扰的嘈杂里,听不太真切。 应程迈开脚步,朝喧嚣来源走去。 四周果然挤满了脑袋,今天是周末,年轻人多,大部分是看热闹的。 层层叠叠的人群之中,站了帮疑似街溜子的混混。 而混混们又自发围了一个圈,目光不约而同盯着中间那几人——两个女生,四个男生。 应程个子高,在最外面也能看个大概。 他视线越过乌压压的脑袋,随意扫了两眼。 几乎全是认识的。 唐星辰和林夏面对面互瞪,背后缩着位哭得花容失色的女人。 林夏看他俩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对狗男女。 旁边七八个混混跟前,分别杵着路倏、冯长宇以及强撑气场的潘冕。 众人气氛剑拔弩张。 不出意外,下一秒就能干起来。 第25章 向日葵 不过到最后,也没真的干起来。 应程打了电话给罗天锡,喊他带人出来镇场子。 罗天锡是个说一不二的实干派,人一现身,后边那些兄弟把林夏的人全放倒了,利落而迅速。 林夏尽管表面上是个气势十足的女老大,可实际身边战力参差不齐,能打的就一两个。 和罗天锡那帮真正的混不吝比起来,压根不够看。 唐星辰当着林夏面,把身后的女人放走。 林夏气得要上来撕他脸,被一位大兄弟给强硬拉开了。 KTV经理报了警,为避免牵扯进无谓的事端,应程和路倏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几个先进包厢。 只有唐星辰留了下来,略感诧异道:“这么巧,你们也出来玩?” 好戏看到半路被强制谢了幕,围着的观众们无趣瞟了两眼,逐渐散去。 应程习以为常开口:“又是英雄救美?” 唐星辰叹气,神色有点懊悔:“我闲的,差点把路倏生日搭进去。” 今天是路倏十八岁生日,大家出来陪他庆生,玩到一半听见外面起了冲突。 后发现是林夏带了帮混混,在教训一对男女。 男的被揍得半死不活,林夏又扬言要把那女人衣服当众扒光,扔大街上去。 唐星辰看不过眼,脑子一热挤进了包围圈,试图阻拦林夏。 新仇加旧恨,对方怒意立刻转移到了他身上。 双方险些来个KTV混战,幸好被及时制止,否则路倏这生日是没法过了。 罗天锡跟巡逻似的,优哉游哉绕着大厅转了一圈。 墙边躺着位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眼镜男,是刚才林夏教训的对象之一。 他走过去,脚尖踢了踢那人:“死了没?” 唐星辰出声提醒:“不用管他。” 应程目光瞥向他,眼神意味深长,意思很明显——你还真只救女的、母的、雌的? 唐星辰接收到他的视线,笑了笑,解释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男小三。” 先前放走的那女人,和眼镜男背着男朋友偷情,男朋友正好是和林夏一起混的。 今天两拨人不巧碰上,这才起了冲突。 反过头来说,如果林夏只是单单把这俩揍了一顿,唐星辰根本不会管。 出轨偷情放哪儿都是活该被打。 但当众扒人衣服这事,确实有点过了。 不远处的林夏听见他俩对话,冷冰冰嗤笑了一声。 唐星辰挑眉,目光投过去,吓唬说:“哼什么哼,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你等着蹲派出所。” KTV隔了条街道就是派出所,警察来得很迅速。 经理上前交涉了片刻,警察看完监控视频,带走了林夏和那帮混混,顺便把眼镜男送上了救护车。 做完好人好事,罗天锡让兄弟们回包厢,自己和应程跟着去了趟唐星辰他们那儿。 包厢里除了路倏、冯长宇和潘冕,还有刚结束竞赛,从国外赶回来的褚钦江。 两边互相认识了一下。 同龄男生们的友谊总是格外容易建立,经过方才那么一遭,极其自来熟的潘冕已经和罗天锡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的称兄道弟了。 七个人在包厢里聊了会儿天。 顾及到自己那边还有朋友在,不多时,罗天锡和应程先行离开。 — 罗天锡他们要玩通宵,应程耳膜被冲击几小时,实在嫌吵。 打了声招呼后准备回去。 刚到KTV门口,遇见了唐星辰。 “你们也结束了?”对方问。 “没,他们在,”应程穿上外套,“我不太想玩。” “行,”唐星辰挥挥手,往另一个方向走,“注意安全。” 应程:“去哪?” 门口直接能打车,唐星辰却朝对面街道走,显然不是要回家。 “去派出所看笑话。”他说。 十二月的凌晨天寒地冻,刚下过一场雨,风刮在脸上跟刀片似的,冷得人生疼,稍有不慎就能冻成木乃伊。 应程将冲锋衣拉链拉至下巴,迈开长腿跟过去,和唐星辰肩并肩,缓步走在湿滑的夜路上。 后者看他一眼,脸上笑容不明所以。 随即伸出手,拎起冲锋衣兜帽,戴在了他脑袋上。 应程一愣。 唐星辰手收了回去,把自己衣服帽子也戴好。 “别冻到了,小学鸡。”他说。 唐星辰穿的是白羽绒服和淡紫色卫衣,兜帽是卫衣上的,前边缀了两根同色的细绳。 应程神情微顿,忽然一把握住那两根绳,使了点劲儿,往外一拽。 “谁小学鸡?” 帽子蓦地收紧,唐星辰整张脸只剩双眼睛露在外边,宛如一朵皱缩的向日葵。 空气安静两秒。 “你大爷!”唐星辰一胳膊箍住应程脖子,闷声闷气说,“逆子,拿命来。” 两人身高差不多,应程被勒得身体向后仰,背部紧贴唐星辰胸口。 嗓子发紧,应程咳嗽一声,气笑了:“你死了。” 唐星辰蛮横说:“看谁先死。” 应程:“你松手我就放过你。” “别吹牛,你人在我手里。” “松开。” “不松。” …… 街头寒气飘荡,路灯熏黄,沉默寡言地立在街边,过路人极少。 向日葵和小学鸡打打闹闹,横穿街道,一路闹到了派出所门口。 最终各退一步,同时松手。 林夏以及那七八个混混做完笔录,要被拘留五日,警方通知了各自家属。 但其中实际动过手的,只有林夏和那个女人的男朋友。 剩下的人里有两名未成年,写了份保证书,家属来后保释了出去。 林夏也是未成年,可家属连电话都没听完就挂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唐星辰赶到时,她正被拷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 脑袋垂着,满脸冷漠颓丧,眼角挂着细微泪痕。 泼辣骄矜的气质荡然无存。 “哭什么,”唐星辰站在跟前,不准备给对方留面子,“之前不是挺嚣张的。” 他指尖勾住她手腕处的银铐,晃了晃:“好看,适合你。” 林夏:“……” 林夏身躯一动不动,维持原姿势,冷着声音说:“滚。” 唐星辰大喇喇坐下,姿态放松,好整以暇说:“你考虑清楚,要我滚很容易,但想让我再回来,没那么简单。” 应程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坐他旁边,一瓶递了过去。 两人动作同步,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 看上去默契十足。 林夏没忍住盯着对面俩人,语气满是怨恨:“你们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唐星辰弯腰,矿泉水放腿边:“我是,他不是。” “嗯,”应程接上,“我来凑热闹。” 林夏:“……” 她咬了咬牙,委屈又不服软,眼眶情不自禁慢慢泛起红。 估计再有两句能被当场气死。 唐星辰也没真想把人气死,目光沉了几分,神色严肃地讲出这趟真正目的。 “听着,这次让你吃了点儿苦头,就当还我了,我可以把你保出去,条件是以后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再来找不痛快。” 林夏嘴硬道:“不需要,少来假惺惺。” 唐星辰欣然点头,喊上应程:“走。” 两人起身,还没走到一半,后面响起声音:“等等——” 唐星辰手插衣兜,转回去:“我没耐心,趁我现在还没后悔,劝你识相点儿。” 林夏深深注视对方,良久后,不由怔然。 她没见过唐星辰这副模样。 表情淡到几乎没有,目光更是漠然如潭,寻不见一丝波动。 好感、厌恶、愤怒统统没有。 看她的眼神和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平白让人心头发慌。 对方好像真的不愿意再和她有交集。 林夏蓦地乱了阵脚,脑内空白,急忙想抓住一根稻草。 她脱口而出道:“难道视频不是你让她们拍的吗?!” 唐星辰一蹙眉,莫名其妙:“什么视频?” 此话一出,林夏彻底怔住,脸色霎时白了。 随即闭上嘴,如何也不肯再开口。 唐星辰耐心告罄,不想再浪费时间,转头出门打电话,让人把她赎回去。 倒是应程多停留了半分钟。 视线将坐着的女孩,从头到脚淡淡打量一遍。 最后定格在她极力掩饰、却仍旧能看出心神不定的表情上。 凝视片刻,他并未出声。 唐星辰都没心思管的事,自己更不会有这个闲心。 打完电话没多久,派出所民警收到上级消息,教育两句后把林夏放了。 事情办妥,唐星辰和应程一块儿离开。 深夜已至,两人在路口处道别。 唐星辰后脑勺兜着卫衣帽,面朝这边,倒退走路:“下次见,小学鸡。” 应程双手插裤兜,立在靡靡夜色里,五官如同被凛风雕刻过,像一尊冷硬桀骜的雕塑。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你最好祈祷别见。” “那怎么行——” 唐星辰吹了声口哨,邀下一辆出租车,单手打开车门,微一侧头,露出下颌线利落的侧脸,嘴角噙笑。 “毕竟我这么崇拜你,应大帅哥。” — 生活里的景色,如同年月一般,总是在静默无声中变幻流逝。 当看见街上出现了火红灯笼,你才会恍然发现,原来今年快到尾声了。 十二月最后一天,跨年前夕。 网上突然爆出了一则重磅消息——泰隆集团的所有高层,包括董事长总经理在内,疑似参与贩.毒。 此消息一出,全网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震惊的同时,各大网站相继开始疯狂扒皮讨论。 要知道,泰隆在全国上下都是知名度不低的,骤然爆出这种可怕的丑闻,是人都无法轻易信服。 随着词条热度越来越高,鱼龙混杂的消息也被接连挖出。 有人爆料称泰隆董事长不仅吸.毒*.毒,还与三年前一宗命案有关,其作恶多端的程度令人咋舌。 接着又有人跳出来说,前段时间被带走调查的副总乔骏山,挪用公款是假,贩.毒杀人才是真。 网上议论纷纷,各种猜想都有,大家每天热情高涨地讨论发帖。 而现实里,泰隆集团也是遭到了全体员工停职、高层们被警方一一带走的情形。 短短数天,事情有愈加发酵的趋势。 唐星辰并不意外,可以说是预料到了这一日。 一周后,他在别墅里再次见到了乔缈。 对方拉着行李箱,形单影只地坐在客厅,像是等了许久。 面容依旧苍白憔悴,不过可能由于警方拿到了证据,真相即将大白,神色间瞧着轻松了不少。 看见唐星辰,她露出一点笑容:“我是来道别的。” 单独和乔缈面对面,唐星辰有些习惯性地别扭,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你爸的审判结果不是还没出来?” 乔缈摇摇头:“我去看过他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得为他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事实,不会再变了。” 将U盘交给唐世德后,唐世德托关系让她和乔骏山见了一面。 对方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一遍遍道歉,一遍遍悔过。 乔缈内心尽管难受,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为自己父亲开脱。 她如今没了性命之忧,能办的也已全部办完,是时候该离开了。 唐星辰可有可无嗯了声。 乔缈再度开口:“我马上要离开颐宁,走之前想和你声对不起,那时候摔碎了你母亲的鱼缸,我真的很愧疚,对不起,我爸爸他做的那些事,我也要和你说声对不起,虽然已经于事无补,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唐星辰缄默不语。 说到底,乔骏山是害死高浅阳的间接凶手,他不可能原谅,也不会接受道歉。 无声良久,唐星辰说:“走吧。” 乔缈端详他好一会儿,泄了气,抿唇点头,提上行李走出别墅。 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唐星辰独自待了会儿,又去了趟墓地。 但没想到,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唐世德穿了身沉重的黑,手中捧着鲜艳的向日葵,只身站在高浅阳墓碑前。 身形稍显佝偻,背影不复年轻时的雷厉风行,是说不出的孤独。 他抬手摸了摸墓碑照片,仿佛怕打扰到安息之人般,用极轻的声音说—— “浅阳,我把他们送进监狱了。” “那天我在飞机上,没来得及见你,对不起……” 高浅阳遇害那日,他在外地出差,提前订了回家的机票。 因为工作太忙忽略了家庭,唐世德想悄悄回去,给妻子一个惊喜,然后再陪儿子毕业旅行,所以没报备,擅自关了机。 就那么一次。 他想早点见她,精心准备好了礼物,规划了完整旅游路线,想着要好好哄哄她。 然而到头来,错过了爱人这辈子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多了些新来的朋友,我在这里说一下,这篇文是免费。 因为三次元比较忙,怕自己会断更,所以选择隔日更,慢一点,保证更新频率,细细打磨好每个情节,尽量给大家呈现一个能称得上叫《漩涡眼》的故事,请求小伙伴们原谅我的龟速 顺便如果小海星富余的话,可以给我投一点点,不胜感激~ 第26章 红戏楼 唐星辰站在寂寥柏树下,不远不近的,注视中年男人背影。 阳光在朔风寒日里被衬得晦暗,落进墓地里灰扑扑的,将周遭渲染出百废待兴的错觉。 他此刻才察觉到,唐世德短短三年里,鬓角有了显眼的白发,后背放松时会变得佝偻。 早不复当初那般春风得意的模样。 这是一个人失去挚爱后,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快速变老的迹象。 唐星辰站了良久,选择不声不响地离开。 当年高浅阳火化下葬后,唐星辰几乎一个月没出过门。 成天待在房间里,谁都不愿意见。 而那一个月,唐世德也没回过家。 他日日忙碌于奔波各座城市各种场所,仿佛有做不完的工作,见不完的生意伙伴,整个人像只连轴转的陀螺,时刻不停歇。 乃至于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直到高中开学前一晚,唐世德才总算露面。 他给了唐星辰好几张卡,里面包含高浅阳所持集团股份的每年分成和存款,如今全部交由唐星辰保管,任他自己安排。 唐世德对他说:“现在只有我和你了,快点长大,别让你妈妈担心。” 于是从那日起,他再没管过他。 彼时唐星辰刚失去母亲,紧接着就被父亲放养,不闻不问。 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给燃烧的爆炸物,添了一把推波助澜的柴火。 唐星辰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怨恨。 怨恨唐世德为什么关机,怨恨那个畜生为什么要行凶,怨恨自己为什么去买水。 他甚至阴暗地想过,是不是唐世德暗中串通了刘归,蓄意害死高浅阳的。 否则对方怎么会得表现得如此冷漠无情,不见半分伤心的样子。 父子俩的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深,逐渐疏远。 随着乔缈的出现,关系降至冰点。 而直至三年后的今天,唐星辰才终于恍然意识到。 这些日子里,最痛苦的不只有他。 唐世德或许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他并非不闻不问,不是冷漠无情。 而是在辗转反侧难捱的深夜,想尽了所有办法。 要给亡妻、给儿子、给无法接受爱人去世的自己,一个真正的交待。 …… 唐星辰回家后,让阿姨做了一大桌菜,又从酒柜里开了瓶红酒。 等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唐世德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 看见餐桌上刚热过一轮的饭菜,他愣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唐星辰直白说:“你不是也没吃?” 唐世德确实没吃,可他刚从墓地回来,没胃口。 “你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扔下这么一句,唐世德要转身上楼。 “乔缈走了。”唐星辰把酒倒入杯中,泰然自若地开口,“她说你们离婚了。” 唐世德身形一顿,皱眉:“这不是你该——” “我没想管,也不想问,”唐星辰截住他的话,“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扔了浪费。” 唐世德脸色一黑,胸膛起伏了两下,走到餐桌边落座。 嘴里习惯性教训:“吃不完就让阿姨少做点,浪费食物像什么话。” 唐星辰任由他说,不反驳,兀自将倒好的酒推过去。 待对方教育完,他才开口:“乔缈之前把我妈的鱼缸摔碎,现在你俩离婚,扯平了。” 唐星辰思考了这么多天,也想清楚了。 唐世德固执地瞒住所有事情,哪怕被误会也不肯坦白。 八成是怕自己知道后,会做出冲动的事,又或者接受不了而崩溃。 对方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他大不了就装傻。 总归能用自己的方式把真相弄明白,没必要去硬碰硬,落得两败俱伤。 只是父子俩从三年前到现在,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唐世德的脾气又一向我行我素,打心底认为我是你老子,你什么都得听我的,反正我是为了你好。 而唐星辰在他老子面前嚣张惯了,脾气小不到哪去。 以往高浅阳在时还好,有中间人做调节,父子俩尚且能和平相处。 现在没了缓解,一言不合就能动起手,哪方都不肯轻易退让。 之前因为乔缈频繁地吵了好几次,此刻突然想要平心静气地沟通,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世德冷哼,斥责道:“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鱼缸摔碎了,你让她赔偿让她道歉,干什么都行,谁准你一上来就动刀的?你书读狗肚子里去了?简直无法无天!” “……” 唐星辰忍住脾气,解释道:“那是我妈的东西,她弄坏了就得付出代价。” 唐世德怒道:“付出代价就是动刀?你这是犯法,出了人命有你后悔的!” 刚才对中年男人的那点愧疚,被唐星辰瞬间丢去了后脑勺。 他腾地站起,差点要一拍桌子指着对方说——你装个屁,我早看见你买了新鱼缸回来,还特么教训我?! 幸好及时收住。 对方掩盖不住困倦的脸,再加上那一身黑色装扮,让唐星辰捡回了点理智。 他磨了磨后槽牙,没好气说:“你自己吃吧!” 唐世德一拍桌子:“无法无天!没大没小!” 懒得再和更年期暴躁男人浪费口舌,唐星辰眼不见为净,扭头上了二楼,楼梯踩得啪啪响。 进到房间,他晾了晾一肚子火,摸出手机,翻看网上关于泰隆的消息。 热度依旧很高,不过主要还是围绕董事长总经理那几个,没多少人讨论乔骏山。 唐星辰打了个电话给喻嘉岐。 喻嘉岐家里有新媒体公司,专管网络运营这块,手底下养着一大批营销号,网上各种新闻都能插两脚。 电话里,唐星辰也没具体细说,只让他们把乔骏山私人信息放出去,再加热一下对方在集团内部做过的龌龊事。 后续就不用管了,自然有热心网友帮忙。 喻嘉岐不太明白:“辰儿,你掺和这件事做什么?” 唐星辰语气散漫:“没什么,凑凑热闹。” 无论乔缈道过多少次歉,乔骏山是不是真的后悔,都没用。 他不会让他轻易迈出监狱大门。 若是幸运地没死在里面,那就苟延残喘地活在舆论里,活在所有人唾弃中—— 生不如死。 — 应程扫了眼新收到的两条消息。 【幸运狗】:[图片] 【幸运狗】:请问你给德德扎的是辫子,还是扎了块狗屎? 唐星辰又去出租屋了。 应程笑笑,手指放二十六宫格上,刚要回复。 秦歆竹在旁边说:“别玩手机,有客人在。” 应程置若罔闻,把消息回了,又点开德德照片看了会儿,才熄掉屏幕。 一阵戏腔涌入耳边。 伴随琵琶与锣鼓声,从舞台中央传出,四面八方覆上观戏阁楼。 今天是应老书记六十五岁寿宴,宴席办在花鼓戏楼里,请了一些当地有名望的商贾,和官场上几位至交好友。 老书记没过多久便要退休,众人还是给足了面子,陪着一块儿在楼里听戏。 应程作为独孙,自然也得陪在身边充当招牌,让那些前来贺寿的长辈小辈们见一见。 应家人在这点上很有默契。 无论内部闹了多大嫌隙,只要当着外人面,便是一片和谐友爱。 是以他们也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给应程脸色看。 更甚者还得亲切慈爱地拉着他,向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这是应家孙辈唯一的孩子,成绩优异,方方面面都很突出。 应程倒是自在,看讨厌的人被迫演戏,也不乏为一种乐子。 况且他今天出乎意料地露面,应老太太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提心吊胆,生怕他干点什么没规矩的事。 哪怕真当众让他们丢了面子,应家人还得硬着头皮,笑容满面吃了这哑巴亏。 毕竟家族名声大过天,自作自受。 第一场剧目过后,戏曲演员换人,楼内嘈杂消退片刻。 包厢南面敞开,正对楼下舞台。 应书记和省公安厅厅长坐在观戏的最佳位置,双方交谈甚欢。 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是宋厅长的孙女宋絮影。 宋絮影乖巧地讲了几句话,引得两位长辈开怀大笑。 应廉也坐在一边,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而后看向包厢另一头的应程,暗中用眼神示意。 “去吧,”秦歆竹淡淡说,“和宋爷爷问好。” 应程无动于衷坐着,少顷,起身朝门帘的方向去。 秦歆竹脸色微变,拉住他:“你答应过我的。” “我只是答应你来,”应程视线不带感情地垂下,“其余的,看心情。” 他抽回手,脚步没有停留地走出包厢。 今天在受邀之列的,尽是颐宁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以唐家、宋家、喻家和林家为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家族。 不过唐董事长以工作为由推辞了,唐家没人到场,只派人送了份礼物过来。 一楼也设立了观看席,给几家小辈们坐的。 大人们觉得小辈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其实不然,年轻人才更会拉帮结派。 家庭背景相差无几的,自发凑在一块儿,稍微低点的围在旁边当绿叶,如若被人瞧不上的,就自觉去一边成为背景板。 阶级分明,无处不彰显着钱权带来的效应。 应程挑了处最不显眼的地方坐着,想独自清净清净。 奈何别人不给他这个机会。 落座半分钟,喻嘉岐和一个男生脱离圈子,移步前来。 喻嘉岐和男生坐下,搭话道:“应程,怎么一个人在这?到那边去找我们玩啊。” 应程自顾自看手机,没抬头:“你们玩就行。” “这是林楚钊,林叔叔的儿子。”喻嘉岐向他介绍旁边的男生。 应程掀了下眼皮。 面前两人都穿得比较正式,一黑一白的高定西装,精致奢华。 但由于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肩膀宽度欠缺,面容透着少年人的稚嫩,看起来非但不成熟,还有种头身不成比例的违和感。 先前在包厢里,应程见过林楚钊一面。 林家是奢侈品行业的巨头,林楚钊又是独子,据说情商也挺高,在小辈里很受欢迎。 然而应程并不想在这种场合,结交这样的人脉。 都是圈子里混大的人精,心里边门儿清,互相看中的不过是那层身份,趋利避害,说玩成真正的朋友就是笑话。 自己一旦削去了应家这个头衔,面对的就是树倒猢狲散,破鼓万人捶。 应程看完那一眼,兴致缺缺嗯了声,收回目光。 两人不料他会如此反应,相互对视半秒。 林楚钊主动搭讪:“听应叔叔说,你在附中上学,每科成绩都特别好,我化学就一般,大概是三维想象力不够,无机化学总差那么点意思,很羡慕你们这种各方面都厉害的,这次正好有机会,你看能不能推荐几个好的学习方法给我?” 和学霸聊学习,确实可以引发共同话题,从而相谈甚欢。 可放在应程这却行不通。 应程很讨厌别人和他正儿八经地探讨学术,而且还是不熟的人,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索性这回连嗯都不嗯了。 林楚钊神色一僵,陷入尴尬。 喻嘉岐连忙救场:“上次跑了赛道后一直挺忙的,过阵子我打算再玩一场,喊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你也来吧,等你学会后,我们就能经常一起玩了。” 提起跑车,应程有了点反应,问:“都有谁?” 喻嘉岐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没有唐星辰。 应程并未明确回复,只说:“再看。”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喻嘉岐说,“有时间咱们就出来。” 话音未落,宋絮影风姿绰约的从二楼下来,坐进了前方观戏席。 林楚钊望过去,面露疑惑,嘀咕道:“她怎么回来了?” 喻嘉岐以为对方在和自己讲话,转头问:“什么?” “宋絮影,”林楚钊说,“她不是一直在美国上学?今年突然回来了。” 喻嘉岐对这事有点印象,回忆了几秒,道:“她好像考去了颐大读研。” 两人随便唠嗑两句,再转头时,应程不见了。 林楚钊撇嘴,脸上浮现些许不屑,嗤了声:“好装,真他妈受不了。” 喻嘉岐神色不以为意:“确实挺装的。” 心里却想,哪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不装,你也一样。 等到花鼓戏剧目全部结束,晚宴开始,应程才又重新出现。 应廉拉他到一旁,严声提醒说:“做事情注意场合,像刚才那种行为不要再出现。” 应程态度极其淡漠,置身事外道:“你们让我来,就该想到会有这种事。” 应廉面色不虞,但周围人多,他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怒意。 说了句“入席吧”,便去招待其他贵客了。 应程往自己的席位去,半路上遇见秦歆竹。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穿了件白色大衣,身形单薄,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似乎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不少。 应程本想直接忽略,目不斜视地越过,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无言须臾,秦歆竹平铺直叙说:“一个人在外面,缺不缺生活费?” 应程一顿,神情微怔。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好半晌,才依照一贯以来的恶劣态度,回道:“关你什么事。” 秦歆竹面容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感情,说道:“照顾好自己,别生病,记得喝牛奶。” 应程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只觉得对方用这般神情说出这句话,充满了古怪和别扭。 秦歆竹转身朝反方向走,陪着应廉去招待宾客。 应程停留半秒,错开视线,与秦歆竹背道而驰。 宴席仍旧是小辈和晚辈分开,林楚钊和应程在同一桌,没再凑上来徒增尴尬。 过了傍晚,初冬日落得早,夜色很快弥漫,在窗外晕染出漆黑浓墨。 应程食欲不佳,随便吃了两口。 不想跟着应家人把那些贵客送走,菜没上完,他提前离席。 戏楼后面有个小庭院,小庭院旁有扇单独开的侧门。 从侧门走可以避开大部分人,减少麻烦。 只可惜有些麻烦,走侧门注定也避免不了。 方才在席间没怎么见到人的喻嘉岐,此时出现在后庭院外隐蔽暗沉的小路上。 附近没路灯,只有红戏楼的光隐隐约约从高处洒下。 粗浅勾勒出一男一女的身影。 男生自然是喻嘉岐,他左手掐住女生颈脖,右手指尖夹着烟,在她脸颊边烫了一下。 在女生痛呼出声之前,他轻声说:“别喊,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就跑不掉了。” 女生倒是没喊,她不断挣扎着,想用尽全力推开他。 喻嘉岐不在意地笑笑,又用烟头将她衣服烫出个洞,松了手。 女生凶狠地骂了句脏话,跌跌撞撞跑了。 应程站在原地,一秒不落地看完全程。 喻嘉岐低头,把烟灭了,漫不经心开口。 “出来吧。” 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别人说。 可现场没有第三个人。 应程不意外自己会被发现,他根本就没藏。 拿出手机瞄了眼时间,缓步上前。 喻嘉岐背靠墙边,从烟盒里抽出根新的烟,问他:“要吗?” 应程没接,随口问:“刚那是谁?” 喻嘉岐十分坦诚:“林楚钊他爸私生女,想找麻烦,被我给拦下了。” 应程神情自若,心底却不露声色讶异了片刻。 林夏竟然和林家有关系。 喻嘉岐又道:“宴席还没完,你怎么出来了?” 应程不言,迈步往前走,与对方擦肩而过。 “喂,”喻嘉岐冲他背影喊了声,“这事你就当没看见。” 应程不甚在意道:“看心情。” 喻嘉岐靠墙抱胸,眯眼打量斜前方的人,神色间闪过一丝考量。 须臾后,重复在戏楼说过的话。 “要不加个联系方式?下次跑赛道喊你。” 应程按了按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 他睁眼说瞎话:“没电。” 下一刻,身影走入道路拐角,消失不见。 喻嘉岐:“……” 第27章 风雪天 寿宴之后,秦歆竹如所承诺那般,没再干涉过应程任何事。 而应家其他人,也如深冬里最后一抹并不温暖的太阳,被姗姗来迟的大雪淹没,彻底消失在了应程眼前。 生活由此恢复平静,每天按部就班做着同样的事情,写着同样的卷子,看着同样的书。 枯燥乏味,却也充实忙碌。 期末考完,补了大半月的课,高三上学期在同学们翘首以盼中结束。 应程在出租屋逗了会儿德德,随便披了件外套,准备出门寻觅晚餐。 之前整天忙着上课学习,没时间买东西,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今天外卖商家也差不多全休息了。 狗还能吃狗粮,他总不能去啃狗盆。 大年三十风雪天,满眼霜雾,外面连只流浪猫的影子都见不着。 应程在市中心转悠了许久,未到傍晚,街上开门的店却寥寥无几。 大家都早早关了门,各回各家,和家人团聚过年了。 几条繁华的步行街冷清岑寂,枯叶落至树根,被残风卷起四处飘零,凭空多了几分萧条的意味。 应程走在路上,四肢逐渐发僵,麻木得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躯体。 他放弃找餐馆的想法,随便选一家尚在营业的便利店,进去买了些泡面和面包,充当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收营员是个年轻女生,在外务工没能回家过春节,看见应程独自一人,又买了这些不营养的食物。 她微一寻思,好心提议道:“我订了两份水饺,还没拆,刚送来是热的,你要吃吗?” 应程愣了愣。 头次遇见这样的事,心下起了不自在,沉默着摇头拒绝。 待到结账时,他将付过钱的牛奶留在收银台,代替自己向这份善意道谢。 傍晚即临,寒气更重了些,冬日的傍晚清风和落日缺席,少了那份令人安心的惬意。 放眼望去,满是白茫茫的一片,宛如没有点缀的白色荒原。 应程形单影只,徒步走在铺满厚雪的沥青路上。 街边鲜有人经过,落下的雪花尚未被破坏,洁白柔软蓬松,每踩一脚,都能深深没过脚踝。 应程走着走着,强迫症莫名其妙发作,偏要走成直线。 他速度慢下来,好像有什么执念似的,每一步都走得仔细,踩得固执。 身后留下长串干净的脚印,印在广袤的雪地里,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乖巧地排成长列。 安静寂然,而又孤独。 口袋里手机震动,应程拿出来,发现只是营业厅群发的春节祝福。 他随手点开微信,经过KTV那次后,唐星辰将他拉进了路倏他们的四人群里。 平时数冯长宇和潘冕最为活跃,但凡放假期间,群消息基本是99+。 今天大家却异常安静,列表里空空荡荡,没一个人发消息。 某位格外话痨的幸运狗也十分消停。 八成都处在长辈眼皮子底下,怕挨骂被揍,不敢随随便便玩手机。 应程面上情绪浅淡,熄掉屏幕,将手机收回兜里。 大家都很忙,忙着和父母亲戚团聚,忙着过春节,忙着做年夜饭。 唐星辰也一样。 — 滚烫的水浇在面饼上,碗壁冒出热气,香味瞬间溢散。 德德两只爪子不停扒拉桌脚,火急火燎地想要爬上去。 应程捏住它后颈,拎去一边,把狗粮倒进盆里。 德德立马放弃泡面,埋头欢快地啃起来。 应程拍了拍它屁股,说:“你爸不要你了。” 德德迟疑了一瞬,没听懂,继续埋头进食。 应程笑笑,说完骗小孩的话,拿着泡面坐在了电脑跟前。 从片库里挑了部纪录片出来,当成背景音播放。 他吃了口泡开的方便面,打开网页版微博。 很久没登录微博了,一进去,几十万未读消息爆炸般蹦出来。 应程没管那些消息,戳进私信看了两眼。 最近私信里大部分是催他营业的,还有一些隔空表白和发自己心事秘密的。 这个微博是应程作为配音演员,对外的官方账号,昵称叫不听,和CV同名。 之所以叫“不听”,是因为当初阮慕帮他注册账号时,说要起个艺名,方便以后各项活动,也能与私生活分开。 而那时的应程,正处于对什么都不耐烦、看什么都碍眼的叛逆阶段。 随口回了句“不想听”,然后演变成了如今的不听。 账号目前拥有四十多万粉丝,原先还没这么多,是接了第一部 主役剧后猛涨的。 粉丝们都比较活跃,亲切地称呼他为听老师或者斤斤,奈何正主太冷淡。 一百条微博里找不出三条日常,细数下来,不是宣传博就是配合剧组营业,和粉丝互动的次数少得可怜。 所以迄今为止,大家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很年轻以外,其余一概不知。 CV不听也被粉丝们一度戏称为配音圈最神秘的男人。 不过正是因为这种神秘,倒引来了更多好奇的人。 毕竟声线独特又好听,符合审美的同时不缺乏特色,而且业务能力很强,专业基本功扎实。 尽管目前主役作品不多,但第一部 直接让他封神,未来可期,自然有了大批忠实活粉。 粉丝们一致美好认为,能拥有这种嗓音的,长相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总有一天能蹲到正主露脸。 应程挪动鼠标,敲击键盘,发了时隔大半年的第一条微博。 ——除夕快乐。 没有表情,没有配图,简洁明了四个字。 不到一分钟,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 【卧槽?是我眼花还是出现幻觉了?】 【妈呀失踪人口回归,听老师看我!!!!!!!】 【斤斤除夕快乐!给你看我家的年夜饭[图片]】 【老师晚上好!什么时候宣新剧啊?玩物和逐鹿之野已经快被我盘包浆了(哭)梦里都是你在我耳边讲话】 【楼上姐妹世另我了,刚三刷完玩物回来,一人血书跪求听哥再配渣男!我宣布你就是渣男音本音】 【斤斤除夕快乐!多发点日常吧,不要再做最神秘的男人了呜呜呜,像今天这样就很好】 【表白听老师,爱死你了】 评论点赞和转发涨幅很快,除了粉丝,还有曾经合作过的CV也跑来互动,其中包括阮慕那位疯女人。 慕南栀:【啊啊啊啊啊啊啊听老师我爱你!求翻牌!】 【?南栀姐你……】 【慕南栀疯了】 【传下去,慕南栀暗恋不听多年,终于藏不住爱意在微博公开表白,全网炸了】 …… 应程翻了翻评论,给“慕南栀疯了”点了个赞。 然后回复那位发年夜饭的粉丝:很丰盛。 没多久,便引来来了一大批羡慕围观,还有纷纷效仿发年夜饭图片的。 他关掉网页,桌上泡面凉了一部分,没什么食欲,随便扒拉了两口。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下又一下,持续震动起来。 群消息没屏蔽,此刻过了年夜饭时间,群内众人又满血复活了。 应程点开屏幕,视线落在上面。 某位大少爷在群里发红包,出手阔绰,一次好几百的发。 可偏偏又不发满,总有一个人抢不到。 比如潘冕这位衰货。 【panda】:草!!!这破手机不要也罢! 【潘冕我孙子】:要不你拿诺基亚试试?说不定能抢到。 【panda】:冯长宇大过年的别太贱[微笑][炸弹] 【panda】:等下我就把成绩单发给你妈 【潘冕我孙子】[惊恐]你为什么会有我妈微信? 【panda】:因为我是你爹 【幸运狗】:冕,你喊我声哥哥,我单独给你发红包。 【panda】: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够了吗?不够还有 【LU邀请CUH加入群聊】 此条消息一出,潘冕立即改换目标,啪啪啪打字:江江!路哥!除夕快乐!给你们拜年,红包拿来。 褚钦江二话没说,发了个大红包。 给路倏的专属红包,金额还是521。 群里安静得跟死了一样,紧接着,众人一串串问号排下去。 潘冕冯长宇扬言要把他俩踢出群,唐星辰大骂路倏不要脸。 应程浏览着满屏叽叽喳喳、活跃吵闹的消息,手指戳了戳,也象征性发了个红包出去,每人都有。 然后收到了交际花潘冕的表白。 没忍住哼笑一声,他退出群聊界面,将没吃完的泡面扔掉。 再回身时,消息列表里太阳简笔画头像处,多了个醒目的数字红点。 唐星辰发消息来了。 应程指尖一动,点进去。 【幸运狗】:大款啊? 应程回道:哪有你大款。 【幸运狗】:这样,你喊我声哥,就一声,我给你发超大红包,怎么样? 他顿了两秒,又点进群聊里截了个图,将唐星辰说的那句话单独裁出来。 【ollie】:[图片] 唐星辰盯着图片里“不要脸”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蓦然失笑。 他换了个话题,问道:吃饭没? 应程打字回复,才输入一个字母,屏幕忽地一暗。 有电话进来了,备注显示为罗天锡。 罗天锡临到年前那阵儿,突然有事要往外地跑一趟。 他信誓旦旦说,几千公里而已,肯定能赶回来和应程一起过除夕。 然而春节高峰期,错过了回程车票,这会儿打电话来肯定少不了一顿吐槽。 应程点击接听。 唐星辰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放下手机。 液晶电视里正播到春晚小品环节,一阵捧腹大笑传出,为周围尴尬的气氛再添尴尬。 今天阿姨早早做了饭,回自己家过年去了,别墅里只有唐星辰和唐世德两人。 父子俩很久没在一起过节了,双方都不太适应这种和谐氛围。 吃完一顿相对无言的年夜饭,收拾好碗筷,沉默地坐在沙发前,看起了一场相对无言的春晚。 电视里小品推至高潮,几个密集的梗堆在一起,笑声越来越多。 唐世德:“哈哈哈。” 唐星辰跟着:“哈哈。” 唐世德说:“这小品还不错。” 唐星辰捧场:“嗯,挺不错的。” “……” “……” 尴尬的气氛又一次弥漫,甚至有发酵扩散的趋势。 唐星辰好歹有个手机转移注意力,中老年人连手机都不会玩。 唐世德率先坐不住了,给他转账8888元,起身说:“压岁钱收好,你自己待着吧,我上去休息了。” 说完后径直离开,腿脚看起来比平常要灵活十倍。 唐星辰:“……” 他看着那个“8888”,陷入深深沉思。 心里开始第九百九十九次怀疑,他妈当年肯定是被唐世德下降头了,不然怎么会眼拙到看上一个长相略平凡、身材一般般、毫无仪式感的男人。 给自己儿子发压岁钱,不准备实体红包就算了,居然直接转账。 转账上面还是冷冰冰的“转账”两个字,连句新年祝福都没有。 唐星辰翻着白眼把钱收了,四仰八叉在沙发上瘫了片刻,一跃而起,走向厨房。 冰箱里放着很多菜,不仅有今晚剩下的,还有明天早上起床要吃的饭,阿姨都一块儿做了。 唐星辰端出几样菜,放微波炉里热一遍,再翻出保温饭盒,把菜一股脑全倒进去,最后打包了两碗白米饭。 他拎着保温盒,从车库里挑挑拣拣,选了辆蓝色甲壳虫。 上车发动引擎,尾灯照亮半空中细小的雪花,轻巧驶离别墅。 路面结了冰,霜天雪地,夜深人静。 唐星辰开车速度偏慢,花了四十分钟才到出租屋楼下。 他熟门熟路走上单元楼,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插入锁孔。 拧门时又倏地停下。 不知为何,那一瞬,唐星辰的心跳频率仿佛突然失控,没有预兆地加速跳动起来。 一下一下撞击胸腔,一次比一次快,后背跟着不受控地发烫,手心浸出了细密的汗。 这是过度紧张的表现,好像小时候为了给妈妈庆生,偷偷攒钱买了条最漂亮的裙子。 在送出去前那一刻,由不确定和期待所带来的紧张感。 不确定对方喜不喜欢,期待对方收到礼物的表情。 在这关头,唐星辰久违而突兀地,体验到了这种感觉。 比起送妈妈裙子,此时的他又多了种连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隐秘的兴奋感。 他在期待某个人见到自己的样子。 唐星辰喉结上下滑动,旋手拧门,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响声。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脚步响起,闻声而来。 唐星辰心口砰砰砰撞击,重如擂鼓,和方才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出现了白色身影。 应程一身低领白毛衣和灰色休闲裤,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搁在耳边,似乎正和谁打电话。 他身形修长挺立,站姿略显散漫,碎发耷拉在额前,有点不羁的凌乱,表情闲适冷淡,相较平日多了股慵懒随性。 见到唐星辰时,他平静无波的眼底慢慢浮现一抹诧异,跟着是后知后觉的愉悦。 难以掩饰,藏都藏不住。 “怎么过来了?”应程挑眉。 唐星辰压住紊乱的心跳,喉结动了动,面不改色地进门。 “消息那么久不回,我以为你饿死了呢。” 电话里罗天锡问:“谁来了?” 应程侧身关上门,答道:“唐星辰。” 唐星辰放下饭盒,抱起疯狂摇尾巴的德德,以为对方喊自己,问道:“干嘛?” 应程晃了晃手机,开启免提。 罗天锡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大少爷,你又来找阿程了?我这阵子在外面有事,回不去,阿程就拜托你照顾了啊,回来请你吃饭。” 听见这话,唐星辰愉快的表情顿在脸上。 旋即,心底的期待和兴奋原地消失,转化为一股没来由的不爽。 他拎着德德,递到电话跟前。 德德清脆地汪了一声。 “听见没?”唐星辰拖着嗓子,懒懒散散开口,“我闺女说,他亲爸和干爹的事儿,用不着你瞎操心。” 作者有话说: 辰儿有驾照,第一章 出场时就已成年 另外关于配音的事,没有背景的高中生想接主役商剧必然不可能,再优秀也很难,但阿程认识阮慕,这位姐姐是配音公司管理层,且时不时担任导演编剧,对方一直带着他,所以对阿程来说不是问题 第28章 新年至 罗天锡我操了一声,听着像是更不爽:“你——” 赶在两人呛起来前,应程关掉免提,对那边说:“下次聊,挂了。” 通话结束,应程另一只手也插入裤兜,站在原地,好整以暇注视唐星辰。 后者冲他淡淡一笑,道:“我说怎么不回消息,敢情是在和别人打电话啊,还一打打四十分钟,真兄弟就是感情好,嗯?” 一通阴阳怪气完,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唐星辰自娱自乐抓着怀里的德德玩。 “宝贝儿,有没有想你爹?” 应程眉宇间带了点若有若无的微妙,指尖轻叩桌上的保温盒盖:“我吃过晚饭了。” 唐星辰并未立刻接话,在心里嗤笑。 屋内没有任何做过饭的痕迹,没看见厨余垃圾,更没外卖盒,就垃圾桶里有个泡面碗。 真当他瞎啊? “我没吃。”唐星辰神色自若胡诌,“老东西在外面出差,没回来,阿姨做了不少菜,你和我一块儿吃了。” 应程不置可否地点头。 除夕夜董事长出差,这蹩脚的谎话也就大少爷能面不改色讲出口。 他拎起水壶,倒一杯热水放唐星辰跟前,状若无意间,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脑勺。 “多喝热水,中和一下醋味。” “……” 唐星辰用两根手指撑开德德双眼,捧着它脸,转向应程:“宝贝儿,咬他。” 德德:“汪?” 应程低笑了声,把饭盒一层层打开。 里面菜品十分丰富,粗略看去有五六种,鸡鱼牛蟹虾样样不缺。 “这么丰盛,”他说,“正好,我又饿了。” 唐星辰放下德德,拿了两双筷子过来,伫立在应程身旁,屈起一只手肘,斜着搭上他肩头。 应程感觉自己耳后根,被筷头轻轻敲了敲。 “想吃啊?”唐星辰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求我。” 应程转过头,两人对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碰撞,相触又分开,转瞬即逝。 须臾,他从唐星辰指间抽走筷子,剥了个蒸蟹。 将蟹肉和蟹黄弄进一个碗里,推往身边人方向。 “以后消息秒回,”应程把手擦干净,不疾不徐说,“这算求么。” 唐星辰笑意逐渐加深,收回手肘。 “算。”他吃了口蟹肉,装模作样点头,“蟹不错。” 随后又道:“看我给你表演一个剥虾。” 饭盒里的虾是海鳌虾,海鳌虾壳偏硬,采用了麻辣烹饪的方法。 唐星辰随手一拧,红油猝不及防从壳隙中滋出来。 滋在了某人白毛衣上。 应程:“……” 唐星辰:“……” 空气凝滞两秒,唐星辰撒手就跑。 应程一把拽住他衣服上的帽子,把人拉往身前,胳膊顺势从后面卡住脖子。 “今天你和虾只能活一个。”他淡淡说。 唐星辰立刻道:“虾已经死了,所以我活。” 应程气极反笑:“你知不知道白色多难洗?” “我洗,”唐星辰补救说,“实在不行我赔十件给你。” 应程用力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唐星辰惨嗷两嗓子,暂时被放过了。 重新换一件衣服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 应程先前只勉强吃了几口泡面对付,这会儿确实饿了,一口接一口进食,话都没顾得上说。 而唐星辰才吃完饭不到两小时,此刻哪里吃得下,装样子咽了几口鱼,没再动筷。 他端详眼前的人,好半晌,开口道:“你爸妈……没打电话给你?” 应程把嘴里食物吞下去,平静说:“他们和我没关系。” 唐星辰微微怔然。 这么久了,他始终不清楚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从没打听过。 尊重隐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觉得应程不是爱赌气的性格,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原因,是理智的。 但现在看来,估计家里问题很严重,严重到对方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好像已经完全失望,或者压根不在乎。 唐星辰缓慢点头,心底有些五味陈杂。 自动略过这个话题,他起身,到电脑桌前晃荡了两圈。 看见键盘边上放着A4纸大小的白本,最外面一页,印着《逢场作戏》剧本几个字。 “这什么?配音?”唐星辰问。 应程侧目扫了眼,答道:“广播剧剧本,前段时间接的,角色客串。” 唐星辰稀奇道:“能看看吗?” “嗯。” 他翻了翻,里面是一些人物对话和场景之类的。 其中有些句子被黄色记号笔标出,看冒号前面的名字,发现是同一个角色的台词。 “梁听寒,”唐星辰缓缓念出角色名,问道,“你配的这个?” 陡然一听身边人这样念出来,应程愣了愣,还有点不太适应。 好一会儿才嗯了声,说:“客串角色,没多少台词。” 唐星辰简略一数,差不多十句左右,他来了兴趣:“你什么时候录?在哪儿录?这儿吗?这十句要录多久?” 饭碗见底,应程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走过去站他身后,把剧本抽出来。 “现在录,在这录,录多久看状态——”他悠悠道,“还想问什么,问题宝宝?” 唐星辰被那句“问题宝宝”震了几秒。 总觉得这词儿从对方嘴里出来,听着怪别扭的,不太符合形象。 他收敛心神,镇定地拍了下应程胳膊:“没了,录吧。” 应程说要录,就真坐在了电脑跟前,打开录音软件准备开始工作了。 他调整话筒角度,说道:“你找个地方待着,别出声。” 唐星辰旋身滚到床上,面朝天而躺,脚尖逗弄德德,拖长音调说—— “行,应老师您忙您的,就不用管我死活了。” 应程低声失笑,唇角一弯,戴上耳机,喝了几口水清嗓。 “梁听寒”这个角色,是他去年配过的《玩物》中的主角,一个心机深沉、不折不扣的渣男。 因为早已磨合揣摩过角色,他很快进入了状态。 屋内蓦地静下来,空调热风悄然吹拂,暖意哄哄,德德乖巧地趴进了狗窝。 唯有应程的声音,逐渐弥散进屋内各处角落。 唐星辰慢慢坐起身,背靠床头,一动不动地,凝视那个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背影。 应程的嗓音在这片刻,有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平日说话时那份骨子里的桀骜、淡漠与嚣张统统消失不见。 顷刻间,转变为高高在上的矜贵睥睨,矜贵的同时,又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病态阴暗。 光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给人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感觉。 和他本人完全搭不上一点边。 只听应程极轻地哼笑一声,用蛊惑人心的口吻说:“为什么不爱,我当然爱你,爱你像一条狗那样,事事忠诚。” 也许是太蛊惑,唐星辰听着听着,眼神放空,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了那条“狗”。 唐星辰:“……” 随着剧本转场,应程忽然压低嗓子,语气阴毒森寒。 “你要还想活着走出去,就乖一点儿。” 唐星辰瞬间回神,汗毛竖立,头皮都凉起来了。 在心底说了句牛逼,他赶紧戴上蓝牙耳麦,播放音乐,防止自己入戏太深冲上去揍人。 可是当脑子里被歌曲旋律充满时,唐星辰的目光依然不自觉瞟过去。 此时的应程,和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滑滑板的时候、写题的时候、想笑却又装不想的时候,以及剥好蟹后,对他说“这算求么”的时候,全都不同。 他开始忍不住好奇,这人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曾见过的一面。 十句台词,应程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录完。 其中有几句情绪复杂、气息难以掌控的,他来回斟酌了好几次,找到最佳切入点,等自己完全满意了才算过。 应程摘下耳机,喝一口水,转了转身下的电脑椅。 猝不及防地,与唐星辰对上了目光。 对方盘腿坐在床头,手肘搭着膝盖,神情悠闲,像是观察了他很久。 “弄完了?”唐星辰问。 应程身体放松,靠进椅背,颔首:“差不多。” 唐星辰笑笑:“很棒。” 说完又加一句:“特别牛。” 应程抬眼,专心致志盯着他,嘴边勾出一抹笑。 “收下唐老师的马屁。” 唐星辰身体倒向一旁,放肆蹂躏床上的枕头:“累死我了。” 应程起身,不紧不慢活动肩膀和脖子:“你累什么?” “当听众也很累的,”唐星辰点开手机,“三小时了,快十二点了。” 他翻着朋友圈:“看看我兄弟们都在干什么——啧,这哪是年夜饭,满汉全席吧。冕子个傻逼,打麻将又输二百……我草我真他妈受不了,冯长宇居然发腹肌自拍,大半夜抽风呢,我得去把他骂醒。” 唐星辰边看边用嘴直播,应程后腰靠在桌缘边,抱胸饶有兴致听着。 又吐槽了两句,唐星辰忽然消音。 良久后,他吐出一口气,好笑又不可置信:“路倏个狗东西,胆儿够肥啊。” 应程扬眉:“怎么了?” 唐星辰冲他招招手:“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应程移步过去。 唐星辰撑身坐起,摊开手机,展现屏幕上的内容。 路倏发了个朋友圈,没文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捻着根燃烧的仙女棒。 “这只手,”唐星辰点了点照片,“褚钦江的。” 应程略感诧异:“他俩一起过除夕?” “褚钦江是路倏他爸妈干儿子。” “然后呢?” “然后……”唐星辰笑得让人不明所以,“没然后,没什么。” 应程:“……” 幸好自己不是什么八卦心旺盛的人。 否则照唐星辰这种说话说一半,还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告诉你的嘚瑟样,这会儿已经被打死了。 应程上手,不客气地抓了把他脑袋的卷毛:“等着,你完了。” 唐星辰攥住他手腕,眼神睨过去,咸咸道:“手欠儿是吧?” “没你欠。” 应程说着,挣脱手腕,又要去抓他。 唐星辰仰身躲避,手一撑床沿灵活地跳下去,蹬着鞋朝门外跑。 应程立即跟上脚步,外套都没穿。 昏昏欲睡的德德登时恢复精神,甩甩脑袋,操着四条小短腿,追着两人出去。 一出门,周身温度骤降,冬雪饱满地铺了厚厚一层,天气虽冷,楼下人却不少。 年三十午夜,爆竹除岁。 各家各户都跑出来放炮仗烟花,小孩儿们兴奋地围着大人,催促他们快一些点燃引线。 唐星辰奔到雪最多的地方,弯腰揉了团雪球,喊道:“应程!” 应程停住脚步,雪球直直扔来,啪地打在了右肩上。 他也弯腰,从雪地里扒拉扒拉,揉了团更大的,甩手朝对方扔去。 “卧槽!” 唐星辰飞快蹲下,雪球擦着头皮而过,笑骂一句,:“你他妈扔炸弹呢!” 不远处有个脑袋身体分家的雪人,唐星辰伸手捞过来,在地上滚啊滚。 一直滚到某颗松树下,没管应程冲他屁股砸雪球的找抽行为,招呼说:“你过来,帮我堆一下雪人。” 应程不懂社会险恶,信了他的邪,刚走到树下,唐星辰猛地一脚踹向树干。 满松树的雪花兜头落下。 应程下意识闭眼,周遭尽数被白色包裹,宛如层层叠叠的珠帘瀑布。 他独自处于其中,身形被隐去了大半。 唐星辰蹲在一边,笑得比什么还大声。 有小孩被吸引了注意力,拿着几根星形烟花棒,兴奋地跑过来凑热闹。 唐星辰截住他,拉起因为腿太短淹没在厚雪里的德德,说:“小朋友,给哥哥几根烟花,我把狗借你玩儿。” 小朋友大方地给了两根,德德被惊恐的拖走了。 等松树雪落尽,应程再次睁开眼。 看见的是身前不远处,唐星辰扬着星形烟花棒,正面朝向他,快速在半空中写了个金色的“应”字。 午夜十二点,所有烟花爆竹声如期而至。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都在瞬息间被火光照亮。 白日乍现,暗夜短暂湮没,热闹不休不止,贺岁声轰轰烈烈。 烟花散开的刹那,火光切割成无数细小碎片,碎片后的唐星辰笑容夺目,对着他一挑下巴,高声说—— “应大帅哥,新年快乐!” 应程心头一陷。 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扬起嘴角,直到眼底盛满笑意,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他迈开步伐,不紧不慢上前,身上附骨的冷意被烟火气驱散,手脚慢慢回暖。 唐星辰递一根燃烧正烈的烟花给他。 应程没接,摸出兜里早先备好的小红包,放进对方外套口袋。 一字一句,低声念道:“岁岁平安,新年快乐。” 数不清的烟花爆竹接踵而至,耀眼纷繁,越来越多,祝福被收进每一寸热闹中,与新年相融。 应程放在楼上的手机,也在这一节点,收到了几条消息。 【阮慕】:亲爱的弟弟,新年快乐,来给我拜年有红包拿哦 【阮书梵】:小鬼头,别整天板着一张脸,多笑笑,新年快乐 【罗天锡】:阿程,等哥给你带礼物回来,新!年!快!乐!每年每月每天都开心! 【徐子梦】:新年快乐同桌,新年愿望是,希望应程拿第二,我拿第一^.^ 静静亮起的屏幕末尾,还有一条未接来电。 来电备注显示为:妈。 第29章 背景照 颐宁的冬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像一场让人没有防备的盛宴,声势浩大地降临,寂然无声地退去,再不见后续。 学校提前到了六点半上课,出门时连天都是黑的。 高考带来的压力如同警钟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紧绷如弦的神经上。 124天,每一天都很快,每一分钟却又那么慢。 春节收假后,附中请了些前几届优秀的学长学姐返校,来给还陷在苦海里,不得解脱的学弟学妹们传授高考经验。 顺道讲一讲大学里有趣的事,给各位加油打气。 A班本该是放在最首位的,但他们今天只有上午第五节 课是自习,硬是拖到了吃饭前才来。 A班众人原本还有些怨气,以往自习课都能提前五分钟下课,方便大家去食堂抢饭。 今天学校搞这么一出,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然而等学长学姐们真进教室了,大家的愤懑立刻烟消云散。 学长学姐们打扮得精致光鲜,往那一站,感觉整间教室都亮起来了,都是帅哥美女啊,谁不爱看帅哥美女,多看几眼能当饭吃。 吴融在台上讲了几句,还隆重介绍了其中一位——学姐宋絮影。 “宋絮影学姐也是我带过的学生,高二去了美国上学,后面考进了麻省理工,”吴融满脸骄傲地说,“因为在校成绩优异,参与过不少项目研究,那边一直想留她,但你们宋学姐放弃了麻省理工硕博连读的机会,坚定不移地回到祖国家乡,在颐大进修,为国家的生物科技效劳,大家要多向学姐学习啊。” 下面十分捧场地响起一片掌声,好些人脸上浮出羡慕钦佩的神色。 宋絮影不好意思地挽了挽头发,无奈笑道:“老师您教过那么多优秀学生,就别拿我打趣了。” 吴融哈哈笑两声,把讲台交给了他们。 应程始终在埋头干自己的事,直到听见宋絮影名字,才分出了点注意力。 他抬眸,粗略扫了一眼,确实是在寿宴上见到的那个。 宋絮影长相姣好,气质温婉,属于没什么攻击性、让人一看很想亲近的温柔有教养类型。 班上许多女生包括徐子梦,都在不停向她搭话。 比起别的学姐学长,宋絮影看上去格外受欢迎。 但或许因为是在寿宴上见的第一面,先入为主,应程对她没有太多好感。 看见宋絮影,他就会不自觉联想到应家那帮人。 讲台上学长学姐们轮流介绍自己的大学,底下同学们凑热闹般的起哄或提问,教室内噪音不断。 应程摸出两只带降噪功能的耳麦,塞进耳内,垂眼写自己的文言文翻译。 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文章是有关蔡文姬归汉的典故,正翻译到“诚实相矜,然文状已去”,纸面上覆下一道阴影。 边角被人翻了翻,温声细语在头顶响起:“字很好看。” 应程笔尖顿住,对方的说话声被耳麦模糊了一部分,没听清楚字眼,但不妨碍他认出了声音。 耳麦摘下丢进桌肚,纸张碾成一团扔了,应程抬头看向宋絮影。 满怀敌对和不耐烦的眼神。 宋絮影被他目光盯得愣了愣,浅笑着解释:“我看其他同学都在提问,你一个人在写题,没有要问的问题吗?” “有,”应程冷声说,“知不知道你很没教养?” 前排有少许人听到了他们对话,表情惊讶地望来。 宋絮影神色霎时僵住。 应程站起身,无视她,径自出了教室。 教室其他人动静也不小,没太多同学留意到这边的小插曲。 宋絮影调整好神情,若无其事去往讲台边。 快到下课时间,几个学长学姐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让有需要的同学加可以加他们。 经验传授小会结束,整栋教学楼的顿时微震起来,众人一股脑地朝食堂方向奔跑。 附中不允许学生外出用餐,也不准家长送饭,排除个别胆子大翻墙的,其余学生只能在食堂吃饭。 而食堂去晚了就只剩菜叶子和餐盘了,每到下课时间,校内四处皆是景观,能见证千人同跑。 不过以上这些困扰,应程统统没有。 阮慕老爸是学校食堂承包人,早和食堂阿姨打过招呼了,应程的中餐晚餐通常是单独盛出来留在旁边,碗筷也是和别人分开,全校独一份。 肉多量大,待遇极好,压根不需要和别人抢。 他今天比其他同学提前几分钟过来,阿姨把饭盒给他,又加了两个自己做的豆沙麻团。 阿姨笑着说:“今天的菜可好吃了,这麻团也好吃,只有你一个人有,别给其他同学瞧见了啊。” 应程也笑了笑,方才不虞的面色缓和:“谢谢阿姨。” “不谢不谢,”阿姨推推他,“快去吃,别凉了。” 应程端着饭盒去到常坐的位置。 刚吃没两口,食堂哗啦冲进来跑得最快的那拨人,几个窗口瞬间排起了长队。 好在室内有空调,否则一到夏天,吃个饭都能中暑。 今天的菜格外丰盛,蒜香排骨、鸡翅、红烧鱼块再加两个素菜,光闻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增。 应程慢条斯理嚼着排骨,坦然接受来自排长队校友们的嫉妒怨恨眼神。 餐桌对面坐下一个人。 宋絮影将手中椰汁推过来,轻声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刚才没经过同意动了你的东西。” 应程眼皮都没掀一下,兀自吃面前的饭菜。 宋絮影不在意他的冷漠,继续说:“应程,还记得我吗?上次在你爷爷寿宴上见过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应程胃口成功消失大半。 他没什么语气地说:“所以呢?” 宋絮影微微一笑:“我现在在颐宁大学读研,应叔叔也就是你父亲,刚好是我导师,所以想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应程忽略掉那盒椰汁,拎起饭盒跨过座椅,背对她扔下三个字。 “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啊不需要,”潘冕扒住唐星辰脖子,晃来晃去,“辰儿!你清醒点!你已经五天没离开过座位了,别他妈写了!” 唐星辰扇开潘冕,拿着试卷凑到后座褚钦江跟前:“江儿,你给我讲讲这道几何题。” 褚钦江放下手里的书,浏览了片刻那道题,慢声说:“你先看题干,这种情况下,要先画一条辅助线……” 潘冕瞥一眼讲题二人组,再瞥一眼褚钦江旁边,刷了一张又一张卷子的路倏。 他回到自己座位,和冯长宇闲聊道:“路哥江江是不是对辰儿下蛊了?怎么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写题都要写魔怔了。” 尽管到了高三后期,大家多少都会加把劲学习,哪怕不学无术如潘冕和冯长宇,也会开始认真刷题背书。 可谁也没像唐星辰那样,一夕之间仿佛被雷劈了,好似要把三年没学的全都短时间内补回来。 以前他是一个字不写,现在是一秒不休息,一副被下了降头走火入魔的样子。 逮住机会就找褚钦江问题,恨不得去厕所都把人别裤腰带上。 要不是褚钦江已经通过竞赛保送了,还真遭不住他这疯狂的阵仗。 冯长宇一脸思考道:“有可能是进传销组织了,别人给他洗脑,说写多少张卷子能长生不老这种。” 潘冕:“……” 得,又疯一个。 唐星辰把今天的错题全部问完,总算停下来,歇了口气。 人向后靠,上半身没骨头似的躺在路倏桌面上,叹道:“江儿,给你五百万,你替我去高考。” 褚钦江慢吞吞整理自己和路倏的书,笑了笑道:“别逼自己太紧,你进步挺快的,一步步来就行。” 唐星辰又是一叹:“马上要一模了,我紧张得想去跳楼。” 路倏拍他:“跳楼前把补课费交了。” 如今褚钦江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小时都被唐星辰占着,路倏多少有点不满了。 “江儿都没让我交,你是谁?”唐星辰说。 褚钦江接话:“是最重要的人。” 路倏悠悠道:“听见了?” 唐星辰:“……” 他直起身,双手合十,冲他俩拜了拜:“放过我,谢谢你俩。” 路倏撑着额头,偏头笑起来。 褚钦江打开腕上的智能手表,不动声色对他拍了张照片。 唐星辰转了回去,权当自己眼瞎,没看见这一幕。 晚自习放学,他边清书包边问:“你俩怎么回去?” 路倏把自己和褚钦江书包一块儿拎着,说:“我爸妈来接,你坐不坐顺风车?” “我今晚不回去。” “打算睡大街上?” 唐星辰单肩背着书包,插兜往教室外走,勾唇一笑:“总有地方收留我。” — “前方到站云旗路,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公交车广播响起,应程站在车门边拉住扶手,另一只手点开朋友圈。 他列表里联系人不多,以前微信“发现”那一栏很少出现红点。 但自从加了某个人后,三天两头就会冒出红点。 强迫症使然,应程看不得这种消息提醒之类的玩意儿,看见了必须点掉,让界面看起来干净整洁。 点掉又出现,出现又点掉。 拜某人所赐,他如今打开微信的频率非常之高。 唐星辰果然发朋友圈了。 一碗钵钵鸡的图片加上配文:我怎么每晚都要为它花二十?想和路边摊大哥拜把子。 应程看完也不点赞,顺手戳进唐星辰个人主页。 他原本只是无聊翻翻,然而一进去,目光不由愣了愣。 幸运狗的主页背景照片不知何时换了,从星星月亮图案,换成了一颗雪松树。 松树常绿,是冬日里少有的生机,树干被人踹动,叶片上覆盖的白雪成堆洒落。 照片定格在雪落下的那一瞬。 树身周围被白色包裹,中间依稀有一个灰色身影,同样被包裹于其中。 …… 时间过了十一点,更深露重。 应程下车后,加快步伐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谁知刚进门,鞋底踩到了一张试卷。 屋内的灯是打开的,唐星辰从里面转出来,语气同情道:“你们学校下晚自习能再晚点儿。” 应程没搭腔,自顾自盯着瓷砖地板。 从自己脚下开始,一路延伸到床边,所见之处,全都是乱七八糟铺开的试卷。 “……” 应程都快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道:“你又作什么妖?” 唐星辰啧了声,捡起离得最近的那张,递给他:“你仔细看看。” 应程扫了两眼,是附中数学卷,之前对方问他要的。 卷子上改正了错题,得分为七十五,不及格。 应程淡定道:“是要我表扬你?” 唐星辰哼笑一声,走回床边,弯下腰捡其他试卷。 他一路捡一路念:“80分,87分,92分,95分……” 捡起第二十张试卷时,唐星辰来到了应程跟前。 “最后一张,一百一十五分。” 隔了半步距离,他把所有试卷塞进对方手心,嘴角噙着笑意,目光认真。 “应老师看我现在的分数,能有资格让你教我么?” 第30章 备注名 应程垂下目光,略微失神地盯着手里那堆试卷。 上面各种涂涂改改的痕迹,充分彰显了做题人从错漏百出,到得心应手的艰难历程。 每一步都带着郑重其事的意味。 他不由再次想起了对方朋友圈的背景照片。 照片并不特殊,除夕夜雪景里的一棵松树而已,若非仔细看,很难发现其中那抹依稀的灰色身影。 除了当事人,谁都不清楚雪景里藏了什么,不清楚照片背后有几层含义。 应程也不确定。 “不是吧应学霸,要考虑这么久?”面前的人在催促他,“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给个面子呗,通融通融。” 应程拉回游离的思绪,走到书桌前放下试卷,问道:“为什么想让我教你?” 唐星辰跟在身后,单腿斜坐上书桌,吊儿郎当回答:“心血来潮。” 应程眼神一扫,直视他:“你确定?” 对方看上去莫名有点严肃,唐星辰收敛笑意,换了个语气,重新开口。 “……因为我爸妈,他俩应该想看我考上大学。” 继而又补充道:“或许还因为,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一个厉害到,让他无法自控想追随脚步的人。 哪怕追不了那么紧,至少可以踩住落在脚下的影子,在末端边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牵连。 应程默然,没问那个很厉害的人是谁。 他去到边上,把吃饭的方形桌拖到中间,说:“只有这张桌子了,介不介意?” 唐星辰一笑,跳下来:“当然不。” 他利落地收拾好桌面,把自己书包里习题和试卷一股脑倒出来,兴冲冲说:“别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开始。” 应程倒不像他那么急,慢条斯理地安排:“不会的题在学校问路倏他们,或者手机上问我也行,晚上到这来,我给你讲书里的知识点。” 唐星辰三年都没太听过课,最近分数提上来,大概也是囫囵吞枣喂题带来的短暂成效,基础不扎实,用不了多久成绩就会掉下去。 不过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这么多,也是一种不俗的能力,说明他脑子灵活,思维逻辑紧密,适合高强度学习。 只要着重补一补基础,加强知识点理解和记忆,到高考应该不会差。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应程已经在心里给对方罗列出了详细计划。 唐星辰抓过他手腕,高高举起,一拍掌心。 “没问题!” — 补课的事就这样定下来,唐星辰一周有六天都会跑去应程那儿,进行一对一私教。 还有一天是回家应付唐世德。 如今父子俩的关系比以前缓和不少,唐世德也习惯时不时查岗了。 见人不老实待在家,就派助理保镖去抓他,或者亲自打电话过来训人。 唐星辰头疼,不想浪费精力吵架,索性专门抽出一晚回家待着,和更年期老男人吃饭,其余时间都耗在应程的出租屋里。 应程作为朋友,可以说是非常仗义。 但作为老师,却严厉到了让人头皮发紧的程度。 唐星辰本身对于知识点的接收是很高效的,中等难度的东西只要教一遍,基本不会忘。 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他达不到应程那种变态级别,六门科目不是满分就是在满分的路上,强得十分平均,俗称为六边形战士。 自己总有不擅长的地方,短板也并非立刻能弥补的,好比需要依靠长期积累的科目——语文和英语。 语文还稍微好点,起码是母语。 英语是真不行,初中背过的单词短语早忘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写出来的句子勉强能拼成一篇狗屁不通的作文,没把老师气死就算不错。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越不擅长的东西越不想接触。 唐星辰也不外乎,学不会直接放弃,语文偶尔瞄两眼,英语干脆听之任之,将全部精力放在数学和理综上。 最终不负众望,在半个月后的一模中,取得了语文87、英语60分的好成绩。 应程看见试卷和成绩单那刻,脸都黑了。 他质问道:“背的单词都被你吃了?第一篇阅读理解就全错?” 唐星辰理直气壮,找补道:“人嘛,当然得扬长避短,你看我数学130、理综240,多牛逼。” “是啊,多牛,”应程冷笑说,“你直接丢了那两门更好。” 唐星辰彼时还没当回事,敷衍地说了句:“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努力。” 然后接着埋头写理综卷。 结果第二天他就进不去出租屋了。 来回用钥匙试了半小时,最后恍然发觉,门锁芯被人换了。 他点开微信对话框,打字:你怎么把锁换了?都不说一声。 “声”后面跟着红色感叹号。 系统提醒:【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唐星辰:“……?” 他愣在楼梯间,半晌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被应程,给拉黑了。 气势冲冲把电话拨过去,打算开口训人,谁知电话号码同样被拉黑。 唐星辰:“……” “操!” 大少爷踹了几脚门泄愤,心高气傲地,头也不回走了。 心高气傲了两天,拉黑状态依然没解除,唐星辰气得失眠到凌晨四点。 晚上没睡好,导致脸色憔悴眼周青黑,白天还被潘冕嘲笑肾虚,顿时更气了。 他怀揣着这股怒意,心一横,主动跑了趟出租屋,恰好碰见回家的应程。 “站住!”唐星辰把人拦下,话语间有种发火前的压抑,“你什么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应程挥开他胳膊,一言不发,神情冷淡地朝楼梯口走。 唐星辰这下彻底被惹毛了,不由分说揪住他后衣领,往旁边一拖。 “你他妈不讲清楚今天别想走!” 应程没防备,身体晃了晃,站稳后,突然一拳照他脸面打去。 没想到对方动真格的,唐星辰心底一惊,连忙后退几步避开。 谁知应程忽然倾身而来,拽住他领口,使劲怼上跟前的灰墙。 唐星辰后背乍然一疼。 应程小臂抵住他脖子,眼神发沉:“你自己不想学,跑来干什么?” 被这样硬邦邦的语气质问,唐星辰连后背的疼都顾不上了,带着股不明缘由的憋屈,吼道—— “我什么时候不想学了?!我他妈每天凌晨两点睡六点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想学!” 应程凉飕飕说:“然后呢,语文80,英语60?” 唐星辰:“……” 吵归吵,提成绩干什么? 他哑了几分火,有点心虚,辩解说:“那总得给我点儿时间啊,英语也不是——” 没等他讲完,应程松了力道,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上楼。 进屋后一把拍上门,十分冷酷无情。 唐星辰杵在原地,满脸烦躁。 漫无目的绕着周边瞎转悠,绞尽脑汁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间醍醐灌顶。 应程这表现,是比他还在意他的成绩啊。 之所以拉黑换锁,是因为生气了,生气自己那天态度敷衍,分明没用心还狡辩。 他凌晨两点睡六点起,难道应程就睡得多了? 对方为了给他补课,不仅要压缩自己学习时间,还得耗费精力帮他检查错题和讲解知识点,休息得只会更晚。 结果他丝毫不知悔改,随意对待,辜负了对方一片用心。 唐星辰懊恼地一拍额头,骂了句自己傻逼,赶紧跑上去补救。 可惜大门都快被他敲烂了,里面的人也无动于衷。 唐星辰转头奔下楼,不消片刻,手里拎了个大喇叭回来。 他拿出在全校师生面前念检讨的气势,单手叉腰站在窗户外,仰头冲整栋出租房喊话。 “应学霸、应大帅哥、应老师——我错了!对不起,我真诚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该对语文英语不上心,不该自我狡辩,更不该敷衍了事,在这么多不该里,最不该的是对你态度恶劣,不知悔改,辜负了应老师的一片好心,我错了,以后坚决改正错误,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每一门科目,别生气了——” 屋内的应程:“……” 某人嗓门被喇叭放大了好几倍,全方位布满整栋楼层,效果震撼,不绝于耳。 此刻是晚上十一点多,扰民效果绝佳,立马有住户掀开窗户骂街。 “喂!下面那个,你有毛病吧!大晚上号丧呢?!” 唐星辰仍旧对着喇叭喊:“不好意思啊这位大哥,我惹我朋友生气了,我得哄哄他,要是哄不好我就完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大哥原本挺生气,一听他这么说,突然产生了兴趣,满脸写着八卦。 “女朋友啊?哄女朋友光靠喊可不行,你得备点小礼物赔罪,比如——哎呀几句话说不清楚,要不你上来?我给你仔细说说。” 应程:“……” 唐星辰尚未开口,兜里手机响了。 来电号码备注是“最厉害最牛逼的应老师”。 他眼睛一亮,立马接起。 应程在电话里咬牙:“滚上来。” 唐星辰边跑边说:“好勒!” — 经过这么一出,唐星辰再也不敢马虎,无论哪门科目都用心去学。 尽管语文英语提升速度依然很慢,但应程没有指责他,制订了一套又一套便捷的记忆方法,时刻根据他的状态调整。 唐星辰这才终于领悟,应程在意的并不是成绩,而是态度端正与否。 只要态度到位,成绩反而没那么重要。 深感愧疚的大少爷,越想越觉得那位大哥说得对,哄人嘛,确实得准备点小礼物,才能凸显出他道歉的诚意。 哄兄弟和哄女朋友区别应该也不大。 想法一出,人立刻坐不住了。 趁着周日放假,唐星辰丢下写了一半的题,径直打车去市中心,挑选赔罪礼物。 最近市区天气忽冷忽暖,尚未进入春季,雨水倒先一步降临。 应程下楼买把伞的功夫,桌前写题的身影就不见了。 手里的伞放下,他翻了翻桌上堆得杂乱不堪的书籍。 物理书封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几个字——我去去就回。 应程撕掉便利贴,想顺手揉成团,却又无故停下。 他目光移动,注视着纸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片刻后,鬼使神差贴进了自己物理书最后一页。 书封盖下,便利贴陷入阴影,宛若是桩不能轻易道出的秘密,被尘封隐藏起来。 物理书收进书包,应程随手整理桌面,看见成堆的试卷下面,压了本小羊皮笔记本。 笔记本边角磨损明显,纸张边缘毛糙,还有卷曲的痕迹,一看便知用了很长时间。 唐星辰平常的文具是用完就扔,坏了买新的,不像是对这方面念旧的人。 应程有点稀奇,翻开封面,第一页出现了三个大字。 ——唐月亮。 继续往后翻,发现是本错题集,题目涉及的内容是初中知识。 每一页最上方都标注了日期,年份大多处于2013到2014年之间。 而每个日期右边,都坠着一个仿佛尾巴似的“唐月亮”。 …… 应程打开手机微信,视线盘桓在唐星辰的个人主页,盯着对方昵称看了许久。 他大致能猜出他为什么叫“幸运狗”。 幸运狗,lucky dog。 英文中幸运儿的意思,但一般不会直译成幸运狗。 应程加的好友不多,始终懒得备注,觉得这个昵称也挺有意思。 不过此时此刻,他手指动了动,在备注栏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下“唐月亮”这个名字。 输入后,指尖停留须臾,又删掉唐字,只留下了“月亮”。 太阳简笔画头像蓦地自动放大,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现一行字——月亮邀请您语音通话。 应程手一顿,如同被人抓包,心脏无声捏紧了几秒。 他点击接听,听筒里唐星辰的语气略显踟躇。 “那什么……问你个问题啊,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东西?” 应程一头雾水:“什么?” “就是那什么,”唐星辰支支吾吾,想解释又怕提前透露,“你有什么爱好?” 他在街上逛了快一个小时,完全无从下手,上次送了定制滑板,这次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礼物。 应程用脚后跟也能猜到,这人八成又要搞幺蛾子,单刀直入:“别什么什么了,有事说。” 见对方如此直接,唐星辰也懒得兜圈子了,直言道:“我想送你礼物,但不知道送什么,看你有没有喜欢或者想要的……喂?人呢?” 那边半天没出声,唐星辰拿下来一看。 微信通话已中断,有其他电话拨了进来。 他纳闷须臾,没多想地接听。 喻嘉岐口吻听上去很严肃,先是问他在哪,有没有空,然后说:“辰儿,你来找我一趟,我有事要告诉你。” 不多时,应程也接到了电话,来电显示为陌生号码。 那边人说:“应程,我是喻嘉岐,今天我们跑赛道,你来吗?” 第31章 螳蝉雀 应程不着痕迹蹙眉,警惕道:“你哪来的号码?” 喻嘉岐说:“罗天锡告诉我的,看你对赛车挺感兴趣,所以要了联系方式问问你,不来就算了。” 应程没有立即驳回,手机又震了下,跳出另一条消息。 【月亮】:喻嘉岐那边有点事儿,我去一趟,晚点找你。 看着这条消息,应程拧眉的程度加深,古怪感顿起。 如果喻嘉岐真有事,那么对方不可能有闲心邀请自己去赛车。 而喻嘉岐如果没事,唐星辰是要去干别的事或者玩跑车,按照他以往的说话习惯,会直接发一句“我这边有事”,不会多此一举,把喻嘉岐单拎出来做理由。 因此最大的可能性,喻嘉岐确实找了唐星辰。 然后对方在两份不一样的说辞里,对他们其中一人撒了谎。 电话里喻嘉岐还在问:“你来吗?” “地址给我。”应程说。 喻嘉岐给的地址和上次不同,这回是在一个国际公路赛车场。 应程到的时候,场内只有喻嘉岐一人。 他独自站在赛道上,身旁是辆中规中矩的跑车。 “其他人呢?”应程走上前问。 “没其他人,改时间了,”喻嘉岐拉开车门,说道,“正好,我今天单独教你怎么开,下次你直接可以和我们一起跑。” 应程神色瞧不出好坏,目光暗含审视,打量了他片刻。 喻嘉岐偏头,示意他上车。 应程收回视线,拉开另一边车门,坐进副驾驶。 “不是,你有话好好说,别他妈哭了行不行?” 唐星辰举着手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听筒里林夏抽噎了下,勉强止住哭声,哽咽说:“林、林楚钊把我关在冷库里,我出不去了……” 唐星辰烦道:“有事儿找警察,你找我管屁用。” “手机快没电了,”林夏绝望说,“你能来救我吗……你救救我吧,求你了。” 对方声音听上去越来越虚弱,信号也时断时续,几句话不连贯。 唐星辰神色间尽是反感,烦躁问:“你在哪个冷库?” 林夏:“我不知道,他直接就——” “看商标!”唐星辰没忍住一吼,“冷库里总有东西吧,去看商业标志。” 林夏脚步移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 “福铭乳业。”她说。 唐星辰:“行,你现在——” 通话倏忽中止,他眉头紧蹙,再拨过去已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唐星辰暗骂一句,问前座的司机师傅:“您知不知道福铭乳业的冷库在哪儿?” 司机说:“知道,我刚从那过来呢。” 唐星辰说:“掉头。” 司机疑惑:“你不是要去别的地方?” “不去了,去冷库。” 福铭乳业是家中小型乳制品公司,冷库建得不大,地理环境偏远疏于管理,监控常年失修,人手也十分欠缺,几乎处于倒闭边缘。 一到下班时间,就只剩个老头坐保安室里打盹。 唐星辰付了双倍车费,让司机停在外面等他出来。 进去前,他身影一顿,短暂地迟疑了会儿。 找到微信给应程发消息。 -林夏出事儿了。 -[定位] 发完这简单两句,唐星辰收起手机,走向保安室。 跑车压在赛道上,码速逐步加攀升,没有尽头地开了一圈又一圈。 期间喻嘉岐讲解了许多赛车要领。 怎么过弯道、如何稳定又快速的漂移、怎么超车以及防止被别人超车。 应程不声不响听着,偶尔提两句问题,表现出还算感兴趣的模样。 待到喻嘉岐全部讲完,他看似无意问了句:“上回那女的,怎么样了?” 喻嘉岐反应慢一拍:“哪个女的?” “林家那个。”应程道。 “你说她啊,”喻嘉岐鄙夷地笑笑,“能怎么样,阴沟里的老鼠哪敢随便出现。” 应程唇角假意微勾了下,没搭腔。 提及这事,喻嘉岐自然而然想到了寿宴,意有所指道:“应程,你和你家里……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趁对方开口前,他又解释:“别误会啊,随便瞎聊,我和我爸相处得也不怎样。” 应程一哂:“紧张什么?” “这不怕你多想么,”喻嘉岐笑道,“我也没有打听人私事的癖好。” “你不是说了,随便瞎聊。”应程漫不经心回答,“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喻嘉岐静默须臾,说:“我发现其实咱俩挺像的。”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他淡声说,“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你朋友不是挺多的?”应程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喻嘉岐目光一闪,表情隐含轻蔑:“朋友这种东西,交往得太深,太相信别人,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你应该比我清楚。” 聊天的空隙,车速不知不觉降下。 应程侧头,目视窗外慢慢变得清晰的景象,不露声色改换了话题。 “之前在山道上,带我的那个人技术还行,他下次来不来?” “唐星辰?”喻嘉岐转动方向盘,口吻淡淡,“不熟。” 应程指尖放进口袋里,敲了敲手机屏幕,摸出一只蓝牙耳机戴上。 “换个位置,我来试试。” 保安老头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摸索了半天,才从一大串钥匙里抖出正确的那串。 “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子啊,”老头边开锁边教育,“去哪玩不好,偏要跑到冷库里来,这要出点什么事,家里人不得急死哦。” “对,您说得对。” 唐星辰随口附和,侧耳贴近门缝,仔细辨别里面的动静。 隐约有一阵阵的呻吟呼救声飘出。 但是太微弱了,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钥匙拧了三圈,门锁总算打开,唐星辰抢先一步进去。 呼救声霎时放大,他拐过层层叠叠的货架与农牧品,快步朝声源处走去。 “救命……救救我……救命……” 距离越近,说话声越清晰,唐星辰眉心却突兀地跳了一下。 里面的人一直在重复同样的内容。 说话语气、停顿时间、甚至力度都是一样的,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加快步伐,闯进摆满奶制品的最后一层货架里。 眼前空无一人,却出现了一支正在发出呼救的录音笔。 录音笔躺在角落缝隙中,不断地复述那几句话。 唐星辰愣神,尚未作出反应,门外老头骤不及防惨叫一声。 冷库门砰得关上。 唐星辰猛然一惊,心口攥紧,立马跑向门边。 可惜晚了一步,大门自动反锁,如何都打不开。 掏出手机,信号格也瞬间降为了零。 唐星辰气急败坏踹了脚货架,物品哗啦洒落一地,又来来回回走了几步。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思考。 电话是林夏打的,录音笔里是林夏的声音,要做这件事的人却不一定是她。 他们互相针锋敌对了好几年,对方如若要使用这种手段早用了,没必要等到今天。 而且留个录音笔的证据,指向性太明显了,愚蠢得过头。 可谁会指使她这么做? 唐星辰再次去到货架最里层,捡起那支录音笔。 按下暂停的刹那,冷库门又一次被打开,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响动。 唐星辰倏然转身,震惊地看着被扔进来的林夏,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尖叫着砸门。 “林楚钊!你放我出去!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放我出去——” “嘘——” 喻嘉岐竖起食指,冲车载显示屏的机器人嘘了声,让它安静点,别再问东问西。 而后将座椅靠背向下调成四十五度,惬意地靠进去,闭上眼,整个人显得十分闲情逸致。 “应程,你知道被关进冷库里,是什么感觉吗?”他冷不丁问。 应程单手掌控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指尖抵住左耳,时不时敲动蓝牙耳机。 “什么感觉?” 喻嘉岐语气悠闲,慢条斯理道:“很冷,非常冷,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你只能听见冷气从风口灌出来的声音,当你大喊大叫,消耗体力,身体的热量就会被加速散出去。” “慢慢的,你全身血液好像要凝住了,感官迟钝,四肢僵硬,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你只能抱住自己,可是抱住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该死的依然会死,逃不掉的。” 喻嘉岐眼底浮现笑意,隐有兴奋之像,嗓音放轻。 “再多熬一会儿,熬到死之前就感觉不到冷了,你的大脑机能紊乱,体温失调,身体开始发热,热到自己主动把衣服脱了,最后活生生冻死自己。” 他一句句说完,笑问道:“是不是挺吓人的?” 应程油门踩得并不深,赛车压过弯道,速度适中。 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发力,他不答反问:“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经历过,”喻嘉岐用微不足道的口吻,讲述着自己的生死,“差那么一点,我就死了。” 应程将方向盘打了个大转,指尖再次敲了敲蓝牙耳机,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眼神陡地沉下去。 “你开错道了,”喻嘉岐提醒,“别往外边开。” 应程置若罔闻,随着耳机里一遍又一遍的无人接听响起,他眼神越加冷戾。 车身逐渐偏离赛道,不管不顾地往场外方向开。 喻嘉岐面色不虞:“你干什么?” 说话的同时去开车门。 咚得一声,应程按下主控键,四面车门全部反锁。 “把人放了,不然我现在带你去警局。” 喻嘉岐脸色遽变,猛地扭头,不可置信看向他。 应程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冷冰冰命令:“放人还是去警局,你自己选。” 喻嘉岐极力让自己镇定,驳斥道:“放什么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让我下去!” 耳机里最后一道等待音掐着点结束,对面终于接通。 应程悬着的心脏骤然落回胸腔。 他松了油门踩住刹车,手机丢中控台上,免提打开。 唐星辰暴怒的声音充斥而出:“喻嘉岐我操你全家你个傻逼蠢货!你他妈要还有点儿脑子,就赶紧给我滚医院来!” 第32章 安心处 一小时前。 林夏手中拎着棍,狠狠甩在保安老头的脑袋上。 闷得一声响,条形木棍尾端尖锐的铁钉,也随之钉入颅骨。 老头双眼发直,惨叫着倒地,林夏一脚将冷库门踹上,木棍拔出,擦干净指纹后随意丢在一旁。 她瞳孔漆黑不见底,无视掉地上气息奄奄的老头,表情冷硬地转身,残忍得不见一丝感情。 然而刚走两步,便迎面对上了另一张脸。 林夏脚步急停,心下惊然。 他怎么会在这?! 林楚钊平时总一副温文带笑的模样,此刻却面无表情,阴气森森地盯住女孩。 他戴了双黑手套,手里握着泛冷光的电击器,一步步朝里逼近。 林夏转头想跑,可周围没有多余的分岔路。 她被林楚钊轻松抓住,心头发憷,两只手乱挥乱挠:“林楚钊!你想干什么?!你这个贱人,你们害死我妈,现在又想害我,贱人!你松——” 话到一半,猝然没了声音。 电击器毫不留情怼在腰间,几万电伏的电压,让林夏瞬间没了反抗之力。 全身麻痹瘫软在地,短暂失去了知觉。 林楚钊用力掐住她脸颊,一字一句说:“就你也配姓林?和你那千人乘万人骑的婊子妈一个贱样,正好,你不是想杀了唐星辰吗,进去亲眼看着他怎么死的吧。” 他把她脸甩到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 打开冷库门,半点没犹豫地把林夏扔了进去。 …… 唐星辰冷眼看林夏发了会儿疯,心头千丝万缕,大致有了个初步猜想。 他几步上前,把又哭又叫的林夏拎到一边,冷冷威胁:“要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你就继续嚷。” 林夏抬眼看见他,倏然闭嘴,眼底慌乱浮现,恐惧与心虚交加。 唐星辰此刻倒不急了。 转头观察了圈四周,他把货架放倒,坐在上面屈起膝盖,尽可能减少热量散失,保障身体温度。 林夏穿得比他少,身上只有薄薄的针织衫,没一会儿就冻得直打哆嗦,牙关发颤。 她颤抖着蜷进角落,脸上未干的泪痕交错,喃喃自言:“怎么办……怎么办……” 无人回答,在仅有的封闭空间里,独剩她自己绝望的声音回荡。 半分钟而已,林夏感觉眼睫上挂着的泪液,迅速凝结成了白霜,连眼皮都变得沉重。 她拼命擦眼,死亡的恐惧弥漫,忍不住开口求救:“唐星辰,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唐星辰低垂着脑袋,视线发愣般定在冰寒的地面,脸色晦暗不明,漠然无比。 林夏求了他好半天,后者置之不理。 她终归败下阵来,认命道:“对不起,不是我要故意害你,不是我……” 听见这句话,唐星辰仿佛总算多了点心情搭理她,淡淡问:“谁让你来的?” 林夏皱了下眉,小声说:“林楚钊。” “林夏,你是觉得我太蠢,”唐星辰讥讽,嗤之以鼻道,“还是以为自己演技有多好?” “就是他,”林夏坚持说,“他抓了我把柄,威胁我让我来的。” 唐星辰没搭腔,把玩手中的录音笔,摁下播放键,微弱的呼救声反复传出,在冷库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机械又诡异。 “这支录音笔谁给你的?”他问。 林夏听着自己的呼救声,神情尴尬:“……我自己买的。” 唐星辰关掉录音,提不起兴致道:“不说实话,那就这么耗着吧。” 林夏脸色僵硬,嘴唇动了动,依然没能说出什么。 热量持续散失,腿脚血液变得不流通,开始麻木发僵。 她几乎用爬的姿势,挪到唐星辰腿边,拽住他裤脚晃动:“你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你肯定有办法,等出去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唐星辰完全不为所动,扯出自己裤腿,一胳膊挥开她。 林夏摔到旁边,不甘心地再次扑过去,气急败坏拽住他:“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唐星辰!你能不能别这样?再浪费时间我们两个都得死!” 推搡间,她手机从口袋掉出来。 唐星辰随意瞥了眼,想把跟前胡言乱语发疯的人拎远点。 哪知刚抬胳膊,林夏条件反射性松开他,紧张地去捂地上的手机。 唐星辰目光一凛,抢在前一秒踩住手机,再单手强硬地拉开林夏。 他弯腰捡起手机,屏幕点开,设了密码锁。 林夏在旁边使劲挣扎,尖叫道:“别碰!还给我,不准碰!” 奈何终究是女生,她力气再大也抵不过唐星辰,被对方抓住手腕,强行用指纹解开了密码锁。 一段播放到一半的视频,乍然呈现在唐星辰眼前。 屏幕亮起后,进度条自动向后推移。 视频里一个女生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头发湿淋淋搭住半边脸,露出的另半边脸红肿高凸,布满指痕,嘴角有裂伤,形容狼狈凌乱,眼神空洞呆滞。 正是林夏。 唐星辰看完一眼便把手机关了。 身旁忽然没了挣扎尖叫的动静,林夏跌坐在地,抱住脑袋不停颤抖。 唐星辰双手拽住她肩膀,逼问道:“是不是拍视频的人指使你的?到底是谁?” “林夏,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林楚钊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谁告诉他的?派你来的人真的想让你活着出去吗?你就算活着出去了,迟早哪天也会死在对方手里——说话!别他妈抖了!” 连续的咄咄逼问,让林夏突然间失去理智,猛地推开他,疯疯癫癫连哭带笑。 “是你的好兄弟,是喻嘉岐!他要杀了你,他要你死啊唐星辰!” 唐星辰早猜出背后另有其人,可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还是没忍住晃了神。 “不可能,”他下意识不信,脱口道,“你撒谎!” “我撒谎?”林夏面容扭曲,眼底的疤痕勾刻出深印,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我撒谎,全是我撒谎,你们多无辜,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她骂着就要冲过去咬他,双脚却登时一软,脸色煞白额头冒汗。 人在激动时会产生应激反应,心跳加快冒冷汗,手脚乏力,而周围又是零下十几度。 林夏身体热量骤减,整个人忽然不行了。 唐星辰立马脱掉自己外套裹住她,看一眼时间,离之前进来时刚好过去了半小时。 他把林夏扶到一旁,边敲门边喊:“开门,里面有人!” 不多时,门竟然真的从外边打开了。 司机师傅的脸出现在眼前,惊恐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被关里面了?还、还有这个……” 他身体哆哆嗦嗦,恐惧地指向地面,唐星辰视线跟着过去。 之前的保安老头趴在地上,意识散失,后脑勺流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旁边扔着根带铁钉的木棍。 唐星辰嗓子发紧,于心不忍地闭了闭眼。 他转身拎起林夏,胳膊架自己肩膀上,对司机说:“来不及叫救护车了,你送我们去医院。” 话音刚落,林夏乱动起来,不配合道:“放开,我不要你扶……” 恰巧手机蓦然震动,唐星辰一只手去摸衣兜。 另一只手没抓稳林夏,林夏挣脱开来,自己逞强地往外面走。 结果一不留神踩到了木棍,身体重心骤然失控,摔向地面,脸部磕到了木棍上。 带血的长钉扎进右眼下方的皮肤。 疤痕末尾的曼珠沙华,瞬间绽开血花。 …… 应程将喻嘉岐强行带到医院时,林夏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而老头因利器正中要害,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在医院当场身亡。 手术需要签字,护士给林夏家属打电话,却被对面一遍遍挂断,直至拉黑。 唐星辰用自己手机打了几次,那边终于接通。 唐星辰:“林夏舅妈是吗?她现在——”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打断他:“我不认识什么林夏!管她是死是活,和我们家没关系,别再打来了!” 啪!通话结束。 护士无奈,只好去请示护士长和上级医生。 经过多番沟通,院方领导出具了批示文件,允许医生先做手术,再由患者本人签字,一切风险由患者自己承担。 前前后后忙了好一通,唐星辰终于有空坐下来歇口气。 转眼便看见了人群里的应程和喻嘉岐。 那口气没歇成,唐星辰寒着脸一言不发,把喻嘉岐硬生生拖进手术室外的绿色通道。 紧跟着一脚就上去了。 喻嘉岐被踹翻在地,捂住腰侧,扶住楼梯旁的细杆才没滚下去。 应程冷眼旁观,替唐星辰守好通道门,不让多余的人进来打扰。 “你他妈脑子被狗吃了?!”唐星辰揪住喻嘉岐衣领,火冒三丈,盛怒的声音布满楼梯间,“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后者敛眉垂目,一声不吭,颇有要沉默到底的意思。 “好啊,好得很,”唐星辰怒极反笑,“以为装死就能混过去了是吗?你他妈睁眼看看!那老头已经没命了,林夏现在生死不明,警察也马上到了,喻嘉岐,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视频是不是你拍的?是不是?!” 说到这,喻嘉岐莫名有了点反应。 他扬起下巴,目光睨视,平静而淡漠。 “人不是我伤的,你们不是我关的,我也不知道什么视频,警察来了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星辰一怔,思维有些迟钝。 半晌后,他满目荒唐又无法置信道:“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我和林夏死在冷库里,林楚钊给你做替死鬼,没有证据,谁都查不到你头上,对吗?” 喻嘉岐不说话,只死死盯住眼前人。 可那隐隐含笑的疯狂眼神,无形中说明了一切。 唐星辰重重给了他一拳,将人丢开,失望决绝地推门离开。 应程没管喻嘉岐,跟在唐星辰身后出去。 — 唐星辰找了张没人的塑胶长椅坐下。 他手肘搭住膝盖,手腕懒懒垂下,躬起脊背,视线落于地面,眉目间染开疲惫的空泛。 应程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和一包纸巾,坐在他旁边,拧开其中一瓶,拉过唐星辰的手,将水慢慢倒在上面。 唐星辰手上沾了林夏和保安老头的血,以及无意中刮出来的擦伤。 应程一点一点仔细地,给他清洗干净,再用纸巾轻缓地擦去血渍。 唐星辰愣愣凝视两人交叠的手,思绪游离,不受控地回想起之前那些画面,心底好像被抽掉了根骨般的空虚。 他急忙想要抓住什么,于是一把攥住了应程手指,十分用力。 应程动作顿了顿,没有收回手,任凭他握住。 唐星辰脑子里神经紧绷了许久,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感觉自己踩到了些许实处。 他微乎其微地舒了口气。 应程若有若无捏了捏对方指尖,低声问道:“怎么出来的?” 唐星辰回过神,整理了下语言,随即缓缓开口,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进去之前我告诉司机,如果半小时还没出来,就让他去看看。” 他自嘲一笑:“要没留这么点儿心眼,估计今天就交待在里面了。” “不会,”应程笃定地告诉他,“我能找到你。” 假若最后一通电话对方依旧没接,那辆车必然就开出去了。 哪怕有可能因为无证驾驶,会被交警拘留处罚,他也不能让唐星辰真出什么事。 听对方如此肯定的语气,唐星辰不由微愣。 他问道:“你今天怎么在喻嘉岐那儿?” 接到应程电话那一刻,喻嘉岐的声音凑巧传来。 当时他没顾得上惊讶,但此刻细想一下,应程似乎也没怎么和对方联系过,为什么今天就跑过去了? 应程并未急着回答,先把上次在寿宴撞见喻嘉岐威胁林夏的场景,一五一十告诉了唐星辰。 而后问道:“还记得警局那次吗?林夏提过一句视频的事。” 唐星辰闻言,拧眉仔细回忆了片刻,好像是真有这么回事儿。 可那会儿他烦得不行,压根没放在心上。 应程继续说:“当时我也没多想,但后来到寿宴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了,喻嘉岐表现得很刻意。” 不仅仅是向他示好很刻意,还有装作无意间说出林夏是私生女的行为,也显得非常奇怪。 一件这样算得上是林家秘密的事,喻嘉岐怎么可能向充其量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随随便便道出口。 况且要真想让应程别出去乱说话,正常情况应该是半句不透露。 再结合今日的事来看,喻嘉岐八成是想通过他的口,告诉林楚钊林夏出现了。 但是很可惜,应程并非喜欢乱嚼舌根的人,所以这条线没搭上。 唐星辰说:“那他今天喊你过去……” “两种可能,”应程猜测道,“第一,制造不在场证明,就算林夏最后活着指认他,也找不到足够的直接证据。第二,喻嘉岐很有可能,看上了应家的人脉权势,那天寿宴上,公安厅厅长出席了。” 唐星辰顺着他的话推敲思考,冷笑自嘲:“藏得够深啊,我他妈瞎得也是够彻底,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应程双目注视他,眼神深深,两人的手不知不觉握了许久。 “有件事我没想明白,”应程说,“林夏怎么会觉得,是你拍的视频?” 唐星辰蹙眉,摇头:“我也没想清楚。” 这个问题很重要,包括当年林夏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误解那么深,又为什么会被拍下那种视频,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其间种种,自己一概不知。 氛围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默里的人心事重重。 头顶阴影盖下,一张工作证递到了眼前。 “你好,是唐星辰先生吗?我们是警察” 突如其来插入的声音,让应程和唐星辰双双一愣。 两人下意识松开了交握的手。 第33章 彼岸花 并不是第一次和警方打交道,录笔录的流程两人很熟练了,自发分开后,被两个警察带去旁边问话。 不过由于此次案情较为复杂,且其中有位受害者已经死亡。 所以做完笔录后,警察提醒唐星辰,如若后续有需要,他随时都得去警局配合调查。 又从警队抽了几个人来医院守着林夏,其余警察分头出动,去找林楚钊和刚才离开的喻嘉岐,以及赶回案发现场取证。 一系列事情忙完,林夏手术结束,右眼倒是保住了,但二度毁容的几率很大。 清醒后被推进单人病房,作为案件重点嫌疑人紧密看守。 警察进病房做笔录,一开始她特别不配合,借自身伤病为由,推脱说不舒服要休息,闹到医生又过来查了次房 医生中肯说:“病人情绪不稳定,出现了麻醉副作用症状,有什么事最好明天再问。” 然而案件调查容不得浪费时间,警察也没那么多闲心,陪林夏玩过家家磨洋工。 两边僵持不下,唐星辰发了几根烟给警察,提议道:“我和她聊两句吧,好歹也认识了四五年,劝一劝,说不定就愿意开口了。” 便衣警察叼着烟,烦心挥手:“最多给你半小时,去吧。” 应程也要跟进去。 唐星辰反手拉住他,摇摇头,递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应程接收到对方视线,思忖几秒,留在了原地。 唐星辰松开应程手腕,只身进入病房。 病床上的林夏见是他,淡漠地扫了一眼,偏过脸,一副不理不睬的姿态。 唐星辰拎了条塑胶凳,坐在床边,神色如常开口。 “你舅舅舅妈不打算来医院,你的医药费是我付的,算你五万块,记得还我。” 林夏:“……” 她暗暗咬唇,没包纱布的左眼闪过一丝难堪愠怒。 唐星辰没打算让她好受,持续在伤口上撒盐:“你这脸又毁容了,留的疤估计比你上一次更大,以后如果想整容还得花不少钱,你能从哪儿赚钱?学历只有初中,现在又害死条人命,是等蹲完监狱后出去洗碗送外卖?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当小太妹?” 几句直白得过分的话,肆无忌惮往心窝里戳,林夏气急,巴掌倏地挥去,被唐星辰轻松捞住。 她正要破口大骂,谁知对方忽然说了句—— “对不起。” 气急败坏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林夏霎时怔然。 她听见唐星辰低声说:“当初没能及时和你解释,是我的错,抱歉。” 林夏只愣了一小会儿,抽回手,不领情道:“你少在这假——” “我没有假惺惺,”唐星辰截住她的话,坦白道,“初三那个暑假,我妈去世了,我在家待了很久,谁都没见,我确实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后面也没想过要解释,到今天我才真的后悔,后悔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若说方才林夏还是自尊心作祟,此刻的她却是真懵了。 不论对方诚恳的语气,还是坦诚相告的内容,都是自己完完全全始料未及的。 她从未想过唐星辰会向自己低头。 “可是犯了错,再后悔也没用,我俩都一样,”唐星辰逐字逐句说,“林夏,别再错下去了,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配合警方调查,这样不仅是在赎罪,也是在救你自己。” “我答应你,等所有事情结束后,无论多少年,我送你出国念书,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以后也没人认识你,你之前才读完初中,很多同龄人该有的经历你都没体验过,不遗憾吗?” 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让林夏彻底沉默。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日落西山,病房里白炽灯照亮,她才迟迟出声。 “那时候,我听到了你和喻嘉岐的对话……” …… 假若说“千人乘万人骑的婊子”是一句极具侮辱性的脏话,那么林夏觉得,她妈林秋就是这句脏话的完美具象,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林秋年轻时美得不可方物,容貌艳丽身材傲人,仗着自身资本,当过无数金主的小三二奶。 她每天纸醉金迷挥金如土,自诩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再有钱有势的男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让她睡。 然而二十五岁一过,林秋“市场”逐渐下滑,不得已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给她送来了一个绝佳机会——林氏集团响当当的太子爷,林宇生。 她打听过,林家老爷子急于想要一个孙子,但林宇生结婚几年了,老婆肚子没半点动静,林家人心急如焚。 在精心设计下,林秋搭上了林宇生,很快怀有身孕。 月份一足,她立马花钱去私立医院查性别,查出来结果为男孩。 高兴坏了的林秋万万没料到,林宇生的妻子早就察觉了丈夫出轨的事实,并且那时候她也怀上了身孕。 她派人将自己和林秋的检查单掉换,想要借机报复。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谁知生下来的竟然是个女孩。 林秋大受刺激,一度出现了产后抑郁,发疯般在医院撒泼胡闹,说是医院把她孩子偷偷换了,让他们把她儿子还给她。 闹到最后,母女俩被医院保安当众撵出去。 而同一个月,林老爷子的孙子出生,取名为林楚钊,林宇生也迅速和林秋断了联系。 林秋失去荣华富贵,身边多了个拖油瓶。 她几番想把拖油瓶掐死,可看着牙牙学语的婴儿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终究是没能忍下心。 只可惜,有钱人或许会包养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但绝不会包养一个二十六七的单亲妈妈。 林秋没了生活来源,仅有的积蓄也在习惯性的大手大脚驱使下,迅速花了个精光。 日子日渐拮据,缺少保养呵护,身边还带个小拖油瓶,她衰老得越发明显。 无法忍受贫穷的林秋走投无路,终是将贪得无厌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给她取名为林夏,秋天万物凋零,夏天万物繁盛。 她的女儿,注定是来拯救她的。 林宇生和喻展是多年朋友,当初林秋还待在林宇生身边时,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喻展喜欢养五岁到十四岁的女孩儿。 为了报复林宇生,也为了满足自己对于金钱的渴望。 林秋将林夏盛装打扮,点头哈腰,笑着亲手送给了喻展。 可林秋悲哀地发现,八岁以前还精致得像洋娃娃的林夏,一过了八岁,越长越像林宇生,越长越普通,直至最后五官平平,变得全无特色。 喻展完全失去兴致,要将她退养回来。 然而意外却提前发生了。 退养当日,喻展的变态癖好被妻子察觉,女人一时接受不了,精神崩溃,自杀于他藏匿女孩儿的别墅里。 而别墅里发生的一切,被当时年仅八岁的喻嘉岐亲眼目睹。 恨意浓烈又绝望的喻嘉岐,用一把小刀划伤了林夏的脸。 林夏带着这条消不掉的疤,长到了十四岁。 她性格古怪,独来独往,干什么都不吭气,成为了初中那群小太妹的最佳霸凌对象。 她们把她堵在体育馆的更衣室里,连扇二十几个巴掌,又踹了十几脚,浑身淤青,肋骨骨折,头皮都快要扯下来,再强迫她把衣服全部脱光。 小太妹们用最下流的词汇辱骂林夏,对着未着寸缕的她拍摄威胁视频。 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林夏,苟延残喘躺在地上,想着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 意识模糊之际,一个身影走进更衣室,和那几个女的说了些什么。 小太妹们将手机交给对方,嘻嘻哈哈地离开,那人又对准她继续拍了几十秒,才走出更衣室。 林夏瞳孔失焦耳鸣不停,额角鲜血淌进了眼里,没看清来人是谁。 只记得是男的、短头发、红色鞋底的运动鞋。 霸凌仍在继续,只不过小太妹们换目标了,因为有人出手帮了她。 那人是班里最鲜明耀眼的焦点。 家世好、成绩好、人缘好、长相也好。 似乎世界上所有让人向往羡慕的东西,全都偏心地汇聚在他身上。 林夏有些嫉妒地想,老天爷怎么能这么偏爱一个人,他和她就像来自两个世界,一个云,一个泥。 然而被偏爱的人却在向她靠近。 他带她一起玩,带她认识朋友,学习上不遗余力帮助她。 为什么呢?太阳为什么要主动接近阴暗的角落里、那点不值一提的污渍呢? 林夏感到万分自卑,可也觉得无比幸运。 她开始掏心掏肺对他好,尽全力付出自己能付出的,把他当成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但是“唯一”这两个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个伪命题,是虚假而不可及的。 林夏无意间发现,当初霸凌她的人是受了别人指使,故意针对。 无意间听到,她唯一的朋友和别人聊天,谈起自己是不屑一顾的语气。 仿佛形容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一般,他说:“林夏啊?那么蠢的女的,又丑又挫,根本拿不出手,玩玩而已。” 隔日又无意间看见,对方穿了双从没见过的限量版球鞋,鞋底是红色。 所有事情全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她的好朋友,唐星辰。 所以说,太阳怎么可能接近脏污呢,至始至终,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初中毕业,林夏在右眼的疤痕边,纹了朵曼珠沙华,带着复杂扭曲的恨意度过了两年。 她那婊子贱货妈死在了秋天,患性病死的,也算是恶有恶报。 林秋一生过得浑浑噩噩,临到终半分财产没留下,倒是给林夏留了一堆避她如蛇蝎的亲戚。 没钱念书,也念不进去,林夏主动退了学。 她浓妆艳抹,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学着林秋那样,勾搭双眼冒着贪婪的恶心男人。 她告诉那些地痞混混们,但凡看见唐星辰,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断手断脚,死了为止。 从警局出来那晚,林夏和舅舅舅妈因钱爆发了剧烈争吵,他们把林秋最后一点遗物扔出了家门。 里面有台旧手机,林夏只带走了手机,其余东西看都没看一眼。 结果没想到,她从她妈的手机里,找到了自己几年前那段视频。 发视频的人还附带了一条信息。 ——被喻展玩过的东西果然这么恶心,看看,你女儿和你一样,都是阴沟里的蛆虫。 林夏心里又恨又惊,阴暗不堪的记忆涌入脑内。 对方字里行间提及喻展,她想到了一个很多年都没出现过的人——喻嘉岐。 通过多番打听,最终在应家举办寿宴的戏楼外,林夏找到了喻嘉岐。 她那时才猛然发觉,当初和唐星辰墙角闲聊的人,竟然是他。 林夏拿着视频质问喻嘉岐,谁知对方压根不在意。 非但大方承认信息是自己发的,甚至还告诉她,霸凌的人是他指使的,那天在墙角的也不是唐星辰,声音是合成后,通过录音笔放出来的。 这所有一切,都是他干的。 林夏愤恨到了极点,却被对方轻而易举掐住了脖子。 喻嘉岐像是早有预料她会来,提前准备好录音笔,交到她手上,轻声开口: “杀了唐星辰,不然明天,你的裸体就会出现在全世界面前。” 第34章 盛夏落 唐星辰走出病房,脚步慢而重,好像有些迈不动腿似的。 他背靠墙边,低着头,对警察说:“可以了。” 几个警察围进去,将房门给带上。 应程把他这副疲累倦怠的模样收进眼底,没多说什么,手心覆住对方后脑勺,拍了拍。 无声中带着抚慰的意味。 平复了良久,唐星辰似乎才重拾力气,开口道:“走吧,不想待在这儿。” 应程低低嗯了声。 手肘一弯,搭在他颈侧,两人离开医院。 案发现场的监控早已失修,连只鬼影都没拍到,冷库旁丢了根染血的木棍在那儿,上面留有老头和林夏的DNA。 林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等到康复出院后,将由警方暂时收押。 林楚钊当天就被带回了警局,身上衣服没来得及换,鉴定人员从袖口处提取到了林夏指纹。 后续又在冷库外的垃圾堆里,找到了那枚电击器。 购买链接和交易记录都在他手机里,证据确凿,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而另一位被指认的嫌疑人喻嘉岐,尽管也被带回了警局,但他十分镇定,面对警察严厉盘问表现得滴水不漏,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警方调查了他近期的行动路线和手机里全部信息,除了与林楚钊打过的一通电话有可疑之处外,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他和这件案子有关联。 当林楚钊那边被审问到,是如何得知林夏会去冷库时。 他对警察说,是喻嘉岐告诉他,前段时间林夏出现在应家寿宴楼外,好像想找林家人麻烦,但被他拦住了,对方说当时应程也亲眼所见。 喻嘉岐警醒他最近多留点心,别让林夏找到林宇生。 所以林楚钊一直在喊人跟踪林夏,这才发觉了她想要谋害唐星辰的事。 因为私生女的存在,林家多年来基本没和睦过。 林楚钊爸妈三天两头为这事吵,一言不合就翻旧账大闹一通。 他妈妈恨极了林宇生,却又不肯离婚,整日不是骂对方卑鄙虚伪没良心,就是给林楚钊洗脑必须得争气。 家里每天充斥着无休止的抱怨与争吵,气氛压抑紧张,厌烦无比的林楚钊,将这一切统统算在了林夏和林秋头上。 听到她又要跑出来破坏自己家庭,愤恨冲昏了头脑,想要置林夏于死地。 此刻事情败露,他后悔归后悔,言语间却毫无责怪喻嘉岐的意思,更别说怀疑了。 警方倒是仔细查了下,林秋手机里的那条匿名短信。 可惜时间久远,别说压根找不到IP地址,就算找到了,电话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用户。 并且出现在冷库里的那支录音,也是以林夏名义购买的,各方面证据和证词不足,警方只能先放了喻嘉岐。 林家给林楚钊请了辩护律师,只不过再怎么辩,估计也唯有从减刑上面入手。 事情似乎就此尘埃落定。 林夏犯了故意杀人和杀人未遂罪,林楚钊犯杀人未遂罪,两人获刑入狱。 然而在开庭前一日,本该出院前往收押所的林夏,趁看守警察交班之际,消失在了医院的女厕所里。 同天下午,喻嘉岐在学校天台意外遇袭。 随后一个女生,从南简中学的最高楼坠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活生生摔死了。 女生四肢扭曲断裂,身下血液成滩绽放,淌入每一道裂缝,将灰白地砖涂抹成猩红诡异的色彩。 太阳湮没进云雾里,光芒消散,连挣扎的痕迹都未留下。 她仰面朝向灰蒙蒙的天,嘴角带笑,死不瞑目。 鲜血自孔窍流出,模糊了右眼下方破碎的曼珠沙华。 …… 喻嘉岐被一把刀扎伤了脊柱神经,排尿中枢和双下肢产生了不可逆的损害,做手术也没办法完全康复。 不出意外,后半辈子都得提着尿袋,坐在轮椅上艰难过活。 收到消息的唐星辰,震惊到回不过神。 尚未消化完全部信息,人已经站在了喻嘉岐病房门口。 他满脑子空白地走进去。 喻嘉岐直挺挺躺在床上,周围是心电监护等各种医疗仪器,宛如束缚和枷锁,将他牢牢绑进了白色监狱,不得解脱。 病房里的百叶窗前,独自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男人转过身,清隽矜贵的面孔和喻嘉岐有几分相似。 喻展离开窗边,走上前,淡笑着寒暄:“小辰,来看嘉岐啊?” 仿佛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也好像任何事情都未曾发生过般,他平静得近乎漠然。 姿态不高不低,神情不冷不热,一切都呈现得恰到好处。 唐星辰神思混乱,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依靠潜意识木讷点头。 “那你陪嘉岐聊天吧,开导开导他,”喻展温文而不失气场,说道,“叔叔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对方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唐星辰停驻须臾,双腿迈动,又朝床上的人靠近了几步。 喻嘉岐面色阴郁晦暗,眼神厌世,不见半分以往开朗欢笑的神情,像是再也不屑于伪装。 余光里出现唐星辰身影,他语气阴嗖嗖:“来得这么及时,想看笑话吗?” 唐星辰站定在他床边,沉默不言,目光落在雪白刺眼的床被上。 半个月不到,他已经连续两次,看见前不久还好好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死气沉沉地躺着。 每回让自己难堪痛苦的事情,全都发生在医院里。 唐星辰是真的很讨厌医院。 他问:“再也站不起来了,是吗?” 毒冷的目光陡地刺来,喻嘉岐脸色可怖:“你说什么?” “为什么?”唐星辰直直和他对视,眼底是濒临爆发前的隐忍,“林夏死了,林楚钊入狱,你下半辈子毁了,弄成这样是为什么?” “为什么?”喻嘉岐满目浓烈到化不开的恨意,似是要吞没所有,“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 吼完这句,他如同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双手用力拽住床边围栏,强撑着半直起身,目眦欲裂地质问。 “唐星辰,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们明明一样,凭什么你拥有的都是最好的?为什么同样是死了妈,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你爸全部的在意?为什么你可以不用讨好任何人,大家就都得围着你转?为什么你有一个那样的妈帮你进市重点,而我就只能被我爸指着鼻子骂废物?!” 他喊到最后,失去理智脱口而出:“为什么当初是你救的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句始料未及的话,将唐星辰生生钉在了原地。 面前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道裂口,快要淡忘的记忆猛然袭入,不由分说占据了大脑。 九岁那年,喻嘉岐不慎被关进了酒店冷库。 而唐星辰和高浅阳正好在同家酒店吃饭。 他吃完饭到处跑去玩,跑到冷库附近,第一个察觉出不对劲,发现了喻嘉岐踪迹,帮忙找大人来开的门。 被救出来后,两个小孩因缘结识,再加上长辈们的商业往来,一来二去玩成了朋友,是关系最好的发小。 只是好景不长,两人家庭背景虽然差不多,家庭氛围却差异巨大。 一个父母恩爱,健康成长,阳光开朗。 另一个却早早死了亲妈,亲爹是个变态,为了活下去,还得装开朗讨好害死母亲的元凶。 除此之外,喻嘉岐长期被父亲打压,天天被对方指着鼻子骂废物,说你和你那没用的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原本就不够自信,言行举止谨小慎微,总显得唯唯诺诺,现在好不容易交了朋友,又被唐星辰衬托得体无完肤。 喻嘉岐性格越发偏执别扭,陷进死胡同,成日变着法儿和自己较劲。 隐患的种子埋下,到了初中后,喻嘉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恨进骨子里的林夏,竟然把唐星辰当成了救世主。 他看见向来古怪倔犟的林夏,在唐星辰面前变得温和乖巧。 从自卑怯懦被众人孤立,到逐渐融入群体,再一步步开心自信起来。 这些脱离掌控的变化,通通令他无法忍受。 如同有蚂蚁啃噬骨髓一般,蛰伏暗处多年的嫉妒憎恶,终于抓住漏洞,连皮带骨从血肉里掀了出来。 唐星辰不是自己朋友吗?他怎么能和贱人生的小杂种玩在一起?怎么能背叛自己?他又凭什么做谁的救世主?凭什么剥夺自己仅剩的乐趣? 喻嘉岐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计划了很多东西,合成声音,买通小太妹,送给唐星辰一双球鞋。 预料中的事情一幕幕上演,林夏那个蠢货果然信了,她从此恨上了唐星辰。 很好,每个人回到该在的位置,喻嘉岐觉得,自己依然还能把唐星辰当成朋友。 初中毕业,唐星辰也死了亲妈。 喻嘉岐高兴得几乎藏不住,现在他俩终于,完完全全一模一样了,是同一类怪物。 怪物应该互相安慰,舔舐伤口,成为真正密不可分的伙伴。 可是喻嘉岐的笑容,并没能在心底维持多久。 当他得知唐世德力压集团内部异议,亲手将高浅阳的全部股份,交给只有十五岁的唐星辰时。 喻嘉岐总算醒悟,他和他永远不会成为一类人。 怪物与人终究有区别。 …… 病床上喻嘉岐极端偏激的神态,和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质问,让唐星辰满心的沉重逐渐转变为荒唐可悲。 他露出空洞可笑的表情:“所以呢,你经历的事情是我造成的吗?还是你觉得,当初干脆让你死在冷库里最好?” “对!”喻嘉岐声嘶力竭,青筋狰狞,病床的栏杆哗啦作响,“你他妈多管闲事!你自作自受!唐星辰你活该!” 唐星辰骤不及防爆发,一把掐住他脖子,死死摁在枕头上。 “是你活该!” 他戾气深重,眼神阴狠地盯住他,一字一句说—— “喻嘉岐,今天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对我来说不过是死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任何影响,而你后面几十年,就连死的那天都得拿着尿袋,被所有人抛弃嫌弃,毫无尊严地苟活着。” 这番话刺激得喻嘉岐彻底溃败,流着泪嘶嚎出声。 唐星辰松开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毅然决然离开医院。 直至走出许远,消毒水味散去,身后再也看不见医院影子。 他像是陡然脱力,脚后跟发软,要抓住路标牌才能站稳。 唐星辰紧紧闭上眼,呼吸窒闷喘不过气,心口揪得生疼。 最终还是蹲了下来,手肘压在膝盖上,眼眶无意识酸涩,双眼失神地盯着街边往来车辆。 喻嘉岐那个蠢货永远不会知道,曾经他和朋友聊天,说自己这辈子真正能当兄弟的,不超过两个。 一个是路倏,而另一个,就是喻嘉岐。 好半晌,唐星辰抓了抓头发,掏出手机。 茫然地划了许久,彷惶踟躇,指尖犹豫地停留在“最厉害最牛逼的应老师”一行字上。 他拨过去,那头很快接起,熟悉悦耳的嗓音蔓进耳里:“喂?” 唐星辰顿了顿,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 “你今天生日吧?”他说,“2月28,我记得是这个,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有冲突就有铺垫和伏笔,不存在乱来,也没有想一出是一出,剧情都是我大纲里的,这本书的节奏就是有这么快 第35章 银片环 应程拉开出租屋房门那一刻,听见了砰得一声,重物砸落的声音。 他心底骤紧,快步进去。 然后看见了染成白色的一人一狗。 唐星辰站在灶台案板前,没系围裙,双手握着一团类似橡皮泥的白面儿,气势宏大地往抹满面粉的案板上摔。 嘭——! 又是一下,案板猛震,面粉灰喷洒开来,铺了唐星辰满头满脸。 随即再扑簌簌落下,添砖加瓦,盖在了德德幼小的身体上。 应程:“……” 应程:“你在干什么?” 唐星辰被呛得咳了两声,挥开眼前的面粉灰,扭头看见他,莞尔一笑。 “哟,寿星回来了,生日快乐。” 德德也立马奔过去,两只前爪欢快地扒拉:“汪汪汪汪——” 眼看自己的干净裤腿印上了一个又个白爪印,应程深吸了口气,拎起狗去卫生间,从头到脚擦了遍。 等白色变回浅金色,他才放开它,警告道:“别乱跑,不然关厕所。” 德德不敢造次,夹着尾巴,蹑手蹑脚远离厨房。 应程洗净手,走到卖力揉面的唐星辰身边,单手撑住一片狼藉的灶台,偏头看他。 “我说随便,你就是这么随便的?” 之前对方打电话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应程怔愣片刻,回了句“随便都行”。 结果就看见了这坨奇形怪状的面粉。 “唐氏长寿面,大帅哥亲手制作,”唐星辰将面团捏成小块小块,再搓出条状,“仅此一份,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应程注视着那几根粗得能拿去上吊的“面条”,满脸一言难尽,随手扯了张纸巾,拍在唐星辰沾了面粉的脑门上。 “擦擦,大帅哥。” 唐星辰擦得十分敷衍,丢开纸巾,继续兴致勃勃地搓麻绳。 “桌上有蛋糕,你要饿了就先吃,”他嘴里喋喋不休,好像格外兴奋,“当然,先吃的话许愿就不灵了。旁边那个盒子是礼物,你不能拆,我还没送你。” 应程闻言,去到蛋糕和礼物跟前。 蛋糕盒包装精美,四面有一边是透明的,能看见一部分里面的模样。 熔岩巧克力蛋糕胚上方,竖立放置着两件用翻糖做出来的饰品。 一样是带麦克风的挂脖式耳机,而另一样,是个白色滑板。 应程多看了两眼,问:“滑板为什么是白的?” 唐星辰将搓好的面条下锅,答道:“上次送了你黑的,这回换成白的,以后争取给你凑齐一百八十种颜色。” ……以后。 听见对方自然而然地讲出这两个字,应程话语微顿,没吭声。 脑子里无法避免地跟着想象了几秒,一百八十种颜色的滑板,放家里会是何种情形。 他收回落在蛋糕上的目光,视线投向整间屋子里,默不作声转了一圈。 短短数月,出租房内唐星辰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多到已经无法忽视。 洗一套留一套的衣服、各种款式的名牌鞋、写完到处扔的试卷、卫生间的洗漱用品…… 对方还专门搬了张储物箱,用来放置习题册和堆成山的课本,可每次都懒得收拾,里面塞得杂乱不堪。 导致应程偶尔看不过眼,还得亲自帮他整理。 这间临时的租的房子,从他一个人,变成一人一狗,到现在两人一狗。 潜移默化便是这么可怕,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身边发生了什么改变时,习惯已然替他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 并且越来越适应,越来越自在。 “你放不放辣椒?” 应程拉回游离在外的思绪,反应了两秒,应道:“放。” 唐星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椒面靠近,自卖自夸:“好吃又劲道,吃完活到九十九。” 应程哼笑出声,挑刺说:“我想活到一百零一。” “九十九够了,”唐星辰把碗放桌上,边拆蛋糕边说,“一百多岁得老成什么样儿啊,假牙都戴不稳,多难看。” 应程目光随那碗红椒面移动,暂时没和他抬杠,坐下吃了第一口。 确实挺难吃,面条粗细不一,细的已经坨了,粗的还有些没熟,而且似乎忘记放盐,吃进嘴里只有面粉和辣椒味。 “怎么样?”唐星辰期待问,“好吃吗?” “不好吃。” “……” 应程夹起几根,又吃了一筷子,淡淡笑道:“骗你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 印象中自己没吃过几回长寿面,以前秦歆竹倒是给他煮过一次,但是太久了,早记不清是什么口味。 现在这碗,是能记住味道的第一碗。 记住后就不会再忘。 唐星辰心里石头落地,笑起来:“我就说嘛,我煮的怎么可能不好吃——来,先许愿,许完愿再吹蜡烛。” 他将点燃蜡烛的蛋糕,缓缓推到应程跟前,抬手拍墙上的开关,灭了天花板的灯。 室内瞬间暗下去,白墙浮现出两人昏黄的身影。 一站一坐,好似剪影画般,投射在幕布上,短暂地定格了片刻。 夜空弯月高高悬挂,月光遥遥洒进人间地,覆于窗沿边,流泻出一抹稀薄的光亮。 应程坐在椅子上,角度问题,只能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凝视自己眼前的人。 烛火映照脸面,衬出颊边阴影,眉眼渡上一层朦胧的深色调,将五官临摹得更为立体。 仿佛只是瞬息之间,对方模样便永久地烙印进了心底。 唐星辰嘴角始终噙着笑意,挑了挑下巴:“看我干什么,闭眼,许愿。” “一定要闭眼?”应程问。 “对,”唐星辰正儿八经胡诌,“不闭眼,蛋糕觉得你不尊重它,愿望就实现不了。” 应程没什么要实现的愿望,但他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神色,心神微动,鬼使神差阖上了眼。 视野消失的刹那,被人凝视的感觉清晰放大。 像是有两道深深的目光,灼烫地落在自己脸上。 应程不太适应这种被动感,调整坐姿,换成侧面朝向唐星辰那边。 倏忽,极细微的一声搭扣轻响,一点冰凉蓦地从手腕传来。 唐星辰嗓音放低,略带不正经的语调响于耳旁。 “十八岁生日快乐,99年的小屁孩儿。” 应程睁开双眼,视线垂下,看见了左腕被人戴上的黑色手环。 唐星辰拉过他手腕,食指指尖贴在小臂背面,拇指按了按黑色手环的细长银片。 银片带来的凉意晕开,跟随脉搏律动融进身体。 一段刀尖倏地从银片弹出,应程心口没防备地震了震,好似让人不轻不重敲了一记。 “以后如果遇见危险,”唐星辰说,“可以用这个防身,背面还有个按钮,按下去能自动报警。” 应程说:“我应该用不上。” “我肯定希望你用不上,”唐星辰笑笑,放开他,“当首饰戴着吧,摘了你就完蛋。” 应程双腿直立,起身和他并排靠在桌缘边。 蛋糕蜡烛没吹,在两人背后静静燃烧了许久,即将要燃到根部。 应程手指沾了点奶油,抹在唐星辰脸侧,开口道:“今天话这么多,哪里不高兴了?” 从进门起,他就察觉出对方状态不对劲。 分明失落又烦躁,却偏要强打起精神,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言语间还特意地插科打诨逗他开心。 朝夕相处了不短时间,应程能分得出他什么时候是真高兴,什么时候是装的。 “我平常话也多。”唐星辰没管脸上奶油,意兴阑珊转着手机,搪塞道,“许了什么愿?说来听听。” “愿望不是不能说?”应程顺着他的话道。 “是不能对别人说,”唐星辰侧目,眼底有捉摸不透的情绪,“愿望要告诉能帮你实现愿望的人。” 应程直勾勾与他对视:“为什么不高兴?” 他的十八岁愿望,想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唐星辰没料到他会来个回马枪,神情怔然,别开视线,语气淡到不能再淡。 “林夏死了,喻嘉岐终生残疾。” 尽管前段时间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此刻见对方用这般模样说出来,应程心脏还是捏紧了几秒。 他想说点什么,唐星辰却走到一边,打开了灯。 暗沉静谧的环境登时充斥光亮,氛围压抑到一半,被人为驱散。 蜡烛已燃尽,唐星辰拔掉,切出一块蛋糕,送到应程手上。 “比我小半岁呢,以后记得喊哥哥。” 唐星辰明显在逃避,又或许是不想破坏他过生日的心情。 应程无言,接了巧克力蛋糕,没再逼问。 — 两人把桌上食物解决完,垃圾清理好,又开始了前些日子累死累活的高三狗生活。 唐星辰拿出英语试卷,写完选择题写翻译,写完翻译写作文。 其中有个单词打死想不起来怎么拼写,他本想问应程,可瞄见对方在认真看书,只好自食其力摸出了手机。 摁亮屏幕,几条乱七八糟的新闻和消息推送进来。 习惯性扫了两眼,他正要全部删除,忽然瞥见了某条非同寻常的热搜词。 #颐宁市南简中学 女生自杀# 唐星辰太阳穴莫名突突跳了下,动作停顿须臾,不自觉点进去。 微博打开,一条博文立刻跳转出来,下面已经有了上万条点赞评论和转发。 仅仅第一眼,第一句话,唐星辰霎时怔在了原地。 博文内容不短不长,大约几百字,以自我介绍开头。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泣着血写出来的。 ——我叫林夏,是林氏集团总裁林宇生的私生女。 但我这个林不是林宇生的林,是和我妈一个姓,林宇生没有承认我的存在,我是他不负责任出轨的廉价产物,是我妈妄想做豪门贵妇的垫脚石。 五岁到八岁那三年,我被我妈亲手送给了林宇生的朋友,新盛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喻展,作为脔童养了三年。 三年后,喻展的儿子喻嘉岐故意划伤了我的脸,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喻嘉岐没有停止过报复我。 他初中指使人霸凌我,把我打得全身是伤,在我奄奄一息意识不清时,拍下了我的裸体视频,并以此威胁我,让我去杀人。 我确实杀了人,也应该得到惩罚,可为什么和我一样恶心的人,却能安然无恙坐在学校里,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呢? 谁都惩罚不了他,那只能由我来惩罚了。喻嘉岐,我祝你长寿,一定要用一辈子来好好体验,被周围所有人抛弃是什么感受。 我妈曾经说过,夏意味着万物繁盛,但我长到这么大,没看见过几次夏天。十几年活得浑浑噩噩,也没做过什么能见人的事,回头想想,好像全部都是笑话。 说不定这次过后,仅剩的那点能被记住的地方,就是变成大家茶余饭后想聊八卦时,一点微不足道的笑料。 我认识很多人,也见识过很多畜生,没人真心实意地对我。 可唯独有一个,到死的时候还是有点舍不得。 小太阳,对不起,我没有遵守承诺,我救不了自己了,也不想再救。 你跟我说的那个未来,我在梦里见过一次,已经特别满足了。 我是一个懦弱且自私的人,不配拉住你伸过来的手,这些年对你造成的伤害,我没办法弥补和赎罪,只能用生命祈祷,希望你平安快乐,再也别遇见我这种狼心狗肺的垃圾。 南简中学的楼很高,我应该不会死得太痛苦,只希望别吓到学校里其他人,如果被吓到,可以来这条微博骂。 小太阳,再见。 要是能有下辈子,我想先对你伸出手,握住以后,说一万次对不起。 ——定时微博,写于2017.2.24晚。 微博最下方,还附带了一条视频,为防止被屏蔽,将裸露部位打了码。 视频里的林夏,仿若寻不见一丝活气的尸体,僵硬单薄地躺在更衣室地板上,眼泪蓄在眼眶里,倔犟地迟迟不肯掉落。 彼时的她,右眼下还没有曼珠沙华的纹身,但从那一刻起,如花叶永不相见,林夏从此没了夏天。 而这段被她视为终生耻辱的视频,在自杀身死后,最终选择公布给了全世界。 …… 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掉出来,唐星辰低下头,掌心摁住双眼。 白炽灯再次被熄灭,黑暗中,应程站在了他面前。 应程也看见了那条微博,他不敢去想,以唐星辰的性格直面这样的冲击,内心会有多难受。 他抬起手,护住对方后脑勺,拍了拍,将人轻轻按进怀里。 “月亮,”应程低声喊他,像是在呢喃,“我关灯了,看不见。” 关灯了,看不见。 你想怎么哭都行。 第36章 合眼缘 林夏的一篇临终微博,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牵扯出好几件让人咋舌的秘辛,涉及到了两家闻名遐迩的大公司,立时将两位老总推向了舆论中心。 比起前段时间泰隆集团的风波,网民们讨论的热度只增不减。 尽管那条微博很快被删掉,官方也一直在压消息,可终究敌不过众人的八卦之心,相关热搜一个接一个的上。 两家公司的前台电话快被要人打爆,时时刻刻处于占线状态。 员工们焦头烂额的同时,私底下也不禁好奇,那篇微博爆料的内容究竟是否属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家几乎乱成了一锅粥,林宇生顶不住压力,最终和妻子离了婚。 而微博里关于“脔童”的言论,继那条匿名短信后,也再度引起了警方重视。 恰巧近日颐宁市内出现了几宗幼女猥亵案,警局成立专案组,以此为切入点,将喻展带回调查。 喻展反应速度很及时,游刃有余通知了自己的律师,表面看上去也挺配合。 当下局面复杂混乱,众人身处其中,无一不是局中人。 后续会发展到哪一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目前无人知晓。 只是冬雪降临又消融,霜寒了好几个月的颐宁,三月春至,万物生长。 多日不露面的太阳,暗自蓄积待发,也该从乌云里冒头了。 倒是这些事情里,至始至终最无辜的受害者唐星辰,才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隔日便被他出差归来的亲爹,用蛮横强硬的手段,锁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接到警察电话,得知唐星辰被关进冷库里险些丧命时,唐世德吓得差点中风,连夜马不停蹄从外地赶了回来。 先是一惊一乍地确认对方人没事,再怒不可遏把他训了一顿,紧接着直奔喻家找麻烦。 但喻家父子俩一个残疾躺在医院,一个被警察带走问话,是以他又跑去了林家,当场将林宇生骂得狗血淋头。 并且气势汹汹地放话,让他们两家等着,这事必须没完。 发完一通怒火的唐世德回到家,对唐星辰下了死命令。 后面几个月直到高考,除了白天上学,不准离开家门一步,尤其不允许夜不归宿,早晚上下学也会派专车接送。 正好前段公司事物差不多忙完,唐世德有很长一段时间休假,他亲自在家看着他,别想再乱跑出去惹事。 唐星辰当然不配合,他还得去找应程补课。 然而唐世德早预料到了自己儿子的叛逆脾气,安排了十个保姆盯着他。 三餐有人送,上厕所有人跟着,睡觉都能有人在耳旁给你唱摇篮曲。 至于应程那边,同样收到消息的罗天锡,登时也如同神经质家长附身。 私心觉得和富二代做朋友太危险,动不动就谋财害命的,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和唐星辰来往了。 反正罗天锡没正经工作,地头蛇当不当无所谓,成天就跟个挂坠一样,恨不得栓在应程的裤腰带上。 应程在学校上课,他窝保安室里跟人唠嗑;应程下晚自习,他开车来接;应程在出租屋睡觉,他放着自己的两室一厅不住,非要占对方半边床。 被如此一阻挠,应程和唐星辰两人,还真有大半个月没上见面。 周日中午,唐星辰刷完几张真题卷,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离开书桌,拉开房门,对上了一抹充满慈爱的目光。 保姆阿姨1号,把手里端着的一碗水果递过来,亲切道:“饿了吧?吃点水果填填肚子,饭马上就好。” 唐星辰:“……” “谢谢阿姨,不用了,”他嘴角微抽,假笑了一下,“我下去转转。” 下楼后,唐星辰又在客厅的各个角落里,看见了阿姨2号、阿姨3号、大叔1号…… 唐世德坐在沙发正中央,手里拿了份财经报,神情严肃地掀起眼:“作业写完了?” 唐星辰:“……” 什么见鬼的问题,不知道还以为他上小学。 何况当年自己上小学时,对方也没问过他几句写没写作业,反倒经常问的是,你上三年级还是四年级? 而实际他已经六年级了。 唐星辰往沙发上一坐,没大没小说:“我就纳闷儿了,你天天待家里干什么,世阳倒闭了?” 唐世德冷笑:“要真倒闭了,你还指望着有人给你天天做饭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进厂打工都没人要你。” “那正好,你别让阿姨做饭了,”唐星辰拍拍裤子上的皱褶,站起来朝玄关走,“我现在出去打工,出去吃饭。” “站住!”唐世德喝止道,“谁允许你出去了?给我好好待在家。” 唐星辰当耳旁风没听见,自顾自换鞋。 他已经看在这老东西一把年纪的份儿上,乖乖听话配合了大半个月,再继续关在这一亩三分地,人真得疯。 唐世德两根眉毛一竖,刚要发脾气。 别墅门从外面被打开,唐密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么巧,准备出门啊?” 唐密先问了唐星辰一句,然后对里面的唐世德说:“舅舅,吃饭了没?” 看见来人,唐世德缓了缓脸色:“马上吃了,你和我们一块儿吃吧。” 唐星辰立马将玄关一堵,给唐密使眼色——别答应,赶紧走,顺便把我也一起带走。 唐密原本就是来找他的,见对方挤眉弄眼的模样,他啼笑皆非。 “我订了个包厢,打算带月亮出去吃饭,他现在高三压力也不小,我带他出门放松放松,下次再陪您吃饭啊舅舅。” 唐星辰连忙附和:“对对对,我他妈累死了,再坐着写题估计得腰椎间盘突出。” 唐世德怒目:“你别在这钻空子,写几道题能累死你了?” 唐密攀住唐星辰肩膀,笑着挥手:“走了啊舅舅。” 不等唐世德说话,两人飞快关上门。 一离开别墅,唐星辰仰头长叹:“新鲜的空气啊,上次看见你,好像是在上辈子。” 唐密摸他脑袋:“这么夸张呢。” “唐世德才夸张,”唐星辰简直想翻白眼,“你是没见他那样儿,搞得我好像离开视线一步,就能让轰炸机给炸死。” 唐密被逗得笑出声:“今天吃点好的。” 唐星辰瞥他一眼,新鲜道:“你还真是带我出去吃饭的?” “也不全是。” 车停在别墅外,唐密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约了个姑娘吃饭,怕独处太尴尬,喊你去当电灯泡。” “哟——”唐星辰跟着上车,满脸八卦起哄道,“女朋友啊?谁家姑娘?” “没追到手,别瞎喊,”唐密也不隐瞒,如实说,“不知道你见没见过,阮书梵他姐,阮慕。” “阮慕?” 唐星辰琢磨着这名字,思索了几秒,突然眼睛一亮:“这不是你高中那个——” “行了啊,”唐密阻止他说下去,“别揭老底,再问不带你去了。” 唐星辰立刻闭嘴,乖巧地比了个OK。 — “这里!” 阮慕站在街边,举起手招了招。 等来人靠近,她笑吟吟道:“挺给面子啊你,想吃什么?待会儿姐姐请你。” 应程把手揣兜里,说:“先走吧。” “等等,还有人呢,”阮慕垂头扫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 应程睨视她,面无表情。 “你不是说只有我俩?” “之前是只有我俩,”阮慕委婉一笑,“但人家听说我要出来吃饭,就一起约上了。” “再见。” 应程掉头就走。 “别别别,”阮慕赶紧拉住他,急忙道,“人家也带了弟弟的,你总不能让我一对二吧?好阿程,我这不是看你学习太累了么,想犒劳犒劳你还不行?” “男的女的?”应程问。 阮慕顿了顿,略有点心虚:“……男的。” 应程眉峰一挑,盯着她:“男朋友?” “不是,就朋友,”阮慕否认,“也是阮书梵高中同学,以前认识过,很多年没见了,怕突然一下见着有点尴尬。” 应程无言,留了下来,两人站在原地等。 不消片刻,街道另一头熙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两个显眼的身影。 唐星辰想了一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能让他哥惦记这么久,七八年了还没忘。 他跟随唐密沿着街道方向走,而后在一男一女面前停住脚步。 唐星辰没留意到其他人,只是专注地,八风不动打量着眼前的女生。 虽说是阮书梵亲姐,但对方长相和阮书梵不太相似。 阮慕容貌出挑,第一眼特别漂亮,气质属于御姐类型,五官精致而不失大气,比例优秀,引人注目的同时也非常耐看。 眼光真行。唐星辰在心里默默夸他哥。 唐密说:“不好意思,刚去找车位了,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我们也才到。” 打完招呼,阮慕向他们介绍身边人:“这是我弟弟,应程。” 唐星辰听见弟弟俩字,终于分出心神,留意到对面还有个活物。 视线一转,表情瞬间傻了。 应程目光静静,手插裤兜,斜靠电线杆好整以暇注视他。 唐星辰:“……” 他说怎么感觉刚才一直有人盯着他呢。 “你好,”唐密微一颔首,偏了偏头,“这是我弟弟,唐星辰。” 应程点头,随意笑笑:“名字有点耳熟。” 唐星辰收起傻眼表情,迅速作出反应,似笑非笑道:“可能是一见如故吧。” 阮慕没听出这两人在打什么谜语,说:“唐星辰,星辰,名字很好听啊。” 唐星辰嘴上抹了蜜,回夸道:“姐姐你也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儿,不骗你。” “……”唐密咸咸睨了他一眼。 应程扬起眉,神情耐人寻味。 阮慕笑得快绷不住御姐形象,转移话题:“走吧,我们去吃饭。” 唐密订的是法式餐厅,原本应当舒缓优雅的氛围,在四个人相对而坐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唐密不知道这两个弟弟是真的一见如故,还是天生不对付。 总之刚打开菜单,两位充当陪衬品的电灯泡,毫无逼数地喧宾夺主,光是讨论喝什么饮品,就有来有往掰头了十分钟。 唐星辰浏览着菜单,精准锁定其中一样:“车厘子树莓汁,喝这个。” 应程拿着另一份菜单,反驳说:“黑松露奶油蘑菇汤,改成这个。” 唐星辰气定神闲道:“兄弟,你看着好歹也成年了,怎么还喜欢奶油这玩意儿啊?” 应程从容回击:“少喝点酸的,容易掉牙,你看着年纪也不小了。” 夹在中间的服务员,微笑着试图调解:“其实可以两样都点的。” 两人异口同声:“不。” 唐密:“……” 阮慕:“……” 没管吃错药的那俩人,唐密做主,将两种饮品各点了一份,再加了瓶红酒,随即看向阮慕。 “你想喝什么?” 阮慕说:“我都行,就红酒吧。” “好的,”服务员记下,“几位再看看主食需要些什么?” 唐星辰清清嗓子:“蜗牛我要……” 应程竖着菜单:“鹅肝我要……” 唐密直接无视他俩,对阮慕说:“你点,凡是想吃的都点一遍。” 然后示意服务员:“听她的就行。” 服务员没忍住嘴角一扬,点头应声。 阮慕好笑又无奈,用胳膊戳戳身旁的应程,轻声说:“你干嘛呢?” 吃个饭怎么还不正常起来了。 应程停止和某人小学鸡斗法,把菜单给她:“你点吧。” 唐星辰也把菜单还给唐密,拐弯抹角地揶揄:“阮慕姐的弟弟真有个性,我喜欢。” 唐密看他一眼,又看应程一眼,狐疑道:“你俩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应程云淡风轻说,“一见如故。” 唐星辰搭腔:“没错,长得就合我眼缘。” 阮慕摇头失笑,将这家餐厅主打菜都点了一份,服务员一一记好,转身离去。 饭桌上,唐密和阮慕聊起各自近况。 唐密说:“我前段时间才回来,刚找到工作。” 阮慕稍微有点印象:“你应该在首都上学吧?我听书梵提过。” 唐密还没开口,唐星辰插嘴道:“对的,本硕连读,目前二十六岁,有房有车,工作稳定,父母健在。” “……” 唐密板着张脸,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 阮慕嘴角就没合拢过,笑着点头:“嗯,听说了,你哥哥确实特别优秀。” 应程眼神一凝,忽然出声:“姐,你上次那个项目拿了多少提成?四十万还是五十万?” 阮慕:“……” “要不你俩单独坐一桌?”她说。 唐星辰饶有兴致道:“不用管我们,你们继续。” 应程赞成:“嗯,对。” 然而等他们真自己聊自己的了,这俩又开始在旁边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牛。 不是“我哥北大毕业生学富五车年轻帅气”就是“我姐年薪上百万能力拔尖人美多金”。 闹腾又烦人,吵得唐密和阮慕开始自我反思,为什么要想不开带两个喇叭出来。 直到上菜后,喇叭们终于消停了。 安安静静用了会儿餐,唐星辰看似无意问:“阮慕姐,你弟长这么帅,肯定有不少人追吧?” 阮慕调侃道:“有没有人追我不知道,但这小子向来凶得很,人家女孩都不爱跟他玩。” 唐星辰拉长音调噢一声:“这样啊。” 应程目光一转不转,盯着对面有意为之的人,直截了当道:“你呢,谈过恋爱吗?” 这回总算轮到唐密插嘴了。 唐密绘声绘色,肆无忌惮地揭短。 “他啊,小学玩同桌头发,差点把人小女孩一头长发烧了,被他爹揍了个半死。到了初中,收到姑娘的委婉表白信,他以为人家写作文,往右上角打了八十五分,还在下面点评——遣词造句有进步的空间,希望再接再厉,给你八十五分意思一下。最后别人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的话……” 他扭头问:“现在你早恋没?” 唐星辰:“……” 老底被当众揭了个透,唐星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叫一个好看。 他咬牙切齿说:“没有,吃饭!” 唐密目的得逞,心满意足给阮慕倒了杯红酒。 阮慕绷住表情,不敢笑得太明显。 唐星辰埋头吃料理,一副世界与我无关的姿态,再也不吭声了。 吃到一半,始终感觉有道无法忽视的目光,沉甸甸落在自己身上。 他纳闷地抬起眼眸,视线与对面人相遇。 应程眼底笑意浮沉,模糊不清,隐约含着股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唐星辰心口倏地撞了一下。 应程单手将车厘子树莓汁,从桌面平推过去,煞有其事点头。 “八十五分,评价挺高。” …… 饭后,唐密和阮慕决定去看电影,并且坚决表示不带拖油瓶。 拖油瓶们也表示,不想当电灯泡了,杵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 对方身影消失那刻,唐星辰一把扑向应程肩膀,重心压上去。 “很会装啊你!还评价挺高,高你大爷!” 应程拉住右肩上的胳膊,语气散漫道:“你也不赖,八卦小学鸡。” “到底谁是小学鸡?” 唐星辰搭着他没松手,两人往街道另一边走,“大半个月没见,你就这么对我的?” “大半个月不出现,”应程咸咸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个女儿在我那?” “这不出现了么,”唐星辰亢奋说,“走走走,去看德德。” 应程又说:“德德不会丢,不用这么急。” 唐星辰没理解:“什么意思?” 应程不答反问:“你上回那个网吧,会员卡还有没有?” “有啊,你想上网?”唐星辰奇怪道,“但你那儿不是有电脑?” “只有一台。”应程拿定主意,说,“去网吧。” 罗天锡人还在出租房里,此刻回去,没准两人得起冲突。 唐星辰也很久没摸电脑了,听应程这样提议,游戏瘾瞬间上来。 “那也行,开黑去。” 作者有话说: 妹妹回家,今天和妹妹出了趟门,抱歉抱歉,来晚了,为我的莽撞自罚一杯orz 第37章 青柠汁 偏僻街道的小网吧光线昏沉,人影稀落。 排列有序的电竞椅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偶尔有白雾伴着劣质烟味,从亮起的电脑屏幕前缭绕而出。 网吧里唯一一间双人包厢,磨砂玻璃门没关严实,说话声断断续续从门缝里挤出。 “哎不是……你跟着我啊,你去哪儿?这边这边!快快快,给我加盾——操,家没了。” 屏幕上水晶炸开红色光芒,游戏失败的电子音效响起。 唐星辰把耳机从耳朵扯到脖子上挂着,好气又好笑:“你蹲草丛里梦游呢?我被四个人围殴你就站旁边看戏?” 应程面不改色道:“我在打怪。” 唐星辰:“……你是辅助。” 认识对方这么久,他到今天才发现,应程居然是个游戏黑洞。 以往玩手游还稍微好点,一到电脑操作,菜得简直让人震惊。 玩五把输五把,拿个辅助英雄战绩0/20/1,中间还差点让超级兵给打死。 得亏不是排位赛,否则唐星辰就要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最强王者圈了。 气了小半分钟,一种诡异的优越感,忽然从唐星辰心底油然而生。 没想到时至今日,六边形战士也会有翻车的一天。 学习上被对方压制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怎么着也得轮到自己大展身手了。 “不玩LOL。”唐星辰退出当前界面,点击电脑桌面另一个图标,“玩这个,我邀你。” 唐星辰选的是PUBG,俗称吃鸡,最近新出的第一视角射击游戏。 一百位玩家各自组队,从飞机上降落至荒岛,自行在岛上搜寻枪支弹药和物资,通过不断缩小安全范围和射杀敌人,最后活下来的队伍获胜。 应程目视电脑屏幕,心底犹豫了会儿。 他连MOBA类游戏都玩不好,更别说这种考验战术的射击游戏,没准会落地成盒。 唐星辰选了海岛地图双人模式,把组队邀请消息发过去。 瞥见对方迟疑的神色,他笑道:“怕什么,跟紧我,辰哥保护你。” “谁保护谁?”应程进入组队,不咸不淡道,“刚才最想弄死我的人,好像是你。” “我保护你,”唐星辰拖着嗓子懒声说,手上点击开始,“我死都不会让你死。” 游戏开始,玩家们进入素质广场等待。 唐星辰操纵着一身花里胡哨皮肤的游戏人物,咚咚咚跑到应程跟前,冲他肩膀捶了两拳,人物发出闷哼。 应程点击鼠标,回给他三拳。 唐星辰又捶回去。 分明人就在身旁,隔了不到半米远的距离,他俩却一言不发,在游戏里玩起了你捶我我捶你的把戏。 捶到第五个来回,场景突变,玩家们转移到飞机上,准备跳伞。 带了个新手小菜鸟,为防止落地成盒,唐星辰没选择去军事基地等热门地点,和别人贴脸刚枪,手动标记了Y城。 “点跟随,”他提醒应程,“落地后再取消。” 应程配合地选中跟随,两人一同跳伞,进入了Y城。 Y城物资其实还不错,较为丰富,也没多少人来抢。 唐星辰有条不紊安排:“搜房子会吧?看到什么就捡,搜完碰面我再跟你换,听见脚步声立马报位置。” 以前不管做什么,应程一般都是队伍里主导那个,很少被人这么指挥过。 他目不斜视盯着游戏界面,余光却不动声色落在旁边人身上。 唐星辰戴着套头式耳机,因为有洁癖,耳机与耳朵中间垫了张纸巾。 白色纸巾遮住部分侧脸,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唇边不明晰的笑意。 应程不喜欢被人指挥命令,可莫名就想听他的,没有任何理由。 他一举一动按照对方所说,弯腰捡了把霰弹枪和扩容器后,继续往里搜。 差不多将四栋房子搜完,两人汇合。 唐星辰从旁瞄了眼应程打开的背包,笑意加深:“很听话啊程子同学,你那把喷子我喜欢,丢给我,用M416和你换。” 他把M416和子弹丢地上,示意对方把霰弹枪丢出来。 应程慢声问:“你确定?” 他就算游戏玩得少,也多多少少知道,在PUBG所有突击步枪中,M416能排到前四,远远不是一把喷子能比得上的。 “真的,喷子多好玩儿啊,”唐星辰又丢了些绷带和止痛药,“这些都捡了,掉血了就喝,包你管够。” 应程移动鼠标,把霰弹枪给他,再将M416和医疗物资捡走。 又在周边四处搜了搜,附近基本上没什么能用的了。 唐星辰找到一辆车,对应程道:“上车,带你兜风,这地方可是海岛。” 应程刚靠近两步,屏幕忽然散开血花,后背枪声突响,有敌人在偷袭他。 应程立即转身,举枪回射。 但他操作不熟,连续好几枪都没射中,反倒自己在一直掉血。 “躲后面去。” 唐星辰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打开四倍镜瞄准,一枪崩了对方脑袋:“偷袭谁呢。” 应程打药恢复血量,随即跑到变成盒子的敌人旁边,搜刮了个干净,连衣服都不放过。 唐星辰开车上前,冲他脚边打了一梭子,语气悠闲道:“走了,财迷。” 应程操纵人物上车,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星辰身形未动,单手将耳机挪开一点,赶在他开口前道:“是不是要夸我很帅?” 应程短促地哼笑一声,抬手轻拍了下他后脑勺,将耳机挪回去。 “六倍镜要不要?” “自己留着,”唐星辰把越野车开上大道,“下次在我身后开枪。” …… 毒圈刷新了四次,游戏里还有三十人存活。 唐星辰带着应程一路开车,每回都以最快速度进入安全区,搜完房子立马躲在隐蔽角,等着收割后面进圈的队伍人头。 随着射杀人数增多,两人身上物资丰厚得不行,尤其是应程,几乎是座移动仓库。 中间R城刷了一次空投,他们没去抢,待到轰炸过后,趴在地上的唐星辰一跃而起。 “走,收过路费去。” R城到G港中间有座桥,毒圈碰巧在往这边刷,大桥是交通枢纽,所以刚拿了空投物资的队伍,极有可能从桥上过。 两人徒步跑到大桥上,蹲在桥头掩体后面隐藏身形。 唐星辰架起AKM,和应程说:“待会儿有人过的话,你用手雷把他们车炸了,扔准点儿。” 应程打开倍镜又收起:“没问题。” 不消片刻,一辆蓝色的车果然出现在道路尽头。 唐星辰嘴唇微勾:“准备好,送快递的来了。” 蓝车开上桥头,连续被兜头扔了好几颗手雷,油门瞬间熄火。 车上只有两人,唐星辰端抢一阵扫射,立刻死了一个。 另一个人有三级头,他集火打掉三级头,自己也中了对方好几枪,身上血量岌岌可危。 唐星辰毫不犹豫,直接冲上去贴脸刚枪。 六倍镜打开,应程眯了眯眼,瞄准人头。 在唐星辰倒地前,M416补掉了对面最后一丝血。 “牛逼。”唐星辰笑着夸了一句,“快来扶我。” 应程收枪靠近,将他扶起来后,从背包扔了个医疗箱出来。 唐星辰边喝药边调侃:“这么大方。” “嗯,”应程说,“对保镖是得大方点。” 唐星辰:“……滚。” 舔完来自空投的包,他俩顿时成了全海岛最富有的人。 左上角玩家的存活数也在不断减少。 又一次毒圈刷新,唐星辰身穿绿色吉利服,扛了把98K变成草丛伏地魔。 应程在旁边当观察手,给他报点。 两人悄无声息趴在毒圈里,来一个狙一个。 在充分的装备优势下,唐星辰秀了一手装逼效果极佳的瞬狙。 最后一位玩家倒下,他拿了全场MVP,顺利吃鸡。 “nice!” 唐星辰伸出手,和应程掌心拍了下,挑眉邀功:“说了吧,跟紧我,肯定让你赢。” 应程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双手搭在键盘上:“辰哥,继续。” 唐星辰摘掉耳机,一惊一乍:“你刚喊我什么?” 应程掌心向下扣住他头顶,把脑袋转回去:“我说,继续,大少爷。” 唐星辰切了声,懒懒散散一笑:“明明就喊哥了。” — 两人玩了一下午游戏,有输有赢。 玩的过程中心情放松,近期学习的压力也减少了许多。 唐星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时间已到饭点,中午那点法式餐完全不够,胃里早空了。 他盘算着去哪吃晚饭,身边应程离开电竞椅,出去了一会儿,手里提着几兜外卖进来。 唐星辰惊奇道:“你什么时候点的?” 外卖一样样从塑料袋里拿出,应程回道:“在你和别人对骂的时候。” 之前有一把游戏,应程不慎被某队偷袭,两人距离有点远,没来得及救。 唐星辰赶过来后,拎起冲锋枪扫死其中一人,再准备杀另一个时,对面开全麦了。 先死的是个男的,那人说:“哎哎哎哥们儿,手下留情,这是我女朋友,小姑娘不太会玩,给个面子。” “不好意思,”唐星辰半点没迟疑地开枪,“你刚杀了我老板,要手下留情,怕他不高兴。” 女朋友倒地,对面男人立刻开骂:“操你妈的,你一个男的欺负女孩算怎么回事?别他妈丢男人脸行吗?” 唐星辰冷笑,回敬说:“菜得连自己对象都保护不了,还腆着脸求人,到底谁更丢脸啊?活得这么窝囊,我劝你没事儿拿跟绳子去上吊。” 两人一言不合对骂起来,一直骂到游戏结束才停。 “还不是那傻缺太找抽了么。”唐星辰吐槽一句,揭开外卖盒盖,不敢置信道,“你居然点了番茄鱼粉?” 应程将番茄虾滑和青柠汁打开,顺手推过去:“给你点的。” 唐星辰眯起眼,揣测道:“你不会下毒了吧?” “没错,”应程坐下,好整以暇道,“千万别吃。” 唐星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你点的什么?” 应程喝了口跟前的咖啡,答道:“牛肉饭。” 唐星辰哦一声,收回视线,慢悠悠吃了几筷子鱼粉和虾滑。 应程吃饭比较安静,只要别人不说话,他一般不开口。 唐星辰今天也罕见地安静了许久。 不算宽敞的网吧包厢内,偶尔传来一点外面的动静,以及座椅轮子滑动的声响,没有多余的嘈杂。 饭菜香将室内残留的劣质烟味驱散,两人在里面待了好几个小时,除却对方身上的独特气息,闻不见别的味道。 唐星辰吃得不是很专心,分散的注意力始终若有若无的,停留在身旁触手可及的人身上。 吃饭注意力不集中,时不时走神的情况,他最近频繁地出现了好几次。 每一次回过神,脑海里总会浮现同一个人的身影。 而此刻那人就在咫尺,他更加没法专心,总是不由自主浮想联翩,想到自己和对方曾经经历过的场景。 想到一个多月前,那晚非同寻常的除夕夜。 应程坐在录音设备前,为剧本里某个人物配音,用声音演绎着角色的人生。 唐星辰先前好奇归好奇,但没有太多兴趣想深入了解。 只是单纯知道,对方在做着这样一份并不常见的副业而已。 但此时此刻,在这间小网吧的包厢里,完全称不上良好的环境中,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急于想了解配音是什么东西。 想要了解另一个陌生领域里的应程,究竟是何种模样。 亦或是说,想要从头到尾看清楚,应程藏起来的各个方面。 唐星辰余光瞥向身边认真吃饭的人,确定对方没留意这边。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广播剧逢场作戏”一行字。 网页版FM很快跳出来,剧集目前只更新了两期。 唐星辰往下翻,翻到人物CV表,在众多配音演员里,找到了为角色梁听寒配音的协役——CV不听。 看见“不听”俩字,唐星辰福至心灵地,认准了这肯定是应程。 他摁动鼠标,点了点那个空白头像,页面跳转,进入CV不听主页,下方排列着他配过的作品剧集。 唐星辰一眼看见其中的《玩物》,封面很亮眼,他顺手点进去。 “你在看什么?”耳边忽然响起问话。 画面正在加载,唐星辰手一抖,点击右上角减号,网页缩进下方任务栏。 “没什么,”他胡扯说,“随便逛逛。” 应程瞅了他两秒,没多问,只道:“青柠汁好喝吗?” “还行,”唐星辰送过去,有意逗他,“很解渴,你尝尝。” 杯口吸管咬得歪七八扭,比起之前的AD钙不遑多让,对方十有八九会满脸嫌弃地让他滚。 唐星辰眼底蓄满笑意,已然做好准备,欣赏应程忍无可忍的表情。 谁知眼前蓦地一暗,侵略的气息靠近。 应程俯身,出乎意料地微一低头,衔住了那根透明吸管。 冰凉汁液浸入细长的吸管,缓缓进入口中。 应程浅尝辄止,松开唇瓣,吸管晃动。 他抬起眼眸,定定的目光下,是一抹难以捉摸又不确定的暗色。 “很甜。” 唐星辰神情顿在脸上,维持着原样姿势没动。 双方视线无意识交缠,他心脏一寸一寸,控制不住地疯跳起来。 广播剧加载完毕,《玩物》预告自动播放。 耳机里出现了一个熟谙却又陌生的嗓音。 “我一生中仅有的乐园,是遇见了那个人。” “乐园里埋藏着腐烂的罂粟,我甘之如饴,却也无时无刻都想毁了它。” 第38章 便利贴 耳内电子音效交错,通过声音的协调搭配,在眼前营造出一个立体生动的世界。 一句句对话与台词,从耳膜进入脑海中,从听觉变为意识,给每一根神经传递着丰富饱满的情绪,让人不自觉跟着剧情走,体会角色的喜怒哀乐。 耳麦忽地被人摘下。 “听啥呢?”潘冕凑过来一颗脑袋,新奇问,“这么认真,饭都不去吃了?” 唐星辰点了点手机,剧集暂停。 他推开他脑袋,伸着懒腰说:“中午吃什么?” “吃泡面,”潘冕撇嘴吐槽,“我们学校都是群牲口,食堂去晚一步就只能啃盘子了。” “吃泡面怎么行,”唐星辰说,“我点几份外卖,长宇吃了没?没吃的话一块儿吃。” 冯长宇从教室门口滑进来,摆了个嘻哈Dab手势。 “吃了,但我也不介意再吃一顿。” 唐星辰笑骂一句,下单汉堡鸡翅和披萨。 “我去买点饮料,”他起身往外走,“你们半小时后直接去食堂。” 到小卖部买了几罐可乐,唐星辰闲散地在校内晃荡了圈,走向学校里唯一一座八角凉亭,架着二郎腿,惬意地观赏风景。 中午学校人很多,熙来攘往,饭后女生们手挽手去操场散步,男生们肩搭肩说笑,广播里放着舒缓的英文歌。 三月清风徐徐,吹去身上积累的疲乏,放松了被题目填满的大脑。 唐星辰喝下几口可乐,凉意顺着喉腔淌入腹中,心神跟着清爽起来,重新戴上耳麦。 广播剧延续方才的剧情,在脑海中再次演绎起来。 他已经连续听了一个星期的《玩物》,对这部剧的核心主题以及剧组背后的故事,也了解甚多。 《玩物》是由同名小说改编的广播剧。 讲述了游戏人间的京城少爷韩泽,将自卑敏感的穷小子梁听寒,肆意玩弄于鼓掌之间,然而最后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玩物的故事。 两人从前期暧昧欺骗拉扯,到后期地位反转,憎恨牵制禁锢。 最终谁都没能逃离这场弥足深陷的畸形情感,一头栽入其中无法自拔,彻底沦为感情的玩物。 由于原著拥有大量书粉,IP热度相当高,当初试音选角时就闹了不少风波。 绝大多数人认为,主角之一的梁听寒性格阴晴不定,年纪虽轻但经历曲折复杂,本性带有一定的病态阴暗,其声线多变极难驾驭。 一些经验丰富的配音演员,因声线早已被大众熟知,又或者声音不符合角色特质,听着总有出戏感,反倒没能成功入选。 兜兜转转试了一圈下来,应程试音的片段尤为突出,且非常贴合原著。 唯一的缺点是年龄太小,又还在上学,制作组担心他录制过程中出什么突发状况,拖累剧组进度。 最后公司经过多番考量,在导演阮慕的大力支持下,终是落到了应程这个半新不旧的CV身上。 起初还有不少粉丝怨声载道,嫌弃他是个新人没有代表作,德不配位,对其争议颇大。 在微博内涵了好长一段时间,说什么辛苦另一位老师了,拖油瓶比拖个火箭还难,大伙散了吧,这剧不用听了,可以直接埋了。 唱衰声持续到第一支预告发布。 预告里最先出来的那句梁听寒自白,靠着极其细腻的感情转换与清晰的咬字发音,立刻征服了部分原著粉。 仅仅第一句台词,便完美展现了梁听寒的性格特征。 从自卑假面到撕开伪装,最终暴露自己的真实内心,每一句气息和情绪,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随着后续第一期和二期发布,播放量水涨船高,一路上升至平台连载榜热度第一。 两位配音演员的演绎完美无瑕,后期也十分给力,CV不听逐渐获得了更多人认可,短短半个月内涨粉数十万。 当时圈内还流传着一句经典戏言——听老师就是渣寒本寒,不听也得听。 唐星辰听到现在,剧集临近完结,至始至终都无法将梁听寒这个角色,和应程本人联系起来。 两人之间找不到半分相似之处。 他将自己本身特点全盘剥离,撕成一片一片融合为梁听寒,因为主角是北方人,所以连咬字习惯都区别很大。 可以说单纯作为一个听众,他完全被对方折服,成了CV不听的个人粉丝。 而站在朋友的角度,唐星辰偶然发觉,这是应程接触的第一部 同性题材作品。 以前从未有过,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但目前来说是仅有的一部。 唯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特殊,意味着了解。 意味着应程或许在这部剧里,得到了某种启发,因此不敢轻易触碰。 唐星辰在微博里找到不听的社交账号。 截至目前为止,对方的最新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两个月前,那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除夕快乐”。 唐星辰这两日将他发过的微博都翻遍了,能找到的日常少之又少。 “不听”这个人比起应程,看上去似乎要更加冷淡,更加的沉默寡言。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配出了梁听寒那种多变的角色。 唐星辰把他微博全部点赞一遍,然后在那条除夕快乐下面留言——永远快乐。 发完这四个字,他留意了眼时间,外卖还要十分钟左右才到。 拎起剩下的两罐可乐,他准备去食堂等,前方石子小路上走来一个人。 褚钦江身形清瘦挺拔,步伐不疾不徐。 唐星辰又坐回去,扬声道:“江儿——” 对方目光投来,轻浅一笑,走近后问:“怎么在这里?” “等外卖,”唐星辰拍拍身边位置,“过来坐。” 褚钦江依言坐过去,打趣说:“学习学到废寝忘食?” “差不多吧。”唐星辰说。 听广播剧听到忘记吃饭,应该也能算“学到”废寝忘食? 他答完,又问道,“破天荒啊,你没和路哥一起吃饭?” “一起吃的,吃完他和我姨姨买东西去了。”褚钦江说。 唐星辰点头,想了想说:“江儿,问你个问题。” 褚钦江扭头就走:“我要休息。” “哎哎哎——”唐星辰立马拉住他,好笑道,“别跑啊,不是学习问题,你跟路倏那小子学坏了吧?” 褚钦江将信将疑看他一眼,说:“真的?” “比冯长宇脚上的鞋还真。” “那你问吧。” 唐星辰斟酌了几秒措辞,拐弯抹角道:“你发现自己喜欢路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前几天百日誓师,五人一起聚餐,路倏和褚钦江当着他们面公开出柜。 冯长宇潘冕俩没见过世面的二货,当场懵逼傻眼,也就唐星辰还算镇定。 此时回过头来想,路倏和褚钦江两人,确实称得上是勇气可嘉。 在没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下,将性向和爱意公之于众,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褚钦江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很小就喜欢了,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很多事情只想和他做,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还想买很多东西给他……” 唐星辰:“……” 瞥见他仿佛吃了屎的表情,褚钦江忍俊不禁:“你自己要问的。” “不问了不问了,”唐星辰将一瓶可乐塞给他,挥手赶人,“走走走。” 褚钦江摇头失笑,边笑边往亭外走。 走到一半,他又站住,回头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唐星辰神情微怔了一秒,嘴角不着痕迹勾起。 “大概吧。” 大概的概率,百分之九十九。 “叮——!” 刺耳铃声乍然响起,午休结束。 徐子梦往座位上一趴,痛苦嚎道:“又要上课了,苍天啊菩萨啊,救救我。” 她自娱自乐嚎了会儿,直起身,摸摸头发挽到耳后,对同桌说:“你物理书借我,我放家里忘带了。” 如今这节点,老师大部分时间都在讲考试卷和习题册,书本用得少,导致大家经常丢三落四。 应程把书扔过去,眼神漫不经心浏览英语文章,用阅读来放松大脑。 他现在倒不像前些日子那么疯狂刷题。 更多的是回归到基础知识点,将高中内容在脑子里整理成框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防止漏掉某些不起眼的地方。 正阅读到“道德中最大的秘密就是爱”这一段时,徐子梦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这是你的便利贴吗?”她手中物理书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了那张夹在里面的蓝色便利贴,“不像你的字迹啊。” 徐子梦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字:“我去去就回——什么意思?” 应程掌心一把盖住,将书抽回来。 “不借了的意思。” 对方的警惕让徐子梦愣了愣,满脸感兴趣的八卦模样:“谁啊?谁写的?” 应程把便利贴抚平压好,若无其事地装聋作哑。 徐子梦压低声音,不依不挠:“求求你了说嘛说嘛,我肯定不告诉别人,大帅哥日行一善,满足一下我这微微微——小的好奇心” 应程依然置若罔闻,她换了种办法,貌似随口道:“字一般吧,估计长得也一般。” 前者终于开口,带着点似有似无的,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强调炫耀。 “很好看。” 也不知道指字还是指人。 徐子梦瞳孔震颤,差点维持不住表情,用气声说:“妈呀……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应程目光瞥过去又收回,合上英语阅读材料,口吻轻描淡写。 “没谈,还没追。” 徐子梦:“……” 半晌,她没忍住卧槽了一声。 — 罗天锡的挂件生活,结束于应程的第二次高考模拟前。 黑社会小老大的工作虽然自由,但偶尔还是得在小弟跟前露个面,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前阵儿他手底下几个没眼力见的狗腿子,和人在牌室起了冲突,对方正好是罗天锡的同行。 两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关系比较微妙,闹这么一出后,间接影响到了上面几家娱乐场所的生意。 应了背后老大的要求,他得出趟远门,亲自去把这事儿解决好。 出门之前,罗天锡再三叮嘱:“别和唐星辰来往,你屋里他那些东西要是不能收拾干净,等我下次回来,你就搬我那去住。” 应程二话没说,把他行李箱往外一推,赶人道:“走吧。” 罗天锡:“……” 没时间和对方掰扯,他警告似的指了指他,拎着行李箱离开。 二模考试过后,时间脚步骤然加快。 应程拿到了715分,不出意外成了全市第一。 而唐星辰通过前段时间的努力,也终于上了五百分。 成绩单一出,他立马打电话向应程邀功:“英语90分,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应程反问:“你英语90,谁的功劳?” 唐星辰大言不惭:“我的啊,不然是谁的?” 应程:“挂了。” 唐星辰低低笑起来:“别啊,你怎么这么抠门儿,我请你吃还不行吗?” 应程问:“你现在在哪?” “体检呢,”唐星辰吐槽说,“傻逼学校六点就把我们载上大巴,到医院等了半天,结果人家还没上班。” 今天是高考体检,一中组织高三学生统一坐大巴前往医院,谁知道来早了。 大几百人在院外排成长队,傻不愣登等人开门,看上去要多傻逼有多傻逼。 而且待会儿要抽血,不允许吃早餐,医院外又摆了成堆的早餐摊,潘冕几个饿得都要掐人中了。 应程静了半秒,忽然说:“转身。” 唐星辰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先跟着转了个方向。 四月份的清晨凉意沁人,口中呼出来的气息形成些许薄雾。 高耸的医院白色大楼外,几条长队排列得并不齐整,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唐星辰目光穿过数不清的喧嚣人潮,在十几米远外的队伍最末,看见了那个瞩目的身形。 少顷,他唇边笑意明显加深,续上方才的话题:“我说人怎么这么多,附中也是今天体检?” 应程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小菜鸟,别忘记请吃饭。” 作者有话说: “道德中最大的秘密就是爱”——出自英国诗人雪莱 为防止被杠,先提前说明,阿程能担任广播剧主役是他自身实力过硬,阮慕的支持只是弥补了他年龄小的“缺陷”,把他放在和别人同一竞争水平线上,不存在走后门一说。 另,相关情节不要代入现实,也不要与现实比较,这是小说,小说的存在意义就是我写得开心你们看得开心,请将小说和现实区分开来。 第39章 六人行 时间临近八点,医生们陆陆续续来上班,院门口人多为患,一时间竟有了种红红火火闹市的假象。 一中和附中被安排在同一天体检,所有项目也放在了同一栋大楼里。 两校的高三学生们分批而站,男生六列长队,女生五列长队。 大家手上各自拿着体检单,男女分开,一列接一列的有序进入大楼。 应程是附中队列里的最后一个,而唐星辰刚好是一中队列的第一个。 后面齐刷刷跟着路倏、褚钦江、潘冕和冯长宇几人。 唐星辰胳膊一抬,两只手从后边搭住应程肩膀,跟湘西赶尸一样。 “一中编外人员,带路。” 应程哂笑一声:“你怎么不说后面全是附中的?” 唐星辰扭头告状:“路哥,他说你是附中的。” 路倏推了把唐星辰后背,对应程说:“带走,送你了。” 褚钦江有样学样,两只手搭住路倏肩膀,调侃说:“一中无关人员避让。” 唐星辰:“……” 后面潘冕歪出个脑袋,稀罕道:“辰儿居然把学霸拐咱们这来了,完了路哥,你地位不保。” “哪里地位不保,”冯长宇接过话茬,“有人已经通敌叛国,变成附中人了,路哥还是咱们一中第一。” 唐星辰大骂:“放你的屁,我都把对面最强主力军抓来了,你们还不好好感谢我?” 应程说:“别挣扎了,附中人。” 几人笑笑闹闹,跟随队伍走入第一间诊室,检查视力身高和体重。 应程稍微有点近视,以前上医院查过,一百度左右,视力表到4.9后面就看不清楚了。 这一回右眼好像又深了些。 医生指着4.9那行其中一个“E”,他辨认了许久都没能看清方向。 正准备放下遮眼勺,肩胛骨下方凹陷的位置,起了一阵细微的痒意。 身后的唐星辰碰了碰他的背,轻轻画了个方向朝右的箭头。 应程岿然不动的心脏,仿佛被人拎着最软的那点掐了下,跟着酥痒起来,脱口道:“右。” 医生手里的检测棒往下挪了一排。 唐星辰依葫芦画瓢,又写了个向上的箭头。 应程:“上。” “右。” “左。” …… 直至到了5.2,背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触碰与痒意,才静谧无声消失。 唐星辰哇哦一句,笑得特别欠:“视力这么好,真羡慕。” 应程反手向后,不言而喻冲他肚子锤了一拳,去医生那里拿结果。 目睹完全过程的路倏,耐人寻味的声音响起。 “唐星辰,我没瞎。” 褚钦江双手环住路倏颈脖,整个人重量从背后倚上去,同样笑得意味深长。 “我也看见了。” 潘冕咋咋呼呼:“看见什么了?看见什么了?” 冯长宇:“什么什么?” 唐星辰:“……” 他转身一指路倏和褚钦江,好气又好笑:“少八卦,收敛点儿。” 没理会后面另外俩复读机,唐星辰下一个拿起遮眼勺,准备测视力。 测出来结果5.2,和方才给应程“打小抄”的结果一样。 检查完视力,再去另一边测身高体重。 应程从仪器上下来,身高185.7cm,旁边医生四舍五入报的186cm。 医生喊:“下一个。” 唐星辰昂首挺胸,信心满满地踩上去。 头顶被测量板轻轻一压,医生报:“186cm。” 唐星辰连忙给自己正名:“叔,你再看看,我肯定不止186。” 医生瞅他一眼,又重新量了下,报:“185。” 唐星辰:“……” “下一个。”医生说。 “不行,这机器坏了,”唐星辰力挽狂澜,“我187好吗,医生你给我填187,我量了十八年就是187,准没错。” 对付这种毛头小子,医生得心应手,淡淡说:“你把鞋脱了,最后测一遍。” 唐星辰安静半秒,拍了拍袖子,甩手走下去,装作不在意:“186就186吧。” “矮子。” 路倏无情嘲笑他,紧跟着踩上秤,结果量出了一个183。 “……” 唐星辰狂笑:“谁矮子?” 路倏云淡风轻道:“这秤坏了。” “是吗,”一旁的应程说,“我觉得挺准的。” 路倏:“……” 唐星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钦江指指他手上的表:“医生给你写了185。” 唐星辰瞬间拉脸,笑不出来了。 路倏揉揉褚钦江脑袋,毫不吝啬夸道:“真棒。” 唐星辰翻了个白眼,和应程站一块儿去了。 应程观察他两秒,一抬手,在后脑勺上摸了下,低声说:“真厉害。” 唐星辰愣神,片刻后,他笑着卧槽了一声:“你干嘛?” 应程坦然说:“礼尚往来。” 身高量了一圈下来,褚钦江186,冯长宇189,潘冕174。 矮子是谁,不言而喻。 大家眼神齐齐往同个方向瞟,潘冕一脸愠怒:“看屁!滚!” 冯长宇手掌搭住自己后颈,走姿大摇大摆,嘴上装模作样。 “唉,怎么办,长太高会不会营养跟不上?” “不会,”唐星辰悠悠道,“你体重快一百七了兄弟,再涨个几斤,你家过年不用杀猪,直接把你端上桌就行。” 冯长宇摇头感叹:“嫉妒,纯嫉妒。” 潘冕骂道:“傻逼。” 基础项目全部检查完,众人排好队,去了最高楼的一间密闭诊室。 分为六人一组进去,应程凑巧又是附中多出来的那个。 唐星辰想搂他肩膀,可感觉表现得太亲密了,改成用手肘撞了一下。 “命中注定啊,一中编外人员。” 应程懒懒睨他一眼:“你这么想让我来一中?” 唐星辰被他看得心口紧了紧,似笑非笑道:“对啊,你来不来?” “学籍改不了,”应程跨入诊室门槛,“其他倒是可以考虑。”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很低,语句有些含糊,唐星辰没听清,跟进去要再问一遍。 然而刚进入室内,他忽然噤声。 后面路倏等人各自的说话声也都停了下来。 这间诊室和其他的不一样,周围没有窗户,面积比较空旷,说话还自带回声,有点类似医院的CT室。 身后金属门缓缓关闭,四周归于安静。 一位年轻女医生出现在眼前,盈盈一笑看着他们:“把衣服和裤子脱了。” 六人:“……” 潘冕头皮发紧,嗫嚅着声音:“好恐怖,不是要把咱们宰了吧……” 冯长宇后背发凉:“漂亮的女医生,好可怕……” 女医生失笑,催促道:“抓紧时间,你们这一个个长得这么高大,还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当众脱衣服确实挺别扭,但这是正规体检,除了医生大家都是男的,过分扭捏会显得更怪异。 应程离得最近,先将外套脱了后,胳膊一扬,把里面的卫衣也拽下来。 其余几人见他如此爽快,纷纷跟着脱衣服脱裤子。 最后全身上下只剩条内裤了,六个人跟监狱里服刑人员受罚似的,安静如鸡靠墙站成一排。 随即按照医生的指令,做了几个简单的弯腰和上下蹲动作。 女医生站在应程跟前,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没什么缺陷后说:“转过去看看。” 应程满心不自在地转身,露出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凝视着他肩背部一些分布不均、浅淡的不规则圆形痕迹,略感纳闷。 “你是被什么烫伤过吗?” 出其不意的问题让应程微怔,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 “没有。”他回答。 医生奇怪了一瞬,倒也没多说,只道:“转过来吧,我听听你心肺音。” 应程收敛心神,再次转了方向。 离得最近的唐星辰,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瞟他后背。 先前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他不太好明目张胆去看应程身材。 然而刚才听医生那么一问,唐星辰心底不由起了担心,还夹杂着些许疑虑。 不过听应程回答时的笃定语气,也不太像故意隐瞒。 唐星辰努力偷瞄了会儿,可惜视野有限,只能看见应程线条流畅的肱三头肌,以及若隐若现的腹肌。 一道目光落在脸上。 唐星辰似有所感,抬起眼,倏地撞上应程深如潭的眼神。 对方正挑眉望着他,那模样像在说——还看? 唐星辰若无其事撇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掩盖心虚。 应程率先检查完,立马穿上衣服,故意挪到唐星辰附近,纹丝不动盯着他检查。 后者啼笑皆非,腹诽一句小学鸡报复心还挺强。 随即吊儿郎当站在原地,大大方方让他看。 应程目不转睛,报复般将人自上而下欣赏了个遍。 哪成想心脏不由自主越跳越快,手心逐渐发起热,连带着呼吸都加快了点。 这波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暗暗捏动手指关节,逼自己收回了视线。 唐星辰把对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一勾嘴角,非常欠收拾地,特意在应程跟前晃悠了几圈,才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 应程在心底无声骂了句操。 没人注意到他俩那些暗戳戳互动,潘冕和冯长宇检查完毕,两人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满脸爆红。 等离开诊室,潘冕吐了一口长气,终于敢出声:“我操,憋死我了……” 刚刚他用了毕生以来最顽强的耐力,吸气收腹,硬是把自己肚子上那些赘肉给憋了回去。 “那医生也太他妈好看了点,”冯长宇一脸直男害羞,“她多看我一眼,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褚钦江问路倏:“你觉得刚才的医生漂亮吗?” 路倏答:“没你漂亮。” 潘冕恶心得龇牙咧嘴:“……滚啊你俩。” 唐星辰不动声色关注应程表情,而后也问:“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应程没听懂:“什么?” “之前那个医生姐姐。” “我脸盲。” 唐星辰要笑不笑的,冲他哼哼两声:“你就装吧。” 几百人在同一栋楼里,从最高层跑到最低层,又从最低层跑到最高层。 来来回回做了十几项检查,两个小时过去,总算来到最后一项——抽血。 听见这俩字,本来因为没吃早餐饿得头晕眼花的潘冕,感觉自己立马就能昏过去。 他哆哆嗦嗦往冯长宇背后躲:“你们先来、你们先来……” 冯长宇羞于启齿道:“你别往我后面躲,我他妈……也怕!” 应程一眼不落地,看着自己前面一个哥们儿抽完血后,胳膊肘窝迅速青了一大片。 他脚步果断一转,杵在了唐星辰后头。 “你先。” “……” 唐星辰又绕回去:“拒绝。” 应程再绕:“请你吃饭。” 唐星辰:“不吃。” 抽血护士鄙夷道:“你俩多大了啊?我上回给一个五岁小朋友抽,人家眼都没眨一下。” 唐星辰脸皮极厚:“姐姐,我胆儿小。” 护士摆手:“后面后面,下一个。” 后面的路倏:“……” 路倏从小没怕过疼,可他唯独忍受不了的,就是针刺进皮肤的感觉。 见他木着脸迟迟不肯动,褚钦江笑了笑,自告奋勇上前:“我先来吧。” 褚钦江一动,路倏便也跟着动了。 他站在他身边,目光紧紧盯住护士手里的针,好似那根细小的针头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褚钦江挽起袖子,说道:“别紧张,不疼。” 用碘伏消完毒,针头利落扎进血管,比常人颜色更暗几分的鲜血流出。 护士瞥见路倏紧张蹙眉的神色,无奈说:“你们这些孩子啊,一个比一个金贵,扎个针而已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有这么害怕。” 路倏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莫名变得有点消极。 褚钦江抽完血,屈肘压住棉签,另一只胳膊搭着路倏肩膀,两人往边上走。 他低声对他道:“别瞎想,没事。” 护士开始不耐烦催促:“快点,下一个。” 唐星辰硬着头皮上前,挽袖子时,忽地被应程拉住。 他说:“我先来。” 应程倒也不是怕打针,只是不知为何,对于注射器、针头和碘伏一类的医疗物品有点抵触,心底没来由的反感。 不过看唐星辰好像比他更为难,自己似乎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面不改色抽完一管,唐星辰问他:“痛吗?” 应程点头,平静说:“很痛,特别痛,痛得受不了。” “……” 唐星辰回给他一个中指,一撸袖子,强装镇定走过去。 然后在护士拎出针头那一秒,他苦着脸说:“姐姐,轻点儿。” 护士温柔笑了下,旋即一针麻利地进去。 皮肤刺开,暗红血液缓慢进入透明检验管。 身体里产生了股体温流失的错觉,唐星辰头皮都要炸了,赶紧把脑袋偏开,痛苦地闭上眼。 一阵热源靠近,垂着的那只手腕,忽然被人悄无声息握了握。 唐星辰痛苦的表情一顿,注意力登时从针上移开。 他眼珠转了转,余光瞥到斜后方的人。 所有人之中,应程离自己最近,从容淡定地站在那儿。 唐星辰想抓住那只手,但对方只握了短短半秒,很快收回。 护士摘掉针头,放置好采血管。 那边褚钦江不知道和路倏说了什么,路倏神情恢复如初,过来抽了管血。 最后轮到冯长宇和潘冕,两人是互相抱着,哭丧一样抽完的。 不仅丢脸丢到姥姥家,还当众被护士阿姨揍了下,让他俩小点声。 全部检查项目结束,大家将体检单交给带队老师。 老师给了所有人半小时,让他们去买早餐吃,吃完一块儿坐大巴回学校。 潘冕一边嗦粉一边叹气:“吃完这顿,又要回去坐牢了。” 冯长宇索然无味嚼着油条,附和道:“不知道还要熬几十年,才能再看一眼这外面的世界。” “别回去了,”路倏说,“逃狱吧。” 那俩眼睛立马放光,异口同声:“真的吗?” “如果想被老洪抓的话。”路倏泼冷水。 冯长宇顿时蔫儿了。 他上周才被叫了家长,充分体验了他亲妈新买的衣架有多结实,如今不敢再浪。 潘冕不放弃,还想争取争取:“市中心那边新开了家鬼屋,医院主题的,据说特别刺激,npc还有各种剧情,是男人就跟我一起去。” 唐星辰喝豆浆的动作一停:“鬼屋?医院?” 潘冕猛点头:“超级好玩。” 唐星辰扭头,看向被自己一块儿拽来吃早餐的应程,问道:“去玩吗?” 学霸表示:“我要学习。” “应帅哥应学霸,”潘冕撒泼打滚,求爹爹告奶奶地撺掇,“去吧去吧,不差这一下午,咱们都多久没放松了,再紧绷下去我就要进精神病院了,还有路哥江江,你俩也去,就当是陪我散散心,毕竟高考以后你们再见到我,可能就只剩一捧骨灰。” 冯长宇又开始动摇:“要是你们都去,那我也去。” 褚钦江转头问路倏:“想玩吗?” 路倏反问:“你想玩吗?” “有点。” “你上回还说不想看恐怖片。”路倏语气咸咸。 褚钦江莞尔:“鬼屋和恐怖片又不一样。” “那去吧。”路倏非常没有原则。 潘冕一拍掌,笑眯眯的眼神盯向应程:“学霸,你呢?” 唐星辰手肘架上应程肩膀,自作主张道:“他去。” 应程瞥他:“我答应了?” 唐星辰回以一笑:“不答应也得答应。” 作者有话说: 诚邀大伙看一下真兄弟与真基的区别(: 身高分别是:冕<倏<程<江<辰<宇,没错,小冯是最大赢家 第40章 欢乐谷 一场密谋逃课用了不到三分钟决定。 一中五位逆子集体作案,众目睽睽之下拐带附中招牌,邀了两辆出租车,火速逃离老师的视线范围之内。 六人直奔市中心商业街的鬼屋。 尽管是新开的店,但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节假日,客流量屈指可数。 接近中午,几个小哥哥小姐姐聚在前台,意兴阑珊地玩着手机讨论吃什么。 六人一进门,小哥哥小姐姐们登时来了精神。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姐姐,率先打招呼:“哈喽,都是帅哥啊,组团来玩的?” 资深外交官潘冕,轻车熟路凑过去套近乎:“姐姐,我看好多人都推荐你们店,我们特地跑了好远过来,祝你生意兴隆,打点折扣呗?” “嘴这么甜呢,”姐姐被他逗笑,“确定要玩哦?上次组团来的十个男生,才进去没五分钟,就哭着喊着要出来了,你们这回可只有六个。” “玩玩玩,”冯长宇兴奋接话,“我们不是一般人,我们胆大。” 另一个小哥哥问:“你们是高中生吗?看着年龄不大。” “是吗?”唐星辰满嘴跑火车,“我今年快三十了,儿子上小学,可能平时保养得比较好。” 旁边的应程:“……” 潘冕能屈能伸:“叔叔,你带我们出来的,你付钱。” 褚钦江也跟着胡说八道:“叔叔,我有点渴,想喝奶茶。” 冯长宇:“叔叔还有我……” 唐星辰:“……” 前台的姐姐快笑死了,边算账边说:“一人两百,都是学生的话,给你们打8.5折吧,零头抹了,算一千行吗?” 唐星辰打开手机,准备付款。 应程拦住他,说:“我来。” 唐星辰挑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自顾自掏手机,显然是把这场出行资金算自己头上了。 谁知下一刻,又被路倏给拦了:“你是唐星辰带来的,付什么钱,各付各的。” 潘冕等人愣了会儿,立马赞同:“对对对,AA制,正好一人一百六。” 几人三言两语,无形中又给砍下去几十块钱。 唐星辰轻捶了下路倏肩膀,眼神不言而喻——好兄弟,果然懂我。 褚钦江要去买奶茶,路倏拦住他,一言难尽道:“你确定要在鬼屋吃东西?” 褚钦江反应过来,突然有点担忧:“会不会很吓人?” 路倏斜靠在玻璃门上,气定神闲说:“待会儿别躲我后面。” 褚钦江微微倾身,从侧面把头抵他肩膀上:“不行。” 应程转头,刚巧看见这一幕。 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顿了顿,泰然自若收回目光。 紧接着就撞上了唐星辰视线。 唐星辰笑容意味不明,晃动手里门票,一偏头:“走吧,进去。” — 这是一家名为《病院》的主题鬼屋,面积建造得十分宽阔,外观几乎和医院一模一样——假如忽略掉楼外斑驳老化的墙皮,以及那些暗红血渍的话。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离开前台,穿过内道,来到了一座锈迹斑斑的栅栏铁门前。 他指向铁门外的告示牌,上面罗列了一串禁止事项。 “你们先把这些看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就可以进去了,如果要停止鬼屋体验,刚才给你们发的手环看到没,按一遍上面的按钮就行。” 冯长宇抱住自己,语气隐约透着慌乱:“我怎么感觉……这地方和我们刚才体检的医院,有点像?” 潘冕复述他之前说过的话,奚落道:“我们不一般,我们胆大。” 冯长宇死要面子呵了一声:“我又没说我怕。” 应程转动左腕的手环,把右边唐星辰送的那个摘下,放进裤兜,以防等会儿没注意弄丢了。 “一共多长时间?”他问。 “三个小时。”工作人员拉开铁门,“不过到现在为止,没人能待满三小时。你们可以进去了,没有固定路线。” 小哥说完,继而补充:“注意啊,不准殴打NPC,打伤了要赔钱的。” 潘冕突然惊恐:“你不陪我们进去?” 冯长宇鼓起勇气,顺便帮潘冕鼓起勇气,粗鲁地将人拽进去:“走吧你,别废话了。” 潘冕骂骂咧咧,唐星辰等人跟在后边。 大家前脚迈进医院,后脚大门嘭地一声,猛然关闭。 冯长宇和潘冕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剩余四人:“……” “你俩有毛病吧?”唐星辰没被关门声吓到,反倒被一惊一乍的俩神经病吓了个好歹,“叫屁啊!还没开始呢。” 冯长宇白瞎了那么高的个儿,瑟瑟发抖道:“呜呜呜我现在就想按手环。” 除了潘冕和他同病相怜,无人在意,大家继续往里走。 虽然外观看起来和普通医院很像,但这间“病院”内部构造却大不相同。 宽敞的大厅旁,有座通往二楼的扶手楼梯。 前方是条笔直的过道,四周不见挂号收费处,过道两旁均是关上门的诊室和等待的座椅。 路倏第一个上前,将暗黄诊室门一扇扇推开,褚钦江亦步亦趋贴在他身侧。 潘冕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整个人都快缩冯长宇裤裆底下去了。 “你悠着点啊路哥,别等下蹿出个什么玩意儿。” 冯长宇一拍他嘴巴:“别瞎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路倏淡定得跟逛街似的:“全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唐星辰忽然嘶了一声,搓搓手臂,奇怪道:“怎么有点儿冷,你们冷不冷?” 应程闻言,抬起头,发现天花板上有个出风口,正呼呼灌风。 “空调开了。” “……” 唐星辰:“我说我他妈怎么起鸡皮疙——” 瘩字没赶得及出口,方才被路倏打开的几扇诊室门,骤然齐刷刷关上。 撞出来的重响效果震撼,在场几人不约而同耳鸣了几秒。 旋即,一道空灵又吊诡的刺耳笑声,席卷着寒气从四面八方涌入。 笑声后面跟着婴儿的啼哭声,两种声音极度割裂,却又奇异地融合。 持续性刺激耳膜与神经,让人精神紧绷到极点。 明光乍然熄灭,周遭陷入黑暗,走道尽头一束光线打下,在不宽不窄的地面形成光圈。 笑声愈加密集尖利,一个长发红衣女人凭空出现在光圈内。 她红衣褴褛,腹部高高隆起,光滑的肚皮前方有一条极长的裂口。 血淋淋的肠子从腹中掉出,拖在双腿中间,给地面抹出一道道狰狞的红印。 女人深垂着脑袋,黑发将大部分脸盖住,她手里拎着掉出来的猩红肠子,身形缓慢地朝前挪动,嘴中发出悲鸣。 “你们有看见我的宝宝吗……我在找他……” 距离红衣女人不到五米远的路倏,心脏陡地攥紧,下意识抬臂护住身侧的褚钦江。 褚钦江立刻拉住他,火速将人带离过道。 冯长宇恍惚了半天,一蹦三尺高,喊得比鬼还难听:“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谁来救我——” 潘冕死死把人抱住,颤颤巍巍道:“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唐星辰后背阵阵发凉,反手拉上应程,“快跑!” 路倏也对褚钦江说:“上楼!” 嚎得一个比一个夸张的那俩人,立马连滚带爬地跟上。 比起独自在下面被吓死,那当然是宁愿上去和大家一起被吓死。 二楼没有一楼宽,周围窗户少得可怜,光线极弱,惨白的墙壁在成片灰暗中显得诡异万分。 几人尚未缓平那口气,二楼解剖室里,忽地蹿出三名身穿白大褂的女生,白大褂胸牌上分别写着甲乙丙。 甲乙丙直冲他们而去,各自拉住了唐星辰、路倏和冯长宇。 “干干干干……干什么?!”冯长宇惊恐至极,人都要给对方跪了,“别别别别拽我,你们是人是鬼啊?” 三个白大褂异嘴同声,口中念叨着同样的话,跟复制粘贴一样。 “我是医院里的医生,我昨天解剖的一具孕妇尸体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冯长宇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不不不不,我不知道,别找我。” 路倏暗中使了半天劲儿,也没能把自己手腕挣开。 他瘫着脸道:“她在下面,你自己去找。” “太好了!”医生乙满目欣喜,用力一使劲,不管不顾地往楼下跑,“这具尸体对我来说很重要,千万不能丢!” 硬生生被拉了一个踉跄的路倏:“……” 褚钦江焦急地大喊一句,连忙追过去。 唐星辰尚算镇定,没管不停念经的医生甲,反倒说了句:“你手好凉,空调开太低了吧?” 医生甲:“……” NPC忍了忍,兢兢业业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重复道:“这具尸体对我来说很重要,千万不能丢,你们能帮我找找吗?拜托了。” 应程说:“你那个同事不是已经下去了?” “对啊,”潘冕连声附和,“你俩也赶紧下去,就在下面呢,快去快去。” 甲和丙仿佛两位听障人士,兀自喃喃:“时间快到了,不行,必须得马上找到。” 话落,医生丙猛地一拽冯长宇:“我们去血库找吧!血库还没找。” 冯长宇手脚发软,竟然没能敌过NPC的手劲儿,惨叫着被拖去血库的同时,一把将潘冕也抓了过去。 潘冕:“不——!” 唐星辰上一秒在纳闷,对方说的“时间快到了”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被利索的拖去了停尸房。 应程自然跟在后头。 一进停尸房,医生甲松开唐星辰,开始翻箱倒柜:“我们一起找,快点找,能找到的。” 唐星辰和应程两人并肩而立,不慌不忙抱胸看戏,欣赏NPC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 应程悠悠道:“她为什么翻桌柜?尸体被肢解了?” 唐星辰回:“说不定肠子在柜子里。” 应程:“……” 他瞥他一眼,略带嫌弃。 唐星辰好笑:“你什么眼神儿啊?” 应程却反问:“你不怕?” 冯长宇和潘冕都吓得要屁滚尿流了,路倏褚钦江似乎也没好到哪去,可唐星辰瞧着好像没事人一样。 “还行吧,”唐星辰甩甩胳膊,神清气爽道,“你怕啊?怕的话喊声哥,辰哥保护你。” 应程还没回话,方才忙上忙下的医生甲动作莫名一停。 紧接着直起身体,转过来,面对他们。 应程唐星辰两人没了声音,安静地和NPC对视。 他们看见她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目光变得空洞无神,木讷道:“时间到了。” 话落的瞬间,眼前一暗,停尸房陷入全黑,大门又一次砰地关闭。 而刚才医生甲站的地方,此刻已然没人了。 应程花了片刻适应黑暗,视线搜寻,找见唐星辰模糊的影子就在自己附近,他稍稍放了心。 唐星辰开口说了句话,与此同时,整栋楼的广播响起小女孩清脆的嗓音。 “天黑啦,天黑千万不要闭眼,否则后果自负,嘻嘻。” 小女孩的话没引起应程重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唐星辰身上,问道:“你刚说什么?” 唐星辰原先说的那句是——你在吗。 然而话到嘴边,他顿了顿,改为另一句:“我说,到我身边来。” 应程靠近几步,黑暗中目测距离算不了那么精准,他不小心撞了对方肩膀一下,脚步停在原地。 “别怕。”唐星辰说。 应程其实没太大感觉,但他嗯了声。 两人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在黑暗里待了半分钟。 30秒一过,先前还空无一物的停尸房冷冻柜里,瞬息之间响起了无数敲击声。 寂静被撕开,骇人的响动传遍角落,好像每间柜子里都装了一具尸体。 而此时此刻,尸体全部活了过来。 唐星辰惊得爆了句粗口,抬腿一踹,跟前的不锈钢台被踹出去,堵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冰柜。 应程面前也有一座,他正准备加个码,关闭的停尸房门轰隆一响,门中间居然活生生破了个洞。 微弱的光从圆洞渗进来,两人眼前出现了一只细长惨白的手臂。 手臂五指沾染了殷红液体,不停地一张一合。 “我的宝宝……我的宝宝不见了……” 唐星辰头皮蹿起一股悚然麻意:“她不是在楼下吗?路倏呢?” 应程也有点被眼前的场景震到,维持着理智说:“应该不是同一个NPC。” 他说完,要动身把不锈钢台推过去,使劲压住那只手。 唐星辰连忙拉住他,自己摸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冲那只手一扔。 手臂被砸中,疼得缩了缩,随即像是被惹怒一般,重重的砸门声传来。 冷冻柜里那些动静与之相呼应,越发躁动激烈,作为抵挡的不锈钢台持续震动。 相信不用多久就会被推翻在地,让里面的东西爬出来。 应程和唐星辰往后退了几米,身体贴住墙面。 人在高度紧张时,喉咙是发不出声音的。 他俩各自睁着眼,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盯住眼前狂魔乱舞的景象。 不知盯了多久,不锈钢台轰然倒地,应程手指倏地一疼。 他不由自主低头,迟钝地发现,从刚才鬼手臂出现那一刻起,他的手就和唐星辰牵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对方力道还在不断加重,握得越来越紧。 但此刻应程顾不上这个。 冷冻柜已经被推开,转眼间,模糊不清的十几个黑影蠕动扭曲着,从一间间柜子里爬了出来。 唐星辰终于憋不住大叫:“我操!什么玩意儿?!别过来!” 应程侧身挡在他面前,想一脚把台子踢过去,撂倒那些在地上乱爬的东西。 然而店员之前嘱咐过,不允许伤害NPC。 他迟疑了半秒,选择只身挡住唐星辰,留了个后背给他。 唐星辰喊完一嗓子,左腕的手环突然亮了。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地上爬行的黑影、猛烈的砸门声、一张一合的五指,全都戛然而止。 他们宛如受了统一指令,慢悠悠缩回去,慢悠悠地消失在两人眼前。 重新爬进冷柜的蠕动黑影,还贴心地将柜门给带上了,大门的豁开的洞也奇迹般恢复了原样。 所见之处陡然大亮,应程不受控地闭上了眼。 停尸房门自动开启,外边传来潘冕和冯长宇的鬼哭狼嚎。 阴森恐怖的氛围尽数散了个干净。 好半晌过去,应程总算能睁开眼,双腿往前迈了一步,又被人拉回去。 他和唐星辰的手还牵在一起。 应程回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唐星辰指间微微用力。 指骨力道散发,应程感觉自己心口也被人故意捏了一把。 他正想捏回去,对方却蓦然松了手。 “走吧,”唐星辰越过他,心情很好的样子,“结束了。” 暧昧的触感停留在指缝中,挥之不去,可又由于没了实物,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应程垂眸凝视自己的手,收回视线,跟着走了出去。 路倏和褚钦江在一楼等,唐星辰下楼看见他们,问道:“你们按的手环?” 路倏摇头:“不是。” 褚钦江脸色不太好看:“再不按我也要按了。” 唐星辰笑道:“你们那儿有什么?” “婴儿,”路倏一脸嫌弃加不想回忆的表情,“全是婴儿,长得乱七八糟。” 他和褚钦江被关在楼下诊室里,十几个婴儿就像蜘蛛一样,从四个墙角掉出来。 头顶稀疏的毛发、嘴里丑陋的鲨鱼齿、加上不断发出的森然哭叫,神出鬼没在眼前荡来荡去,那场景格外下饭。 血库里的两人连滚带爬从二楼跑下来,手上残留着红色液体。 潘冕是真哭了:“……妈的,我以为我要被吃了。” 冯长宇一个劲儿地找纸巾擦手,崩溃骂道:“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谁再来谁孙子!” 唐星辰和应程无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认定,自己果然不是最怂的那个。 六人往院外走去,工作人员站在前方不远处,替他们拉开了铁门。 唐星辰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放下手臂的刹那,似有似无攀了下应程肩膀。 “学霸,逃课的感觉怎么样?” 应程目不斜视,慢声强调:“除了被人占便宜以外,还行。” 唐星辰很轻地笑了声,语气意味深长。 “哪天你也占回去。” 室外正当午时,炎阳夺目。 寒日不见踪影,春末留了一丝残香,融在了即将到来的夏季里。 作者有话说: 鬼屋原型参考《藤木病院》,但只参考了背景故事,里面场景都是我瞎编的,我胆小,不敢去鬼屋 第41章 棒棒糖 离高考还剩不到一周时间,市内各个学校着手准备放假。 战线即将拉至终点,学生们疲惫到了极限,反倒不再像先前那般累,被一种油然而生的紧张感取代。 但也有少部分人,提前放下了脑子里紧绷的弦,开始止不住期待后面近三个月的假期生活。 放假前一天,附中免去了晚自习,让大家早点回家备考。 吴融却擅自将A班的同学留了下来。 他摆出比平日和善十倍的笑脸,把之前来过一趟的宋絮影学姐,再次请进了教室,让她单独为A班上考前最后一堂课。 宋絮影气质依然优雅,光是站在那儿便叫人忍不住侧目。 她并未给大家讲述如何调整心态应对高考,反而面带微笑,轻松地说了一些自己曾经的考后趣事,还推荐了几处好玩的旅游地点。 于无形中帮各位消除了不少面对高考的紧张感。 A班人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积极参与互动,除了应程。 不知为何,他对宋絮影总有种平白无故的敌意和防备。 或许由于对方是应廉学生,举手投足间依稀带着应廉的影子,和别人交谈甚欢时表现出来的模样,同应廉如出一辙。 应程一看见她,便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个人,这让他很烦躁。 还没听两句,他拎着书包想走人,守在后门的吴融瞪了他一眼。 应程:“……” 一个多月前逃课去鬼屋那次,吴融气得不轻,罚他写了三年来唯一一份检讨。 后面也是看在即将要高考的份上,没有过多追究。 不过吴融明令禁止了逃课这件事,并说下次若是再擅自离校,必须打电话叫家长。 应程本来就烦,要因为这事把秦歆竹又拉出来,他只会更烦。 逃是没法逃了,干脆窝座位里埋头玩手机,就当自己聋了听不见讲台上的声音。 宋絮影讲了差不多一节课,铃声拉响,准时结束了话题。 大家行动都很利索,不出五分钟,班上一哄而散,稀稀拉拉没多少人了。 应程被慢半拍的徐子梦挡在座位里,迟了一步,出教室时和宋絮影打了个照面。 “应程——” 对方喊住他,说道:“高考加油,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 应程直接当耳旁风,眼神都没分过去一个,径直往楼道边走。 宋絮影留在原地,目光递向远处,静静凝望头也不回的背影。 待到彻底消失不见时,她弯了弯唇角,现出一抹难以探究的笑。 — 假期几天时间,应程待在出租屋里,独自平静地度过。 一中放假要晚一些,唐星辰没过来,只在晚上睡前用手机和他聊会儿天。 唐星辰一个劲儿说自己好紧张,紧张到快呼吸不畅了。 应程安慰说没事,考砸了可以去做游戏陪玩,他每天买他三小时,保证饿不死。 后者礼貌地请他滚。 高考当日,老天爷很给面子,没下雨太阳也不晒,气候分外舒适,清风刚刚好。 应程照常给德德喂了粮,拎着蒸好的肉包出了门。 太阳光明亮充沛,四散的光线为楼下不宽敞的街巷,铺出了一条干净整洁的路。 路边矮小的石墩上蹲了个人。 那人一身简约的T恤加宽松牛仔裤,少见地没在穿着上面花心思。 他嘴里叼了片原味吐司,手中拿着单词本看得聚精会神,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你这临时抱佛脚的能力也是够强。” 应程居高临下的视线垂落,看着眼前人,说话依然不客气。 唐星辰从单词本里回过神,撩起眼皮,拿下嘴里的吐司。 “手给我。” 应程眉一抬:“干什么?” “废什么话。” 唐星辰三两下抓过他右手,握在自己手里不放,神神叨叨说:“考前摸一摸学霸,学霸保佑我,好运传给我。” 应程好笑地哼了声:“你求得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唐星辰趁机占便宜,把他手心手背每个地方揉了一遍,“就得考前才有效。” 应程单腿蹲下,另一只空余的手覆上他头顶,含笑的眼神中带着认真。 “好运都传给你,加油。” 两人视线处于同一水平位,唐星辰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真挚,自己也不禁变得正经了起来。 “好好发挥,学霸加油。” 应程点头:“嗯。” 松手起身,他俩不是同个考场,分别往各自的方向走。 离远了一段路程,唐星辰复又停下,转身注视那个背影,音量加高—— “应程,考完后我有事儿要和你说,别乱跑。” 背影一顿,应程回头,淡淡勾唇:“巧了,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唐星辰从兜里摸出袋牛奶,远远冲他抛过去,笑着吹了声口哨。 随即迈步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路边。 应程视线下移,盯着手中牛奶。 透明的牛奶袋上,似有似无沾染了人体温度,触感柔软,握在手心沉甸甸的。 倏忽,隐隐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心神一凝,警惕地蹙眉,目光四处望了望。 前方道路有辆银色轿车途经,车窗缓慢上升,秦歆竹的脸一闪而过。 应程身形岿然不动,目送那辆车远去。 他轻轻一捏牛奶袋,神情寡淡如水,别开眼神,朝反方向离开。 —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对应程来说,高考和平常考试没什么区别,顶多是更正式了些。 写完一张卷子,他基本能估出自己多少分,和之前的模考上下浮动不会太大。 比起自己,应程倒是更关心唐星辰的成绩。 不过某位大少爷看上去自我感觉还行。 一句话,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打死也不会,对错与否听天由命。 附中的毕业照放在高考后拍,考完试第二天,学生们重新返校。 这会儿众人的心态和考前完全两模两样。 看学校哪儿哪儿都顺眼,连凶神恶煞的保安大叔都显得亲切了许多。 一些闲得慌没事干的人,特意跑去其他几栋教学楼,神清气爽地在那些准高三生们跟前,显摆地晃悠了一圈又一圈,顿时遭到了大批眼神攻击。 大伙热热闹闹拍完毕业照,回到教室收拾课桌书本。 有人当着班主任面,将三年来所有作业本练习册全撕了。 撕完往教学楼外哗啦一扔,做着多年梦寐以求的事,算是扬眉吐了口恶气。 一人这么干,几百人纷纷跟着效仿。 大家把那些曾经写到想吐,三天前还视若珍宝的试卷、笔记本和错题集,一股脑撕了个干净。 撕完又开始手工大赛,有捏成团的、折成纸飞机的、还有仅剩碎片的—— 一时之间,整栋楼外飘满了无数白色纸页。 “去你妈的!老子再也不写作业了!” “全撕完,祝我考上好大学。” “数学!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你要见我我就死给你看!” “啊啊啊啊啊啊爽!终于干了我做梦都想干的事!” 众人一边撕,一边发泄欢呼。 全然不顾闻声赶来训人的教务处领导,脸色好看得快和学校里的树一样青中带绿了。 应程靠在走廊边,慢条斯理折着纸飞机。 纸飞机从手中启航,穿过纷纷扬扬的白色瀑布,每一根线条都展现出锋利光芒,划破蔚蓝半空,悠扬地飞向更广阔的地带。 他目光追寻纸飞机的航线,自上往下看,茫茫的视野里,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唐星辰在对面一楼,身穿亮眼的天蓝短衬加白T,抱胸靠墙。 远远投来的眼神里,蕴含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气定神闲地端详这处。 见应程注意到自己,他一举胳膊,懒洋洋招了招手。 应程凝视着那个张扬瞩目的身形,没多加迟疑,转身下了楼。 他跑得有点急,到唐星辰跟前时,呼吸略显急促,胸膛不自觉起伏。 “跑什么,”唐星辰丢了串钥匙过来,“我又不会走。” 应程看着那串钥匙,神情略为不解。 唐星辰没解释,只说:“跟我来,给你带了件儿好东西。” 两人走向校外,校门口对面停着辆骚红色的敞篷跑车,跑车外观高调得过分,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跑车旁也有一台车,全黑的重摩机车,造型冷酷神秘,力量感十足。 应程一眼认出那是川崎,被圈内人称之为机车界的布加迪。 唐星辰拍了拍川崎座驾,偏头示意:“玩玩儿?” 应程以前玩过机车,后面还专门考了驾照,不过最近有段时间没碰了。 他盯着那辆崭新的黑色川崎,目光移到唐星辰满含挑衅的眼神上。 只是一瞬间,心口猝不及防疯狂跳动,宛如失了约束,全身血液齐齐往同一处涌。 像是冥冥之中,沉寂在心底许久的某种事物,被人重新用最烈的明火点燃,火势迅猛。 二话没说,应程捞过车把上的头盔,长腿一迈,跨上机车座椅。 “往哪个方向走?”他抛了抛头盔。 唐星辰一笑,打开跑车门,矮身坐进驾驶位。 “一直往西,看见尽头为止。” 两台车同步发动引擎,朝着西边的方向,轰鸣启程。 …… 疾风飞速蹿进领口,衣袂向后飘扬鼓动。 应程加深车把旋转力度,爆裂风声与重摩轰鸣无休止撞击头盔,精神跟着兴奋激昂起来。 车身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没入幽暗之中,灯头亮起,景物向后方甩过的速度减缓。 两车并行,唐星辰和应程同时松掉了部分油门。 应程微一转头,目光透过黑色头盔面镜,瞥见唐星辰单手掌控方向盘,冲车窗外伸出了一只拳头,动作显得漫不经心。 应程右手握拳,移动半米距离,隔空去触碰唐星辰的手。 两拳轻轻相撞,一触即分。 仿佛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协议,各自又加起速来。 轰鸣加重,太阳渐渐落幕,他们追随日落的轨迹,一路寻找地平线尽头,义无反顾地向西行驶。 人迹由多变少,路边树植由繁化简。 当周围几乎变为辽阔平原,看不见一栋高耸建筑时,两人默契停了下来。 太阳始终快一步,却依旧没有落至地平线,尽头的天是橘紫色的,所见之处望不到边缘。 应程摘掉头盔,甩了甩脑袋,跨下机车。 唐星辰也从跑车里下来,手臂一撑,懒散地坐在了车盖上。 两人目光往前,不约而同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应程站在唐星辰斜前方,没回头,开口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唐星辰撕开一颗棒棒糖,叼进嘴里,舌尖将糖球推向颊边。 “你不是也有话要和我说?” “车不错。”应程拍了拍川崎。 “……” 唐星辰难以置信道:“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应程转过身面向他,斜靠在机车边,好整以暇说:“你猜?” 唐星辰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一歪头,笑容不正经道:“一直让你喊哥,你是不是都习惯了?习惯每天跟我插科打诨。” 他微微俯身,目光看进对方眼底深处,逐字逐句说—— “应程,你懂不懂事儿?让你喊哥哥,没让你把我当哥哥。” 应程直勾勾回看,眼神逐渐变得有侵略性:“之前你给别人打八十五分,现在我在你那儿,是多少分?” 唐星辰又直起上半身,屈起一条腿,胳膊搭在上边,答道:“九十九,还有一分,看你想不想要。” 应程靠近一步:“怎么要?” “谈个恋爱,”唐星辰说,“跟我。” 话一出口,四下蓦地寂静无声,如同被拽进了真空里,闻不见喧嚣。 应程捻住棒棒糖的棍儿,从他唇边抽出来,咬进了自己口中。 剩余的糖球被咬成碎粒,应程手心带住唐星辰后脑勺,垂眸找到他的唇,毫不犹豫贴了上去。 唐星辰眼前一暗,尚未反应过来,化开的温热糖汁被人用唇舌,不容拒绝地送进了自己口腔。 糖汁多了几分甜腻,凛冽气息骤然逼近,呼出的暖意缭绕在鼻唇处。 唐星辰头皮一麻,紧跟着后背酥痒起来,深入脊骨。 应程吻完那一下,准备退开。 谁知唐星辰胳膊一捞,箍住他颈脖,分开的双唇又再次紧贴。 两人气息交缠,紊乱不清互相侵略,舌尖在齿间乱撞。 唐星辰跳下车盖,一使劲,转身将人摁在了车盖上。 四目相对,他咬了口应程下唇,呼吸加粗。 “亲了就想跑?没门儿。” 应程手指掐住他双颊,眼神越发深暗:“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跑不掉了。” 不再废话,两人开始第三次接吻。 夕阳眷恋不舍般徘徊在地平线处,迟迟不愿落幕,天边被渲染成瑰丽舞台,为意中人作配。 微风带动云层,在绚烂的余晖里缠绵悱恻。 第42章 摘月亮 驱车返回市中心,吃过晚饭,再回到出租房,唐星辰仍旧处于晃神状态。 一时的冲动兴奋上头,冷却下来后,是脚底踩不到实处的飘飘然。 以及还没意识到,今后他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将会发生何种变化的恍惚感。 习惯性跟着上楼,进屋门前,唐星辰心底忽然生了股罕见的局促犹豫。 直接就这样进门,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应程觉得他轻浮怎么办? 如此想着,他不假思索道:“送你到家了,我回去了,早点儿休息。” 一只胳膊拦住去路,应程淡定自若说:“你多久没见你闺女了?” 提及德德,唐星辰又多了几分踟躇。 可转念一想,和对方独处一室,他看见应程就情不自禁想凑上去,若是后面再把持不住干点儿什么…… 唐星辰打消念头,咳了咳,故作正经说:“这大半夜的,孤男寡男的不太好,你自己也注意着些,年轻人要有点儿防范意识,进去吧,我走了。” “……” 应程用一种“你在抽什么疯”的眼神,目不转睛看了对方一会儿。 随后听之任之,不再挽留,反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唐星辰:“……” 眼前是黑黢黢的铁门,唐星辰磨了磨牙,暗自痛斥对方冷漠无情。 之前亲得那么投入,连啃带咬的,现在居然留都不留自己一下。 他在门外无所事事地晃荡两圈,考虑了三十秒,果断掏出钥匙。 门一开,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应程插兜斜靠门边,看好戏般揶揄道:“孤男寡男的不太好?” “草你大爷!”唐星辰扑了上去,指尖扣住应程下巴,将人抵在墙边,“信不信我干死你?” 应程顺势搂住他腰,兴致盎然说:“你紧张什么?” 唐星辰不言不语,目光向下游移,从对方眼睛落到薄唇上。 应程唇色恢复浅淡,没之前那么红了。 接过吻的暧昧痕迹已然消失,可那份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意识里。 唐星辰反脚踹上门,一只手撑在他耳旁,低声说:“你这叫引狼入室。” 应程笑一声,手扶在对方腰窝上,不轻不重捏了把。 “别太自信,”他说,“谁对谁做什么还不一定。” 唐星辰俯身靠近,正要亲他,蓦地感觉自己小腿一疼。 他低头往下看。 德德使出浑身解数,又爬又舔又摇尾巴,疯狂用爪子扒拉,试图引起他俩的注意。 见亲闺女如此卖力,唐星辰不忍心冷落。 只得暂时放弃揩油占便宜的想法,蹲下去搓揉德德。 “宝贝儿,你爸我前段时间在忙,”唐星辰撸着小狗说,“关系到你未来能不能继续当大小姐,没时间过来看你,别生气啊,买零食给你赔罪。” 应程垂下目光,打量着腿边的一人一狗。 他无声勾唇,走去旁边接水喝。 唐星辰抱起德德,跟在后面,指着应程对它说—— “重新介绍一下,这是你妈,以后要孝敬他,你妈养你到这么大不容易。” “……” 应程差点让水给呛死。 他连续咳了好几声,撑着灶台,淡淡的眼神瞥向笑得很没良心的某人。 唐星辰继续火上浇油,大惊小怪地凑过来给他拍背。 “没事儿吧?喝得这么不小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应程绷着脸,一把抓住他:“玩上瘾了?” 谁料唐星辰话音一转,猝不及防道:“应程,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也没想过这玩意儿。” 他并未像往常那般开玩笑,语气正经到有点严肃。 应程微微怔愣,松开手。 “我也没谈过。” 唐星辰把德德放一边,直起身,双眼专注地凝视眼前人,嗓音沉沉。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你,后来发现自己喜欢你了,也有点犹豫,怕你觉得我……不正常。” “不会。”应程说。 “我知道,所以我赌了一把。” 唐星辰认真说:“昨天我估了下分数,大概五百多一点,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肯定不行,但是要填首都的大学还是可以的。这是我混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儿努力。” 应程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开口,被他打断。 “你先听我说,我有些很重要的话想告诉你。” 前者一顿,点了点头,闭嘴安静聆听。 唐星辰续上刚才的话,说道:“我成绩不行,上不了很好的学校,还担心过要是真的和你表白,你会不会被人嘲笑。” 应程没出声,面容却浮现了不赞同的神色。 “不过好在,我还算有钱,”唐星辰笑了笑,“我准备拿着这些钱,去干点儿有用的事儿,具体做什么还在考虑。尽管讲这些还太早,也很像在开空头支票,但我确实特别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一时兴起想谈个恋爱的在一起,是犹豫了很久,考虑了很多未来的事儿,再三确定之后,才开的这个口。” “我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 唐星辰往前一步,主动牵起应程的手,摩挲他的手背,神情诚挚而专注。 “我会对你很好的,钱都给你花,你想做什么事儿我都陪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应程盯着两人相牵的手,耳边萦绕唐星辰郑重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话语,心里不免自卑起来。 对方似乎把他想的太好了。 除了那份成绩,他几乎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算是成绩,全国上下这么多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拿到。 房子是租的,滑板是唐星辰送的,狗也是对方的,连配音这个职业都只是能勉强糊口而已。 他才是那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唐星辰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 “和我在一起,不觉得亏吗?” 应程一边说,一边加大牵手的力度。 他将对方十指紧紧握在掌心,阻止唐星辰开口。 “觉得亏也没用了,”应程声音低而缓,说出口的话包含笃定,“到现在为止,我喜欢的东西没放过手,未来这么久,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他一无所有,可他有个喜欢到连做梦都忘不掉的人。 那个人向他一字一句诉说着未来,悉心承诺会对他很好。 自己不会一直一无所有,他摘到了一颗无比独特的星辰,拥有了一轮完整的月亮。 应程怀抱星月,以后会用全部努力,给对方任何想要的。 …… 月光自窗外流淌,静静歇在黑夜中。 应程挪动肩膀,身旁人呼吸平稳,熟睡已久,他不敢太大幅度。 叫人上瘾的气息过于贴近,格外浓烈,以往不曾注意到的,此刻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强势侵入每寸感官。 应程无法避免地回忆起,下午那个带着棒棒糖甜味的吻。 接吻的缱绻记忆、呼吸交融以及对方劲瘦腰线的触感,如同一瓶高浓度催化剂,使他身体按捺不住起了反应。 应程有点热,摸到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了几度。 仍是不管用,自然的生理反应在这一瞬,好像被扯掉了遮羞布,强烈到让人窘迫。 应程抓过烟盒,起身下了床,走进浴室。 他关上门,靠在盥洗池旁,静静点燃了一根烟。 浓厚到看不见杂质的黑暗中,仅有一点猩红冒出,明明灭灭,烧得热烈又沉默。 连抽了三根,应程依然没能缓解掉体内深处的那股躁动。 他洗去手指香烟味,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把手伸向裤头。 咔嚓—— 卫生间门锁发出一道极轻微的响动,像是往隐秘的暗室里,乍然注入了一束强光。 应程猛地僵住,手指停留在裤腰边。 他没来得及扭头,后背覆上一具温热躯体,腰身让人搂住,气息徐徐喷洒在耳根。 “背着我干什么呢?” 唐星辰嗓音微哑,隐隐含笑。 应程下意识想把手塞进裤兜,却被身后人握住,手指强硬地挤进来,十指相扣。 “你男朋友在这儿,”唐星辰搂腰的那只手,指尖划过他腹部,“不喊男朋友帮忙?” 被对方这么一搅合,那股无言冲动更为剧烈,伴随着难以启齿的羞耻,反复拉扯。 应程勉强维持理智,回了几个字。 “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唐星辰手指在对方腹部游走,勾住裤边,钻了进去,“以为我就睡得着?” 他张嘴咬他耳垂,声音更哑了几分。 “装了半天正人君子,我比你难受多了,你倒好,自己躲在这儿……” 应程倏然转身,摁住唐星辰后脑勺,急切地吻了上去。 舌尖抵开对方牙齿,占据地带,未说完的话尽数含在了唇间。 另一只与唐星辰相扣的手,不管不顾地伸入了对方裤子里。 浴室门紧闭,空调凉意被隔绝在外,闷热重重,两人迅速发起了汗。 热意一步一步攀升,在体内肆无忌惮地冲撞。 应程胸膛起伏呼吸渐粗,咬玩着唐星辰的唇,气声含糊。 “你会弄吗?” “你在怀疑谁?”唐星辰手指动作娴熟,吮了一下对方舌尖,“那么多片儿不是白看的,舒服吗?” 应程没吭声,以重吻回应。 方形镜在暗夜里淡淡反光,描摹勾画两具交叠相融的黑影,彰显出隐秘的快感。 粗喘音忽大忽小,惊扰了酣睡的月光。 …… “唐董,要再打个电话吗?”秘书询问道。 唐世德坐在车后座,脸有点沉,捞过手机亲自拨了个号。 照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唐星辰这臭小子,自从高考完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夜不归家连着消失几天不说,现在干脆手机都打不通了。 秘书告诉唐世德,唐星辰前段时间,和一个同龄男生走得很近。 上次从医院离开,也是跟着那个男生进了家门,现在应该还是住在同样的地方。 唐世德听闻后,一大早便来到出租屋楼下守株待兔。 想着高考完带唐星辰去吃个饭,顺便聊一聊上大学的事,如今也该好好考虑未来的事情了。 但是等了快两个小时,人影都没见着,十几通电话打过去仿佛石沉大海。 唐世德耐心告罄,准备让秘书掉头离开。 引擎刚刚发动,轿车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 男生走下楼,没几秒,后背扑上来另一个人。 “唐董,是少——” 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神情露出了惊诧。 只见那两人说说笑笑,姿势不同寻常的亲密,后面那个男生偏过头,一口亲在前面男生的脸颊边。 唐世德也目睹了这一幕,怔忪半晌,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起来。 他推门下车,阔步朝前方二人走去。 唐星辰双手从侧面环住应程肩膀,正问他早餐想吃什么,胳膊突然被人重重一拉。 唐星辰嘶了声,脚步一歪,不耐烦地回头:“你谁啊——” 话语陡地定在嘴边,唐星辰睁大双眼:“……爸?” 应程也停住身形,有些惊讶地望着忽然出现的人。 唐世德脸面青黑,压抑着怒火,一拉唐星辰:“走!回去。” “等会儿——” 唐星辰纹丝不动,努力抽回自己胳膊:“我都高考完了你还要管着我?别跟我来这套啊,不回去。” “不回去也得回去!”唐世德突如其来一吼,“你休想在外面鬼混!” 唐星辰被吼懵了几秒,见自己亲爹神色不太对,心头不由一紧。 “你吼什么啊?”他强装镇定,嘴硬道,“我现在没空跟你掰扯,过几天再回去。” 应程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出声说:“叔叔……” “闭嘴!” 唐世德怒急攻心,面色骤然煞白,眼前一阵发晕,身体控制不住地向旁边栽去。 “爸!”唐星辰赶紧扶住他,着急道,“爸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唐世德最近有点高血压的毛病,一旦气急就会头晕乏力。 他阖眼放缓呼吸,稍稍站稳后,沉声说:“你要不想我死,现在就跟我回去……” 唐星辰眉头一蹙,意欲反驳。 应程在旁边拉他衣摆,暗暗摇头,用眼神制止。 唐星辰张了张嘴又闭上,烦躁地泄气。 “行!我跟你回去行了吧!” 秘书见状,快步上前,和他一起扶着唐世德往车上走。 唐星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应程。 好像被抛弃的小孩一般,应程独自留在原地,神情故作平静。 然而焦急沉冷的眼神和腿边收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 唐星辰心口一窒,没忍住开口喊—— “不会很久!很快。” 很快我就来找你。 第43章 去私奔 应程在楼下伫立了会儿,平复好心绪,摸出手机给唐星辰发消息。 【ollie】:别和你爸吵,我来找你。 他想了想,又将这句撤回,改成—— 【ollie】:别和你爸吵。 等了片刻,对方没回,应程转头上楼拿机车钥匙。 钥匙放在书桌上,他一把捞过,分神担心着唐星辰那边的情况,目光无意间瞟向了床头。 床头边插座插着根白色充电线,充电线延伸到床上,另一头是个手机。 应程双腿僵住。 唐星辰的手机忘记带走了。 …… 气氛紧绷地回到家里,唐世德脸色极差,赶忙吃了几片降压药。 头晕乏力的情况有所好转,他不容置喙地对唐星辰说:“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随便出门,给我好好待在家,别想跑出去鬼混!” 唐星辰听不得这种命令的口气,然而看在对方身体的份上,尽量心平气和地,摆出商量的口吻。 “我们谈谈吧,”他坐下说,“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好谈的!”唐世德突然喝道,越想越生气,大手一挥,“你给我滚进房间去!” 这一吼让唐星辰瞬间来火了。 他也豁出嗓门喊道:“吼上瘾了是吧唐世德?!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不就是看见了吗,对没错,我谈恋爱了,谈了个男的,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但既然你看见了,我把话说明白,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男人,你打我骂我随便怎么样,反正我要和他——” 啪——! 耳光猝不及防落下,唐星辰脑袋一偏,登时感觉左脸麻木了几秒。 伴随而来的是被烫伤一般,火辣辣的疼痛。 唐世德掌心跟着疼起来,又急又怒,大发雷霆:“反了天了!你还要脸不要?!” 唐星辰不为所动,表情冰冷地转回脸,把剩下的话说完。 “反正我要和他在一起,没谁规定两个男的不能谈恋爱,我也不觉得丢脸,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儿,别来干涉我。” “你说这话,有没有想过你妈?有没有把我当成你老子?!”唐世德面色青白交替,质问道,“我把你养到这么大,是让你出去鬼混的?你要和谁谈恋爱我管不着,你要乱来就不行!” “什么叫鬼混?什么叫乱来?” 唐星辰眼神丝毫不怵地逼视回去,一句接一句问题,兜头泼向对方。 “你凭什么用自己的想法揣测我?又凭什么替我做主?我是你儿子没错,但你敢说你了解我吗?我长到这么大,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你哪回关注过?” 他冷冷说:“到现在为止,你亲自给我买过一件生活用品吗?主动陪我过过一次生日吗?你也用不着拿我妈来压我,我妈至少从不会像你这样,永远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 唐世德被这一席话说得怔愣下来,胸口无端窒闷,涌出无可奈何的难受。 可他并不表现在脸上,避开这些问题,厉声驳斥回去。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你出去闯过社会吗?外面的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现在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以后呢?和一个男的混在一起,别人会怎么议论你?你没违法,但你违背了纲常伦理!” 唐星辰嗤笑:“纲常伦理?谁定的纲常伦理?世界上这么多不婚不育的人,是不是都得去死啊?规矩是人定的,别人能定我也能定,我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想法活?我管其他人怎么议论,干我屁事儿。” “好、好,你翅膀硬了,”唐世德连说几个好,指着他来回踱步,“以为我管不到你了是吧?你现在就给我滚进房间,休想踏出房门一步,我倒要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对方强横又蛮不讲理的态度,让唐星辰一阵心累。 直觉无法沟通,半个字都不想再说,扭头朝门外走。 啪地一声,脚边摔过来一个药盒,药盒里的锡箔片散落。 唐世德嘴唇微抖,颤声说:“唐星辰,今天你要是敢离开家门一步,回来就等着给我收尸——” …… 离别墅还差一段距离,机车没再往前行驶,熄火停靠在路边。 应程提着早餐纸袋,将唐星辰手机一块儿放进去,走到别墅大门外,遇见了唐家的做饭阿姨。 应程快步过去,向对方请求说:“阿姨好,我是唐星辰朋友,他还没吃早餐,能麻烦你帮我送给他吗?” 阿姨刚从家中赶来别墅,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纳闷道:“小辰回家了吗?” “嗯,”应程说,“他在里面。” 阿姨端详着眼前人,认出了他是唐星辰之前带回来的那个男生。 她说道:“你是小辰朋友,你直接进去找他就行。” 应程神情略带犹豫,并未立即听从,他不确定自己此时露面是好是坏。 斟酌了几秒,他道:“我不进去了,麻烦您——” 话到一半,唐世德从别墅门后现身。 远远朝这边望了眼,他冷哼一声,朝轿车旁等待的秘书吩咐了几句。 秘书颔首,走上前先将阿姨支开,而后微笑着和应程说:“小朋友,回去吧,还请不要为难我们唐董。” 应程拿着纸袋的手放下,视线扫过秘书笑容得体的脸,再移向远处的唐世德。 唐世德表情严苛,神色称不上好,目光探究地审视了他片刻,弯腰坐进了车内。 秘书继续道:“我们唐董只有这一个儿子,爱子心切的心情,想必你应该能体谅,也是为了你俩各自都好,以后别再来了。” 应程心一沉,明白这是谈掰了。 没和对方多费口舌,他淡淡错开视线,兀自往另一个方向走。 唐星辰重重拍上房门,一声不吭,闷头在房内翻箱倒柜。 刚刚唐世德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找到手机,他这才想起自己手机落在了出租屋里。 幸亏是没带,否则要是被唐世德没收走,指不定得出多少麻烦。 翻找了不知多久,唐星辰凭借朦胧的记忆,终于在搁置的衣柜杂物箱中,找到了曾经用过的旧手机。 充上电,等了十几分钟才开机。 他打开微信APP,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没电话卡,但万幸小号还登录着。 唐星辰往自己大号里发了个怒发冲冠的表情包。 几乎是五秒内,那边就有了反应,对方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他立即接起,抢先出声:“是我,这是我小号。” 应程语气明显能听出紧张:“你怎么样?” 唐星辰指尖碰了碰微微红肿的左脸,忍住疼,故作轻松:“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 应程静默了一瞬,说:“开视频。” 唐星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笑道:“你怎么这么粘人?才分开不到一小时就想我了?” 应程没废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下一秒,语音通话转成了视频。 唐星辰缓缓叹了口气,无奈接听。 牵挂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应程心情依旧没放松,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当看见唐星辰脸颊边的指痕那刻,沉冷低气压的眼神起了变化。 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自责,还包含着一丝藏不住的难过。 唐星辰哪能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跟着一道难受起来。 “让你不要看吧,非要看,别哭啊,我可抱不到你。” “哭你大爷。” 应程学着他那样骂了句,只是语气要低落得多。 “行行行,哭我大爷,”唐星辰哄道,“真没事儿,我皮厚,一点儿都不疼。” 应程没信他的胡扯,说道:“用冰敷,能快点消肿。” “好,”唐星辰拉长音调,往床上一躺,“全听应老师的,应老师要我干什么都行。” 应程分出注意力,观察视频里的周边环境,发现对方此刻在房间里。 “出不来了?”他问。 唐星辰不置可否,只道:“我在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办法,能早点儿见你。” 他才谈第三天恋爱,手都没牵够就要被迫和男朋友分开,鬼知道他这会儿心里有多难捱。 应程不声不响盯着他,忽然喊了句全名—— “唐星辰。” “嗯?” “我要带你走。” 唐星辰怔然,复又坐起,兴致勃勃道:“怎么带?带去哪儿?” “我在你家楼下,”应程说,“把你身份证、护照和证件照给我。” “你在楼下?”唐星辰惊讶,“怎么不早说。” 他从床上弹起,兴冲冲朝外走,谁知刚拉开门便撞上了阿姨。 “小辰,你又和你爸爸吵架了?” 阿姨端着碗煮面条,忧心说:“你朋友之前在下面,说你还没吃早餐,先把面吃了,别和你爸置气。” 见到来人,唐星辰高涨的情绪陡然冷却。 如果自己此时去见应程,必然会被唐世德知晓,到时候指不定发生点什么意外,也许真会被关起来。 几番考量,他把手机揣回兜,接过煮面条。 “阿姨,我房里有点杂物,我待会儿清一下,你帮我扔下去。” 阿姨说:“我来吧,我帮你清理。” “不用,我自己来。” 唐星辰重新关上门,按照应程所说的,将需要的全部证件物品翻找出来,整理好后一并用黑色塑料袋装着。 他解锁手机屏幕,戳回视频,对里面等待的人说。 “宝贝儿,全部身家都给你了,我等着你来接我。” — 应程带上自己和唐星辰的证明材料,找了家签证代办机构,花钱加急,确保能在一周左右拿到手。 随后又从银行取出卡内一半的现金,以备出国兑换纸币所需。 最后再将德德和狗粮送去了阮书梵那儿,拜托对方帮忙照顾一阵子。 做完这些前期准备,应程开始收拾两人的行李。 与此同时,这一周内唐星辰也没闲着。 他让应程打了个电话给唐密,说自己和唐世德大吵一架,现今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喊他赶快过来救命。 而唐密这两天凑巧在外地出差,还要几天才能回颐宁。 唐星辰大致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刚好是签证办下来的日子。 他提醒对方,一下飞机立马就要过来。 唐密惦记这不省心的弟弟真出什么事,下了飞机后,连水都没喝一口,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舅舅家。 唐世德坐私家车从公司回来,途经别墅大门,看见了应程形单影只的身影。 司机没忍住多了句嘴:“这孩子又来了,我看见他每天都来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唐董,要不我过去问问?” 唐世德无动于衷:“不用管,进去。” 一进家门,见唐密坐在客厅,唐世德缓和了脸色。 “怎么想起到这来了?” “想你了啊舅舅,”唐密起身迎上去,“好久没来看你了,我来陪你喝两杯。” 比起自己大逆不道处处作对的儿子,唐世德看这个外甥不知道要顺眼多少。 他露出近日来第一个笑容,吩咐阿姨今天多做些菜。 唐星辰躲在楼梯边,偷偷摸摸观察一楼动静。 见俩人交谈甚欢,他放了心,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关门上锁。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一头绑住床脚,一头绑在自己腰上。 唐星辰手一撑,踩住墙壁,动作利索地翻出窗户。 绳子另一头沉重的床脚被带动,发出刮擦地板的噪音,离开了原本的位置,稳固地卡在墙边。 他双手勒紧麻绳,整个人悬挂于楼层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挪。 然而爬到一半,下面突然传来一句惊呼。 “小辰!你干什么?!快下来!” 阿姨煮好饭菜,出门扔厨余垃圾,结果转眼望见别墅半空中挂了个人,吓得险些当场晕过去。 唐星辰一激灵,也差点被这把嗓子嚎得松手摔成半残。 爆了句粗口,他心一横牙一咬,直接顺着麻绳向下滑。 失重感让心脏提到嗓子眼,落地的瞬间,迅速解开腰间绳结,拔腿就跑。 阿姨以为他被关疯了,在后面边喊边追。 里面唐世德听见动静,蹙眉走到门外。 老远看见唐星辰跑得飞快的身影,他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唐星辰!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跟在身后出来的唐密,连忙拽住要追上去的唐世德,努力安抚道:“舅舅舅舅,冷静,别生气别生气,身体要紧。” 唐世德眼珠快要瞪出眼眶,怒不可遏:“你俩就是一伙儿的!” 唐密立马否认:“没有没有,我当然是跟您一伙儿,消消气消消气。” 唐世德:“……” 唐星辰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不管不顾地往外奔跑,额前卷毛被风吹拂向上。 应程站在道路前方,目光如炽神情专注,朝这边张开了双臂。 唐星辰笑意迅速蔓开,高喊一声,一头奔进他怀里,双腿顺势起跳,夹在了对方腰间。 应程稳稳接住他,将人用力抱住。 唐星辰把头埋进应程肩膀,深深吸了口气。 “走,私奔去!” 第44章 诉爱意 行李寄存在机场里,两人半分钟时间没浪费,直奔颐宁机场。 东西不多,应程将两人的衣物和必需品,放进了同一个行李箱,很快办理好托运。 机票取出来拿到手上后,唐星辰才知道,应程把这次临时起意的出逃地点,定在了北欧芬兰。 唐星辰想了想,问:“芬兰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谁知对方却一摇头:“不是芬兰。” 唐星辰立马被勾起了好奇:“不是芬兰,那是哪儿?” 应程喝着手里的甜橙汁,卖起关子说:“问这么多,怕我把你卖了?” 唐星辰一搂他肩膀,余光扫了眼周围,候机厅宽阔安静。 他低声笑道:“我不值钱,我对象才值钱,要卖卖他。” 候机厅广播适时响起,提醒前往芬兰的乘客即将开始检票。 应程双腿直立,将唐星辰一块儿从座位上带起。 “走了,不值钱的对象。” …… 坐了近十小时的飞机,两人平安到达芬兰首都。 紧接着又从当地转机,继续在天上飘了四个小时后,终于降落在了真正的目的地——北欧冰岛,胡萨维克小镇。 时差原因,唐星辰在飞机上睡得不省人事,落地时魂儿还在外面游荡。 见到人流量变少的机场,他稀里糊涂问出一句:“到家了?” 应程笑了声,左手牵起他手腕,另一只手拉行李箱。 “把你卖了,现在去换钱。” 冰岛六月份的气候不到十摄氏度,唐星辰身穿短袖中裤,被来自大西洋的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立刻清醒了。 “卧槽,好冷,”他扒拉着应程胳膊,发现对方肤温也有些凉,“你带外套没?把外套穿上。” “行李箱有,你冷的话可以穿。”应程说。 唐星辰想象了下那场面,在机场门口开行李箱掏衣服,实在有损帅哥形象。 他放弃道:“算了,我不冷。” 说完又往应程身边紧紧贴了贴,把他胳膊抱住,嘴上说:“手这么凉,别动啊,我给你捂捂。” 应程故意抽出自己胳膊:“我也不冷。” 唐星辰直接赖他背上,两只手从后往前圈住肩膀,强硬道:“我说你冷你就冷,你没有反驳的权利。” 应程懒懒睨对方一眼,但笑不语。 从机场银行兑换了些冰岛克朗,两人乘上出租车,径直奔赴事先订好的度假屋。 刚放下行李,唐星辰跟打了鸡血一样,先前的困倦一扫而光,时差都不用倒。 两人各自换了套厚衣物,唐星辰兴奋地拉上应程,马不停蹄出了门。 — 胡萨维克小镇,坐落于冰岛北部海岸。 被誉为北极圈童话海湾小镇的胡萨维克,近年来旅游业逐步发展,成为了无数人心目中的旅游胜地。 湛蓝澄澈的水云天,映照如蓝丝绸般的冰海面,远边是隐隐现出轮廓的青山丘,山丘缭绕着轻丝蚕纱的薄雾。 自然界犹如画笔,将每一分难能可贵的景致,灵动地描绘于眼前。 每逢夏天,是胡萨维克出海观鲸的旺季。 渔船错落有致地排列于海岸边,安然等待着承载游客,前去海中央与神秘的鲸鱼近距离接触。 应程和唐星辰赶到海岸,购买了船票,被渔船向导告知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聚齐游客才能出海。 海边温度比其他地方更低,与中国南方的冬天相比,冷得没什么区别。 等会儿出海观鲸,船上倒是会发棉服,但两人一致觉得颜色款式太土,审美短暂地和谐了一回,决定自己在商店里买。 应程挑的是件黑色带帽的羽绒服,帽檐边有一圈柔软蓬松的灰白毛。 唐星辰选的和他是同款,颜色恰巧相反,两人站在一起像黑白双煞。 为了耍帅,唐星辰特意敞开外套不拉拉链,露出里边设计感十足的毛衣。 他用肩膀撞身边人,张口就来:“这位兄弟,你怎么和我穿情侣装?” 应程侧目,捻住他衣摆拉链头,嗖得一下往上怼到下巴尖儿。 “这里衣服都很丑,随便挑的,没想到有人审美是真的差。” 险些被夹到肉,唐星辰缩了缩脖子,脸上是看透一切的表情。 “有人嘴上挺嫌弃,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并不,”应程认真与他对视,“真的很丑。” “去你大爷,”唐星辰笑骂着朝他胳膊扇了一巴掌,“哪儿丑了?穿我身上多帅。” 说话地点在服装店收银台,老板虽然没听懂内容,但是将他俩的互动一点不落地看在眼里,猜测问道—— “你们是情侣吗?” 老板讲的是英语,这下换唐星辰听不懂了,问自家随行翻译:“他说什么?” 随行翻译应程,先回了个yes,然后淡定地胡说八道。 “他说你审美有问题。” “你就放屁吧,”唐星辰不信,祭出百度翻译和老板对话,“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老板重复了一遍问题。 唐星辰阅读着手机上翻译出来的内容,飞快打了段文字,输进去再次翻译后,改成语音播放。 “是的,我们不仅是情侣,还结婚生小孩了,旁边这位惊天大帅哥是我老婆,我是他世界上最帅的老公,他给我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字叫德德,我很爱他们。” 应程:“……” 老板震惊地OMG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开玩笑。 她笑得前仰后合:“你太有趣了,你和你男朋友都很帅,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唐星辰回道:“谢谢,你真有眼光。” 应程将衣服钱付了,牵上唐星辰走往店外。 “别自恋了,大帅哥的男朋友。” 唐星辰与他十指相扣,一起放入自己暖和的羽绒服口袋。 “那问问这位大帅哥,中午想吃什么?” 老板从店内追出来,递出一张名片,趁机向两人推荐:“这是我朋友开的餐厅,就在附近不远,二位这几天去吃的话能有优惠。” 应程接过名片,随意扫了眼。 就是家普通Hela的西餐厅,他客套地点了点头。 老板展颜道:“祝你们玩得开心。” — 在周边漫无目的转悠一圈,没找到什么合适的餐厅,两人最终还是去了老板推荐的那家。 应程手拿菜单,任劳任怨地当起翻译,给唐星辰把菜名全报了一遍。 唐星辰不解道:“怎么这么多面包?” “北欧人好像很喜欢吃面包。” 应程来之前有查过,北欧这边盛产面包,各种谷物面包数不胜数。 而当地的普通肉类看上去却不多,至少这家餐厅不多。 他在菜谱里一水儿的面包和海鲜中仔细找了找,说:“有熏羊肉、烤羊头。” 唐星辰打小不吃羊肉,感觉羊肉这玩意儿无论用哪种烹饪方法,总会有点膻腥味。 他鼻子灵得很,一点点都能闻出来。 应程也不吃羊肉,准确来说,是只吃那几种常见的猪牛鸡肉。 两个事儿逼挑挑拣拣,只点了面包套餐和几样海鲜,放弃了吃肉这件事。 然而上菜后,不清楚是不是卖羽绒服的老板给餐厅老板打了电话,说他俩是她介绍过来的,餐厅竟然免费赠送了道肉菜。 两人正为谁点的面包更好吃而一争高下时,一碗乳白色的汤,被服务员端上了桌。 服务员说:“这是我们餐厅的特色美食,请二位免费品尝。” 唐星辰照旧没听明白,问道:“什么菜?” “她没说,”应程找了个勺子,戳戳汤里那颗沉甸甸的圆状物,“大概是肉丸之类的。” 唐星辰把碗端到自己跟前,低头嗅了嗅。 一股熟悉而不可名状的味道,缓慢飘进了鼻腔。 他仔细端详了会儿那颗肉丸,觉得不对劲,脸色古怪了片刻,状若无事地抬起头。 “是肉丸没错,估计是鹿肉。” 应程先前还没怀疑,此刻见对方这副模样,突然有点警惕:“你确定?” “骗你干嘛,”唐星辰舀一勺汤,喂到他嘴边,“来,尝尝,好喝的话全给你喝。” 应程狐疑的目光从上扫视到下,可惜没抵挡住对方殷切的眼神,试探性地尝了一小口。 白色汤液进肚,味道在口腔内弥散不去,口感越浓越诡异。 “……操。”应程五官皱了起来,没忍住飚了个脏字。 唐星辰扔下勺子放声狂笑,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边笑边抖。 应程仰头连灌几口柠檬汁,将反胃感压下去,把服务员叫来,问对方这是什么汤。 服务员贴心介绍:“这是我们餐厅的特色美食,羊睾汤,采用了纯天然的烹煮方式,羊睾是羊的性腺组织,具有……” 应程:“。” 他抬手打断服务员的介绍,回了句谢谢,然后面无表情盯着某个笑得满脸通红的人。 唐星辰稍稍收了笑,一本正经说:“羊睾汤,温肾壮阳,小应你之前熬夜太多了,是应该补补。” 应程抓过旁边的黑麦面包吐司,撕成一块一块丢入汤里,浸满汁液,语气不咸不淡。 “既然这么补,那你多吃点。” 唐星辰半俯身,看着对面的人意味深长道:“我用不用补,你不知道吗?” 应程不吭声,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那模样像是如果他今天不把面包吃了,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被摁进汤里。 唐星辰干笑道:“我就不用吃了吧,这玩意儿其实也没——” 应程:“再废话试试。” 唐星辰:“……” 看在对方是自己男朋友的份上,他咽下这口气,硬着头皮囫囵吞了一小块儿,熏得差点胃都要吐出来。 “可以了啊,”唐星辰脸色发青,抗议道,“再让我吃我死给你看。” 应程终于不再装腔作势,要笑不笑地给他倒了杯柠檬汁,递过去的同时说了句—— “唐老师吃完这一块,能更持久。” 唐星辰眯了眯眼,眼神威胁:“你等着我干死你。” — 两人将食物干干净净清扫进肚,除了那碗羊睾汤。 待到结账,服务员还特意询问他们对于羊睾汤的评价。 见对方一脸期待的表情,唐星辰用尽毕生所学词汇,微笑着回答。 “很好吃,这辈子不打算吃第二次。” 嘴欠完立马拉着应程跑了。 远离餐厅后,应程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你倒是别怂。” 唐星辰双手插兜,嘚瑟道:“我这叫见机行事。” 饱餐一顿,正好到出海观鲸时间,前方码头聚集了不少游客,排着长队检票上船。 两人跟随人群,再次拒绝了渔船向导发放棉服的好意,检完票直接进船舱。 这一批游客有点多,花了半小时渔船才启动。 游客们坐在船舱内,环境吵吵嚷嚷,每个人看上去都挺兴奋。 向导拎着扩音喇叭,卖力地向各位讲述注意事项。 直到开出了一段距离,渔船降速平稳后,向导说:“大家到甲板上去吧,注意不要滑倒,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看见鲸鱼。” 众人闻声而动,一窝蜂往甲板上挤。 唐星辰和应程行动利索,率先抢占视野更佳的二层甲板。 一出船舱,冰凉刺骨的海风立刻拂了满脸。 两人动作同步,半点不带犹豫地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拉链拉到最上面,帽檐边一圈厚厚的毛裹在脸周,只剩眼睛鼻子露在外面。 尽管如此,唐星辰依旧冻得牙关打颤,抖着声音说:“我感觉我僵了……” 渔船上有免费的热咖啡,应程要了两杯,端一杯给唐星辰。 唐星辰双手缩进兜里,不肯接:“我冷,你喂我。” 应程语塞几秒,自己先喝了一口。 唐星辰立马后退一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左看右看,表面上装模作样。 “旁边人不少呢,应老师,别这么不矜持。” 应程本意是想先自己喝了再喂他,不然手上不好端。 听对方这样说,他挑了下眉,含着那口咖啡没咽,一步步蓄意朝唐星辰靠近。 他把他挤到船缘栏杆边,一只胳膊穿过对方后脑勺,搂住脖子,倾身贴过去。 唐星辰脑袋向后仰,嘴里嚷嚷着“干什么干什么”。 身体倒是挺诚实,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裹挟着凉意的呼吸强势逼近,咖啡的醇香钻入鼻息。 两件羽绒服帽子绒毛挨在一处,相互贴合,形成了闭圈,无意间挡住来自外界的一切。 仅剩半寸距离,应程倏然停住。 喉结滑动咽下咖啡,他微微颔首,鼻尖似有似无触碰唐星辰。 “想得美。” 唐星辰立刻扬起下巴,抢在前头,吻了吻近在咫尺之人的唇。 “是啊,想得美,想亲你。” 应程表情顿了顿,捂在帽子里的耳朵尖,罕见地有点发热。 他直起身站回去,咖啡塞进唐星辰手里,语气略显不自然:“自己喝。” 唐星辰一口将咖啡喝完,纸杯丢进垃圾桶,用肩膀撞了撞应程,目光满含促狭。 “宝贝儿,你脸好像红了啊?” 应程肩膀撞回去:“你色盲?” 唐星辰又将身体歪过去,半倚在对方身上,继续逗他:“在男朋友面前还害羞?” “……” 应程不理睬,双眼平视前方,望向远处。 渔船直行的方向,能看见一座横亘在海平面上的岛屿。 仿佛立于云暮下的山峦青丘,灰色岛屿庞大孤独,又自成一派壮观之景。 海水从湖蓝渐变为墨绿,无声向外界昭示着,海下藏匿于暗中的万里深度,危险且神秘。 渔船甲板人头攒动,一道惊呼从人群中传出。 有人指向某处海面,高声喊道:“鲸鱼!鲸鱼出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攀扶栏杆,俯身张望,聚精会神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海水汹涌滚动,一头深蓝色的庞然大物从海下悄然靠近,细长的柱状水雾喷出。 伴随一道空灵悠扬的长鸣,海面被拨开,巨大的深蓝座头鲸一跃而出。 它全身长达十几米,舒展带有锯齿的长鳍奋力起跃,在蔚蓝的半空中翻腾将近一周,成片浪花向旁散开。 这极为壮观的一幕,让渔船顷刻间沸腾,众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短短几秒,座头鲸重新扎入海水。 宛如美人鱼一般的尾鳍压轴展现,摆动着拍打了下水面,掀起浪花,随即没入深海。 唐星辰出神地望着海平面,渐渐看呆了眼。 他完全没想到,鲸鱼出海会是如此让人震撼的景象。 应程拉过他的左手,握进自己掌心,偏头凝望身边的人:“好看吗?” 唐星辰怔愣点头:“好看。” 应程笑了笑,说:“鲸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生存在大海的无数生物中,被人们赋予自由象征意义的鲸鱼,一生却仅有一个伴侣。 它们恪守一夫一妻制,对感情忠贞不渝。 爱意生于大海,埋于大海,在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之时,鲸鱼会用叫声感应伴侣,给予对方最后一吻,直到死亡那刻。 时光总会向前推进,终将被封藏的十八岁这年,应程义无反顾带了一个人,来看冰岛的鲸鱼。 他无法预料到以后,唯有在能看得见的时间里,用最直白却也最委婉的方式,将心事悄悄诉说给对方。 他会永远忠贞于他,永远追随于他,直至死亡。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动静。 两人回头,有专门给游客拍照的人举起相机,示意他俩摆个姿势。 唐星辰带着应程面向摄像头,将自己和对方帽子掀下去,一挑下巴。 “拍帅点儿啊。” 拍照人比了个OK的姿势,瞬间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胶片将两人的姿势神情定格。 一黑一白款式相同的羽绒服,差不多高的个头。 一个神情肆意张扬,不羁的笑容挂在嘴角。 另一个面容稍显冷淡,桀骜乖戾,眼底却浮着认真的笑意。 两人并肩而站,背后能望见无边无际的深蓝大海,鲸鸣鱼跃,海风呼啸吹乱发梢。 他们身体有意无意偏向对方,下面是十指紧扣,牵住不放的手。 第45章 协奏曲 出完一趟海,身体热量散了个干净,脑子都冻木了。 一下船,什么鲸鱼、浪漫、大海全忘到九霄云外。 俩人连忙钻进餐厅吃了顿烤牛肉,几杯热茶下肚,驱寒生暖,这才回过魂儿来。 肚子被填饱,身心跟着舒坦,后知后觉的睡意蔓上头脑。 唐星辰不想浪费时间睡觉,拉上应程沿着小镇周边一路散步。 胡萨维克小镇的建筑普遍不高,房顶是三角结构,颜色以黄、白、棕居多。 房屋排列错杂,矮矮地堆在一起,拉长的斜影坠落海岸边,很像西方童话秘境里才有的景象。 而冰岛的夏季白昼时间长,甚至会出现一段极昼的现象,此地鲜少有日落,时光宛如让人封存于秘境中,不落幕不消散。 应程牵着唐星辰,步伐迈得要比以往慢,惬意悠闲。 他问道:“后面几天想怎么安排?” 唐星辰说:“关在房间里,睡你七天七夜。” “……” 应程觉得这人煞风景很有一手,自己也跟着煞起来:“七天七夜,体力跟不上吧?” 唐星辰扬眉:“要不你帮忙试试?” 应程欣然点头:“行。” 唐星辰惊道:“真的假的?” 应程反问:“你不敢?” “我不敢?”唐星辰哼笑一声,别有深意说,“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慢吞吞散步回到度假屋,一楼摆了自动贩卖机,里面放着一盒盒像口香糖的商品。 唐星辰也没多留意,买了两盒揣进兜。 上楼后,应程先去洗澡。 唐星辰在房间里四处转悠,一会儿掀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欣赏风景,一会儿打开电视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然而节目都是英文,他觉得无聊。 随便调到音乐频道,听外国人演奏大提琴,再顺手将刚才买的口香糖拆封。 包装拆到一半,唐星辰察觉出不对头。 一盒里面只有几片“口香糖”,分别用银色锡箔纸包装着,他摸了摸包装袋,摸到一个类似胶圈的玩意儿。 神情一顿,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短暂地讶异过后,他原封不动装回去,故意将盒子丢在茶几上。 应程洗完澡出来,身上穿得严严实实,用毛巾擦着头发说:“去洗吧,取暖灯还没关。” 唐星辰嗯一声,表面若无其事,十分正经地拎着换洗衣物进浴室。 电视里的乐曲演奏到高潮,场景激昂宏大,应程嫌吵,想把声音调小点。 他坐在沙发边,俯身摸到茶几上放着的遥控器,余光随意一瞥,瞥见了旁边的黑蓝纸盒。 电视声音调低两个度,无形中寂静了不少。 应程一动不动盯着那个纸盒。 唐星辰特意将洗澡速度放慢,花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得一尘不染。 他赤身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前后左右转了一圈。 尚算满意地给自己身材打了九十九分,一分减在肤色没对象那么白上面。 带进来的衣服一件没穿,唐星辰在腰间围了条白色浴巾,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应程依旧坐在沙发里,指尖夹了一张锡箔纸包装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 听见动静,他撩起眼皮,恰好与浴室门边的人撞上了目光。 “洗完了?” “嗯。” 唐星辰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帘全部拉上,日照光线被遮掩得一丝不透。 他面向应程,几步靠近,屈起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抽出对方手里的东西,明知故问。 “这什么?” 应程回答:“不知道,可能之前的客人留下来的。” 某人不上套,唐星辰只能继续睁眼说瞎话。 “看着像口香糖,好像一楼也有卖。” 应程直直注视他,眼神忽然起了变化,猝不及防一伸手,冲唐星辰腰间浴袍去。 唐星辰一把按住浴袍,倾身而上,将应程死死抵在沙发边。 应程不慌不忙,拦腰搂住身前人。 “你家口香糖长这样?” “长不长这样,”唐星辰手钻进对方T恤衣摆,“撕开才知道。” 话落,他半弯腰吻住应程,舌尖送进去,缠绵厮磨片刻,气息渐粗。 “穿得这么严实,”唐星辰低低说,“你知不知道脱起来多麻烦?” 应程完全不抵抗,任由对方压在自己身上如何胡来。 他掐住唐星辰腰胯,意有所指说:“你穿得少不就行了。” 多余的衣物胡乱扔在地面,两人断断续续接吻,手指习惯性摸索游移。 白色浴巾失去束力,从腰侧滑落,搁浅在沙发边缘,要掉不掉。 应程错开对方的吻,呼吸贴在唐星辰耳边,突然说了句:“你生日还有两个月。” 唐星辰迷蒙一瞬,手上动作顿了顿,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你的生日礼物,我准备了很久,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嗯?” 唐星辰思绪尚未转过弯,便被应程按着后脑勺,听见他说—— “想的话,就让我上你。” “……” 不待对方回答,应程腰部陡然发力,坐起上半身,一只胳膊捞住怀里的人,锡纸袋拿到手。 他带着唐星辰走向落地窗,一把掀开厚重的窗帘。 日光乍泄,唐星辰瞳孔一缩,没忍住眯了眯双眼。 肩膀被身后人按住,他整个人趴在落地窗上,冰凉的玻璃刺激胸前皮肤,背部无法忽视的热意侵袭。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官,让人精神一振,每个毛孔都开始发出警报。 “你他妈,”唐星辰气笑了,“能不能再狗点儿?” 应程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嗓音变沉,像是故意蛊惑。 “你待会儿可以好好判断一下,我到底需不需要补。” 唐星辰闷哼一声,手掌倏地摁住玻璃,指尖发白,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方才沙发上的遥控器不知被谁压到,声音无知无觉拔高了几个度。 大提琴曲目爱的礼赞,曲调舒缓悠扬,弦乐一步一步渐推高潮,温和而不可阻挡地占据了全部空间。 时辰已至晚暮,天色仍旧耽搁于白昼,好似要永不停歇。 视野尽头是一片汪洋冰海,几只黑色海雀凌空飞过,橘色利爪点过海面,海水晕开荡漾的波纹。 海雀大胆又谨慎地试探,一下一下掠入海面又飞出。 它静静等待时机,当看见猎物那瞬,猛地俯冲而下。 旋即撞进深不见底的温热海水中,成功捕捉到自己心仪的食物。 …… 翌日,两人都醒得很晚。 倒不是昨夜折腾得有多狠,应程念在唐星辰是第一次,没有太过分,动作什么的都尽量放轻。 事后又怕他不舒服,特意外出了一趟买药膏。 主要还是时差问题,两人睡到下午直至饿醒,总算卸去了一身疲惫。 唐星辰压根瞧不出半分难受,年轻就是有年轻的好,一觉醒来生龙活虎。 他在床上把应程从头到脚亲了个遍,若非肚子实在饿,估计要立马把昨晚丢掉的场子找回来。 两人洗漱完,神清气爽地出门,吃了个迟来的午餐。 来冰岛前没有规划具体的游玩路线,他俩玩到哪算哪,看见什么体验什么。 吃饭时听人说镇上有个崖顶浴场,专门用来泡温泉的。 泉水来自大海,泡完后十分舒服,而且崖上风景好,能一眼眺望整个小镇的风光。 应程唐星辰在周围逛了一圈,慕名前去别人推荐的崖顶浴场。 来这泡温泉的人一般早晚居多,下午倒不见什么人。 趁着应程去领毛巾,唐星辰花费三倍价钱,包了浴场一下午。 顺带叮嘱老板,一定不要让别的游客进来。 老板拿钱办事,爽快地在门口挂上今日歇业的招牌。 唐星辰等着应程领完东西,笑眯眯地搭住他肩膀,一同去到换衣间脱衣服。 崖顶的温泉是富含矿物质的海水,海水由港口钻孔引入,一轮过后再流回大海。 泉浴源源不断,水质十分干净。 并且海水温泉池的水温,常年保持在38摄氏度左右,贴合人体温度,体感非常舒适。 应程在泉池里泡了十分钟,身心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某位特别会享受生活的大少爷,提前让老板准备好水果饮料,用一张能浮在水面的大圆盘装着,从边缘飘到浴池中央。 唐星辰吃了几颗剔透的葡萄,摘取其中最饱满的一颗,缓步走到应程身边。 应程上半身趴在浴池边,下巴搁在手臂上,神情闲适地观赏崖顶风景。 这个角度和高度,可以俯瞰到镇上百分之八十的景观。 金色阳光笼罩下,绵延伟岸的山脉静静立于西边。 海湾中悠然航行的橡木渔船,迎风伫立的白色十字教堂,以及坐落于大西洋上,拥有着悬崖峭壁的海鹦岛。 胡萨维克的一切事物,宛如被缩小成复刻模型,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后背覆上温热的躯体,只是那点温热在温泉水的对比下,又显得有些微凉。 唐星辰趴在应程背上,双臂搂住他颈脖,一颗葡萄送到嘴边。 “很甜,尝尝。” 应程垂目,盯了那颗葡萄两秒,没有异议地咬进嘴。 两人身体在水下紧紧相贴,热意酝酿,唐星辰偏头亲了亲应程耳根,嗓音含着隐约的笑。 “昨晚欠我的,是不是该还了?” 应程维持原姿势没动,说:“大少爷,你想被围观?” 唐星辰目光向远处眺望,和他一起看风景。 “我包场了,谁都进不来。” 应程抽出一只胳膊,绕到身后,拍了拍唐星辰后腰。 “你确定你恢复了?” 唐星辰稍微退开一些距离,膝盖顶了下他屁股:“有你这么瞧不起你对象的?” 应程笑了声,没说话。 唐星辰刚想重新覆上他的背,低眉却看见了对方肩膀后方,那些浅淡的不规则圆形痕迹。 他想起高考前在医院体检那次,医生询问应程,以前是不是被烫伤过。 唐星辰思索片刻,问了一直想问的事:“你这背上的伤怎么弄的?” 应程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什么。 “摔的吧,记不清了,”他说,“很早以前弄的。” 唐星辰伸手抚摸了下。 小时候摔伤很常见,他自己膝盖上还留着八岁那年摔伤的疤。 嘟囔了句“这么不小心”后,没太当回事,他扶着应程肩膀,把人转过来。 弹了下对方鼻尖,唐星辰似笑非笑说:“今天你跑不掉。” “我没想跑。” 说完,应程主动按住他后脑勺,两人接上吻。 唐星辰双手在水下捞起应程的腿,将人抵在浴池边,唇缝微微分开,他哑声说—— “你配音的时候怎么喘的,现在就怎么喘给我听。” 应程双肘向后,支撑在边缘台上,左腕松松垂落,半没入水中。 唐星辰的手穿过膝弯,抓住他湿滑的手,指尖勾住腕上戴着的黑色手环,十指交缠。 温泉热气氤氲,袅袅绕绕,模糊了泉水里交叠的人影。 应程目光被散发的湿气晕染,眼前一阵朦胧。 身体仿佛被抛进了柔软的水床,坠落浮沉,深陷其中出不去。 在这种不真实的恍惚感里,他听见唐星辰喊了他一句——“阿程”。 唐星辰吻着他,低声说:“阿程,明天我带你去教堂,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辰儿后面知道了礼物是什么,你们不知道,容许我先卖个关子(: 第46章 十字架 木质教堂里弥漫着古旧沉静的气息,拧动木门上的雕刻把手,横亘在眼前的是成排砖色长椅。 两尊五头烛台摆放于装饰桌上,烛火静立飘浮,沉稳而长久地燃烧着。 烛光照亮了一幅暗沉的油画,画中站着位传教士,他左手食指朝上指,右手竖掌朝外。 仿佛举行什么古老的仪式般,身边围着一些妇女与老人,或虔诚或惊讶地凝望他。 教堂里游客不多,人影三三两两,自发安静地游览一楼和二楼。 牧师身穿黑色长袍,独自站在祷告台后,眼神温和地注视着熙来攘往的游客。 若是有人上去同他交谈,会得到牧师寓意美好的祝福。 前一位游客离开,唐星辰接替上前,低语几句,不知道和牧师说了些什么。 牧师颔首,带他离开祷告台,去了另一个地方。 没过多久,唐星辰重新出现。 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传出悦耳清脆的动静,他走向坐在长椅上的应程,无言牵起对方的手。 应程感受到手心一点凉意,摊开手掌,一条精致小巧的银黑十字架躺在掌心。 唐星辰替他把十字架仔细戴好,而后将自己那条也戴上。 他坐在应程身边,用唯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和牧师学了一句圣经,听不听?” 应程抬手,捻起唐星辰胸前的十字架,指腹摩挲了下。 “什么?” 唐星辰一字一句复述。 “The sun will not hurt you by day; The moon will not harm you in the night. The Lord will protect you from all evil.” (白日太阳必不伤你;夜间月亮必不害你。耶和华要保护你,免受一切灾害。) 应程凝视他半晌,没忍住嘴角一勾,笑了。 难怪这人昨晚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玩手机不说,还戴着耳机嘴里念念有词。 他以为他又迷上什么新游戏了,敢情是为了今天和牧师无障碍交流,顺便学一句圣经回来,津津有味等着被夸呢。 “笑什么啊,”唐星辰立马不干了,“不好听吗?发音不标准吗?” 应程笑意不减:“我很高兴。” 唐星辰扬眉:“嗯?然后呢?” 应程目光落到项链上,做了一个带有珍惜意味的动作。 他低下头,吻了吻对方胸前冰凉的十字架,缓声开口。 “我很高兴,也很幸运,能有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 唐星辰不免怔然。 这是他头一回听见,对方说出如此不掩饰的话,头回看见应程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 心口渐热,包裹在胸腔里,生了一股燎人灼烫。 唐星辰微微俯身,用额头碰了碰应程额头,额心相触。 “知道就好。” …… 在长椅上端坐片刻,两人准备去二楼看看。 谁知刚站起,肩膀被人一按,又坐了回去。 应程和唐星辰倏然扭头,看见身后站了一男一女,表情不约而同从怔愣转化成错愕。 唐密满脸冷笑加假笑:“跑得够远啊你俩。” 旁边阮慕面无表情盯住应程,模样有点瘆人,冷声道:“出来。” 仍处在惊讶状态里的两人,尚未回过神,被哥哥姐姐一左一右拉了出去。 离教堂有一段距离后,唐星辰缓了缓,认清眼前的状况,连忙定住脚步。 他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唐密松手,改成敲他脑袋,咬了咬牙道:“你还好意思说,现在连你哥都敢骗了啊?一言不合玩失踪,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还跑了十万八千里远,你是生怕气不死你爸?” 联系不上唐星辰后,他从唐世德口中知晓,这破弟弟是因为谈恋爱的事和亲爹吵架,因为恋爱对象是应程。 震惊了一小会儿,唐密先将自己舅舅稳住,紧接着打了个电话给阮慕。 阮慕听后也很着急,表示自己不清楚这件事。 后面阴差阳错地从阮书梵那儿得知,应程办了去冰岛的签证,临走前还送了条狗过来,拜托他帮忙养一阵子。 阮慕这才知道,应程早就和家里闹掰,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住了。 情急之下,阮慕和唐密略一商量,决定亲自去把那俩混小子揪回来。 正好之前出门旅游,签证还没过期,隔日便买了机票。 绕着小镇打听了快两天,终于在教堂里逮住了俩人。 唐星辰有点心虚,眼神飘忽道:“我换成了国外的手机卡,不知道你打电话……再说了,你都知道我和老东西在吵架,肯定得跑远点儿。” “远不远是重点吗?”唐密扫了眼不远处的应程,板着脸说,“你都把人家弟弟拐跑了,干什么不好偏要干这个,如果事先知道你和你爸为什么吵架,你看我帮不帮你。” 唐星辰心脏沉下去,脸上没了表情。 “你也要和唐世德一样,来阻止干涉我?” 唐密噎了噎,搂住他肩膀,用力一捏。 “怎么说话呢,你这些年智商白长了?你还不了解你爸?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和他硬来吃亏就是你自己。” 唐密又道:“而且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擅自把人家弟弟拐这么远,人家该怎么想?当然觉得你不靠谱。” 唐星辰没反驳,神情不太好看。 另一边,阮慕语气硬邦邦的:“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应程淡淡道:“这是我自己——” “从你当初要搬设备,我就觉得不对劲,”阮慕打断他,怒道,“要不是问了阮书梵,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住!你说你没骗我,就是这么没骗我的?!” 应程一怔,压根没料到,对方居然是为这个生气。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阮慕再度开口:“你有没有把我当过你姐?发生这么大事,阮书梵都知道我居然不知道,你这个臭小子,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姐我还没死呢!能让你住在那种破地方?” 她骂着骂着,眼眶突然一红。 应程这下彻底愣了,僵硬着头皮,感到手足无措:“不是……你、别哭……” 阮慕偏开脸,飞快擦了下眼泪,命令道:“不准再乱跑,明天跟我回去。” 应程倒不是不愿意回去,只是担心回去以后,唐星辰没准又得和他爸闹起来。 阮慕猜出他心中所想,没好气道:“行了啊,脸上表情收一收,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随随便便带人出国,你胆子够大啊,也幸好人家是男孩,要是女孩,别人爸爸这会儿就得报警把你抓起来。” 应程:“……” 两位操碎了心的姐姐哥哥,分头教育着自家不听话的弟弟。 待到教育完,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唐密招了招手:“走吧,先去吃饭。” — 花了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唐密和阮慕日夜不休苦口婆心,一边施压一边打感情牌。 说自己肯定站在他们那边,绝对不会再有被关起来见不到的情况。 在一轮又一轮的信誓旦旦保证下,总算成功将这俩给劝回去。 一段临时出逃,换来的短暂闲暇时光,匆匆忙忙划上句号。 辗转几座城市,飞机平安降落于颐宁机场。 唐星辰还没和应程说几句话,对方就被阮慕拽上了出租车。 而他自己也被唐密带回了别墅。 进门前,唐密将飞机上说过的话,再次郑重叮嘱一遍。 “别和你爸硬碰硬,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舅舅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他就是脾气急了点,你是没看见,那天你跑了后舅舅有多着急,只差没上你妈跟前哭去了。” “行了我知道了。”唐星辰被念叨得有些不耐,“他要不跟我吼,我也不会跟他吵。” 两人一道进屋。 唐世德正襟危坐在客厅里,一脸严肃,仿佛特地等着他俩回来。 唐密换好鞋,先一步过去,笑着缓和气氛:“舅舅,我们回来了,月亮他给你带了礼物,你肯定喜欢。” 唐世德面容不苟言笑,鼻腔里发出一声嘲讽似的冷哼。 唐密立刻挤眉弄眼,暗中给他使眼色——咱俩之前说好的啊,舅舅你可不能反悔。 唐世德烦躁地皱了皱眉,不耐的表情和唐星辰如出一辙。 他眼不见为净地挥挥手,让对方赶紧上楼去,别在这碍事。 唐密好笑地点头,调解任务完成,自觉消失在了父子二人跟前。 唐星辰走到沙发边坐下,手中礼物放茶几上,语气硬得和棺材板一样。 “手表,地摊货,爱要不要。” 唐世德:“……” 唐世德瞪他一眼,出口的话依旧是原汁原味的强势。 “还知道回来啊,你怎么不在国外待一辈子?动不动离家出走,你是上幼儿园年纪还小?唐星辰,我也就是没治你,你信不信,我要真把你手上那些卡全停掉,你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唐星辰没立即出声,等对方先发了通脾气,才淡淡说:“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管干什么,你第一句话总是先教训我,我才不想待在家里?” 唐世德顿了顿,眉毛又竖起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总是对着干?” “因为你从来没陪过我。” 一句出人意料的话,登时让唐世德没了动静。 他神情如同被定格,要说的话悉数卡在喉咙里。 唐星辰视线直直看去,面色平静,出口的话却不留余地。 “你是很忙,要赚钱要管理公司,我也理解你抽不出时间,可是我从小到大,你有哪怕花过一天的时间,陪我过生日吗?从来没有。有关心过一次我的学习吗?也没有。到现在为止,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菜是什么吗?我对海鲜没兴趣,大年三十那晚是因为你想吃,我才提前买了回来让阿姨做的。” “这几年你根本没管过我,以前好歹还有我妈陪我,但自从她走了,我就像一个亲人都没有,活得特别自由自在。我理解你,一个人想要兼顾家庭和事业很难,所以我也没妄想过要你怎么样,能给我优厚的生活条件就足够了。” 唐星辰说:“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不需要你陪了,你倒是又要用你那套方法来管我了?你觉得我干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在胡闹,没一件事情是正经事儿,你永远都在否定我。” “我已经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应程,特别喜欢他,只喜欢他,喜欢到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喜欢的了。” 唐星辰平静又无所畏惧地讲下去。 “遇到困难的时候是他帮我,被别人围殴的时候是他救我,成绩不行是他教我,他陪我发泄陪我难过陪我开心,以后他也会陪我过生日,也许你觉得这些事情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就是特别重要。” “至于未来你也用不着替我操心,我已经计划好了,身边的存款足够我干出一番事业,我没想和他谈着玩玩儿,我想和他有一个稳定的未来,所以我不会胡闹,信不信由你。” 唐世德的心情,随着对方一句又一句坚定不移的话,起伏变幻。 当唐星辰那无数个问题砸来时,他恍然发觉,自己竟是一句都答不上来。 他一直清楚,自己对儿子确实缺少关心,以前没太当回事,只觉得给他创造优渥的家庭背景才是最重要。 可那些缺席的父爱,却被对方一件件牢记在了心底,以致产生无可挽回的损失。 如今唐星辰已经长大,对能不能得到父亲关心无所谓了。 他在外面找到自己的归宿,看见了自己想要追求的方向,不再向往家庭亲情。 无言的愧疚与自责在心底膨发,唐世德越想越难过。 误以为是由于自己的过错,唐星辰才选择这样一份注定充满坎坷的情感。 担忧与愧疚杂糅,唐世德软了态度,艰涩劝道:“可是你这么想,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万一他骗你——” “不可能,”唐星辰出声打断,神情笃定,“他不会骗我。” 唐星辰义无反顾的模样,让唐世德再也无法说出什么。 他看着桌上包装细致的礼物,阖眼叹气,身心俱疲。 错过了一个合格父亲该尽的职责,待到来日,注定也会错过插手儿子人身选择的权利。 唐世德终归是作出了让步。 第47章 世无常 阮慕跟着应程转了一圈出租屋,确认也没想象中那么凄凉破旧,顶多是空间小了点儿,这才稍稍放下心。 阮慕这次专门出国,也不单纯是为了找人,还有一件要紧事。 她给应程带了一个消息,自己过阵子就要升职调度,去首都总部任职。 而那边公司近期在筹备一个广播剧项目,当下正是试音选角关头。 题材很新颖,原著故事也不错,如果应程愿意且有时间的话,不妨尝试一下。 不过前提条件是,如若真的选上了,需要全程在总部录音棚参与录制。 也就是说得去首都,所以他必须确保自己会上那边的大学。 阮慕说:“这次项目是原著改编,你可以先读一读原著,再确定试不试。” 应程:“嗯,我先看看。” 阮慕想了想,又说:“你现在毕业了,我知道你很有主见,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过阿程,既然选择自己一个人出来,那就得好好为将来做打算,没有家庭的支撑,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任性。” “我明白。”应程说。 “等我去首都以后,需要签几个配音演员,”阮慕说,“如果你愿意来的话,可以直接从我这过,但现在你也有一定的粉丝基础,有自己接项目的能力,以后想不想干这行也说不定,所以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尊重你的想法。” 应程默然了须臾。 阮慕这样说,是在充分为他考虑。 他如今唯一的生活费来源,是以前那些不算多的积蓄,等到读大学后必然要出去兼职。 如若签了公司,生活当然有一定的保障,可随之而来的,是少了更多选择,直接将他的未来框死了。 届时大部分精力也得扑在工作上,学习时间大幅减少。 而且应程目前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真的想当一个配音演员,还是从事其他类别的职业。 他没有立即回复,阮慕也给了充足时间。 “这事先不急,等你上大学后再谈也不迟。” “嗯。” “不过有件事,”阮慕说着话音一转,笑了笑,“咱俩还是得现在谈。” 应程猜测到她要讲什么,内心略感忐忑,面上却泰然自若。 “你说。” 阮慕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放轻松。 “姐姐不会问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无论选择哪种感情,选择和谁在一起,记住别让自己受伤,这个最要紧,明白吗?” 应程闻言,愣了愣道:“不会。” “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阮慕补充道,“但是阿程,你身边除了家人还有那么多朋友,你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困难要学会找人帮助,别自己硬扛,某些事靠自己扛是扛不过来的。” 阮慕言辞间一语双关,暗示他别成天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事事藏在心里不吭声。 应程不喜欢依赖别人,可也明白对方的好意。 他话在嘴边转了转,想表达的有很多,最后却只说:“我知道,我没硬扛。” 多说无益,阮慕低头拉开斜挎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两叠现金,是在国外还没来得及兑换的。 她把现金交到应程手上,眉目舒展,露出一丝笑容。 “其他的我不废话了,这些钱就当姐姐请你们两个毕业旅游,也算是姐姐的一份心意和祝福,以后我结婚了你再还回来,你要不愿意收也行,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以后住我那,搬家还是收红包,你自己选吧。” 应程:“……” 话都让对方讲完了,连后路都替他想好了,他也没什么好再说的。 收下现金,心里默默记住这份人情,应程说:“那你早点结婚。” “……” 好心好意换来一份诅咒,阮慕微笑着,赏了他一巴掌。 — 唐星辰翻阅手机相册,重新回顾了一下前两天的短暂旅程。 里面最多的便是鲸鱼和大海的风景照,他和应程的合照倒是没几张。 翻出在渔船上,被相机拍下来的那张牵手照电子档。 唐星辰来回放大,仔细欣赏了好一会儿。 越看越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和对象帅得简直人神共愤,必须发出去广邀各位一同欣赏此等帅照。 发一张太单调,又从相册里挑了张两条十字架并排放一起的照片。 屏蔽掉某些不招人待见的七大姑八大姨,唐星辰打开微信,发了个极其高调的朋友圈。 图片加配文:觉得好看的扣99。 不消片刻,下面多了几条评论。 冯长宇扣了个句号,潘冕扣了个问号,唐密评论别太嚣张。 只有应程点了赞,然后默默扣了个99。 意料之中,朋友圈一发,手机里很快有各种消息挤进来。 潘冕和冯长宇受惊不小,疯狂在群里艾特他和应程。 【panda】:@幸运狗????什么意思? 【别拦着我上大学】:@幸运狗@ollie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搞在一起的。。。。。 【panda】:@幸运狗 出来!!!!给老子解释!!!! 唐星辰看热闹不嫌事大,欣赏完他们的反应,优哉游哉打字。 【幸运狗】:来了,这么激动干什么。 【别拦着我上大学】:坦白从严抗拒也从严,快点从实招来[微笑] 【幸运狗】:没错,我恋爱了,对象是@ollie,在一起半个月了,你们说我眼光是不是特好? 【ollie】:嗯嗯。 【别拦着我上大学】:。。。 【panda】:。。。 【别拦着我上大学】:算了我退群吧。 【panda】:算了我退群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人震惊归震惊,实际也没花太多功夫消化这件事。 毕竟早就经历过,路倏和褚钦江突然出柜的可怕场景,算是承受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稍微心痛了一下这群里单身直男又少两个,冯长宇潘冕连忙抓住时机,让他俩出来请客吃饭,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唐星辰爽快应下,又艾特了路倏和褚钦江,打字道:我都脱单了,也不见你们出来冒个泡,放个暑假你俩是隐居了还是怎么? 【panda】:对哦,路哥和江儿都多久没在群里说过话了? 【别拦着我上大学】:是不是被绑去做传销了? 【panda】:你脑子里特么只有传销。 唐星辰同样感到纳闷。 先前刚考完那两日,他在群里提议过,大家要不要搞一趟毕业旅游,当时路倏还回复说好来着。 现在过去快两周了,不仅路倏不知道哪儿去了,连带着褚钦江也消失不见。 越琢磨越奇怪,唐星辰单独戳进和路倏的对话框,发消息问人在哪儿。 没动静,他又追问说还去不去旅游。 十分钟过去,路倏回了俩字:不去。 唐星辰看着这条消息,转头给褚钦江打电话,结果那边竟然显示关机。 他放下手机,心底疑窦丛生,无端有了股不太好的预感。 — 俗话确实没说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路倏那边还没个着落,另一边罗天锡又出事了。 前阵子他一直待在外地,给手底下那批惹事的蠢货擦屁股,在外头又是赔笑脸又是赔关系的。 好不容易将事情解决完,风尘仆仆赶回颐宁,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被警察找上了门。 罗天锡不在颐宁的这段时间,一帮专喜欢找死的无业游民,在某家KTV里吸食名为“笑气”的违禁品。 大晚上踩了狗屎运,刚好撞见另一帮在KTV开庆功宴的警察。 笑气这玩意儿不亚于毒.品,对人体有很大危害,当晚那些吸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人,立马被连夜带回了警局。 随后警察顺藤摸瓜,查出了颐宁市当地笑气的交易链以及加工厂,成功抓获了一大批人,还在KTV里搜出了几瓶残余的笑气。 而KTV明面上的管辖人,正是罗天锡。 但罗天锡本身对这起案件并不知情,且因为人在外地,从头到尾没参与过,警察查清嫌疑后,没多久便把他放了。 可坏就坏在这一步。 当初警方查找交易链和加工厂时,提供线索最多的是罗天锡的小弟。 等案件尘埃落定后,那小弟一口咬死,是罗天锡为了洗清嫌疑才教唆他这么做的。 而生产笑气的幕后直接受益人,却是罗天锡老大交情匪浅的朋友。 一环扣一环,因此整件事从表面上看,罗天锡不仅利用手下出卖了老大的朋友,还反手将自家老大的KTV给搭进去了。 这一招过河拆桥出尔反尔,即刻让他沦为众矢之的,成了大家眼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叛徒。 有一位和罗天锡关系还算铁的哥们儿,纠结地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心软,偷偷通知了应程。 他告诉应程,罗天锡被带人去了某家台球场,看那伙人的阵仗,少说得被砍掉两只手。 刚巧唐星辰就在应程旁边,两人当机立断,立即赶往台球场。 本以为事情比较棘手,有些毫无底线的流氓天生不怕死,说不定又得闹进局子。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唐星辰认识台球场老板。 两人曾经一起玩过台球,有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对方知道他背景硬不好惹。 最后花钱了事,由老板出面调解,这才有惊无险保住了罗天锡那双手。 被放出来的罗天锡,默不作声跟着应程回了出租屋,状态看起来还算良好。 不过可能因为喻嘉岐的事,对于刚救了他的唐星辰,堂而皇之表现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唐星辰感受到这股敌意,尽管不明缘由,可也没太计较。 只当对方遭遇了坎坷,心情不好所致。 他瞧出罗天锡和应程有话要说,没在出租屋多待,自觉选择回避。 只不过回避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唐星辰搂住应程脖子,偏头亲了他侧脸一下。 低声说一句“我晚上过来吃饭”,而后背影潇洒地出了门。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罗天锡,对什么都显得随心所欲的眼神,有了明显波动。 比起刚才面对双手险些被砍掉时,还要阴沉上几分。 但这眼神也只维持了几秒,等到应程回头看他,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罗天锡大大咧咧坐下,没心没肺说:“现在真成三无人员一个了,没准哪天出门就少条胳膊和腿的,阿程,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多请我吃几顿饭。” 应程坐在他旁边,没接这番玩笑。 “你这老大被迫退位了,”他直言不讳道,“以后准备干什么?” 罗天锡无所谓笑笑,眼底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狠意。 “当然是先干死那些杂种。” 绕了这么大一圈下来,他再没脑子也想明白了。 自己不过是充当了别人除掉异己的一把枪,最后再变成被弃掉的棋子罢了。 提供线索的人是他小弟没错,可那傻逼最终听命的,依然是上面的人。 罗天锡很清楚,自家老大一直都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哪有什么狗屁的交情匪浅朋友。 在这种灰色地带,能跟你谈兄弟情的,无非是看中了你身上那点儿利益,不然全是要暗中除掉的对手。 今天还在酒桌上称兄道弟,明天就能反手送你一副银手铐。 而罗天锡作为混混头子,俗称黑社会小老大,这些年混得太风生水起,上面的人早对他不放心了。 拥有一个能力过于突出的帮手,并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这帮手会不会哪天突然灵机一动,想着自己“谋朝篡位”了。 说到底,实权和金钱终究掌握在上边人手上。 设的局漏洞百出没关系,反正混混嘛,打打杀杀是常事。 只需要一个能引起众怒的理由,那些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脑蠢货,就能作为最称手的凶器,将根基尚浅的罗天锡彻底按死。 罗天锡自嘲说:“用一间KTV解决掉两个麻烦,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应程缄默不言,等对方说完,开口道:“你最近住我这,尽量少出门。” “住你这,”罗天锡话里有话,“恐怕他不答应吧。” 罗天锡没指明那个“他”是谁,也不想用别的称呼去替代。 应程听懂了,悠声说:“你住这里,我出去住。” “……” 罗天锡没好气地踹他一脚,咬牙说:“别逼我揍你。” 应程不在意地笑笑:“他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 罗天锡目光微闪,眼睛回避应程,仰头向沙发背上靠,胳膊搭在头顶,胸腔里长舒了口气,却又像是在叹气。 “……在一起多久了?”他挣扎了半晌,还是问道。 “二十天。”应程说。 罗天锡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你怎么不精确到分秒?” “说得也是,”应程接受他的建议,扫一眼时间,重新答道,“二十天三小时十七分三十五秒。” 罗天锡气得想笑,终于还是把白眼翻了,翻得格外真情实感。 他嫌不争气地骂道:“我让你别和他来往,你他妈倒好,转眼就和别人滚一张被窝里去了?” 应程接受良好,并不反驳。 他确实和别人滚一张被窝里去了,还滚了不止一次。 见人不吭声,罗天锡也跟着安静了会儿。 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变得严肃。 “阿程我说实话,我不看好他,像他们这种大少爷富二代,最不缺的就是人,男人女人都有,玩的花样多了去了。” 应程视线瞥向他,展现出不太愉快的神情,正欲出声。 罗天锡抢在前头说:“但是你喜欢他,你喜欢就够了,我没想反对你。” 接着又补充:“不过我把话放这,除非是你甩他,要是他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肯定弄死他。” 应程无语凝噎,觉得这人看多了狗血剧,脑补过头。 他一拍他脑袋,不咸不淡说:“你想多了。” 罗天锡受了这一巴掌,站起身,单手按住应程肩膀。 “之前逗你玩的,我没打算报复那帮孙子,这流氓我当够了。” 他坦然自在且无所忌惮,给应程吃了颗定心丸。 “混了这么多年,总还认识点人,放心,没谁能真的要我命,我也没到要靠你养的地步,就不住这当电灯泡了。” “最重要的是,”罗天锡强调,“我不想看见那大少爷在我跟前碍眼。” 应程问:“那你去哪?” 后者笑了笑,收手朝门外走,说了句烂俗又中二的词——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第48章 分水岭 近三个月的暑假里,唐星辰和路倏只断断续续联系过几次。 对方好像很忙,几乎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褚钦江更是直接失去了联系,问路倏什么情况,路倏依然避而不谈。 至于原本大家约好一起毕业旅行的事,在高考分数出来后,自然而然泡了汤。 潘冕只考了四百分,没达到本科分数线,和爸妈商量过后,决定去外地复读,再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 冯长宇考上了体育学院,并且和网恋一个月的妹子奔现成功,如今正陷入热恋当中,没空关心他失散的兄弟们。 而颐宁市所属省份的高考状元和榜眼,被应程路倏包揽。 一个716分一个713分,双双被首都华大录取,成为了校友。 经过深思熟虑,应程选择了管理系专业。 这个专业对他来说,无论将来是否从事配音相关行业,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而唐星辰的分数,和他之前预估的差不多,刚刚碰到一本线。 为保险起见,填了二本院校的王牌专业,最终录入首都工商大学的国际经贸专业。 自此,高考这道大坎儿算是完美落幕。 再往后迎接众人的,便是谁也避不开的分水岭。 不管是玩得好的朋友,亦或是讨厌的眼中钉,还是印象不深的路人甲同学,大多会在分水岭后被冲散。 人世茕茕,聚散有时,曾经一起搭伴而行的朋友,猜不准就何时偏离了方向。 于是披星戴月里,万事不经意间,好像只剩下了你自己。 有些人能幸运地拉紧对方的手,有些人也许突然间走散,然后遗憾错过,直至再也无法遇见。 这是人生既定的里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有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 除了孤注一掷地奔往,无一例外。 …… 八月份,唐星辰生日前夕,消失了近两个月的路倏可算现身。 他把唐星辰约在喝下午茶的地方,坐在露天咖啡厅餐桌边,将新买的游戏设备亲手送给他。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路倏说,“我最近有点忙,没时间陪你吃饭了。” 唐星辰收下礼物,端详了他几眼。 两个多月不见,路倏似乎清瘦了许多,一眼看去,不难发现隐藏在面容下的疲惫。 整张脸气血不足,眉目间隐约有股心事。 然而神情从容自如,倒是衬得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不少。 唐星辰问:“你和江儿究竟怎么回事儿?他人呢?” “他出国了,”路倏这回倒没隐瞒,用勺子搅动杯里的咖啡,淡淡道,“我们分手了。” “什么?!” 唐星辰惊道:“分手?出国?他不是已经被保送华大了,怎么还出国?” “就是出国了。”路倏说。 唐星辰一头雾水加满腹疑问。 据他所知,褚钦江这些年一直住在路倏家,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根本不像有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分手出国? “你跟我说清楚,”唐星辰一脸费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为什么这么突然?” 路倏不语。 他垂下眼,避开对面视线,兀自盯着漾起漩涡的咖啡液,似是要沉默到底的意思。 见路倏如此模样,唐星辰更急了。 可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便插手,而且看对方疲惫压抑的神情,他也不忍心过多逼问。 唐星辰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更合适,只好转移话题。 “你最近忙什么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路倏这才重新开口:“我爸生了点病,我妈要上班,只有我照顾他。” 唐星辰闻言蹙眉:“哪家医院?我也去看看叔叔。” “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出院了,就是腰疼有些行动不便,得有人看着。” 说完这句,路倏将杯中的苦咖啡饮尽,站起身,拍了拍他胳膊。 “我先走了,生日快乐,欠你的这顿饭以后补上。” 唐星辰面色藏不住凝重,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吐了口浊气,心底担忧加深。 自己一个人喝咖啡没意思,他想着要不要把应程喊出来,或者带一份回去。 还没想明白,肩膀又被人拍了拍。 唐星辰以为路倏去而复返,抬起头,却看见了罗天锡的脸。 罗天锡腿边竖着行李箱和一只背包,瞧着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么巧,”唐星辰随口寒暄,“去哪儿?” 罗天锡没回答他的问题,手插着兜,懒声说:“找个地方谈谈?” “谈什么?”唐星辰莫名其妙道,“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谈?” 罗天锡敷衍地笑了下:“这里不方便。” — 当被带到一间类似健身道馆的地方,罗天锡丢下行李箱,不由分说一拳冲他打来的时候—— 唐星辰总算醒悟,对方说的“方便”,是指哪个方便。 胸口蓦地吃痛,唐星辰身形被拳头撞击力带得连退几步,面容瞬间阴下去。 又是一拳朝门面过来。 他半句废话没讲,反应迅速地拽住对方手腕,使力一扯,再一脚重重蹬上罗天锡腹部。 这一脚完全没收劲儿,罗天锡感觉自己小腹剧痛乍起。 只是他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忍痛能力异于常人,被踹了脚狠的,愣是眉都没皱一下。 旋即反手掐住唐星辰颈部,向下摁的同时膝盖猛然一屈,毫不犹豫顶上了对方的胃。 唐星辰脸都白了,反胃感顿时涌上来。 他死死咬住牙,直起身,紧握的拳头凸出一节指骨,一拳揍在罗天锡太阳穴上。 痛还可以忍,又痛又晕却没办法控制。 罗天锡被动松了手,头晕耳鸣,身体不稳地晃了晃,摁着太阳穴,后退一段距离。 唐星辰同样腿脚一软,没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垂首按住绞痛的胃。 各自缓了几十秒,两人不约而同一掀眼,冷怒地盯视对方。 随即再次冲上去,凶狠地打作一团。 谁都没吭声,手上是毫不手软拳拳到肉,仿佛多年的生死仇敌,恨不得真枪实刀把眼前人就地碾死。 一时之间,空荡的健身室内,只余下闷重的互殴声。 打了不知多久,打到满头大汗筋疲力竭,双方又痛又累揍不动了。 这才终于停手,各自滚向一边。 唐星辰仰面朝天,除了一张脸完好无损,感觉自己全身关节都快要散架,疼得动都不想动。 罗天锡当然也没好到哪去,鼻青脸肿光荣挂彩,肚子让人踹了好几脚,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闭了闭眼,挤掉睫毛上多余的汗。 心中腹诽,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还真他妈能打,自己从小靠打架混饭吃,竟然都没在他手上捞着点儿好,而且打就打了,他大爷的专朝人脸上揍。 唐星辰喘匀了那口气,腾出空骂道:“你他妈有病啊!上赶着找不痛快是吗?” 罗天锡没和他打嘴仗,心平气和说:“今天我就要离开颐宁了。” “所以呢,”唐星辰气极反笑,“专门跑来让我揍你一顿?” “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罗天锡双眼放空,自顾自道,“或许不会再回来了,阿程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 此话一出,唐星辰顿时没了声儿,跟自动消音似的。 他转头侧目,一动不动凝视他,半晌说:“姓罗的,你是不是——” “是,我喜欢应程。” 罗天锡率先出口,完全不遮掩,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几年前就喜欢了,我看着他从一个乖小孩变成了现在这样,看着他对他爸妈失望,看着他和家里闹掰,看着他独自搬出去住。” 罗天锡双手一撑地板,坐起身。 他目光下移,直勾勾与唐星辰对视,满含挑衅。 “我陪了他五年,喜欢了他五年,他的全部经历我都一清二楚,你算什么?” 唐星辰所有要反驳的,被罗天锡这简单几句话,痛快堵了回去。 如同让酸涩异物封住,尽数梗在了嗓子眼,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嘴上无法反驳,思维也不由自主被对方轻松牵动。 是啊,自己和应程才认识多久,一年都不到。 甚至迄今为止,他都不清楚应程家里发生过什么,应程又为什么,会和家人闹翻搬出来住。 哪怕他们前不久,还做了世界上最私密的事,可照旧没有成为最亲密的人。 他比不上罗天锡在应程心里的位置,更比不过罗天锡的五年。 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应程。 唐星辰活了十几年,头一回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儿。 这种嫉妒没有“软肋”,任何东西都无法对抗压制,只能任由它在心底扎根生长。 唐星辰心口发闷,嫉妒得快爆发,可他向来要面子,硬是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把所有浓重的情绪,转化为字里行间的刺,悉数奉还给对方。 “那又怎么?你待在他身边五年,都没能跟他有点儿什么,”唐星辰也坐起来,神情恶劣说,“可我只用了不到一年,你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罗天锡笑了笑,明晃晃的冷笑。 “我要真想和他有点什么,你以为还有你什么事?” “但事实就是这样,”唐星辰一字一顿,“现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只有我。” “没错,是你。” 罗天锡猝不及防地认了输,退让一步,坦荡又无可奈何。 “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能陪他这么久。” 他从五年前开始喜欢应程,比谁都更早遇见他,可是再早又有什么用。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喜欢,仅仅只能维持在喜欢这一步。 他无根无依,孤身一人,应程却不是。 他在泥潭和垃圾堆里摸爬滚打,生来就得与世界对抗,在生活里苦苦挣扎,没有目标没有期望。 应程却至始至终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从根子里,就是完全被世界区分开来的。 单纯作为朋友,他还可以没有负担地对他好,可若真的再进一步,两人的区别只会越来越大,差异越来越明显。 直至悲哀地找不到一丝共通点,无法融合,分道扬镳。 尽管罗天锡打心眼儿里认为,唐星辰配不上应程。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的眼界、经历与爱好,能在对方身上找到共鸣,永远理解对方想要什么,互相成为依靠,成为背后不可或缺的支撑。 罗天锡比谁都清楚,应程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打架的混混。 而是能和他势均力敌,并肩走向未来的契合伴侣。 正因为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没办法再死乞白赖待下去,陪伴也就到此为止。 忽略掉身上的疼痛,罗天锡站起来,大大方方告知。 “我没打算和你抢,也不想看着你俩在我眼前你侬我侬,我把他托付给你了,但你记住,你要是敢伤害他,我随时会回来,到时候下手可不会像今天这么轻。” 言尽于此,他不再多话,拎起行李箱转身朝外走。 “你去哪儿?”唐星辰在背后喊。 “不知道,没想好。” 罗天锡语气随心所欲。 说不定走着走着,他就知道自己想去哪了。 — 应程去了阮慕公司一趟,确定了自己要试音新剧的事。 幸而剧组采用的是线上试音形式,安排方便快捷,不用再麻烦地跑去首都一趟。 回到出租屋,一股浓郁的红花油和云南白药味,没有防备地弥漫进鼻腔。 应程眉间微拧,见到坐在床边的唐星辰,不解问:“哪来的药味?” “我买的药,摔了一跤。”唐星辰神色自若,拉着他坐下,“配音的事交接好了吗?” 应程没理会这个问题,主动伸手,摸索他胳膊和上半身。 “摔哪了?” 唐星辰想说没事,却一个不慎被对方碰到腰侧,没忍住嘶了声。 应程目光一凛,果断掀开他衣摆。 登时看见了唐星辰腰后一大片红肿淤青。 应程心脏仿佛被人用力一捏,陡地收紧。 他一瞬不瞬盯着他,冷冷道:“摔的?” 就知道瞒不过,唐星辰索性拉人背锅。 “和路倏打了架,那小子几个月没出现,跟哑巴了一样,问什么也不吭声,看着就让人来气。” 说完立马在心里讨饶,路哥我错了,为了兄弟的幸福,只能小小牺牲你一下,勿怪。 应程神情并未好转,一言不发,直接提溜住他衣角,将整件T恤兜头扯下来。 唐星辰挥舞双手,惊得乱叫:“哎哎哎干什么!大白天耍流氓……” 衣服一脱,全身的伤暴露无遗。 大大小小的淤青,数不清的红痕印记,尤其是胃部那块,皮下出血格外明显,产生了一大块让人不忍心看的瘀斑。 应程脸色阴鸷得可怕。 这些伤处分布有一定规律,避开了要害却是非常疼痛的部位,且大部分能被衣物遮住,表明了下手人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只是单纯想出气。 而一个人打架是有习惯的,无意识有意识,只要动手就会留下痕迹。 这些伤他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全是罗天锡曾经教过自己的。 看见应程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好的样子,唐星辰试图挽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打着玩玩儿……” 应程懒得听他胡言乱语,直接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罗天锡,那边却显示关机。 忙音结束,一肚子火无从发泄。 应程阻止唐星辰穿衣服的手,拿过桌上的红花油,闷头给他重新揉了一遍。 唐星辰疼得差点飙泪,鬼哭狼嚎:“操!你他妈轻点儿!啊啊啊应程你谋杀亲夫——” 全部擦完,应程丢开红花油,忽然俯身抱住了他,嗓音发沉。 “罗天锡和你说什么?” 一下被揭穿,唐星辰警惕起来,连疼都没顾上,艰难地稳住语气:“什、什么?” “我知道是他,”应程尽量避开对方身上的伤,小心翼翼圈紧怀中人,“他跟你说什么?” 唐星辰底气不足:“没什么,就……” “对不起。” 这句没来由的“对不起”,使得唐星辰倏然怔住。 他听见应程自责地呢喃:“是我没处理好这件事,对不起。” 应程一早就知道,因为喻嘉岐的问题,罗天锡对唐星辰颇有微词。 只是他从未放在心上,也没有郑重地向罗天锡表明过,自己对唐星辰以及这段感情的重视。 以至于如今矛盾积累爆发,他在乎的人受到伤害。 唐星辰反应慢半拍,神情发懵,脑子里的想法来回转悠了好一会儿。 他总觉得应程似乎会错意了,他俩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对方心生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责。 唐星辰退出怀抱,用额头撞了撞应程额头,面色满是不虞。 “瞎想什么呢,我确实和罗天锡打了一架,但这架迟早得打。” 他说:“要换作是我兄弟被人拐跑,我也得和那人打一架,至少要先探探他的底,不然怎么放心把人交出去?而且说实话,我下手也挺重的,他伤得不比我轻,这会儿没准窝在哪个旮旯里哭。” 两人面对面,应程直直看进他眼底,表情不是一般臭。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唐星辰静默须臾,没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打电话给他,那样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应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但是—— 他忽地话音一转,变得阴阳怪气。 “知道罗天锡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家里搬出来,看着你走到今天,陪了你五年。” 唐星辰咸咸道:“你俩兄弟感情多好啊,不像我,还不知道某人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呢。” 应程一顿,神色些许意外。 好半晌,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唐星辰转过身,利落把衣服穿上,丢出一句:“我没兴趣。” 他离开床边要去喝水,下一秒,手被人拉住。 应程的声音响起。 “高三以前,我生活在一个有无数规矩的家里,没有自由没有爱好,过得不是很开心。” 他淡淡说:“原本我妈对我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也变了,他们给我制定了一套模板,让我必须按照模板去活。” “那时候我除了学习考试,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在出来租房前一天,我的滑板被他们砸断,我和他们闹翻,一个人走了。” 应程从善如流讲述着过去,平稳的神态,听不出在意的口吻,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他将过往缩减在寥寥数语里,尽量显得不是那么压抑沉闷。 唐星辰却后悔了。 仅仅听了几句,他就后悔了。 去他妈的秘密、经历和陪伴! 五年又怎么样,过去算什么,现在人就是他的,以后也是他的,未来有无数个五年他都要参与。 唐星辰转回去,把人搂进怀里,胡乱道:“我不听了,不想听了,这事儿我一件都不想听。” 应程低声说:“我没有瞒着你。” 而是实在算不上愉快的经历,和那些无法被抹掉的阴影,他不想带给最在乎的人。 作者有话说: 学校均是虚构,虽然华大对应的是清华,但大部分事物都是虚构 第49章 漩涡眼 几束阳光歇落在眼睫上,从暖意渐变为烫意。 唐星辰懒洋洋阖着眼,困倦地不愿睁开。 直到一缕让人胃口大开的咸辣香,挑逗般欢快地飘进味觉里,昏沉的意识自己先苏醒了。 他放假以来就没早起过,每回睡到自然醒,今天却是不成了。 唐星辰一翻身,手脚并用地抱住轻薄的空调被,双眼依然未睁,嗓子含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你做什么呢?” 无人回应,唐星辰撑起眼皮,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趿着两只拖鞋,下面穿了条休闲束脚裤,上半身曲线分明的骨骼覆了一层瘦薄适宜的肌肉,形成精湛的弧度暴露在阳光中,赏心悦目。 肩膀微微内扣,唐星辰姿态懒散地走向厨房。 厨房天然气灶台边,站了一位同样身材挺拔高瘦的男生。 他手上慢条斯理调着酱汁,刚才的咸香味,便是这碗浓稠酱汁散发出来的。 身后贴过一道暖意,温热的高大躯体覆来,两只胳膊滑到腹前,腰间收紧。 “宝宝,”唐星辰嘟嘴亲了下怀里人后颈,含含糊糊说,“你捣鼓什么玩意儿呢?” “热干面。” 应程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屁股:“去洗漱,马上好了。” 唐星辰不安分地挺了挺腰,顶了应程屁股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厨房。 三两下迅速把自己收拾干净,热干面也出锅了。 唐星辰不爱吃芝麻酱,应程特意没放。 “世界上独一份,”应程端到他跟前,说道,“生日快乐。” 今天是8月12,唐星辰的十九岁生日。 昨晚应程买蛋糕帮他准点庆生时,便问了他早餐想吃什么。 唐星辰略思索几秒,答了热干面,并且不要麻酱,要特辣加辣的那种。 是以应程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买食材了。 唐星辰低头闻了闻,香味让人分泌唾液,十分给面子地尝了一大口,当即被惊艳住了。 他原本是准备不管好吃与否,都必须夸上天的。 可没想到平时厨艺只能算及格水平的应程,煮面竟然这么好吃。 面条嚼劲十足,酱汁不咸不淡,香浓恰到好处,最主要是辣得非常到位。 唐星辰放下筷子,握住应程双手,郑重请求:“老婆,明天我们就去领证,我爱你。” “……” 应程绷着脸,屈指一弹他脑门。 “再瞎喊一个试试。” 热干面的味道太过吸引人,唐星辰笑了两声,没再胡闹,埋头品尝美味去了。 吃完早餐,应程拿上滑板,两人一同前往阮书梵的赝品。 不仅是为了接回德德,而且要送给唐星辰的礼物也放在那。 德德被两位只顾着自己享福过二人世界、不顾它死活的爹,放养了将近两个月。 尽管被阮书梵养着,也是每天吃喝玩乐四处撒欢,且没有意外地胖了两斤,但它还是委屈极了。 刚见到爹和爸的那一分钟,尾巴快摇成了螺旋桨。 紧跟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两个月,它又立马窝在阮书梵腿边,偏开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搭理他俩。 阮书梵被迫当了几十天铲屎官,尽职尽责地伺候这小祖宗,不能打不能骂的,内心已经充满了不耐烦。 他收回自己的腿,嫌弃说:“赶紧带走,再放在这我今晚就炖了。” “阮老板别谦虚,你看德德多黏你,你也算是他半个亲爹了。” 唐星辰嘴贫一句,野蛮地把德德薅进自己怀里,一通连揉带撸。 “宝贝儿,不生气了啊,今天就带你回家。” 德德抵不过这股热情,屈服在它亲爹的魔掌之下,哈着舌头舔了舔他。 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应程,从二楼下来,手里多了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他把包装盒交给唐星辰,说:“礼物。” 唐星辰迫不及待想拆开,可又觉得这么好看精致的包装,拆了有点可惜,而且还是应程亲手包的。 应程看出他心中所想,挑下巴示意道:“拆吧,待会儿要拿回去我再包。” 唐星辰顿时不客气了,放开德德,麻利地一层层拆掉外包装。 阮书梵见不得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儿,也懒得看两人在他面前腻歪,眼不见为净地一掀门帘,出去了。 外包装拆开,方方正正的盒子里,放着一座巴掌大小的圆台形黑水晶。 水晶上方挖空了一部分,里面用调制而成的蓝黑陶泥填塞,陶泥表面有一圈一圈的横纹,集中朝同个方向旋进,余下最中间的是黑色圆状镂空。 这是一枚人工制成的漩涡眼,与大海相似的冰蓝色,被封存在寓意平安的黑水晶中。 唐星辰凝神注视着汹涌的漩涡,目光不自觉被它吸引。 如同让什么隐秘之物锁住,一层接一层深入,仿佛即将要卷入其中。 应程伸出指尖,轻触中央的漩涡眼,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这枚漩涡眼,他准备了很长时间。 从挑选原材料和机器,到打磨黑水晶,再到一步步刻画漩涡纹路,直至最后成功制出,几个步骤他失败了无数次。 楼上一个箱子装着废弃的失败品,几乎快装满了大半箱。 应程没有太多时间,只能每天挤出一丝空闲,偷偷跑来阮书梵这里制作礼物。 他不是个太擅长表达的人,有些话比起说出来,更喜欢藏在心里。 他把藏在心里那些的话,伴随着每道画得艰难的纹路,一点不落地,注入进了这枚漩涡眼中。 漩涡是在水流遇到低洼处,激成的螺旋形水洼。 通常充满了危险与风暴,是让人不敢踏足的沼泽陷阱。 然而漩涡中间形成的那一点空穴,却是它最安全平稳的地方。 漩涡被黑水晶包裹,黑水晶神秘莫测,鲜少有人知晓,它在神话故事里代表月亮。 月亮悬挂于高空,光亮洒向大地,沉默固执地守护风暴中心,给人留下最后一丝喘息之机。 应程凝望漩涡眼,对唐星辰说—— “我很喜欢它,现在送你了。” — 德德还有最后一针疫苗要打,宠物医院就在附近,两人从赝品出发,徒步过去。 走到半路,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秦歆竹形单影只站在街边,此处距离赝品只有不到百米远。 莫名给人一种她很清楚应程行踪,并且专门等在这里的错觉。 应程习惯性沉了脸。 他已经很久没和秦歆竹正面遇上过了,尽管不至于忘记这个人,但近些时日以来的生活,的确让他淡忘了一些在应家的经历。 可似乎只要待在颐宁,他就无法真正放下。 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趁他放松不备时突然出现,勒紧几分脖子上无形的枷锁,警醒他,你依旧是以前那个应程。 应程脚步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向几米远外的女人。 唐星辰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观察到对方脸色变化,他心下有些预感不好。 “怎么了?”唐星辰轻声问,“那人是谁?” 应程语气淡如水:“秦歆竹。” 唐星辰颇为讶异,他听他提过秦歆竹,知道那是他妈。 可两人不是早就闹掰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找来了? 唐星辰想了想,问:“要不……过去打个招呼?” 应程:“不用——” 话音未落,秦歆竹迈开步子,主动走了过来。 她比前阵子看起来更加虚弱,脸上瞧不见半分血色,唇色寡淡,几乎能用苍白如纸形容。 八月份天气炎热,她却穿了件风衣外套,宽大风衣撑不起形,将瘦得越发明显的身体,空空裹在其中。 “阿程。” 秦歆竹喊他,声音是意外的沙哑。 应程面色紧绷,一言不发,要离开的双腿仿佛钉在了原地,眼神凌厉地注视对面之人。 母子俩的氛围太过古怪,唐星辰不好贸然开口。 他低声说一句“我去旁边等你”,抱着德德转身离去。 待人一走,秦歆竹问道:“那是你朋友吗?” 应程没回答,身体挪动一步,挡住她的视线,硬邦邦开口:“你怎么了?” 秦歆竹被这话问得怔然,许久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她身体。 微咳了两声,秦歆竹仿若无碍说:“有点小感冒,没事。” 讲完这两句,没话题了,空气再度静默。 应程不想和对方干瞪眼,刚要转身,秦歆竹从口袋摸出一纸白色信封。 “你要上大学了,”秦歆竹将信封朝前递,“这里面是生活费和学费。” “不需要。”应程脱口而出。 秦歆竹并不意外他会拒绝,淡然道:“你现在不要,我也会寄到你学校,要不然我给你刚才那个朋友也行。” 应程厌烦感立刻涌上来,语气森然:“秦歆竹,你别太自以为是。” 他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被恶劣的态度逼退,谁知秦歆竹忽然伸手,拽住了他垂在腿边的手腕。 应程要甩开,可在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手温那一刻,蓦地僵住了。 秦歆竹强硬把信封塞进他手中,五指收拢,用力捏了捏,垂眼避开他的视线。 “阿程,好好上大学,照顾好自己。” 她只说这一句,便要松手离开,这下换应程拽住了她。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应程出口的话很冲,听起来不像关心,倒像质问。 秦歆竹嘴边忽然现了一抹笑,很浅的笑容。 “没事,妈妈先走了。” 一意孤行的态度,让应程登时泄了气,索然无味,选择放了手。 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茫然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信封上,心底是无力又不知所措的烦躁。 站在路边目睹完全程的唐星辰,抱着德德靠近。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将德德放进应程怀里,信封抽出来塞自己口袋,牵起对方手腕。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温度。 “今天天气好,待会儿我们去河边玩滑板。” …… 德德打疫苗很快,事情办妥,两人一狗来到西泉河边。 通过之前的学习,唐星辰不再是滑板新手,尚算熟练地踩上板面,绕着河边一周一周简单滑行。 应程把德德放地上,让它自己走,手里牵着狗绳,不紧不慢跟在唐星辰身后。 中午太阳正当烈,照在身上热得发慌,周遭人影稀落,并不是在河边散步的好时机。 唐星辰向前滑出许远,到顶后再一掉头,慢悠悠滑回来。 他面向应程,只剩一米距离时,问:“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在这儿吗?” 从方才遇见秦歆竹,应程始终没开过口,至此才说了第一句话。 “记得。” 当初在西泉河边,第二次见面,对方给了他一颗棒棒糖。 “今天忘记带糖了。” 这句话讲完,唐星辰来到了应程身边。 他跳下滑板,一弯腰,改成双腿盘坐在板面。 唐星辰把德德抱进怀里,右手提着包装好的漩涡眼,左手往上伸,牵住应程的手,将刚才的话补充完整。 “不过如果某人能笑一笑,我现在就去给他买。” 两人一站一坐,速度一致,徐徐向前行进。 应程回牵住唐星辰的手,暗中稍稍使力,让对方能保持平衡坐稳。 他尚未回话,随意落在前方的目光里,不经意闪过一个人影。 应程眯了下眼,辨清那人。 宋絮影从河边长椅起身,走向一辆黑轿车边,弯腰进入后座。 只是片刻的事,车辆发动引擎,很快融入河边道路的车流中。 一个小插曲中断了两人对话,唐星辰捏他手指,不明道:“发什么呆?” 应程错开视线,转向唐星辰,回复说:“我不爱吃糖。” “那要什么?” “想要的你都给了,”应程依言淡淡一笑,“不用交换,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唐星辰闻言仰起头,与他对视。 “真的?” “真的。” “那如果我让你——”唐星辰顿了顿,说,“把不想干的事儿都交给我呢?” 没等应程出声,他拿出兜里的信封。 “这个东西你不想要,那就我替你处理,怎么样?” 应程脚步不知不觉停下,神情先是一阵发愣,而后慢慢变得认真。 半晌过后,他回道:“好。” 把你不想干的事儿都交给我。 唐星辰又一次身体力行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无需独自沉浸在纠结痛苦的情绪里,有人每分每秒都在陪着他。 烈阳当头,升到了最高空。 闪耀得让人难以直面的日照光里,铺展出一方平坦的长路,长路上是两人一狗与滑板的影子。 过往数不清的年月,应程一直竭尽全力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座仿佛焊上了牢笼的城市。 日暮途远,远得不见尽头,他以为自己会孑然一身地离开。 不曾想有一日,怀里撞进了一颗莽撞的月亮,他赖上这颗月亮,奢望着安然无恙脱身于漩涡。 从此白日明朗,天高海阔。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星月结束,下一章进入第二卷漩涡 这篇文预计30万字左右,也说是说,咱们还有大概十万的路程要走 恭喜两个崽子要上大学咯 还有一件事,专栏开了个新文预收,是下本要写的《第四种诱饵》 位高权重看似温柔实则心狠受X处心积虑小野狗攻,架空年下伪养成,应该是一个比较不一样的刺激(?)故事 声嘶力竭求收藏(扯着沙哑的嗓子嘶吼),不嫌弃的话给大家表演一个翻跟斗,| n n | 看明白了吗w.w # 漩涡 第50章 新季节 昨日罕见地下了一场九月初雨,时值盛夏,骤雨惊扰蝉鸣,为酷暑提早酿上了一抹秋爽。 一夜不知疲倦地拍打,雨水褪去,太阳倒是不再像那样蒸晒。 淡金色晨雾停歇在高大的校门外,清晨景致瑰丽,热闹一瞬间如大梦初醒。 迈入校门,进到广阔的校园里,正前方竖着大型海报墙,墙上印了显眼的“欢迎新同学”几个粗体字。 一座座白色遮阳蓬伫立在周边,篷面挂了红色横幅,分别代表着不同学院班级。 校内人满为患,几千新生各自拿着满满的行李,送行家长陪伴在身侧,抻头张望寻找自己学院所属的遮阳蓬。 找到学院班级后,志愿者带领新生去报名处报道,学长学姐们热心地帮忙扛行李。 主要还是得物色一下,这届新来的有没有小帅哥小美女,或者沧海遗珠潜力股,有的话好提前下手。 黎莞刚送完几批新生,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正想回经管院的蓬里歇会儿,转眼便看见自家学院蓬下,居然站了位一米八几的抢眼大帅哥。 她精神一振,双眼发亮,疲惫一扫而空。 火速整理好衣着发型,黎莞摆出学姐的亲和姿态,走过去微笑套近乎:“同学你好,是经管院的新生吗?” 应程在自己班级表里签好名,闻言余光随意一扫,嗯了声。 黎莞瞟到他名字,立马自我介绍:“我也是经管院的,大二老学姐,我带你去报道吧,你行李多不多?我让几个人帮你扛宿舍里去。” 她边说着边观察,却发现他身边一件行李都没有。 “谢谢,”应程拿上录取通知书,“我不住宿。” 黎莞反应两秒,连忙改口:“不住宿也没事,我带你去报道吧。” “我知道在哪。” 扔下这句话,应程越过她,兀自朝教学楼方向走。 看着远去的背影,黎莞抬了抬眉毛,心道这小学弟还真有个性。 白色遮阳蓬里坐着其他志愿者,看见这一幕,出声调侃:“咱们黎姐出师不利啊,这个我看不行,赶紧物色下一个吧。” 黎莞抓起桌上文件夹拍过去:“就你多嘴!” 应程驾轻就熟走进教学楼,报完道以后,又去教务科找辅导员。 半个月前,他通过广播剧试音,试上了主役之一。 往后要兼职配音,住宿定然是不方便,便提前来首都租了房子。 房子离学校不远,出行一趟半小时左右。 之前趁着新生还没开学,应程跑了几趟学校,提前和辅导员打好招呼。 期间将申请不住宿的材料准备妥当,今天开学再来正式递交。 辅导员是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老师,人比较好说话,一套流程下来没花多大功夫。 不住宿的事顺利落实,应程依照班级群里说的,去指定地点领取课本。 首都最近降温得突然,比以往几年都要早一些,导致炎夏力度不够。 因此学校临时通知,今年取消军训,改为下学期冬训。 来自南方的学生尚在沾沾自喜,庆幸躲过一劫,心想终于不用起早贪黑还被太阳暴晒了。 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已经开始心生绝望,暗地痛斥学校简直灭绝人性,冬训这事儿都能想得出来。 但不管如何,取消军训后,肯定是要提前上课了。 应程这学期课程不多,主课水课全部加起来,到手的书也只有六七本。 可由于新书外壳都很光滑敞亮,没走两步,一不留神,最上面那本滑到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旁边斜出一只劲瘦修长的胳膊,先一步替他捡了起来。 课本放回最上层,应程视线顺着过去。 路倏那张略显冷淡的脸,出现在目光里。 他看着应程手上的书,问:“要不先放我宿舍?” “不用,”应程说,“等下就走了。” 路倏可有可无点了下头,又问:“去不去食堂?” 时间已到中午,应程原先也打算吃完饭再走,听他如此说,应声道:“走吧。” 华大有二十多个食堂,菜品种类眼花缭乱,多到让人选择恐惧症爆发。 两人刚来也不知道哪家店好吃,随便挑了个铁板饭,一人打了份牛肉里脊的。 应程把书放身旁座位上,用勺子搅拌饭菜,问对面的人:“你没和你室友一起?” “才刚来,”路倏言简意赅,“不熟。” 应程更言简意赅:“哦。” 两人相安无事吃了会儿饭,应程用餐本身是比较安静的,然而此时和路倏一起吃,发现对方比他还安静。 但也不是自带的那种安静,而是看上去像心情欠佳,提不起兴致说话。 应程思及唐星辰之前跟自己说的,路倏和褚钦江在暑假期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分手了。 路倏父亲也生了场病,前几个月忙得日日不见踪影。 如今路倏和他在同一所大学,念的计算机系,两人也算是成为了校友,中间又有着唐星辰这层关系。 出于朋友兼校友的身份,应程适当关心了句:“你爸身体好点没有?” 路倏微感意外,约莫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吃饭的动作停了停。 咽下口中食物,路倏回答:“好很多了。” 应程颔首。 言罢,似乎又找不到话题了,他原本也不是多话的人。 路倏撂下筷子,说:“我去买饮料,你要喝什么?” 应程:“随便,都行。” 路倏起身离开,等他拿着喝的回来,餐桌边多了两位不认识的女生。 其中一位女生捏着手机,面露羞怯地和应程说些什么,好像是在要联系方式。 饮料放在桌上,路倏脑内不自觉浮现出,某位少爷之前再三啰嗦地对他叮嘱过的事。 “他谈恋爱了,”路倏忽地插话,“有对象。” 几人说话声戛然而止,两位女生齐刷刷扭头,四只眼睛看过来。 应程也往这边看,疑惑地扬了下眉。 气氛短暂凝滞,女生又看向应程,说:“哦哦哦,所以你们这个饭是在哪打的?” 路倏:“?” 路倏:“……” 应程用下巴指了指某个窗口:“那边。” “好的,谢谢。” 女生高兴道完谢,随即欢快地飞去窗口排队了。 剩下另一位女生,忍俊不禁看着因为一场乌龙,尴尬得满脸黑线的路倏。 她开口打趣:“他有对象了,那你有吗?” 这句平平无奇的问题,却立刻让前者表情淡了一个度,成效甚好。 女生不清楚自己无意间踩中了雷区,还在原地等他回答。 应程见状,转移话题解围:“你朋友好像在喊你。” 女生转头,看见自己的吃货室友,正挤在窗口处艰辛地呼唤她。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找人了。 待对方一走,应程像是无事发生,有点好笑道:“唐星辰让你这么干的?” 路倏脸上的黑线又回来了,把可乐扔给他,磨后槽牙说:“你让他最近躲着点。” 应程勾唇笑了笑,喝下一口冰可乐,说:“明天请你吃饭,我替他请。” — 饭后,应程带着课本回了租房小区。 这间房子和颐宁那间差不多大,构造有些区别,客厅和房间是分开的,有一扇门做阻挡,更多了几分隐私感。 不过价格却是翻了接近四倍。 应程将原来的房退了,算上学费和生活费,要租这间房子还是有点吃力。 但唐星辰也申请不住宿,还胡说八道讲谁年龄大谁养家,坚持要自己把房租全出了。 两人为这事发生了一点小争吵,到最后各退一步,房租费一人出一半。 十几天时间,颐宁那些能带走的行李加上德德,整整齐齐搬了过来。 不算宽敞的几十平房屋内,有了柴米油盐生活的痕迹,家具添置齐全,倒真的像个初具雏形的小家了。 喂饱德德,应程简单睡了个午觉。 按照前些日子的既定行程,出发前去公司的录音棚。 这次的广播剧项目依旧是原著改编,书名为《极乐》,是同性情感现实犯罪题材。 讲述了两位主角,李意和李不宋自小被同个富豪收养,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富豪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两人在无法对抗的虐待中长大,后来由李意精心设计,富豪“意外”死亡。 为了谋夺全部家产,李意利欲熏心,意图将相依为命的哥哥李不宋害死。 结果在阴差阳错下,李不宋侥幸逃脱。 八年后两人再次相遇,李不宋改头换面,成为了心理医生宁归。 而李意这些年,一直处在误以为冲动害死哥哥的愧疚,以及曾经被富豪折磨虐待的阴影当中,产生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将面容与哥哥相似的宁归,当成李不宋的替代品和自己的心灵寄托。 殊不知,对方正在一步步将他引往更深的黑渊…… 故事由此展开,开篇即是八年后重逢。 应程饰演主角之一李不宋,另一位主角李意,则由某个尚算新人的CV饰演。 剧组敲定主角和部分配角后,立即开展工作,录了第一支预告和角色PV。 由于之前进棚时间都是错开的,是以直到今天,应程到公司准备录制前几期正剧,两位主役才得以正式见面。 “来了啊。” 导演聂枫笑着招手,和应程打了声招呼,随后向他介绍坐在一旁的人。 “这是我们千知老师,”聂枫说,“为李意配音的。” “你好。”应程朝面前人微微颔首。 之前的预告中,李意的声音比常人偏细偏软一点。 而周谦知人如其声,个子适中皮肤白净,初见给人一种温柔乖巧的感觉。 相貌也是十分年轻,年龄估计和应程差不多大。 他站起身,含笑伸手:“听老师好,久仰大名,我可是你的粉丝呢,这么久终于见到本尊了。” 应程象征性回握了下,客套说:“老师客气了。” 聂枫在一边笑道:“你俩也太官方了吧,好歹要演cp,这么客气哪有cp感。” 周谦知玩笑着回:“那行,我努努力,赶紧和听老师熟起来。” 应程并未参与他们的话题,进行完简单的社交礼仪,他坐下翻看剧本,顺带和录音师对接等会儿要进行的工作。 见应程那么快投入到工作中,周谦知也连忙收敛神色,再一次熟悉剧本台词。 录音师还在调整设备,周谦知主动说:“听老师,我们对一下台词吧,不然等会儿进棚我怕我接不上。” 应程闻言,不着痕迹拧眉。 录制前对台词是正常流程,可是“怕接不上”这句话,对于一个配音演员来说,似乎有点过于不专业了。 不过早之前有听到消息,对方入行至今还不到三年,此次又是第一部 主役剧。 应程没多说什么,不轻不重嗯了声,表示可以。 两人快速对了几页台词,初步熟悉对方节奏。 聂枫拍手提醒:“二位,进棚吧,准备开始了。” — 录制过程并不顺利,用了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今日工作内容才勉强完成。 原著前面的章节,大部分都是以李意视角展开,相对来说,周谦知的台词也要更多。 应程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周谦知录制的那部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经验不足的问题,他特别吃状态。 状态佳的时候能顺利过好几条,状态不好的时候,念句最简单的台词都会嘴瓢。 基本功欠缺的情况下,还几番都接不住应程抛来的情绪。 发生这样的状况,就是得反复重来,甚至某个剧情点要来回车轱辘几十上百次,直接导致进度大大变慢。 别说导演,连录音师都快熬不住了。 今日录制结束,聂枫颇为无奈说:“知知,回去多熟悉剧本,基本功不能丢啊。” 周谦知十分内疚,面露愧色:“抱歉,今天拖累大家了。” 聂枫又开始安慰他:“你也别太大压力,刚开始是这样,练着练着就好了。” 应程收拾完自己东西,对聂枫说:“先走了。” 周谦知来不及回话,连忙追过去。 应程腿长走得快,他到公司外才追上。 两人站在街边,周谦知再次道歉:“不好意思听老师,害得你加班了,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后肯定会多练的。” 应程略带意外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用手机打车。 “没事。” 周谦知点点头,还在等下文,但对方似乎就只打算说这两个字。 “你住哪儿啊?”他找了个话题,提议道,“我开车来的,这么晚了,我载你一程?” “不用,我打车。” 应程滑动手机屏幕,看见唐星辰发了好几条微信,还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但之前在棚里都没接到。 他拨回去,无人接听。 周谦知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应程没吭声,网约车停在对面,他径直穿过马路,拉开门上车。 周谦知盯着那个背影,无言注视了会儿,转头离去。 到家时也不算太晚,临近十点,不过应程还是放轻了动作。 门锁啪嗒一声,关上那一刻,一道热源蓦地从背后靠近。 应程落入了一个强势的怀抱,身后人将他挤向玄关角落。 腰身一把收紧,肩膀让人冷不丁咬了口,些微刺疼传来。 “打那么多电话不接,背着我上哪儿偷腥了?” 应程尚未回答,裤腰被扯松,腿后根乍然起了阵疼痛,那人又一次开口。 “说话,不然我在这里干你。” 第51章 置心腹 应程动了动被禁锢的双手,说:“你没睡?” 唐星辰膝盖一抵他腿弯:“别转移话题。” “去录音棚了,”应程老实回答,“收工有点晚。” “算你识相。”唐星辰手上一扯,“但我还是要干你。” 屋内空调开得低,腿上飘来丝丝凉意,冒昧地钻进皮肤孔隙,起了一阵细密寒颤。 应程没料到对方来得这么突兀,嗓子不由闷哼了声,指尖回收掐住了掌心。 不过他指甲边缘平整,掐起来不疼,身体倒也没反抗,稍微适应了会儿。 “你今天军训了一天,精力这么足?”他问对方。 唐星辰说:“我是谁?别小瞧你男朋友行吗。” 应程短促地笑一声,嗓音低低说了句话。 唐星辰只顾着自己,没留意到对方说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听见了那声笑。 “还有力气笑呢?” 两人来到沙发前,唐星辰把应程往上一推,整个人倾身压过去。 “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 洗完澡,夜已深。 应程擦着头发进到卧室,看见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唐星辰。 唐星辰强撑起眼皮,半阖不闭的,懒散招手:“过来,帮你吹头发。” 应程丢开毛巾,坐在床边,一只手捏了捏唐星辰后颈。 “累了?” “还行吧,”唐星辰继续原姿势趴着,胳膊扒拉床头柜找吹风机,“赶紧吹头发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应程阻止他找吹风机的行为,翻上床,从后方用膝盖跪压住两条腿。 他低垂着眸,长密的眼睫挡住头顶光,目光深暗,重复之前在玄关说过的话。 “做好明天迟到的准备。” 唐星辰:“……” 草,失策了。 他识相讨饶:“我错了应老师,我累得要死,明天真得早起,要是迟到那破教官会杀了我。” 应程全方位压制,不给他乱动的机会,气定神闲说:“你是谁?我可不敢小瞧我男朋友。” 唐星辰:“……操。” 军训完一整天,剩的那点精力早在方才耗光了,反抗是反抗不过的,唐星辰破罐子破摔,索性配合起来。 非但要配合,嘴里还故意发出奇怪的声音,期望分散对方注意力,早结束早休息。 应程:“……” 他腾出一只手,绕到前面枕头边,捂住唐星辰的嘴。 “消停点,否则你一晚上都别想睡。” …… 翌日早辰,闹钟准时掀起一串发疯的铃声。 应程酝酿了半晌,眼皮依然困倦得睁不开,在枕头底下摸索片刻,寻到手机关了铃声。 怀里忽然一空,唐星辰诈尸般坐起,急急忙忙踉跄着下了床。 “我操、我操……要迟到了迟到了!” 一阵踢踢踏踏和翻箱倒柜的热闹嘈杂交错,唐星辰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再次奔回了卧室。 双腿滑铲到床边,吧唧几口连亲在应程额头上,又捧住脸揉了一通。 唐星辰说:“老婆,我走了,不要想我。” 应程脑子迷迷糊糊,下意识想抬手把人箍回怀抱,可惜捞空了。 清脆的关门声传来,他稍微挣扎了两秒,妥协身体本能,又昏睡了过去。 待到再一次醒来,外头已经日上三竿。 应程点开手机看了几眼,里面有几条文字消息和图片。 全是唐星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自己学校食堂的馅饼和豆浆,吹上了天的彩虹屁。 几句话自动代入对方语气,生动地在脑内循环播放,应程心情不由自主变好,打字回复。 -不带给我吃你完了。 那边没动静,估摸着不是在站军姿,就是在踢正步。 应程起床洗漱,穿戴整齐,与德德培养了一下父女感情,踏着舒适的阳光出门了。 明天是开学典礼,今天不用正式上课。 不过辅导员在群里通知了,上午要去教室开班会,让班内新同学互相认识,顺便举行班委选举,也算是提前弄一个小小的班级典礼。 应程到得不早不晚,教室人占了一半,他挑选了熟悉的中后排靠窗位置。 其他同学基本和室友一起,很少有落单的。 尽管大家还不熟,可人是社会性群居动物,总是更倾向于结伴而行。 应程独自一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习惯了,初中高中都是这么过来的,减少无效社交,对他来说反而更自在。 近两小时的会议,每人进行了自我介绍,随后又竞选了班干部。 一系列事情按程序走完,终于迎来了饭点。 大一新生干别的事可能不行,抢饭却是最在行的,全校其他年级无人能敌。 华大食堂虽然多,但特别受欢迎的也只有固定那几家,下课铃声还未响起,几家窗口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应程不再有高中“走后门”的优势,懒得费劲跟人去抢,况且他今天也没想在学校吃。 朝着食堂反方向去,临近校门口那几栋教学楼外,今日有些别样的热闹。 几十座红色招募台,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不同方位,最中间挂了一幅巨大的广告布,布面上罗列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 应程不经意扫了眼,发现是学生会和社团在招新。 只不过此刻是午饭时间,只有少数几座招募台前,零星地站了些人。 大部分是抢不到心仪饭菜的学长学姐们,其中包括模型社团的社长——黎莞。 但黎莞此刻没工夫为自己抢不到饭而伤春悲秋,她的招募台前,来了一位巨冷巨有范儿的高个儿帅哥。 “同学可以看一下我们社团的简介哦,我们社团的模型非常多样,有些你在外面见不到的,我们社团里有,学长学姐也都很温柔可爱的……” 黎莞一面介绍社团,一面暗中观察帅哥。 可惜帅哥长相太冷,神情看着有点凶,不太好接近的模样。 她舌灿莲花讲得唾沫星子都要干了,也不见对方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 “路倏——” 黎莞正腹诽着,耳边多了另一道低沉的声音。 应程靠近,问道:“没去吃饭?” 路倏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没吃?” 应程摆弄招募台上的模型,慢条斯理说:“我去找唐星辰。” 路倏:“……哦。” 一见面就被强行塞狗粮,他木着脸撇开视线。 “这是模型社?”应程问。 黎莞上一秒还沉浸在“卧槽这俩帅哥居然认识,妈的我得全薅我手上”的不怀好意想法中,下一秒立刻摆出学姐的温柔姿态,使出浑身解数哄骗两位学弟。 她又重新介绍了一遍模型社,中间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使得模型社凭空多出了许多并不存在的东西。 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成功将两位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学弟拿下。 应程抱着总归要拿综测的心态,加什么社团都是加,有个熟人还不会那么无聊。 路倏瞧着也不像对模型很感兴趣,应程随口一问:“你也要拿综测?” 路倏一顿,微微摇头:“就是想看看。” 后面他没再多说,应程也没多问,两人话别,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 唐星辰开学要比应程早,军训也有一周了,期间应程只去过他学校一次。 工商大有两个校区,唐星辰在的是老校区,整体面积偏小一些。 应程方向感还行,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食堂。 他站门口给对方发消息,等了会儿没收到回复,转身进入食堂。 放眼望去,食堂里形形色色的学生,三分之二的人穿着灰色迷彩军训服。 由此可见,哪所学校的新生都是最擅长抢食堂的。 肥大廉价的军训服,穿谁身上都好看不到哪去。 更别说刚经历完高考,自带土气且尚未完全褪去压力肥的大一新生们,效果只能用勉强接受来形容。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难看的衣服也要讲究脸和身材。 应程在满室的灰灰绿绿中,一眼精准锁定出了自己要找的那个。 北方的孩子都偏高,唐星辰的身高在其中并不特殊。 可是那股浑然的张扬少年气,和哪怕毫无修饰也分外出挑的脸,能让他迅速凸显于泛泛人群,成为群体之中的焦点。 额头上的汗没干,微卷的发梢有点凌乱,被食堂里明亮的灯一照,颊边竟是像打了一层随角度闪动的高光。 他将裤脚扎成九分裤,走动时骨骼线漂亮的脚踝,在裤脚里若隐若现。 迷彩外套松松垮垮系在腰间,颀长的颈脖戴着一条项链,十字架挂坠垂落胸前。 可见是特地花了心思,力致于将一身土到丑的衣服,穿出属于自己的风格。 只见唐星辰一手端一个餐盘,餐盘里是打得满满的饭菜。 他走向一张只剩两个座位的长形桌,大喇喇跨坐下。 餐桌上几个男生好像都和他很熟,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其中一个男生还攀了下他肩膀。 没多久,一位同样身穿迷彩服的短发女生,走到餐桌仅剩的位置上坐下——唐星辰身边。 她爽朗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用筷子扒拉唐星辰端来的饭菜,随即一锤他胳膊,佯装生气。 “大哥,你是不是把我俩盘子偷偷换了,我的肉怎么那么少?” 唐星辰估计是真饿了,只顾着埋头吃饭,没空回话。 桌上其他男生搭腔:“我靠,柳姐这不能忍,干他。” 柳原笑骂一句,从身上摸了个手机出来,瞥了眼亮起的屏幕,再塞给唐星辰。 静静注视完这一幕的应程,神情越发淡漠,笑容早没踪影了。 尤其当看见那个女生拿出的手机时,眼神里几乎蓄满了沉冷的寒意。 如果他没眼瞎到出现幻觉,那必然是唐星辰的手机,手机壳用的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情侣款。 手机这玩意儿对现代人来说,可以称之为个人隐私的一种东西,通常不会随便与谁共享,更不会随便放别人那儿。 除非两人关系特别亲密,而且互相足够信任,信任到能共享手机里的东西。 唐星辰拿到女生塞过来的手机后,也没多看,直接扔回兜里。 他昨晚只睡了三小时,上午站军姿的时候险些栽过去,还被事儿逼教官罚跑了。 此时此刻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没心情搭理任何人。 谁知扒饭扒到一半,桌面忽然被人敲了敲。 唐星辰余光里出现一只骨节明晰的手,修长好看,且眼熟。 他扒饭的动作停下,目光顺着手往上走,便看见了应程那张刚从冰箱出来的脸。 唐星辰压根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眼角眉梢露出喜色,放下筷子站起。 “你怎么来了?吃饭没?” 他想扑到对方身上来个爱的抱抱,但不知怎的,动作迟疑了几秒,又收回手。 半路杀出一位陌生帅哥,桌上其他人也都停止了说话吃饭,齐刷刷看向他俩。 一个男生问:“辰哥,这是哪位啊?介绍一下。” “同学。” 应程抢在唐星辰前头,替他答了。 而后转向眼前人,语气淡得听不出一点波动:“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 唐星辰笑容僵住,先是被他那句“同学”刺了一下,接着去摸自己口袋。 摸出手机点开屏幕,看见上面确实有几条未读消息。 “我在吃饭,没看见。”唐星辰想去拉他手,“生气了?” 应程不动声色避开:“没有。” 这场景不管谁来看怎么看,都会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也不像正常同学之间会有的对话。 桌上几个男生,不约而同露出了些许费解的表情。 中间唯一的女生柳原,找到时机插话,对唐星辰说:“刚才手机确实震动了,但我不太好直接看,不清楚是不是别人发的消息,就没提醒你。” 话音未落,应程的视线立刻降在她身上,冷气直嗖嗖往外飚。 柳原抬眼回视,面上完全不怵,还淡淡笑了一下。 唐星辰依旧处在状况之外,摸不着头脑,然而他实打实地感觉到应程生气了。 对其他人说了句“你们吃”,他端起自己餐盘,把应程拉到了另一张空桌上。 唐星辰让他坐下,说:“你坐这儿等我,我去打饭。” 应程一声没吭,绷着冷硬的表情,掏出手机玩。 百无聊赖玩了几分钟,总感觉有道不可忽视的目光,在自己周围晃荡。 他撩起眼皮,斜斜看去,再一次与柳原对上了视线。 不过对方这次没什么表示,被抓到偷看也不局促,若无其事收回眼神。 “看什么呢?” 唐星辰重新打了份食物,送到应程跟前问道。 应程仍旧不开口,漫不经心移开视线,自顾自吃起了饭菜。 唐星辰见他心情好像很不好,想着有什么吃完饭再说,便也没出声。 两人相对无言用完餐,沉默地走出校园,沉默地上出租车,最后快到家门口了,唐星辰再也忍不住了。 他付完车费,追上撂下自己的应程,皱眉道:“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声都不吭。” 问完这句,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唐星辰耐心告罄,也烦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有话直说不行吗?”他语气冲冲地指责,“还有之前,为什么说我俩是同学?你告诉我哪个同学三天两头做那档子事儿?看不出来啊应程,你胆儿这么怂,睡完不敢认啊?” 应程倏地踩住脚步,看向他:“我怂?” “不然呢,还是我怂吗?” “你不怂怎么不反驳?” 唐星辰一噎,让他的诡辩气笑了。 “你讲点儿理行不行?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什么脸色,我当时哪顾得上那么多。” 应程冷冰冰盯住他,突然道:“那女的是谁?” “哪个女的?”唐星辰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说柳原?就同学啊,怎么?” 应程一勾嘴角,讥讽说:“同学不能睡一起,倒是可以用同一个手机。” “……” 唐星辰的话卡壳了。 绕了这么半天,他总算弄明白,对方到底在暗自较什么劲儿。 “不是,你怎么不绕太阳系转一圈再把话说出来?” 唐星辰好笑又好气:“你早点儿问啊,生这么久气,敢情就为了她?” 应程一言不发,脸上神情明晃晃写着——就是因为她,有意见? 唐星辰不敢有意见,无奈解释说:“她校园卡忘宿舍了,我打饭的时候就顺便帮她打了一份儿,后面她又说要去买点其他的,我懒得跑,就把手机借她了,校园卡塞在手机壳后面。” 他把手机递出去:“不信你检查检查,看我有没有撒谎。” 尽管对方解释了原委,可应程心里那股没头没尾的不爽,依旧徘徊不去。 他挥开唐星辰递来的手,脸色没有好转,兀自朝前方走。 唐星辰不放弃地追上脚步,一把扑他背上,咬牙切齿地将人紧紧环住。 “还不高兴?我他妈把汗都蹭你身上信不信,要不是之前在食堂怕你嫌脏,我当场就抱你了。” 他气急败坏道:“居然敢说什么同学不同学,我他妈是你对象!对象!对象!再瞎说我下次当人面亲你。” 只是几秒,或许是对方无心的话起了作用,应程心口松动半分,好像找到了点不爽的由头。 “在食堂的时候,那个叫柳原的看了你手机。”他淡淡说。 听闻这话,唐星辰蓦地拧起眉,一脸不适。 “我操,你怎么不早说?明天我就去把陈兴那傻逼怂包揍一顿。” 应程:“陈兴又是谁?” “中午吃饭的那些人之一,”唐星辰撇嘴说,“他自己喜欢柳原不敢追,就让我帮忙借校园卡,我本来和柳原就不熟。” “哦,熟了就能借了?” “啧,应老师,醋味儿都飘隔壁老太太家去了。” “……怎么着?” 回到家门口,唐星辰开了锁,反手推应程进屋,自己再跟进去把人抵在墙壁上。 “对不起。” 唐星辰忽地道了句歉,承认错误的话倒豆子似的,一句句蹦出来。 “是我考虑不周全,没有和人保持好距离,惹你生气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管谁借不借校园卡打不打饭的,都让别人去干,和我无关,我只给你打饭,还有,我不会再把手机给任何人,除了你。” 说完,他又话音一转,趾高气昂地瞪视。 “当然,也劝你收敛点儿,别再说什么同学那种玩意儿,说一次我上你一次。” 应程无声听着,心底的烦躁伴随对方一一出口的话,逐渐化为不起眼的烟,散了干净。 他搭住唐星辰肩膀,把人带往浴室,拖长音调散漫回答。 “行——但是谁上谁这件事,还不一定。” 第52章 影不离 半个月的军训日子,在每天与教官斗智斗勇中过去。 唐星辰也终于结束了六点起十二点睡的痛苦生活。 他和应程一样,这学期课不多,而且大部分是在下午,学校也不强制晚自习,上完课就没什么事了。 但应程经常要跑录音棚,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能偷闲的机会屈指可数。 仅有的那么一点时间,还得被社团活动占去。 经过一轮面试,应程和路倏都毫无悬念加入了模型社。 社长黎莞带头,大力表示了对新加入的学弟学妹们的欢迎,尤其是对两位帅哥的欢迎。 社团里其他学姐们也都非常高兴。 要知道模型社男生虽然多,可好看的却凤毛麟角,凡是有点姿色的帅哥,几乎都跑去文娱社动漫社了,剩下那些板寸眼镜衬衣男遭人嫌弃。 这一下来了两位养眼大帅哥,不出意外,立刻受到了最热情的待遇。 热情待遇具体是指——帮学姐搬模型、帮学姐占教室擦黑板、帮学姐做活动策划、帮学姐开会以及随时随地充当社团门面等等……一系列苦力活。 又一次被差遣着做完免费劳工,应程和路倏各自坐在操场边,缄默思考着,干脆就写几千字退社申请,从此远离这个见鬼的社团得了。 应程无所事事想着,开头是上百度抄还是上哪儿抄,一股带水汽冰凉感自脸颊传来,惊醒了游离的思绪。 他眼神聚焦,快速回神,看见了来人。 噗呲一声,唐星辰掀开手中冰可乐易拉环,先递给应程,再往路倏怀里抛了一罐。 “你俩跟这儿打坐呢?” 路倏没跟他客气,仰头喝了口。 傍晚夕阳斜着打来,脸上细小的绒毛渲染成透明金色,路倏眯了眯眼。 “给你五块钱,替我写三千字申请。” 唐星辰嗤笑:“我多加两个0,你替我把袜子洗了。” 应程拉他手腕,牵着人坐下:“晚上想吃什么?”BaN 现在刚到饭点,对方从学校赶来,肯定没吃饭。 “问路哥,”唐星辰看向路倏,“路哥想吃什么?” 路倏眼神一瞥:“你请客?” “不然呢?” 哪怕是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唐星辰照旧是坐没坐相。 他提起一条腿,膝盖压住长椅扶手,小腿恣意垂下,后背懒洋洋倚在应程身上,一边喝可乐一边回答。 “看在路哥尽心尽力帮我守对象的份儿上,专门过来请你吃饭。” 提起这茬,路倏立马黑线:“你想找抽就直说。” 应程靠着椅背,单手松松搭住唐星辰肩膀,将人半抱在怀里的姿势,接过话茬,一字一句冲怀里人强调。 “专门过来找路倏?”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唐星辰哪个笑点,他肩膀一抖一抖,笑个没停:“你属醋缸的?” 路倏:“……” 路倏翻了个白眼,把头扭过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他没能扭多久,因为那俩货的话题逐渐从吃饭,过渡到越来越不能入耳的程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特别不要脸。 路倏面无表情,唰地站起,一把揪过唐星辰卫衣上的帽子。 “走,我想好吃什么了。” — 三人进了家火锅店,唐星辰大手笔一挥,十分慷慨地点满了一桌子肉菜。 虽然之前说什么守对象是在开玩笑,但他确实有要请路倏吃饭的理由。 由于手头上拿着高浅阳的股份,再加上唐世德给的钱,这些年下来,他着实有了笔不菲的积蓄。 比起考研考博读书深造,唐星辰其实更想自己创业,而这笔钱刚好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唐星辰想尝试自己搞游戏开发,因为喜欢玩游戏,对这方面了解得比较多,所以期望自己也能做一款网络游戏出来。 尽管他不是学计算机的,可路倏是啊,还是全国最高学府里的王牌专业。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这份优势牢牢抓进手里。 菜上齐后,唐星辰直截了当,先和路倏交流了一些自己的初步想法。 好歹是比普通朋友关系近得多的铁哥们儿,没什么忌讳的同时,默契也能足够到位。 才听了几句,路倏就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嘴上没说什么,看模样应该是感兴趣的。 两人边吃边聊,不过聊的话题不深,多数倾向于目前电竞市场上的热门和空缺方面。 毕竟他俩现在才刚上大一,对于各自的专业知识,只学了点皮毛不到。 想要真正迈出创业第一步,难度还是不小。 应程也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站在普通菜鸟玩家的角度,说了点自己的看法。 聊到最后,他是第一个吃完的。 晚上还要去趟录音棚,离开包厢前,唐星辰说:“完事儿我来接你。” 应程点头:“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和路倏打了声招呼,他走去前台将饭钱付了,随后打车前往公司。 广播剧《极乐》的预告,已于前段时间正式发布。 再过几日,正剧内容也将陆续上传至FM平台。 在原著热度的基础上,加之应程那些粉丝的支持,剧集正式连载前,便获得了一波不低的关注。 粉丝们都冲着这是不听的第三部 主役剧而来,抱有十分高的期待。 有期待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原本这部剧就制作得相对匆忙,开始宣传后,制作组里几乎每位成员,都在加班加点地赶进度。 应程作为主役之一,自然也没办法偷懒。 上午刚录制完两期内容,晚上又得不停歇地接着录。 一直忙到了深夜十点多,大家疲惫地道别收工。 应程倚在靠背椅上打字,告诉唐星辰自己这边完工了。 上一秒点击发送,下一秒肩膀被人拍了拍。 应程转头,是坐在旁边的周谦知。 周谦知手拿剧本,面容略带忐忑:“听老师,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应程把手机揣回兜:“什么事?” “我想请你教我怎么充分调动情绪,”周谦知苦恼说,“有时候我听自己录的那部分,总感觉情绪还不够深入,台词的力度差了点,很多粉丝和听众也指出了我这个毛病。” 预告发布后,有支持的声音,当然也不乏反对的。 而持反对意见的大部分人,都是认为周谦知声线贴合度不够,亦或是说,他的情绪状态拿捏得还不够到位,听着让人无法代入。 应程倒是没太关注外界反响,不过从近期聂枫的叹气次数里可以得知,周谦知的表现的确不尽如人意。 业务能力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提升的,可能进步一点是一点,至少不要太拖累剧组进度。 应程抱着少加班的想法,挑了挑下巴:“随便念句台词试试。” 周谦知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爽快,面容浮现出显而易见的高兴。 他浏览了会儿手中剧本,挑了句其中的经典语录,清清嗓,开口念道—— “如果注定没有好下场,我一定先栽在你这,悉听尊便,我最爱的哥哥。” 应程小臂搭在桌面,指间夹了只黑水笔,随意敲了两下桌子。 “咬字不用那么重,声带放松。” “好。” 周谦知依照他说的,重新念了一遍。 应程默然片刻,问:“你看过原著吗?” 周谦知应道:“看过。” “既然看过,那你应该了解李意这个人。” 应程稍微调整坐姿,姿态看起来更为惬意,表面是在和周谦知说话,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从头到尾没正常过,每天处在矛盾和纠结里,无限循环。配音的时候别把自己想象成他,也别共情他的经历,而是要让角色的本质,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有些经历想象不出来,可性格特点是能感受到的……” 周谦知听着听着,情不自禁走了神。 耳边宛如覆进一滩潮水,嗡鸣朦胧。 应程极少和他有过这种程度的交流,日常两人说的话,甚至都没有剧本里的台词多。 对方饰演的李不宋,在前期作为李意的哥哥和心理医生,态度既温柔又体贴,说话从来不会不耐烦。 可是在剧外,应程的言行举止,时常显得疏离而冷酷。 通常是上一秒温柔地问你饿不饿,下一秒脱离剧本和他说句话,就只能得到一个无比冷漠的“嗯”。 角色与真人的割裂,一度让周谦知心神恍惚,需要时刻谨言慎行地相处着。 他以为会他们一直这样下去,持续到录制结束那日。 然而今天,对方却意外耐心地和他讲了这么多。 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愉悦,待到应程说完,周谦知拿出了手机。 “听老师,我俩加个微信吧,”他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在手机上问你,也不用耽误你在这加班了。” 应程想也没想,回绝道:“有问题直接在群里问就行。” 这个拒绝倒不是针对谁,而是他从来没加过除导演以外,任何同事的微信。 每个剧组都会建立群聊,所有人都在群里,通知也在群里,不交朋友的情况下,压根不需要私底下再去加谁。 况且应程并不喜欢把工作带到生活里,任何形式的无效社交,只会让他觉得浪费时间,所以能避免就尽量避免了。 被拒绝得干脆,周谦知面色一僵,干笑道:“这样啊……那也行。” 应程没再搭话,刚想起身,半掩着的工作室门被人敲了敲。 唐星辰一歪身体,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几袋刚出锅的夜宵。 “我说楠漨你们这公司的路也太绕了点儿,我找半天才找上来。” 他随口吐槽,然后邀功一般,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猜猜是什么,猜对了给你吃。” 应程光闻味儿就知道是烧烤,拉了条滑轮椅到唐星辰跟前,回道:“冰淇淋。” “你也太会猜了。” 唐星辰把烧烤放桌上,自己也一屁股坐桌上,屈指弹了弹应程脑门。 “存心不想吃是吧?” 应程坐进那条椅子,挪动半米,近距离和唐星辰面对面:“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 唐星辰笑了声,一转头,发现屋内还有个人。 “嗨,”他打声招呼,从袋子里抽出几串五花肉和鸡翅,问道,“吃吗?” 周谦知坐在长桌另一边,离这里有点距离,目光穿过大半间录音室,安静地看着唐星辰,微微一笑。 “不了,谢谢。” 唐星辰并不坚持,脑袋转了回去,鸡翅递到应程嘴边,自己咬了口五花肉。 嚼了几下,他一蹙眉:“口味也太淡了点儿,这也能叫烧烤?” 应程尝了下那串鸡翅,又放回袋子:“比你做得还难吃。” 唐星辰瞪眼,一掐他双颊:“想死呢。” 应程把他手拿下来,握进掌心,随心所欲把玩着对方手指。 他俩原本就有些肤色差,唐星辰又军训了半个月,虽说太阳不烈,但紫外线充足,还是晒黑了半个度。 两只手放一起,色差有点明显。 唐星辰纳闷:“你吃墙灰长大的吧,怎么比我白这么多?” 应程跟玩玩具似的,轻轻揉捏他指关节,从善如流道:“别羡慕,是你太黑。” “我这是健康肤色,”唐星辰臭屁说,“小麦色听过没,男人的肤色。” “小麦听了都要自杀。” “滚,小麦看见你连夜上吊。” “小麦看见你立马跳河。” “小麦见了你哭着报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小麦祖宗十八代祸害了个遍,非常没道德。 等到怼尽兴了,唐星辰想起白天上课的遭遇,改换话题。 “我跟你说,今天上思修课,那老师是个小老头儿,不知道哪里人说话带口音,讲课我愣是一个字儿没听懂。” “然后呢?”应程问。 “然后我问陈兴听没听懂,结果那怂包因为我不帮他追人,装作没听见,理都不理。” “这么小心眼。” “是啊,就他那样儿还追人,路边的狗都瞧不上。” …… 他俩旁若无人,一会儿聊自己学校的事,一会儿互相拆台两句,声音不高不低,全然忘了屋内还有位没说话的路人甲。 路人甲周谦知神色出奇地平静,面上不见半分被人忽视成背景板的尴尬。 他就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沉默地打量不远处的二人,既不参与话题找存在,也不识趣地自觉回避。 应程没有要向他介绍那位后来者是谁的意思,他也没想问。 况且有很多事情,无需细问便能感觉出来。 熟稔亲密的动作、应程态度明显的转变、无比自然的对话以及两人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的十字架项链。 每一件事物每一个角度,都在无声昭示着两人关系的不寻常。 那是一种别人完全插不进去的氛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聊了不知多久,唐星辰终于想起来时间不早了。 他跳下桌子,朝周谦知点头示意,大大方方牵着应程的手走了。 周谦知又独自坐了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离开。 …… 在《极乐》剧组的共同努力下,广播剧第一期正剧如期上线。 与此同时,聂枫也在群里@各位积极转发宣传。 应程登录许久没上的微博账号,转发了广播剧官博最新一条内容。 粉丝们热情如故,纷纷在底下留言评论——“火速赶来,老师好绝!”。 应程一目十行,随便往下翻了翻,微信再一次震动。 他以为又是群里的艾特,谁知打开软件一看,是聂枫的私聊消息。 【聂枫】:你俩可以啊,剧刚出第一集 就如此积极配合营业。 【聂枫】:啧啧这暗戳戳的,给cp粉发糖呢? 应程盯着屏幕两条消息,没理解地一皱眉,丢了个问号过去。 【oiile】:? 【聂枫】:??问号什么意思? 【oiile】:什么营业? 【聂枫】:……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去看谦知微博。 应程蹙眉程度加深,快皱成了两团疙瘩,隐约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他复又回到微博,在搜索栏里找出周谦知账号。 周谦知的最新一条微博,也是转发了宣传博,转发语为——期待已久的成果上线啦,加油~ 加油后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应程放大图片,迅速扫了眼。 乍一看,照片内容没什么异常。 摄像头对着《极乐》剧本的封面拍摄,剧本在正中间,边角压着周谦知细白的胳膊,胳膊上能看见一个浅淡的不规则圆形疤痕。 可若是再仔瞧瞧,会发现照片角落还有一个人的手。 那只手指尖微微弯曲,十分随意搭在桌面,骨节修长指甲干净,骨线明晰利落,手背青筋凸显出来,偏白的皮肤寻不见一点瑕疵。 属于大众审美标准里,极为好看斯文的那一类男性的手。 应程很快认出,那是自己的手。 周谦知只有几万粉丝,以往微博评论不多,数据平平。 但是这条微博,堂而皇之挂在剧组官博的前排转发里,热度出人意料的高。 好些粉丝跑去凑热闹,有夸周谦知手好看的,也有好奇旁边那只手是谁的,还有人关心周谦知胳膊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周谦知仅仅回复了其中两条。 一条是——“旁边坐着的是听老师”。 另一条则是——“烟头烫伤”。 第53章 乌云蔽 应程从来不在公众前露脸,也没有暴露过身体任何一个部位,更是极少透露自己的私人信息。 这是配音圈众所周知的事。 而周谦知如此一篇看似普通,却能被有心人无限遐想的微博,顿时引来了不少粉丝围观。 同事亲自认证,角落里那只好看得过分的手,就是不听本人的。 粉丝们纷纷感叹,果然只要活得久,再百年难得一遇的事都能等到。 今天是露手,说不定下次就能露脸。 以及看见这只手后的众人,更进一步坚信,不听本人绝对是个年轻大帅哥。 声音好听手也好看的年轻帅哥,买一送一赚翻了。 而部分原著粉和剧粉,却琢磨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极乐》上线第一天,主役之一为之打破了自己坚守几年的原则,甚至照片还是由另一位主役发出来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部剧对不听来讲,意义十分特殊。 且两位配音老师之间关系也是不一般的好,不然怎么会允许别人擅自发自己照片呢? 要清楚之前的四五年时间,可是从来没有任何同事发过和不听相关的东西,连传言中关系最好的慕南栀都没有。 如此一来,大家相继留言调侃——好配,磕到了,我说的是手。 玩笑成分居多,但确实也有一些资深腐女,从角色cp磕到了CV本人身上。 并以那张照片作为基础点,不断发散挖掘,深挖过去两人微博里各种“暗戳戳的隐秘糖点”,发散完再跑去私信正主。 以上这些事落在应程眼里,最深的感受就是反感和被冒犯。 他并非不清楚磕cp的含义,粉丝们听剧听得开心,要磕cp也无可厚非。 直到现在有一部分人还会磕他和慕南栀的cp,应程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只是这些行为的前提是,他和对方认识时间长,是互相熟知的朋友。 并且对方不会一声招呼不打的,把与他相关的事物直接暴露在大众眼前。 他和周谦知,仅仅是最不熟最普通的同事关系,等到剧集录完,就只是见过面的陌生人而已。 此种情况下被发照片磕cp,这不叫玩笑,叫极大的不尊重。 应程返回与聂枫的聊天界面,打字回复:让他把照片删了。 聂枫一脸问号:删照片???什么情况?你们事先没商量过吗? 【ollie】:我不知道他拍了照片。 【聂枫】:……这样啊。 【聂枫】:但话是这么说,谦知拍的也只是剧本和他自己的手照,你的手有没有可能只是不小心带到了? 【聂枫】:我特意去让他删照片,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聂枫语气为难,应程不再指望她,准备直接在群里艾特周谦知。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他先一步被对方艾特了。 【CV千知】:听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检查微博,发现忘记剪裁照片了,不小心把你的手带到了一部分,看我这记性,抱歉抱歉,现在已经删除重发了,如果不小心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非常抱歉,过几天我请你吃饭赔罪@CV不听 这一席话,将应程要发问的全部挡了回去。 群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即,知情的不知情的,全都开始蹦出来和稀泥打圆场。 【导演聂枫】:没事啦知知,我们听老师没这么小气的哈哈哈 【编剧流光】:什么照片?[围观] 【编剧流光】:围观现场回来了,有粉丝截了图,知知和听老师的手是真的好看欸,羡慕,比我的手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笑哭] 【美工小音】:吃饭能不能算我一个(弱弱举手) 【导演聂枫】:要不我也来一份?嘿嘿。 …… 群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轻松将此事揭过,没多久便转换到了吃饭的话题上。 照片已经删除,对方当众道了歉,应程也懒得再计较其他。 收起手机,拎上书走出了图书馆。 高中毕业后,徐子梦也考来了首都,如今就读于首都大临床医学专业。 她听说应程在华大上学后,早几日便开始在微信里戳他,喊他出来吃饭,庆祝一下终于没人跟她抢第一了。 徐子梦算是应程高中生涯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对方邀约了好几次,应程最近正好也多了点空闲,于是喊上唐星辰一起,将吃饭时间定在了周五中午。 应程走在校内的林荫道上,低头查看徐子梦几番挑选后,发来的餐厅地址。 他将地址转发给唐星辰,等待消息的过程中,不经意抬了抬眼。 林荫道的松柏杉等各种绿树,在道路两旁排列成行,高大茂密的枝叶挡住头顶日光,营造出开阔的阴凉地。 人行道旁时刻有车辆经过,偶尔鸣笛,带出一种寻常的喧嚣。 目光随意落向正前方,一群身着正装的中年男性,谈笑风生地迎面走来。 应程脚步一顿,面上表情出现了片刻停滞。 前几日上选修课时,听到有其他专业的同学在教室里讨论,说学校最近来了一个什么科研院院长,个人成就属于学术界泰斗的级别。 泰斗会在华大进行一段时间的学术交流,幸运的话,生命科学学院的同学,或许能免费蹭这位院长几堂课。 彼时的应程并未当回事,他也不是生科院的,然而没想到,那位备受称颂的院长竟然会是应廉。 更没想到的是,他们会在学校林荫道面对面遇见。 应廉身处人群中间,边上围着都是校内领导和教授们,张张面孔无一不带着文化人的气质。 应程看见他的瞬间,对方恰巧也望了过来。 应廉没有停顿,从容展现出标准的儒雅笑容,率先开口:“小程。” 应程漠然别开眼神,当作无事发生般,径直越过人群,并不打算给这位鼎鼎有名的院长面子。 他步子迈得不慢,可还是迟了一些,让身后的对话肆无忌惮传入了耳里。 “应教授,刚刚那位是?” 应廉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是我孩子,正值青春期的小孩,和他母亲闹了点不愉快,生着气呢。” “原来您孩子也在这里上学,太优秀了,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过誉了。” 对话声逐渐远去,应程面容冷淡,不见波动。 — 周五中午,某家餐厅里。 徐子梦的视线,在面前两人之间来回徘徊,好半晌才犹豫着出声。 “这位帅哥……就是你要带来的人?” “对。”应程把菜单往前一送,“点菜吧。” 徐子梦手里接过菜单,眼神止不住地一个劲儿往唐星辰那边瞟。 大部分人对于帅哥美女,能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尽管当时在篮球场上,两校是竞争关系,但徐子梦依然非常深刻地记住了这张脸。 一中的校篮队队长,8号球服,特别嚣张。 “学霸美女,”唐星辰抓住她偷瞄的视线,没正形地开口,“我脸上有字儿?看得这么认真。” 徐子梦囧了一秒,说:“体谅体谅,多看帅哥几眼,我能多吃几碗饭。” “那我俩在这儿,”唐星辰指指自己,再指指应程,“你争取一下,把这家店吃关门。” “那不行,他的脸我都看腻了。” 徐子梦说完,目光瞅向看腻的那张脸,一眯眼:“从实招来,你什么时候通敌叛国的?” 应程泰然自若,通敌通得特别理所应当:“你猜?” “切!”徐子梦嗤他一声,拿起笔往菜单上划,“你俩有什么忌口没有?” “我都行,他的话……”唐星辰看了看应程,气定神闲一溜儿报下去,“不吃番茄、不喝酸饮料、不吃除猪牛鸡以外的肉、不吃内脏、辣椒少放、面食可以多点——” “stop。” 徐子梦举手打断,没有表情地说:“再见出去,不请了,我一个人吃。” 应程睨了身边人一眼,示意说:“别理他,你随便点。” 唐星辰笑起来:“我又没说错,你跟我在一块儿吃饭,哪回不是挑三拣四的?” 应程倒了杯刚端上来的柠檬水,推到他面前,反击说:“你也没好到哪去,大少爷。” 唐星辰:“那也比你好,大少奶奶。” 应程:“……滚。” 徐子梦心灵平静,无视两位拌嘴的幼稚小学生,将餐厅主打菜都点了一份。 随后又加了几样不会出错的家常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被迫听了一耳朵变相的打情骂俏,她抽了抽嘴角,提醒说:“应程,清醒点,你高冷形象崩了。” 唐星辰不敢置信道:“他高冷?你确定?” “你是没看见,”徐子梦敷衍地笑了一下,“他以前在我们班上有多冷多拽,好多人背地里喊他面瘫。” 唐星辰来了兴趣,俯身趴桌上:“怎么个拽法?” 徐子梦也往前趴,两人摆出说悄悄话的姿势,当着人面说坏话。 应程:“……” 徐子梦先是口若悬河地,讲了一堆应程的装逼史。 在得到某位当事人一个凌厉的眼神警告后,她越发变本加厉,说起了应程曾经的“暗恋”经历。 “你别看他表面一本正经,实际上心思比谁都多。” 徐子梦假意挡住嘴,绘声绘色地爆料:“他暗恋过一个人,把人家写的便利贴夹在书里,我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他说没谈,还没追,我当时震惊一万年,活了十八岁,没见过能闷骚到这个地步的人,太可怕了。” 唐星辰新鲜地一挑眉,别有深意看了应程一眼。 “便利贴?”他问。 徐子梦回忆说:“对,我记得上面写的是……我去去就回。字还挺好看,不过我追问了半天都没——” 咚得一声,玻璃杯被人不轻不重搁在桌上。 应程漫不经心看着他俩:“说完了吗?” 凉飕飕的语气,感觉两人要是再说下去,就会立马血溅餐厅。 该说的已经传达到位了,徐子梦抿嘴噤声,站起身开溜:“我去趟洗手间。” 她走后,唐星辰肩膀往旁边一斜,侧过头,欣赏应程要红不红的耳朵尖儿。 眼底浮现促狭,唐星辰放轻嗓音。 “原来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没有,”应程故意板着脸,“她瞎说的。” 唐星辰佯装明白:“噢,瞎说的。” 然而眼里的调侃意味却一步步加重。 应程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抓过来,胳膊夹住脖子,语气含着恼羞成怒。 “闭嘴,别笑,要不然弄死你。” 唐星辰一边笑得放肆,一边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笑、不笑……” 从洗手间出来的徐子梦,看见这一场景,神情呆了两秒,心领神会地没立即过去。 等到上菜时,她才走回座位,若无其事坐下喝了口汤,向两人吐槽。 “学医真的无敌反人类,这才刚开始我就有点想退学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学期有多少课。” 唐星辰给应程夹了一筷子肉菜,说:“学医?这么想不开。” “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竟然还有周考小考,都大学了啊!” 徐子梦哀嚎了一句自己命运坎坷,接着又道:“更悲惨的是,我有个同专业的校友,简直牛逼得不像人,成绩厉害就算了,在背书背得昏天黑地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腾出时间干副业。” “然后长得好看也就算了,白白净净的,名字居然也好听,周谦知,家里据说还是什么书香世家,这是老天爷选中的命运之子吧,我被衬托得像个废物……我的名字怎么来的知道吗?我妈说,怀我的时候梦见是个女儿,但叫徐梦女很诡异,所以叫徐子梦,老天爷,他们甚至都不愿意为我翻一下字典。” 徐子梦嘴跟上了马达似的,喋喋不休地吐槽自黑,唐星辰要被她笑死,偶尔也跟着一块儿附和。 只有应程,听见那个名字刹那,思维停顿了一秒。 但也就仅仅一秒,并未留下痕迹。 随后继续安静地听着,顺带为唐星辰夹菜。 吃完饭,两人与徐子梦道别。 唐星辰回家休息,应程则照旧去录音棚工作。 不过今天主要的工作内容,不是录制剧集。 《极乐》目前的播放量比较可观,得到了平台很好的推荐位。 为了回馈广大粉丝,剧组和公司经过商讨后,决定录制一段两位主役的采访音频,用作即将到来的中秋节福利,届时会在微博发放。 经历了误发照片一事,无论周谦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还是真的手误,应程多少对其有了点防备。 但对方看起来却像没事人一样,行为举止十分自然,时不时找他搭话,完全没有一丝不自在。 应程兀自浏览待会儿要采访的台本,并不搭理,态度比以往更疏离。 周谦知笑笑,好似并不在意。 采访开始前,阮慕来了一趟。 她给剧组每个人都带了一杯奶茶和几样小吃,借由探班的名义,希望聂枫多照顾照顾应程,有什么事多提点一下。 听说他们马上要开始采访,阮慕疑惑道:“什么采访?我怎么没听说。” 阮慕如今是公司管理层,大大小小的工作都要经由她的手,但对于采访这件事却毫无印象。 “昨天和王总开了会,”聂枫解释说,“算是剧组内部给粉丝的一个福利,应该是王总看慕姐你那么忙,就没跟你说。” “这样吗?”阮慕纳闷了一瞬,也没多探究,“那你们开始吧,我不打扰了,拜拜。” “慕姐再见,奶茶超好喝。” “爱你慕姐,拜拜。” 几人和她挥手道别,阮慕过去拍了拍应程脑袋,推门走了。 由于提前写好了台本,采访进行得很顺利。 其中大部分是关于剧组趣事、原著内容、以及作为彩蛋的一个小剧场,整场下来没有浪费多少时间。 剧组氛围和谐友好,大家忙碌着,按部就班地一期期录制下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中秋当天,意外降临了。 或者用更准确的话语形容,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在中秋那日发生在了微博里。 近期需要配合宣发的缘故,应程登录微博的次数,比以往频繁许多。 晚上七点,官博将采访音频准时发放。 半小时后,应程上线准备转发。 就在点进微博那一刻,大量的私信、评论和艾特像爆发的洪水一样,疯狂涌入手机界面。 尽管平时也很多,但那些数字红点不会像此刻这样,蹭蹭蹭控制不住地往上涨。 应程不禁奇怪,随便查看了一条最新私信。 对方大概是他粉丝,发出来的消息,能让人明显体会到其中隐含的担忧和不解。 【云朵贩卖机】:哥,你这是官宣的意思吗? 【云朵贩卖机】:现在这种网络环境,这样高调对你不太好吧? 两句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后面跟着一条十几秒的视频。 应程蹙眉,点开那条视频。 视频是通过录屏保存的,右下角还带有视频的原博水印——@极乐广播剧官微。 而视频里的封面,正是今日发放的中秋福利采访。 这一段只录屏了十几秒,所以对话也只有六句。 充当主持人的聂枫问:“请问两位老师,互相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地方?” 周谦知回答:“声音好听,业务能力强,是不是太官方了哈哈哈,小声说一句,哪里都印象深刻。” 应程回答:“安静,不粘人。” 聂枫:“喂喂喂,你俩注意场合啊,这一段我可不会剪掉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小声问一句,二位是……看见就喜欢上了吗?别误会啊,我问的是第一次阅读剧本的感受。” 周谦知轻笑一声,回答:“是的,看见就喜欢了。” 视频最后几秒,应程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很喜欢。” 第54章 直播间 从高三听《玩物》广播剧开始,唐星辰就将不听的微博设为了特别关注,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接收到。 所以同样的,《极乐》上线的通知他也没错过。 不仅没错过,目前更新的几期他都在积极追更。 看着那些水涨船高的播放量和日益增多的夸奖,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 跟着评论一块儿将自己男朋友夸成朵花的同时,偶尔也会瞄两眼官博动态。 接收到中秋福利视频的推送消息,他并未多好奇。 之前应程跟他讲过这个事儿,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剧组采访,台本对话都设计好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唐星辰窝在房间里,一边用应程电脑玩游戏,一边打开手机播放视频,当图个乐子随便听听。 起初还好,仅仅是些有关剧组和对角色感想的内容。 然而到了后面,话题逐渐偏离,从剧组涉及到私生活,再从角色涉及到CV本身。 唐星辰打游戏的注意力随之转移,不由自主蹙起眉,越听越不对味儿。 尤其听到那句“二位是看见就喜欢上了吗”时,他丢开鼠标键盘,将视频进度条往回拉了一段,又听了一次。 尽管后面主持人补充说明了问题,可还不如不补充。 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以及两个CV意味不明的回答,再加上旋律旖旎的配乐。 整段视频无需细品,摆明了要展现出一种,两位主人公暧昧得心知肚明的既视感。 你要说他们真讲什么了也没有,可这种擦边的内容,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只是段普通采访。 营造出来的暧昧,旁人心领神会地起哄,最容易令人无限遐想。 下面的评论都不用看,必然是一片肆无忌惮磕cp磕到真人头上的言论。 毕竟官方都大胆带头了,粉丝们哪还有顾忌。 唐星辰脸上不显露半分表情,仿佛没有激起任何情绪波动。 他关掉电脑,拿起手机走出房门。 今天应程有学校课程任务,需要做的事情比较多。 为了提高效率,两人一个在客厅用笔记本,一个待房间里用台式电脑,互不干扰。 房门猛然拍在墙上,撞出一声重响。 唐星辰径直走到应程跟前,手机啪地甩桌上,险些砸飞出去,冷冰冰吐了两个字。 “解释。” 应程刚看完粉丝私信,正在微信里找聂枫麻烦,被这句话打断动作。 一掀眼,瞥见了对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他尽量压制住心底怒意,言简意赅道:“视频里的问题和台本不一样,我回答的也不是那些,是他们补录后又剪辑了。” “是吗?” 唐星辰眉宇间布满寒霜,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嘴角覆上一抹讥讽。 “那你们剧组可真闲,陪着你俩过家家,玩儿暧昧给所有人看。” 应程倏地沉了脸,目光刺向他:“你不信?” 唐星辰并非不信,和应程认识这么长时间,双方知根知底,哪怕相信任何人有出轨的可能,他也不信应程会背叛他。 听到这段采访的瞬间,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就是会不会被人剪辑过。 可就算知道了确实是恶意剪辑,一股不可名状的激烈情绪,仍旧充斥在了身体的四肢百骸中。 他嫉妒,失去了理智的嫉妒,比当初得知罗天锡喜欢应程时,更多了一种无名火。 应程是他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全身上下哪个部位都只属于他,包括声音。 听见应程的声音向别人诉说“很喜欢”三个字,唐星辰连杀人的心都有。 那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是处心积虑玩手段,卑劣地在抢夺属于他的东西。 冲动想法不断滋生,濒临爆发之时,唐星辰一把抓过手机,直冲冲朝门外走。 应程拽住他手腕,沉声问:“去哪?” “松开,我不想对你发脾气。” 冷冷丢下这句话,唐星辰用力抽回手腕,摔门离去。 — 手机里的消息,像是集中群发的垃圾短信,每隔几秒跳出来一条。 -听老师,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没兴趣,也不喜欢做,但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没办法。 -粉丝们喜欢磕cp,我们配合炒一炒,剧集热度增高,然后吸引更多听众,大家都能有好处,这是三方共赢的事情呀。 -其实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只是一个采访音频而已,粉丝们也就开开玩笑乐呵一下,重点还是在广播剧上。 -而且退一万步讲,听老师你不打算露脸,基本不会影响私生活的。 看着这些接连不断的消息,应程脸色一步步变得难看至极,直截了当回了两条过去。 -两个选择。 -1、把视频删了,发微博澄清道歉。2、解约打官司。 应程态度表现强硬,完全不为对面的话语所动。 那边沉默片刻,选择拨语音过来商量。 抱着迅速解决问题的想法,应程接了这通语音。 电话里,聂枫进退为难地说:“听老师,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给你透个底吧——” “视频真的没办法删,谦知他……他舅舅是公司投资人,这部剧就是为谦知定做的,王总那边明确表示过,一切按照谦知的意愿来。” “但是听老师,”聂枫又忽地话音一转,“王总也承诺了,等这部剧结束后,公司有一个很重要的电影配音项目启动,已经争取过了,到时候肯定非你莫属。” 听筒另一头始终不出声,她鼓起勇气,再接再厉。 “听老师,你比我小好几岁,我也是把你成当弟弟看,才会跟你说这番话,现在广播剧已经录制一半多了,剩下也没几期了,顶多再有个一两月的,大不了就当是逢场作戏,随便配合对方演演,他们也不会真让你怎么样,何必闹到要解约的地步呢?对你自己未来也不好啊,我听慕姐说你还在上学——” “行了。” 应程沉默半晌,等着快速而平和地解决问题,可惜却换来了一堆看似好意相劝,实则威逼利诱的话。 他出声,冷漠回了一句—— “你们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罢,干脆利落掐断通话,再拉黑退群一气呵成。 应程重新登上微博,忽略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提示。 先将《极乐》广播剧相关内容尽数删除,随后做了一件让粉丝们大跌眼镜的事。 他开了从业有史以来,第一回 语音网络直播。 收到消息提醒的众人,震惊了数分钟后,纷纷争先抢后地涌入不听的微博直播间。 应程从未直播过,对界面操作不熟,自行安静摸索了一会儿。 待到直播间人数上涨到足够多,确定观众能听到声音后,他讲了第一句话。 连招呼都没打,开场上来就是:“你们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弹幕莫名寂静了几秒,紧接着,一大批尖叫加卧槽袭来。 【我靠啊啊啊啊啊!!真的是听老师!!!是本尊!!】 【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听老师晚上好!!趁人不多赶紧表白】 【老师晚上好!快快快多说几句,用好听的声音抚慰一下我加班的痛苦心灵】 前面还是普通粉丝发言,应程略过那一条条让人眼花缭乱的重复词,眼尖地抓住其中某条不太一样的。 【不是变相官宣了吗?这会儿千知是不是正坐旁边呢[吃瓜]】 应程说:“没官宣,假的,不熟。” 回答完这一条,直播间风向立刻改变。 弹幕从大量粉丝表白,逐渐转变成各种提问,无数问题接踵而至。 【没官宣?那视频怎么回事?】 【呃呃呃……刚卖完腐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视频还在那呢,用不用我搬过来?】 【卖你妈的腐,傻逼滚出直播间好吧】 【不是吧不是吧这就有人急了,讲的不是事实吗?没卖腐难道真同性恋啊】 【吵什么吵!斤斤都说了,有问题就提,那些来看热闹的sb赶紧滚】 【斤斤解释一下吧,视频到底怎么回事啊?大家都很关心】 【听老师今年多大了,感觉听日常声音很年轻欸】 应程摘选其中的关键问题,淡声答道:“视频是人为拼接剪辑,找专业的分析就能分析出来,我确实接受了采访,但有些问题完全不一样。” 【人为拼接剪辑?还有这种事,那原本的问题是什么?】 应程游刃有余说:“比如那句安静不粘人,主持人问的是剧组里一只猫,我回答的对象也是猫。再比如那句很喜欢,我听到的问题是,对于原著里某个人物的看法。” 而具体更准确一点,当时聂枫问的是——听说两位老师都读了原著,我本人也读了,个人很喜欢小渔这个配角,不知道两位老师的看法是? 刘小渔是原著里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生性开朗活泼,机灵可爱,患有多动症,是李不宋唯一的小病人。 最后却因为李意的自私,差点被阴差阳错害死,算是位比较重要的配角。 应程回答时,先讲了些简短评价,最后补充了一句“总体来说,很喜欢”。 这才有了后面那个所谓的“很喜欢”。 听到这,直播间里应程的个人粉丝,无一例外地被惹怒了,开始痛骂起官博谎话连篇恰烂钱不做人。 当然,也有人发出质疑。 【这种福利视频不应该先审核吗,我看剧组里好几个人都转发了,千知老师也转发了,难道就你不知情吗?也没人说是剪辑过的啊】 【不会是又当又立,和剧组产生了什么利益纠纷,所以这么快撕破脸撇清干系吧】 应程不留情面怼道:“说利益纠纷那个,你最好拿出证据,否则就等着法院传票。” “其次,如果我事先知情,今天的视频发不出来,没必要开直播多此一举,别自作聪明。” 【所以说,这就是剧组恶意引导磕cp咯,两位主役老师根本没那个意思,斤斤也不喜欢千知】 “不喜欢。” …… 便利店外的公交站台,唐星辰坐在等待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满了半包烟。 搁在耳旁的手机听筒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辰,事情办好了。” 唐星辰叼着烟,漫不经心嗯了声,放下手机挂断电话。 猩红的细长烟尾,徐徐升起呛烈的烟雾,挡在眼前,模糊了本就不清晰的目光。 唐星辰微眯了下眼,待到烟雾被风吹散了些,才看到手机里那条消息提示。 ——您的特别关注@不听,正在直播中,快来加入吧~ 指尖一顿,须臾后,顺着消息点进去。 一片漆黑的界面,他只能看见满屏的白色弹幕,浮现一条又快速被顶上去。 唐星辰没太留意弹幕内容,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等主播开口讲话。 少顷,主播终于有了动静。 他说:“在谈恋爱,有对象,很喜欢,不会和任何人炒cp。” 唐星辰心口微微一皱,心尖儿那点软肉仿佛被人掐着捻了下,黏糊的刺痛。 烟雾聚为一团,散得慢,朦胧地在眼前徘徊逗留,灼得眼眶有点发酸。 哗啦一声,雨伞撑开的动静,不合时宜自耳边传来。 天空突兀地下起秋雨,细小水花四方绽开,一点一点打湿地面,叫人没有防备。 唐星辰仰头,见柳原撑伞出现,手里提着一兜刚从后方便利店买的零食。 柳原与他对视,笑道:“坐这儿干嘛,无家可归了?” 六十分钟时间到,应程准时下播。 不管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直播,会引发多少风波,也没管粉丝、路人乃至同行会如何讨论自己。 他找到《极乐》的官博和导演微博,统统取关拉黑。 然而刚点进去,应程发现官博发的那条福利视频,竟然奇异地失效了。 完全打不开不说,连带着微博号也被官方禁言,三个月内不能发送任何内容。 他停顿几秒,从善如流取关拉黑。 做完这些,应程退出微博,拨着唐星辰的电话号出了家门。 “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冷冰冰的机械电音响起那刻,应程迈出楼层。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衣物,迅速感受到了凉风带来的湿意。 他没有上楼拿伞,而是朝向附近的便利店走去,以及再次拨打对方号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接,又或许确实静音了没听见。 应程打过去的十通电话,均未得到回应。 雨水落得不大不小,衣服发梢渐渐被打湿,潮湿地黏在身上,不太舒服。 好在便利店就在前方。 刚走到半路,应程目光随意一瞟,找见了公交站牌前,唐星辰醒目的身影。 只是下一秒,也看见了他身边的柳原。 朦胧匆忙的夜色雨幕下,两人距离很近,至少比应程近得多。 唐星辰坐在等待椅上,姿态懒散地背靠广告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打火机。 柳原撑伞立在他腿边,笑容明朗地和他说些什么。 应程瞳孔浸染上了凉气四溢的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眼神深不见底。 眉眼脸颊沾了雨水,不知趣地一滴滴滑落到下巴,水痕锋利,使得五官看起来更显冷硬桀骜。 他放弃买伞的想法,顶着雨一步步走近。 快到公交站台前,唐星辰忽然说了话,声音顺着雨幕清晰传来。 “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别在外面瞎逛,回去吧,我等我男朋友来接我。” 第55章 无所惧 柳原微微张大了嘴,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可置信的神色。 确实是惊讶的表现,但瞧着不像对话语内容的惊讶,而是没料到唐星辰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只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未能维持多久。 接下来几分钟,她的脸色从惊讶,逐渐转变为不自在的僵硬。 应程带着一身凉气湿意,走到公交站牌下,眼神淡淡看着唐星辰。 “你手机呢?” 见他淋得全身湿透,唐星辰愣了半秒。 一把将应程拽到自己身边,脱下外套强制对方穿上,嘴里骂道:“你找抽呢!家里没伞?” 应程语气和寂寥的秋雨一样,凉飕飕的:“没带。” “没带不知道买?” “是准备买,但是看见你,”应程话语有意停顿一下,目光转向柳原,“和她了。” 唐星辰:“……” 柳原收拾好自己表情,浅浅一弯唇角:“唐星辰,这不是上次你那个同学吗?” 这回唐星辰立刻说话了:“我对象,上回在学校食堂,没来得及好好介绍。” 应程并不作声,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他坐在另一半等待椅上,脊背弯了点弧度,手肘撑住膝盖,拿过唐星辰手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冰凉的指尖夹着烟,衔在嘴里随意吸了口。 白烟徐徐从唇缝吞吐冒出,朦胧了冷峻的眉眼。 柳原哦一声,便没有然后了。 十几秒内,三人谁都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尴尬地胶着。 一辆末班车驶入公交站台,呲地一声车门开启,打破了怪异的沉默。 柳原说一句“我走了”,收好伞,头也不回走上公交车。 “你手机呢?” 公交车刚一离开,应程又问了最前面那个问题。 “你身上的外套兜里,”唐星辰说,“问这个干什么?” 应程摸了摸口袋,找出手机,看见了屏幕上属于自己的十个未接来电。 旁边的唐星辰当然也看见了。 他靠了一声,手机抢过来:“你怎么打这么多?静音了没发现,我——” 话语戛然而止,唐星辰被人用力一拉,钳制着后颈,从正面堵住了双唇。 旋即,一团浓郁的烟渡进了口腔。 烟草味迅速逸散,不加迟疑地蹿入了气管与肺部,唐星辰猛然想要咳嗽起来。 奈何唇部依旧让人死死堵住,毫不温柔地厮磨啃咬。 应程仿佛一头冠有“西装暴徒”之称的杜宾犬,平日大部分时间里,斯文冷酷而可靠。 然而一旦发起狠来,隐藏的凶悍犬牙暴露于人前,咬住命门便不轻易松口,谁都遭不住。 唐星辰上半身被他禁锢于怀中,半分动弹不得。 只能任凭那口烟尽数吞没入肺,浓烈的窒息感使得喉头腥辣痛痒,生理性眼泪被刺激出来,润湿了眼眶。 等到双方气息融为一体,唇舌亲咬得麻木,只余舌尖能感受到疼痛,应程像是终于发泄够了。 他退开少许距离,给予了怀中人一丝喘息。 唐星辰一边咳嗽,一边听见他说—— “难受吗?我找不到你,比这更难受。” “……” 唐星辰忙着咳嗽和呼吸新鲜空气,没空和他斗嘴。 应程把人放开,起身进了便利店。 不消片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水和一把伞。 他拧开瓶盖,递到唐星辰跟前,云淡风轻说:“喝吧。” 唐星辰一句废话没讲,抄起矿泉水,仰头灌了半瓶。 随即瓶子一扔,倏地站立,揪住应程衣领,来了个不相上下的强吻。 他狠狠咬了口应程的唇,咬破一点皮,尝出血腥味,把方才那句话还回去。 “疼吗?看见你和别人玩暧昧,我比这儿更疼。” 应程眉一皱,顾不上唇部的刺疼,反驳说:“我没有。” 唐星辰故意找茬:“谁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干什么?” 应程蓦地冷笑了声,意有所指道:“到底是谁背着谁干了什么?” “我干什么?”唐星辰气笑了,“我干你大爷!我就在这下面坐了会儿,她过来买东西,刚好碰上了而已,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你不也看了直播,”应程猝不及防转变话题,“你照样胡说八道。” 唐星辰一噎:“……谁说我看了直播?” “我看见你账号进直播间了。” “……” 空气突然安静了,两人有理又都不占理,胡搅蛮缠很没劲儿,这架是吵不下去了。 唐星辰暗暗思考,要怎么找个台阶下,应程没忍住,忽地打了个喷嚏。 唐星辰立马理直气壮起来了。 顺势一搂对方肩膀,装腔作势教训道:“让你不带伞!赶紧回去洗热水澡,感冒了你就等着挨骂,我不会给你买药。” 应程撑起手里的伞,不咸不淡回:“哦。” 两人一同迈步,踩着浅坑水洼,披上了雨幕。 唐星辰:“哦什么哦,淋雨还有理了?” 应程:“你饿不饿?” “别转移话题,我真的揍你。”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账号的?” “还来是吧——怎么知道的?” “没谁会在半小时内,连续点一百个赞。” 背影渐远,两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慢慢融进淅淅沥沥的雨水里。 深重的夜色,一场秋雨落进了万里家巷。 — 翌日,唐星辰上午有课,早早起了床。 待到他走后,应程拿着曾经签约的纸质合同,也离开家门,去了配音公司。 昨晚那一场直播过后,相当于公然和剧组撕破了脸皮。 无论是否会在网上掀起风波,或是引得圈内如何议论看待,能肯定的是,这部剧不会再录下去。 不录制就得解约,听昨晚聂枫的口气,想要协议解除合同大概率是没戏,估计最终还是得朝着打官司那一步走。 一进公司,应程很明显能感觉到,公司氛围与以往不太一样, 紧绷严肃中,又带着几分事不关己偷摸看好戏的模样,身边但凡有人经过,总是少不了暗中投来的打量目光。 应程视若无睹,脚步径直朝总经理办公室而去。 就在他进门前,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聂枫脸色憔悴,显然是一夜没睡好,语气却还是尽量克制。 “听老师,要不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昨晚已经浪费了一次时间,应程没那么闲,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握住门把手。 拧动那刻,聂枫说:“慕姐在里面,她和王总在谈事,你最好不要进去。” 应程动作一顿。 阮慕是公司总监,此次风波她不可能不知情。 但与剧组解约一事,应程还是不太想让她掺和进来。 好歹阮慕以后得继续在这家公司任职,如若让她出面,与其他人闹得太僵,只会让她在公司难做人。 应程松了手,准备先去休息室待一会儿。 聂枫跟在后头,轻声说:“早上王总临时召开会议,慕姐和他吵了一架,现在两人——” 嘭——! 一道玻璃碎裂的惊异响动,突地从办公室门后传出,打断了聂枫的话。 应程身形猛停,神色凛然,转头大步往回走。 一把推开门,宽敞的办公室内,两人均是衣衫不整。 阮慕被男人压在沙发上,捂住口鼻,裙子领口被扯开一部分,露出了肩膀与肩带。 她使劲挣扎,沙发边是摔碎的玻璃烟灰缸。 可惜力量敌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没能把烟灰缸砸在对方脑门上,还被进一步压制了。 王松晖粗鲁地探进阮慕裙摆,嘴里不忘威胁:“劝你乖乖听话,把我伺候好了,我还能对你温柔点儿,阮总监,这里没谁敢帮你的。” 王松晖太过投入,压根没意识到身后靠近的危险。 应程反手甩上门,将聂枫和公司众人锁在外头。 他满脸阴沉冷戾地走过去,举手拎住男人后衣领,把人从沙发上大幅拽起。 狠狠掷向坚硬的墙壁后,再一脚正中鼓起的裆部。 王松晖身体晃动,差点崴了脚,后背和私处同时剧烈一痛,没憋住惨嚎一声。 应程神情可怖,踹完一脚依然不收手。 他弯下身,捡起地面一片尖锐的碎玻璃,打算给这头找死的畜生今年开个好彩头。 阮慕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吓得头皮一紧,赶忙扑过去拦腰抱住他,竭尽全力把人往后拖。 “阿程!”阮慕心急如焚大叫,“阿程!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冷静点!” 应程哪里会听,甚至已经掐住了直冒冷汗的王松晖脖子,手中碎片眼看要割下去。 情急之下,阮慕喊道:“我录音了!要弄死他也让警察来,应程!” 几乎是破了音的嘶吼,堪堪让应程停住。 他转过冰冷骇人的视线,向她确认:“录音?” “对!录音!手机里就有。” 阮慕摸到掉在地上的手机,忙解释道:“刚录的,我知道他没安好心,所以提前做了准备,你别冲动、别冲动,听话啊。” 听到这里,应程又给了王松晖一拳,终于收了手,把人丢开。 王松晖蜷缩在地,一张脸煞白,疼得冷汗冒了满头满脸。 好半晌,才缓过了下身那阵儿要命的疼。 他认清目前状况,面容逐渐变得铁青,从墙角爬起,颤颤巍巍指着应程。 “小王八羔子,昨天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今天你敢在公司动手,我现在就联系律师,让你牢底座穿!” 阮慕整理好衣服,努力恢复平日的沉稳镇定,晃了晃手机,冷笑威胁。 “王松晖,有种你试试,我看到底是他帮我正当防卫要坐牢,还是你强.奸未遂进监狱!” “录音?你以为我会信?” 王松晖不屑一顾,一瘸一拐走向办公桌,要拨打报警电话。 阮慕直接点开录音播放。 她刚才说的话,并非是为了让应程冷静而撒谎,确实是真的偷偷录了音。 王松晖是公司总经理,阮慕调度过来后任职总监。 在工作上,两人的观念大相径庭,经常出现意见不合的情况。 可她只是个总监,职位权利没对方高,又初来乍到的,很多事只能隐忍在心里,主动让步。 然而工作上不顺心就算了,偏偏这位脑子有病的王总,私底下还是个极不检点的烂货。 分明有妻有子,却总喜欢大半夜给女下属发消息,说些暗示性擦边的低俗话。 阮慕收到了好几次,起初选择无视,越到后面越不堪其扰。 后来有一回,她私下找到王松晖,明里暗里警告他好自为之别太过分。 谁知对方竟然趁着周围没人,对她伸出了咸猪手。 阮慕再也忍不了,不想白白被人占了便宜,于是开始偷偷搜集证据,准备辞职后再去报警。 结果没想到,应程先和剧组闹掰了。 今天早上开会提及此事,再加上以往的恩怨,阮慕和王松晖当众起了争执。 散会后,她来他办公室要递交辞呈。 怕发生什么意外,多留了个心眼,不料对方竟真就肆无忌惮下手了。 手机录音将办公室发生的事情,一点不落地录下来。 录音播放完,王松晖脸面黑成了鞋底,一拍桌子:“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 阮慕丝毫不胆怯:“我手机里还有更多你出轨撩骚的证据,要不都发给你老婆看看?或者把你曝光在网上怎么样?几百万粉的大V号,能让你出名了吧。” “你敢!”王松晖气急,要挟说,“你要是这么做,以后休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 “我也不想这样,”阮慕态度出乎意料地一变,“如果王总愿意配合,我当然希望好聚好散。” 她把辞职信和应程拿来的合同书,一并丢在桌上,交换条件。 “把辞职信签了,解除合同,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王松晖尚未出声,应程拦她,冷冷说:“用不着,直接报警。” 王松晖怒道:“你们做梦!一分钱不花就想走,没那么简单。” “是吗?” 另一道声音突如其来插入对话。 刚还锁上的办公室门,转眼被人砸开,门把手砸得稀巴烂,直接报废掉落在地。 唐星辰意外现身,手里拎着不知道哪儿来的灭火器,目中无人阔步进来。 双手拎起灭火器,高高一扬,冲着王松晖脑袋就要砸下去。 王松晖吓得抱头躲避,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灭火器咚得一声,钉在了桌上。 唐星辰微微一勾嘴角,轻蔑又嚣张。 “怂狗,你还没资格让我动手,说吧,违约金想要多少?今天我心情好,就当给你买棺材了。” 第56章 露马脚 办公室外围了不少员工,唐星辰这个逼装得可以说是十分到位。 众人一脸震慑地,注视着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阔气大款,连带着王松晖也有点懵圈。 只不过效果才刚刚显现出来,他和应程便被阮慕拨到了一旁。 阮慕拿起那份合同,下达最后通牒:“王总,给你一周时间考虑,如果不能好聚好散,那咱们就警察局见。” 丢出这句话,趁王松晖叫保安上来前,阮慕一手拉一个,将唐星辰和应程硬扯出办公室。 围在外边的众人立刻停止窃窃私语,置身事外地自发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 阮慕瞥见其中的聂枫,递了一个冷冷的嘲讽眼神过去。 后者脸一白,欲言又止。 阮慕撇开视线,半秒都不再停留,三人步伐匆匆出了公司。 到了公司外面,应程才问:“你怎么会来?” 问话对象是谁显而易见,唐星辰理所当然道:“我不来,等着看你被别人欺负?” “我问的是,你怎么会来?”应程重复。 因为想独自把事情解决好,他没跟他提要解约的事。 早上还特意趁对方去上课才出的门,唐星辰不应该这么及时赶来才对。 “你真当我傻啊?”唐星辰懒得兜圈子,坦言道,“昨晚搞那么一出,我不用脑子想也猜到你今天要来找麻烦,所以翘课了呗,谁知道那畜生居然还敢干别的事儿。” 他目光转向阮慕,问道:“姐,你有没有受伤,要不先去趟医院?” “不用,”阮慕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俩也是,怎么一个比一个冲动,就那么想进派出所?那么想浪费钱?有钱也不能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啊。” 唐星辰想反驳又不敢太大声,只能嗫嚅着嗓子说:“我就是看不惯那畜生……” 应程倒说得一点不遮掩:“他应该祈祷,没真的酿成什么后果,否则今天别想站着出去。” 阮慕扬手,作势要打他俩:“还敢还嘴!行了啊,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瞪了俩混小子一人一眼,她进公司车库把车开出来,喊两人上车。 两人坐上车后座,轿车缓慢起步,释放出一缕尾气。 尾气飘散,飘到一家餐馆外不起眼的落地招牌上。 竖立的招牌后方,站着一位白白瘦瘦的男生,不知待了多久。 他出神的双眼,凝望轿车远去的方向,如潭的目光中似是藏了一抹森寒怒意。 右手无意识抱住左胳膊,指腹紧贴皮肤,神经质地来回揉按上面的烟疤。 直到白净的皮肤捻出一片红,他才满足地停下手。 …… 一路上,阮慕训斥中又带着殷切叮嘱,让他俩在这件事上不要意气用事。 社会不比学校,外面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每一步都得谨慎着来。 阮慕说:“马上要放假了,国庆节办事不方便,这事先晾着,等国庆以后再看。” 她条理清晰道:“你俩别担心,反正我要辞职了,身边也不缺钱,有的是时间陪姓王的耗,大不了就是打官司,解约的事你们听我的就行,一步步来,不用着急。” 应程心里明白,这事急也没用。 虽说直接拿钱砸可以解决问题,但有更合适的方法为什么不用? “你把收集的证据整理好,”应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下午去报警。” 阮慕想拿这个威胁王松晖,让对方能乖乖同意解约,待到事情解决完后再送他吃牢饭。 可应程想走法律程序解约,办公室的事现在报警。 阮慕尚在犹豫,没立即点头。 她把他俩送到小区楼下,拒绝了两个弟弟要寸步不离陪着、以防王松晖报复的提议,开车回了自己家。 唐星辰仍是不放心,转头打电话通知了唐密。 唐密一听这事,当场沉了脸。 他连班都不上了,马上购买机票,估计今晚就会飞来首都撑场子。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该做的都做了,目前只能先静观其变。 明天就是国庆节,大家都放假,总归也没事干。 唐星辰想借着黄金周,带应程出去玩一玩,放松身心。 前阵子为了那个狗屁广播剧,应程没少熬夜费心。 学校的课程也紧追慢赶地没落下,熬得黑眼圈都快出来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疲惫。 谁成想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换谁谁不心累? 一进家门,唐星辰立马上网查找资料和攻略,悉心规划出门游玩的事。 只可惜规划了半天,现实却很不给面子。 刚敲定好要去哪座城市,应程破天荒地生病了。 本以为只是场小感冒,吃不吃药都一样,过几天会自动恢复。 不料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嗓子突然全哑了,半个音都发不出来。 非但如此,咳嗽的同时还发起了高热。 一量体温,39.3摄氏度。 唐星辰吓得魂儿都飞了,先不说嗓子对配音演员来说有多重要,光是这个体温就不是开玩笑的。 匆匆给应程买了早餐,再立即叫车去医院。 若非应程冷静且坚持地拒绝,他都要丧失理智背上人就跑了。 路上,唐星辰几番催促司机开快点。 司机大叔被催得要崩溃,自认倒霉地一脚油门踩下去,硬是把出租车开出了风驰电掣的赛车味儿。 车速到位后,唐星辰瞧了眼身边人,看见应程因高热而白里透红的脸色,心底懊悔又恼火。 “都怪我,那晚就不该出去,不然你也不会淋雨,”他皱起眉,谴责完自己又谴责应程,“你也是,多大个人了还不知道下雨要打伞,你以后天天给我把伞带身上!” 应程:“……” 应程发不出声音,吃了嘴上的亏,只能握着对方手用力一捏,让他冷静点,别太夸张。 国庆期间,哪里人都多,医院也不例外。 不过好在这会儿是清晨,没到院内高峰期,医生们也才刚刚上班。 在大厅挂了号,两人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等。 此时人不算特别多,几排塑胶座椅上,排队看病的人零零散散。 另一对也在候诊的中年夫妻,不清楚为了什么事,突然拌起了嘴。 唐星辰正温言细语地,关心着应程嗓子难不难受,那边吵架的动静却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说话声。 候诊患者们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约而同看过去。 医院里常见人生百态,类似的事屡见不鲜。 只是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嗓门儿大,争得面红耳赤,护士提醒了一回不管用,后面竟是当众动起手来。 应程向来反感这种市井吵闹的动静,他无声蹙眉,不耐烦的视线扫去。 妻子声音高尖刺耳,指着丈夫鼻子痛骂:“你这个孬种窝囊废!天天住我的吃我的,还在外面偷人,现在得病了你怎么不找那个贱人了?找我干什么?没良心的死畜生,真该让老天开开眼,降一道天雷劈了你!” 男人涨红了脸,吼不过骂不赢,丢了脸面,脑子里气血急速上涌。 在暴怒的驱使下,他忽地揪住女人头发,冲她脸上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随后又抓住她脑袋,一个使劲儿,用力朝墙边的玻璃窗上撞去。 窗户撞得哐哐响,女人抵挡不住,一边哭喊着叫救命,一边死死护住自己脑袋。 护士也在尖叫着喊保安,有人看不过眼去拉架,反倒被男人迁怒一块儿殴打。 家庭暴力瞬间升级为群众互殴,场面一时变得混乱至极。 脚步来回走动、乱七八糟的怒骂声、小孩哭声再加上大人哄孩子的声音,各种喧嚣叫骂杂糅在一块儿,闹得让人头疼。 应程双眼发愣,直直盯着那位被打的女人,挪不开视线。 周围那么吵那么闹,喧嚣如擂鼓的动静,他却像是一点都听不见。 所有事物逐渐远离感官,一片模糊中,只剩下凌乱痛哭的女人。 仿佛被扇了几巴掌、脑袋撞击玻璃的人是自己一般,应程眼前开始莫名发黑,头脑阵阵眩晕。 倏地,一股恶心感骤然从胃部涌上来。 应程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离开座椅,冲进了楼道边的洗手间里。 旁边唐星辰一惊,跟着追了过去。 应程扑向洗手池,啪地打开水龙头。 可因为早上食欲差吃得少,什么都没吐出来。 反胃感仍旧停留不去,大脑像是被旋转的电钻疯狂打了几个孔,尖锐的痛晕交加。 他一张脸失了血色,变得煞白,黑色瞳仁深不见底,浮现出一抹难以忍受的痛苦。 唐星辰急忙把人抱住,生怕他一个不稳栽地上去。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他轻拍着他背,语无伦次说:“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应程双手撑住洗手台,紧紧闭了闭眼。 意识被身体高热烧得混沌不清,他强制稳住发晕的脑子,艰难地做了个口型——水。 “水?你要喝水?”唐星辰立马领悟他的意思,“好、好,我马上去买。” 等应程情况稍微好了点,他把他扶回座椅。 诊室外重新恢复平静,那对夫妻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保安轰了出去。 “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匆忙叮嘱一句,唐星辰片刻不停地跑下楼。 然而偌大的医院里,竟然找不到一座自动贩卖机,他只好往院外的便利店跑。 应程在座位上缓了半晌,那股突如其来眩晕和反胃感,终于浅浅褪去。 电子显示屏上呼叫着就诊号,他走进诊室,一量体温还是有39度。 医生开了退烧针和几项检查,让他去缴费,打完退烧针后再做检查。 应程不想在医院久待,为节省时间,发消息告知了唐星辰,自己先去楼下缴费厅。 但是只要在医院看病,不想浪费时间也得浪费。 分明是很简单的交费、拿药、做检查的程序,却偏偏弄得极其麻烦,跑上来跑下去,在几栋楼的各个科室间不停穿梭排队。 应程来医院来得少,今天又不舒服,没几下便转晕了。 分个神的功夫,莫名其妙就转进了妇产科。 看着头顶的科室牌,他沉默片刻,扭头离开。 然而转身的瞬间,人潮涌动,余光里不经意晃过去一个略觉眼熟的身影。 应程顿住,目光情不自禁跟随移动。 下一刻,又看到一个更熟悉的。 两个男女一前一后,没乘电梯,形色仓促地进了人工通道。 应程回头望了眼“妇产科”三字,面色略微一沉,脚步不受控地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医院大楼外,那两人站在相对隐蔽的拐角,面色激动地争执着什么。 应程隐藏身形,背靠附近的墙边,差不多能将对话听个大概。 宋絮影的声音率先传出,她带着哭腔:“不打了、我不打了……老师我们走吧,我害怕。” 应廉压低嗓门:“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手术已经预约好,为什么又要反悔?” “我后悔了不行吗,”宋絮影说,“它在我肚子里,我能感觉到它,我想生下它,老师我求求你了,这也是你的小孩啊,难道你真的忍心吗?” “絮影,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应廉语气冷了起来,饱含警告:“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你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今天必须手术,不要任性。”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为了你自己!” 宋絮影忍无可忍地吼出声,身影一动,猝不及防朝马路边跑。 应廉未能及时把人抓住,等追上去后,只能眼睁睁看她拦了一辆出租车,飞快离开了医院。 第57章 飓风起 唐星辰找遍了抽血化验和取药窗口等几个地方,也没找到应程身影。 他纳闷地摸出手机,发现刚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这不是我宝贝儿么】:我在输液室。 放心地松了口气,唐星辰往输液室走。 应程已经取好药打了退烧针,刚做完检查,这会儿只需等化验结果出来就行。 唐星辰走到输液室,见他独自待在输液椅上,眼神微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脸色倒比先前在洗手间要好上许多,没白得那么吓人了。 只是神色间蕴藏一抹很浅的肃色,瞧着像是有心事。 唐星辰拧开手中的水瓶盖,上前递给他,手掌搭在对方脑袋上:“好点了么?” 应程喝下几口水,点了点头,嗓子说不出话,只能在手机上打字,打完后给他看。 -要等检查结果,大概半小时。 唐星辰嗯了声,坐他旁边,轻声说:“你之前早餐都没吃几口,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应程摇头,又打了几个字:没胃口。 “整天说我大少爷,我看你才是难伺候,”唐星辰有意撩拨他一句,捞过应程打字的手,放手心摸了摸,“不想吃东西,那就睡一会儿。” 他拍拍自己大腿:“睡这儿,你的专属位置。” 应程确实有点累,发着烧脑子不太清醒,昨晚不停咳嗽也没怎么休息好。 此刻输液室见不到几个人,他调整坐姿方向,背对唐星辰顺势躺下去,脑袋枕在对方大腿上。 唐星辰胆子比谁都肥,也不顾及场合,弯腰亲了亲应程额头。 “真听话,睡吧,醒了给你买吃的。” 应程找到唐星辰的手,十指紧扣地牵住。 像是要在令人不安的陌生地,寻份让自己踏实的寄托,他将相牵的手稳稳放于自己腹部,这才闭了双眼。 唐星辰笑笑,另一只手护住他头顶,身体向后一靠,自己也阖上眼休息。 — 这一觉睡了快一小时,输液室里渐渐热闹起来,断续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应程缓慢睁眼,发现自己换了个姿势。 身体斜躺在椅子上,肚子盖了一床不知哪儿来的小棉被,唐星辰不在身边。 退烧针起效,身上发了汗,后背和衣领有些难耐的湿黏,四肢酸痛和头脑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 相继而来的,胃中虚空的饥饿感也跟着放大。 他正要打电话给唐星辰,对方就心灵感应一般,及时出现在了输液室门口,手里拿着检查单和一袋药。 见应程清醒,他快步过来,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稍微放了心。 “出汗了,刚才给你量了体温,已经退烧了,”唐星辰甩甩手中的检查单,“检查结果也给医生看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估计就是那场雨给淋的,还有你最近太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再吃点儿药……” 唐星辰喋喋不休地念叨,应程视线专注地看着他,嘴角浅浅一勾。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俱是一愣。 唐星辰笑意浮上眉眼:“你嗓子好了?” 应程双唇微张,又试着发了几个音,虽然声音还是沙哑,但至少能讲话了。 “应该是退烧了的原因。” “能说话就好。”唐星辰把他拉起,“走走走,这儿吵死了,咱们去吃东西,现在总该有胃口了吧?” 应程顺带把那床被子拿上,问:“这是谁的?” “噢,我差点儿给忘了。” 唐星辰把被子还给护士台,且特别嘴甜地夸了一番护士姐姐人美心善。 出了医院,考虑到应程还没完全好,唐星辰只找了家素菜馆,两人吃上一顿健康可口的饭菜。 吃完饭和药,肚子被填饱,应程精神显而易见好了不少。 唐星辰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回家路上,应程习惯性把玩对方手指,少见地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我以前身体还行,没怎么生过病,”他说,“只有一次,很严重。” “生的什么病?”唐星辰问。 “好像是炎症感染之类的,太久了,具体什么忘了,只记得在医院躺了快两个月。” 唐星辰下意识脱口而出:“我靠,两个月?那你爸妈不得急死?” 说完就发现自己讲错话了,他顿住,嘶了一声,有点紧张地想要改口。 应程不在意一笑,语气无所谓:“那时候他们出国了,应家其他人在照顾我,不过大部分时间也只有我一个人。” “那时候你多大?” “八岁。” 唐星辰操了一声,不爽地皱起眉:“八岁让你一个人住院,这什么破事儿?” 应程却好似并不在意,垂下略显苍白的眼皮,一寸寸轻捏唐星辰指关节,低声开口。 “所以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会让你走。” 唐星辰被这句没来由的话说得一愣,感觉应程的情绪好像突然间就低落了。 “我能走去哪儿啊,不会走的。”他回应一句,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宝贝儿,心里不高兴,还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应程不吭声。 他没说的是,自己之所以生病,正是因为秦歆竹毫无征兆地离开。 应程以前内向寡言,性子比如今闷了不知多少。 凡事都喜欢积压在心里,不想和别人说,也无处可说。 秦歆竹走的时候是冬三月,应程联系不上她,思念过度心情郁闷,又睡不惯应家宅院里的硬板床。 他偷偷跑去屋外,经常一坐便是半宿。 可由于气温太低,湿冷冬夜根本熬不住,稀里糊涂生了场大病。 生病住院后,应老太太自然不会屈尊降贵照顾他。 尽管安排了专门的护工,但护工哪有自己亲人尽心,有时候连饭菜都是随便应付的。 营养跟不上心情也差,病情反反复复,拖拉了快两个月才好。 应程始终垂着眼,薄薄的眼皮遮掉眸底情绪,仿佛对唐星辰的手特别感兴趣一般,专注而慢条斯理地揉按。 可这些表现落在唐星辰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和奇怪。 他无端觉得,自从应程看见医院里那对夫妻打架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不大对劲儿。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由于别的什么,总之对方今天异常感性,特别像心里藏着事儿。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进家门,应程终于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波澜。 “应廉出轨了,我看见他带着他学生,在医院里打胎。” 唐星辰:“……” 哑然片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问:“谁?” “应廉。” 确定不是自己幻听,唐星辰更震惊了,亦是十分摸不着头脑。 “不对,你爸他……应廉怎么会在首都?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应程和他讲了下应廉最近来华大学术交流的事,以及他早上出去买水后,自己在医院看见的情形。 唐星辰疑惑:“他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把人带到这边来……打胎?” 应程神色间带上一抹讽刺。 “应廉那种人,名声看得比命重要,当然不希望被发现。”他猜测说,“应该是想借着工作,掩人耳目地把这事解决掉。” 更何况,应廉的出轨对象宋絮影,其爷爷还是公安厅厅长,背景实力摆在那儿。 此事若是败露,就算宋应两家关系再好,应廉估计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星辰脑内思绪万千,琢磨了半晌后,率先去留意应程的表现。 然而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爸出轨一事,更担心的好像是其他问题。 唐星辰转念一想,醍醐灌顶说:“你妈那边——” “那个信封在哪?”应程忽地出声打断。 “……什么信?” 唐星辰险些要跟不上他的思路,脑子里转了几秒:“噢你说那个啊,我收在书桌柜子里,怎么了?” 应程一言不发,大步朝房间走。 来到书桌前一把拉开柜子,白色信封静静躺在里面,还未拆封,完好无损。 应程不再迟疑,拿起信封一端,迅速拆开。 信封里塞了两张银行卡,余额不知道多少,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薄纸。 当初被强行给了信封,他心里正烦着,完全没心思去注意其中的细节。 此时看到纸张打开后,上面布满清秀整洁的字迹,神情一下就呆住了。 后脚进来的唐星辰,看见这一幕,同样是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那时也没仔细注意过里面有什么。 唐星辰站在应程身边,没出声打扰,和他一起看纸上的内容。 ——阿程,得知你考上了华大,我特别开心,这么多年你的努力妈妈看在眼里,真的很不容易,辛苦了儿子。 妈妈写下这封信,是想和你道歉。对不起,这些年我没有关心照顾你,一直都对你不好,很多别人家孩子有的,我都没有给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的人还配称作母亲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每天我都很愧疚,怕你恨我,可你也确实该恨我。 容我再自私地喊你一次儿子。 儿子,外面的世界很大,妈妈希望你能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后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任何人拘束。 忘记过去不好的东西,忘掉让自己痛苦的事情,你的未来还很长,妈妈想要你过得好。 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在外面记得照顾和保护好自己,别再回来了。 …… 几百字的内容到此为止。 看上去只有简单的寥寥数语,可每一句话背后,似乎又隐藏了许多写信人想表达的东西。 欲言无声,隐晦沉重。 应程捏着信纸的力道渐紧,指尖缺血发白,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盯着那句“别再回来了”,心口像揣了只聒噪的蝉,平白无故跳得厉害。 纸页从手中滑落,坠在桌上,应程嗓音发冷。 “我要回颐宁……” — 回颐宁的决定来得仓促,应程义无反顾,唐星辰自然也坚决地要陪着他回去。 可是现下不比平时,而今处于国庆期间,无论是高铁票、火车票还是飞机票,早被抢完了。 两人只好再等上一日,买了第三天的商务舱机票,再将德德送去宠物店寄养。 飞机上,应程表现得极其心不在焉,这几天也是同样的惶惶状态。 唐星辰心底担忧,轻言安抚:“别急,有什么事儿我陪着你呢,也许没你想得那么糟。” 应程嗯了声,说:“我知道。” 有唐星辰寸步不离守在身边,他确实会安心不少。 但心底深处那股隐隐的自责,却依然挥之不去。 自己早就看出来秦歆竹状态不对劲,寿宴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可他仍旧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逃避。 秦歆竹给的那些银行卡和信上内容,说好听点,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考上大学的祝福与期望。 倘若往坏了想,那分明就是一纸告别信。 应程闭了闭眼,如果因为自己的逃避和懦弱,导致错过了什么…… 他紧握拳头,强行稳定心绪,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两个多小时的行程,飞机抵达颐宁。 两人一刻不停,刚落地便迫不及待地赶往应家。 不管时隔多久,应程回到印象中熟悉的别墅楼,依然会有种生理性不适。 他压下不适感,尽量摆出平静的神态,手伸向大门密码锁。 唐星辰拉了拉他:“我在外面等你。” 假如没事还好,要是真有什么事,自己此刻跟着一起露面,没准也是添乱。 应程略微一想,点头道:“不会太久,等我。” 他按照记忆中的密码,一个一个数字输入,好在密码没换,门锁滴一声后自动开启。 应程没换鞋,径直穿过玄关,脚步拐入客厅。 谁知下一刻,眼前始料未及的景象,让他双腿生生钉在了原地。 宽敞的客厅里,秦歆竹蜷缩着身体,躺倒在地板上。 身上白色旗袍凌乱不整,布料晕染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旁边丢着根染血的细长黑鞭。 头皮被人连发根一起揪住,脸颊布满巴掌指痕,黑发散落了一地。 她疼得五官皱缩,费力抬起青紫交错的双臂,抓住施暴人的裤腿,苦苦挣扎着。 平素一向爱摆出儒雅面目的应廉,温润笑容不见踪影。 他满脸阴沉,扇了地上人几耳光还嫌不够,又一脚踩住她的手。 转头捞过边上的花瓶,高举胳膊,就要冲秦歆竹脑袋砸去—— 作者有话说: 再次重申,这不是一篇纯粹的校园日常恋爱文,第一卷 不是,第二卷更不是 想了想,我还是加上了悬疑tag 没有放飞自我,所有剧情都是我大纲里的,是开文前就设计好的,凡是感觉出乎意料的地方,前文一定能找到伏笔和铺垫,且在不违背本文世界观的情况下,能有合理解释(准确来说,现在是回收伏笔,要开始圆前面的坑) 觉得离谱的,后面还会更“离谱”,我自认为不是胡乱洒狗血,都是从人物性格经历出发,才有了ta们各自的行为和选择,后面也会有一定的原因解释 观感不适无法接受的读者,请谨慎选择是否继续看下去。 第58章 破绽出 应程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行动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应廉跟前,一把扯住他手腕,狠狠往旁边一甩。 花瓶在距离秦歆竹脑袋半寸远的地方,陡地刹住,旋即甩到了茶几边缘。 一声炸耳惊响,花瓶摔成四分五裂。 应程所有动作都是凭借下意识做出,花瓶甩飞后,他屈膝一脚,凶狠地踹向应廉膝盖。 怔忪的应廉反应不及他快,膝盖骨遽然一疼,被踹得倒翻在地。 应程不罢休,要扑上去再补几拳。 谁料动手前一秒,他脑内忽地有什么炸开似的,一阵剧痛袭入感官。 紧跟着胸口一股强烈窒闷,反胃恶心齐齐涌上来。 应程面色遽白,单膝跪下去,手掌撑住地面才不至于倒地。 同一时间,别墅外的唐星辰远远听到动静,愣了少顷,心下蓦地一紧,快步朝别墅走去。 所幸方才应程只是将大门虚掩着,他轻松推开门,毫无防备见到客厅的混乱情形,瞳孔猛然一缩。 没管其他人,唐星辰率先扑向跪地的应程,心急如焚:“怎么了?!伤着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头疼反胃的缘故,应程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劲摇头。 “起来,先起来再说。” 唐星辰架住他胳膊,试图把人抱起来。 应程攀住他肩膀,借着对方的力,慢慢直立双腿。 剧烈头疼是瞬间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缓过那阵劲儿后,应程脸色明显回温。 那边应廉也站直了身体。 他理了理凌乱的衬衣,好似无事发生,恢复了以往衣冠楚楚的模样,开口问道。 “小程,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听见这句话的应程,眼神一厉,像是受了极大刺激,又要冲上去打他。 唐星辰怕他冲动误事,连忙拦腰将人抱住。 而另一方,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秦歆竹,一句又一句地喊。 “阿程……阿程……” 唐星辰立刻说:“阿姨在喊你,我们先看看阿姨怎么样了。” 应程目光凶戾至极,阴冷地盯了一眼应廉,暂时放弃动手,转头朝秦歆竹走去。 他蹲在秦歆竹身边,潜意识不敢看她身上那些伤,握住对方艰难抬过来的手。 秦歆竹虚弱说:“走……离开这里,阿程……” 应程心脏像豁了道裂口,带着冰棱的寒风嗖嗖往里灌,冻得他血液凝滞麻木。 “我带你去医院。” 他跪地弯腰,胳膊捞住秦歆竹的腿和上半身,小心翼翼将人打横抱起。 秦歆竹衣衫单薄,室外温度不高,唐星辰眼疾手快抓起沙发上搁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一块儿往门口走的同时,唐星辰回头,看了后方一眼。 应廉伫立在原地,神情有种诡异的平静,不见心虚愤怒,也没有要阻止他们离开的意思。 唐星辰心底异样感顿生,紧蹙着眉头撇开目光,和应程一同护着秦歆竹出了别墅大门。 — 澹庭苑别墅区平时打车麻烦,交通不太便捷。 今天却像是老天发了善心,三人很快邀到一辆出租车,直奔颐宁市最大的医院。 刚上车,秦歆竹因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抱着她的应程脸色沉冷到极点,面容紧绷,缄默不语。 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唐星辰唯有握住他的手,时不时捏一捏,无声告诉对方,自己在他身边。 本以为进医院后,需要好一番奔波忙碌。 唐星辰都准备打电话给唐世德,让他帮忙找关系了。 谁知他们前脚才进医院急诊室,后脚便涌进来几个医生护士和护工。 几人弄了台担架车,二话不说,将秦歆竹推进了住院部的VIP病房,随即展开一系列检查治疗。 整个过程花费不到十分钟,非但训练有素,而且看上去格外有经验。 唐星辰尚在纳闷,如今这医院怎么这么人性化了时,应程立马嗅出了不对劲。 他看见医生熟练地给秦歆竹挂上营养液,进行了几项简单的体查。 等清理包扎好外伤,再习以为常地开具CT等各项检查,最后交代护士给病人吸氧上心电监护。 伴随着医护们忙碌又有条不紊的身形,应程脸色的难看程度,越加让人不敢直视。 他喊住医生,问:“她在这你们这里,住过多少次院?” 医生暂停手头工作,上下打量着他,不答反问:“你和病人什么关系?” 应程停顿半秒,说:“家属,我是她儿子。” 医生了然点头,简单回了一句:“应太太是我们院的VIP病人,只要挂号,就是由我来收治。” 短短几十个字,让应程当即怔在了原地。 一家偌大的省级正规三甲医院里,VIP病人什么概念? 单独的医生、单独的诊室和单独一套检查系统。 专门的医疗团队只为一个病人服务,若是病人不来,这里的豪华病房就是空着的。 换个角度讲,除非涉及刑事谋杀犯罪,否则无论病人得了什么“病”,医生俱会实行保密原则,守口如瓶。 所有病历资料不会对外公布,医院的电子系统也无法查找,仅有患者自己和特定的家属,才有权知晓病情。 也就是说,不管秦歆竹被送进来多少次,只要能治愈恢复,她就永远无法顺利地向外界求救。 应程大脑一团乱麻。 如同被病毒入侵的电脑程序,一会儿发出岌岌可危的红色警报,一会儿又在满屏滚动的代码里反复报错。 过往不曾留意到的细节,好像瞬间失了控,一段接一段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秦歆竹忽冷忽热的矛盾态度、自己离开家后对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曾经幽灵一样守在秦歆竹身边的王阿姨,以及跟随应廉出国再回来后,她脾性喜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片黑无可寻的重重迷雾,笼罩在眼前吞没了无数事物。 今天过后,无尽的迷雾忽地多了道缺口。 缺口里埋伏着残忍的毒刺,隐隐冒出一点头,向人昭示威胁着什么。 若想拨开迷雾,寻得真正的出路,就必须先淌过这轮兴许会要了半条命的暗礁险滩。 “阿程——” 混乱得即将崩塌的思绪,被人用一句满含担忧的话语唤醒。 唐星辰站在他面前,眼神焦心地注视他:“你脸色很差,休息一下好不好?” 应程怔愣着,出神地摇头,像是个只会摇头的机器。 秦歆竹的生命体征暂且平稳,伤口出血量不多,因为体质太虚才导致的昏迷。 医护人员给她上了心电监护和氧气,目前能做的,也只是先进行完那些常规检查,安排输液,再等她自己意识恢复。 做完该做的措施,医护人员离开病房,周围只余医疗仪器平稳的滴滴声。 应程的病才刚好,唐星辰很担心他又急得病倒。 便擅自做主,将应程拉到病房的单人沙发跟前,强制他坐下。 唐星辰弯腰撑住两边扶手,眼睛直直看向对方,把人囿于自己的怀抱中。 “阿程,你听我说,”他用语言安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陪着阿姨养好身体,其余的问题等后面再解决,我知道你很难受,你想哭想吼想发泄怎么样都行,但不能把事儿都压在心里,不是还有我吗?你跟我说跟我吼,干什么都比你现在这样强。” 唐星辰摸了摸他脸,低声说:“我很担心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应程眼眶没来由的一阵发热,心情随着对方的温言细语,生了一股不知所谓的委屈。 他把唐星辰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慢慢拿下来,想俯过身去抱他。 病房门却倏地推开,一行人在门口现身。 应老书记和应老太太再加上应廉,三人神色严肃冷漠地迈进病房。 应老太太去到秦歆竹病床边,停留了须臾,无波无澜的目光,粗浅扫过她苍白羸弱的面孔。 什么都没表示,她复又走回去,居高临下看着座椅上的应程,依旧是那副不变的盛气姿态。 “你不是已经和应家断绝关系了?又回来做什么?” 应程以为自己再见到他们,会像以前一样反感愤怒,甚至恨入骨髓。 而实际上,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漠然。 他松开唐星辰,站起身走近几步,仿佛和陌生人说话一般。 “来得这么快,那正好,谈谈吧。” 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应老书记——现在应该是叫前老书记。 前老书记探究地端详应程须臾,满意一笑,率先走向了病房旁自带的客厅里。 其余人紧随其后。 唐星辰只用了几秒,便猜出那两位老人家,应该就是应程的爷爷奶奶本尊了。 毕竟那种“谁都不配和我搭话”的高人一等派头,世上没几个人能体现得如此到位。 光荣事迹有所耳闻,他当然产生不了什么好感。 如影随形跟在应程身边,准备随时随地来一出护夫行动。 前面三人按照往日的规矩,分别在沙发合适的位置落座,应老爷子还招呼了应程一句。 “坐吧,有话坐下慢慢说。” 应程不打算跟他们浪费时间,以防打扰到秦歆竹,他合上病房与客厅间的那扇门,站在长条沙发对面,省去麻烦的步骤,直接开门见山提出条件—— “让应廉跟我妈离婚,并且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加上三分之二的共同财产。” 应老爷子有备而来,淡淡说:“你不该掺和你父母的事,他们该不该离婚,也不是由你说了算。” 应程语气比他更淡:“出轨家暴,身为教授诱骗年轻女学生,搞大了自己学生的肚子,不知道这些消息如果放出去,科研院院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 “哦,还有一点,”他继而补充,“如果很不巧,那个学生刚好是公安厅厅长的孙女,你猜的你好儿子,能给你们应家添几道荣誉?” 应廉目光倏地看来,脸色一变,没料到应程竟然连宋絮影那件事都清楚。 但姜还是老的辣,应老爷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甚至露出了点罕见的笑容。 “看来在外面的这段时间,你还是学到了些东西。” 应老爷子说:“小程,你想要他们离婚,当然可以,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得你母亲自己愿意,毕竟她是当事人,对吗?”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了。 应程眉眼戾气陡现,表情可怖。 他不确定秦歆竹会如何选择,可看应家人的表现,八成是拿捏住了她的把柄。 听了半天的唐星辰,实在觉得这一家三口病得不轻,没忍住插了嘴。 “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说老头子你这一大把年纪,看着也是要入土为安的人了,端腔作势地威胁谁呢?怎么着,你还能拿刀逼着人家不离婚?真以为自己还是多大的官儿呢?” 应老爷子:“……” 向来喜欢拐着弯儿演戏、且以家族门楣为傲的老爷子,硬是被这一副没大没小嚣张无礼的做派,毫不留情戳到了肺管子。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哽了口浊气,没能立即驳斥回去。 边上应老太太亦是变了脸,重重一拍沙发扶手,疾言厉色。 “哪来的没教养的东西!长辈说话谁允许你插嘴的?应程你真是交得一手好朋友啊!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相干的人给我滚出去!” 唐星辰脸一沉。 还从没哪个人自诩所谓的长辈,这样高高在上跟他说过话,用的还是他最讨厌的命令语气,就算是唐世德也没有。 唐星辰那份臭驴脾气登时翻上来,吐露的话比刚才还要恶劣万分,冷笑一声说—— “我已经勉强看在你们跟他一个姓的份儿上,很给你们面子了,可惜你们给脸不要脸,臭老太婆你说谁没教养呢!插嘴又怎么样,不出去又怎么样,这医院你开的啊?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整天装模作样只会显得你有病,吓唬不了谁,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跟我在这儿大呼小叫?” 应老太太:“你!” 在场要论嘴炮,没人能嘴炮过唐星辰。 何况应家向来注重规矩家教,遇见这种离经叛道跳得比谁还嚣张的人,骂不过也不可能动手教训,那就只能被气死。 应老太太气得手都在抖,嘴唇青白,没准再有两句大不敬的,就能立刻驾鹤西去寿终正寝。 刚还满心憎恨暴怒的应程,被唐星辰这一番伤害力满点的输出,搞得差点破功。 头回见应家人吃瘪成这样,他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努力压下嘴角,配合地牵住唐星辰的手。 “忘记介绍了,”应程悠悠说,“这是我男朋友,算我家属,他有权参与我的任何事。” 此话一出,应家三人的表情都震住了,老太太惊得手都没抖了。 哑巴了许久的应廉,总算说了进病房的第一句话:“小程!你——” 唐星辰同样一怔。 怼人归怼人,可他没想在这时候出柜。 那样对应程来说,处境只会更艰难。 然而应程像是无所顾忌,果断坚决扣住唐星辰的手,冷声说:“我没心情和你们周旋,最后通知一遍,离婚赔偿还是曝光,你们自己选。” “放肆!” 沉默半晌的应老爷子突然一吼,他起身指着应程,眼睛瞪得恐怖。 “不知廉耻道德败坏!应家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告诉你应程,没有应家你什么都不是!从今天起,你不是华大的学生了!” 嘭——! 客厅门被人猛然撞开,秦歆竹身穿宽大的病号服,跌跌撞撞闯进来,手背的针孔还在渗血。 “我看你们谁敢!” 她挡在应程面前,声嘶力竭冲对面三人吼出声。 “你们十年前就差点害死他!现在还想来害他,你们还是不是人?!应廉,你虐待了我这么多年,那些证据我都有,你要是敢伤害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你!” 第59章 撕裂伤 秦歆竹吼出那一句,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不管不顾冲到应廉跟前,扯住对方衣领口,剥掉了以往端庄的面具,撕心裂肺地责骂。 “你这个畜生!只会躲在你爸妈身后的废物!你是不是忘了、是不是忘了?!十年前是你故意把阿程丢掉的,是你让他被抓走的,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怕他报警,怕你辛辛苦苦维持的虚伪表象被戳破,怕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一击就碎!” “应廉!你会下地狱,你不得好死!” 事发突然,应程和唐星辰连震惊都没顾得上,担心秦歆竹推搡间再度受伤,赶忙过去将她拉开。 应廉衬衣被揪扯凌乱,维持得一丝不苟的假面出现了裂痕,面色铁青,隐有暴怒之像。 他指着崩溃的女人:“秦歆竹你疯了!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疯了的是你!是你们应家人!” 被拉开的秦歆竹依然不退却,盯着对面的应老夫妇,又哭又笑。 “你们这两个帮凶,滥用职权残害自己的亲孙子,你们不配当人!看看啊,立了那么多条可笑的规矩,最后还是养出了一个人面兽心满嘴谎话的怪物,我都替你们悲哀!” 应廉让这番话刺激得不轻,狰狞着面孔要上来打她,被应程一脚踹了回去。 应廉还想搬起茶几怒砸,应老爷子一拍桌子吼道:“够了!你还想丢脸成什么样?!” 秦歆竹爆发到极点,冷汗淋漓腿脚发软,又一次竭力昏了过去。 应程心底咯噔一声,精神绷到最紧处,立马将她抱回病床上。 唐星辰匆忙跑出去,把医生喊进病房。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交代护士:“应激反应低血糖,准备静脉注射葡萄糖。” 一位护士应下,立即准备东西去了。 剩余的医护围着秦歆竹,一边观察她的体征,一边重新上心电监护以及静脉穿刺。 应程离开床边,腾出救治空间,不去给医生添乱。 应家那三人已经出了病房,他转头追上去,见他们站在廊道电梯口,看模样是要离开了。 应程紧握拳头,想冲过去弄死应廉,被后面跟来的唐星辰奋力拦住。 “阿程,冷静点儿,别冲动,”唐星辰在他耳边快速低声说,“现在局势对我们更有利,被动的是他们,应廉跳不了多久了,你信我。” 隔着一条长宽的走廊,应程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应廉。 应老夫妇并不看这边,无视掉他,神情漠然地侧过头。 他们身后的应廉,却坦然迎着应程如刺刀一般的目光,缓慢朝这边看了眼。 那一眼,仿佛沼泽与漩涡里最危险的触角,也好似一条鲜红的蛇信子。 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呲响,从昏黑潮湿的角落里蹿出,阴冷带毒地缠绕而来。 轰得一声!应程脑内剧痛乍起。 眼前一阵模糊发黑,大量碎片似的场景,自记忆深处掀了起来,在脑子里崩塌又拼凑。 电梯楼层到达,唐星辰冰冷的视线目送三人离开。 再转头时,发现应程脸色苍白得骇人。 他心底一紧:“阿程?阿程!” 谁知应程突然推开他,步伐踉跄地朝反方向走。 砰地撞开楼梯间的门,身影消失在白色铁门后。 唐星辰愣神,须臾后,连忙追上脚步。 推开厚重铁门,看见应程跪倒在台阶上,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一只手拽着楼梯杆。 唐星辰心脏倏地一拧,仿佛被人生生揪住。 脚步不稳地滑到应程身边,他姿势环抱着搂住他,又急又疼。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哪儿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去找医生!” “啊————!” 应程突然嘶吼着嗓子,痛苦叫了出来,他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唐星辰顿觉颈窝一凉,一滴眼泪掉在了上面,他听见对方说—— “都怪我……怪我……” “为什么怪你?怪你什么?” “是我……”应程无力垂着眼皮,眼泪一滴一滴,木然流出眼眶,“是我害了秦歆竹。” 唐星辰咯噔一下,猛然怔住了。 …… 八岁以前,在应程年幼的认知里,有关父母家庭的记忆,大部分是带着温暖与和谐的。 尽管有时和父亲应廉待在一起,无法像真正的父子那样,亲近地相处玩耍。 可他明白,自己爸爸是很优秀博学的人,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学习榜样。 只是这一切,在某个寻常无奇的下午,被无情地彻底打破了。 那天学校举行完期末考试,老师比平常早放学了一小时。 应程在教室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妈妈来接他,只好想办法自己坐公交回去。 但下车的公交车站,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应程打小性子内向慢热,发育得也慢,个头比同龄人矮一截,看着像是只有五六岁。 一双小短腿走了快个把小时,才远远地看见家门口。 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这次期末考得比期中要好,应该能拿学校第一名。 或许妈妈会看在他成绩进步的份上,允许他继续上播音主持课。 应程出神地思考,带着一脸踟躇不定,走到家门口。 还没拿出钥匙,就听见了没关紧的门缝后,传来了男女的争执声。 他认出那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秦歆竹讲话一直都很温柔,从没说过半句重话。 今天却明显拔高音调,十分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擅自停掉阿程的播音课?” 应廉云淡风轻说:“应家的孩子不能三心二意,在不合适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爸妈也不会同意。” 秦歆竹满心费解:“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播音主持是他的爱好也是特长,是阿程很喜欢的东西,怎么就叫三心二意不合适了?你最近一直说什么应家应家的,应家的孩子怎么了?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吗?” “不能。”应廉不容置喙说,“他姓应,就只能干自己该干的事,这件事不用再商量了。” “不行!你不能自作主张决定孩子的喜好,”秦歆竹坚持己见说,“爸妈那边我去商量,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话音刚落,啪地一道脆响传来。 秦歆竹跟着惊叫了一声。 一直站在门外的应程,听到这里吓了一跳,立马跑进屋。 结果看见秦歆竹倒在地上,捂住半边脸,震惊地望向应廉。 秦歆竹从未料到,自己一向斯文儒雅的丈夫,竟然会在发生争执的时候动手打人。 应廉表情镇定,丝毫不惊讶自己会动手,更像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面色淡然地缓步走向秦歆竹,就在举起胳膊的瞬间—— “妈妈!” 应程下意识喊出了口。 他抬腿奔到秦歆竹面前,张开瘦小的双臂挡住应廉,身上发着抖,鼓起勇气制止。 “你不可以打我妈妈,不可以打她!” “让开。”应廉淡淡道。 秦歆竹从地上爬起来,把应程赶到身后,尽量平稳着声音说:“阿程,妈妈没事,爸爸跟妈妈开玩笑呢,你先回房间,回房间写作业。” 应程一动不动,紧张地注视应廉手里的烟灰缸。 空白的大脑忽然想起,学校里老师说过,遇见危险的时候,要及时打110找警察叔叔。 他一眼瞟到沙发上秦歆竹的手机,几步扑过去抓到手里,憋着眼泪说:“你打妈妈,我让警察叔叔抓你。” 应廉眉头一皱,丢开烟灰缸。 走上前轻易掰开小孩手指,抢走手机取消了拨号。 应廉蹲下,捏住应程肩膀,神情恢复温和。 “小程,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不归你管,回房间去吧。” “你骗人!”应程生气又害怕,哭着喊出来,“我都听见了,你不让我学播音,你打妈妈,我要报警,报警把你抓起来!” 应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把他肩膀的书包扯下来,不由分说抱起人往屋外走。 “应廉你干什么!你要把阿程带去哪?” 秦歆竹紧紧跟在身后,伸手去抢应程,却被他用力推开。 应程在怀里使劲挣扎,哭闹不止,可还是被应廉扔进了副驾驶。 应廉弯腰上车,锁了中控锁,发动引擎,迅速将车开了出去。 应程被带到一家儿童餐厅外,中途他哭了又停,停了又哭,一直念叨着要报警找警察叔叔。 车开进餐厅门口的停车位,应廉熄了火。 目光移向满脸泪痕的应程,莫名浮现一抹微笑。 “小程,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妈妈,对不起,你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应程哽咽着擦了眼泪,倔犟说:“你给妈妈道歉。” “好,我们打电话给妈妈。” 应廉拨了秦歆竹号码,接通后开启免提,说:“对不起歆竹,刚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那头的秦歆竹顿了顿,问道:“你们在哪?” “我带小程在儿童餐厅,”应廉说,“他今天考完期末考试,应该放松一下。” “阿程,你和爸爸在餐厅吗?”秦歆竹问。 “在。”应程不太高兴地回了句。 “那你和爸爸吃完晚饭,早点回来哦。” 应程不想和应廉吃饭,想回家,但应廉已经挂了电话。 应廉说:“下车吧,你看有那么多小朋友,你也会喜欢的。” 今日是周五,又临近寒假期间,中小学生大部分都放假了。 儿童餐厅里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家长和小孩多得数不胜数,十分闹腾。 应程本身性格内向,并不爱主动融入人群,不习惯这么吵闹的环境,更不喜欢儿童餐厅的油炸食物。 他独自坐在角落位置,面色恹恹地拿起一块应廉点的上校鸡块,随便吃了几小口。 方才消耗太多体力,身心哭累了,他放下食物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应廉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应程已经睡了过去。 将桌上食物拨到一边,生怕把人弄醒似的,应廉动作格外小心地抱起应程,走出餐厅。 小孩多的地方,不仅家长多,还有一种人也不少。 市面上通常俗称为人贩.子。 人贩.子极其善于伪装,外表看上去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实人形象,这样容易降低大人的防备心。 他们倾向于瞄准独自带孩子外出、忙得焦头烂额而疏于看顾的父母下手。 应廉抱着熟睡的应程,来到地势宽阔的广场上,神情焦灼地四处转了几圈。 不消片刻,一位农村妇女打扮的中年女人,便主动过来搭讪了。 …… 秦歆竹等到了晚上十点多,仍旧不见父子俩踪影,她心口突突地跳起来。 电话打过去好几个,那边却显示关机。 秦歆竹再也坐不住,换鞋打算自己出去找,刚打开门,迎面遇见了开车回来的应廉。 她面上一喜,那口气还没松完,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阿程呢?”秦歆竹皱着眉。 应廉一脸严肃加焦急:“我带他吃完饭,找个车的功夫,让他等我一会儿,回来人就不见了,刚才去了趟警局,那边说要24小时以后才能报警。” 秦歆竹闻言一呆。 半晌后,猛地伸手一推他,头回失了态:“那你回来干什么?!你去找啊!” 她推完人,朝别墅区外跑,跑了很远才打到一辆车。 秦歆竹一遍又一遍绕着广场,绕着儿童餐厅周边,大街小巷地呼唤应程名字。 只要遇到一个人,便连忙去给对方看照片,询问有没有见过她孩子。 她走到双腿僵硬,喊到口唇干裂,找了整整一夜。 都快寻遍了整座颐宁市,可依然是徒劳无功。 秦歆竹无助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的孩子丢了,被亲生父亲带出门后,就消失不见了。 …… 失踪24小时,秦歆竹到警局报案。 超过48小时后,警察开始立案侦查。 经历了三天水深火热寝食难安的生活,秦歆竹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警方消息。 好在人贩.子作案经验不足,开着一辆面包车,路上多次暴露了自己行踪。 通过监控摸排和目击证人口供,警察辗转两座城市,追踪到了一家环境极差的旅馆里,成功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 人贩.子是一男一女,被拐卖的小孩除了应程,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 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但应程要严重得多。 在旅馆找到人时,他上半身衣物被脱掉,整个肩膀后背那一块儿,被烟头烫得血肉模糊。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也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虐伤。 警察急忙将人送往医院救治。 经过一系列全面检查,医生说:“从胸片上看,这个病人有机械性窒息休克的征象,但他体表没有外力窒息的痕迹,口腔黏膜却有损伤,推测估计,应该是有人不久前捂住过他的口鼻,来达到死亡的目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闷死。” 医生的这一推断,直接将两位人贩.子送进了死刑的门槛。 尽管他们极力否认,然而那位同被拐卖的小男孩张离,出面亲口指认,是他们发现应程想要逃跑,才拿枕头捂他脸的。 人证物证俱在,嫌犯们逃脱不了罪责。 另一边,秦歆竹在应廉的陪同下,匆匆赶往当地医院。 看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应程,她哭得情绪险些崩溃。 秦歆竹趴在床边握住应程的手,啜泣着不停向他道歉,说妈妈来晚了。 可惜应程因伤感染,皮肤溃烂高热昏厥,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 秦歆竹托了关系,连夜将儿子转院到最好的医院。 住进单人病房后,应老夫妇也露面了。 他们率先表现出的不是关心孙子,而是对秦歆竹下了一道命令。 应廉即将要出国工作,他们要求她陪同一起去,应程则交给应家其他人照顾。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秦歆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心里警惕,思路转得飞快,再一次联想到应程失踪之前,应廉透着古怪的表现。 秦歆竹视线移动,看向坐在病房角落的应廉。 后者模样出奇地平静,既没有儿子失踪被寻回的惊喜感,也没有对孩子病情的担忧。 他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一个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任凭他父母如何安排。 秦歆竹心口狠狠一抽,隐约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她安顿好应程,想偷偷去找警察,却被应老太太先一步拦住了。 应老太太口吻漫不经心,话里有话。 “应程在我们身边,比在你自己身边更安全,你现在该做的,是把他交给我们,然后陪应廉一起出国,离开这里。” 她告诫她:“秦歆竹,不要做傻事,否则最终害的……只有你儿子。” 那一刻,秦歆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突然大梦初醒。 过往编造的假象与美梦,只用了短短醒来那几秒,顷刻间支离破碎,唯剩一场荒唐和绝望。 她胆怯退却了,不敢停留太久,甚至不敢多看儿子一眼。 用果断决绝的姿态,选择将危险从他身边带离。 只是秦歆竹不知道,这发生的一切,全被病床上的应程听了去。 他迷蒙的醒来了一小会儿,没有出声没有动作。 仅仅在混沌的意识中,听见了母亲离开的脚步,听见了窗外冬雪落下的声音。 高热不退令他思维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叫嚣扭动着,循环穿插在混沌疼痛的大脑里。 宾馆里的拳打脚踢、窒息感、滚烫的烟头、穷凶极恶的人脸。 紧接着儿童餐厅的吵闹、油炸食物的味道、应廉打秦歆竹那一巴掌。 直到最后,是母亲没有回头的背影。 画面越来越淡,淡得只剩一抹不明亮的光影,应程睡了过去。 虚弱年幼的身体,承受不住创伤后遗症的应激障碍,选择性遗忘了这一切。 再醒来时,窗外已积过一轮厚厚的雪,白日里人影稀落。 没过多久,大雪又被冬日的冰雨消融掉了。 他懵懵懂懂问:“这是哪里,我妈妈呢?” 应老太太端坐在床边,淡淡的目光居高临下,亲口告诉他—— “你妈陪你爸出国工作了,他们把你送来了我这里,现在你生病了,好好养病。” “为什么出国?我想打电话……” “不可以,应家的规矩,成年前不能随便使用手机。” 第60章 怨憎会 暗沉的楼道中,一缕微弱的光都挤不进来。 唐星辰将应程严丝合缝地囿于双臂里,两人席地坐于同一层楼梯上。 他捧起应程的脸,指尖触碰到了微凉的湿意。 心脏仿佛被锐利之物刺破,骤然一疼,疼得皱缩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应程哭,第一次看见应程无比脆弱的姿态,触碰到对方隐埋在身体里的伤口。 那道伤口太久太深,难受得没有知觉,连他自己都遗忘了。 唐星辰俯身靠近,从眼角开始一点一点亲吻黑暗中,对方脸上冰凉的泪痕。 应程的眼泪对他来说,就像高浓度硫酸,碰一次,心口被腐蚀一次。 “都过去了……宝贝儿。” 唐星辰亲吻他的脸颊,亲吻鼻尖,再过渡到唇角:“不会再有那种事儿发生,我向你保证,我会保护好你和阿姨。” 应程没出声,他单手搂住唐星辰后颈,将唇进一步送了上去。 他们在黑暗里接吻,于静默中缠绵,唇舌交缠不分彼此,亲得温柔而有力。 最爱之人的吻,如同一支有效镇静剂,能让人短暂地将思维从痛苦中抽离,抚慰难以承受的伤痛。 应程抓住这最后一点浮萍,才不至于被溺死。 …… 秦歆竹的检查结果全部出来,除肋骨有一点轻微骨折外,其余没有大碍,基本都是皮外伤。 但是她底子虚弱身体消瘦,还有低血糖的表现。 再加之以往陈年旧伤,给精神带来的巨大压力,十分需要静养以及营养维持。 应程快速整理好自身情绪,回到病房,并未多加思考,当即要给她办转院手续。 这家医院尽管是省内最好的三甲医院,可终究处在应家眼皮子底下,任何动向他们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唐星辰把联系转院的事包揽在自己身上,满口答应说,两小时之内一定能办好。 在唐星辰出去打电话时,病床上的秦歆竹清醒了过来。 她小幅度挪动身体,似乎想要坐起身。 病床边的应程按住她,提醒说:“你腰后有伤,躺着吧。” 秦歆竹不动了,改成抓住应程的手,嗓子是嘶喊过后的沙哑。 “阿程,你别担心,妈妈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应程半弯着腰,身体有点细微的僵硬。 虽然已经想起来一些事情,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习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 突然一下和秦歆竹这样亲近,他仍旧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应程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秦歆竹攥得很紧,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骨骼的形状。 他不想和她硬来,斟酌片刻,最终妥协地坐在了床沿。 秦歆竹平躺着,眼里渐渐蓄起了泪,目光一寸一寸,将应程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个遍。 “在外面上大学,是不是待得不习惯?”她轻声说,“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应程太久没感受过家人的关心了,此种语气和泛着温馨的情境,不禁让他陌生又恍惚。 说得矫情一点,像是恍如隔世。 过了好一会儿,应程回答:“没什么习不习惯的,还好。” 趁秦歆竹开口前,他问道:“应廉这些年对你做了什么?你说的那些证据……是什么?” 想起了不堪的过往,填补了自己曾经无法理解的空白。 应程如今最想做的,是弄清楚秦歆竹那些年,在国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 如果能拿到足够的证据扳倒应廉,那是最好不过,但首要的还是得尽快让她和应廉离婚。 然而提及这些问题,秦歆竹的态度却意外有些回避。 不像方才面对应家人那样强硬,她避而不答,仅仅说:“这些事妈妈会解决好的,阿程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影响到你。” 应程一蹙眉,这根本不是影响不影响的问题。 正欲开口反驳,病房门又被推开。 本以为是医生护士或者唐星辰,结果是一位打扮得十分洋气的老太太。 病房里两人都愣住了。 应程愣住,是因为他不认识这人是谁。 而秦歆竹愣住,是因为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此刻出现在这里。 老太太的目光不紧不慢扫视,先是打量了一圈病房环境,而后落在应程身上,淡定自若开口。 “你是小程吧?” 应程顿时更莫名其妙了,想反问你谁,老太太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对方径直走上前,面朝秦歆竹说:“我和你父亲正在横滨旅游,得知消息后立马赶来了中国,听说你要离婚,是吗?” 这一番话信息含量颇大,应程神情警惕,心下讶异。 完全没料到突然现身的老太太,居然会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外婆。 秦歆竹眼神未起波澜,平静注视地来人,嘴里的话对着应程说。 “小程,妈妈有点饿了,你能帮妈妈买点吃的回来吗?” 正在这时,走廊外的唐星辰打完电话回来,一进门,见到病房里的景象也有点懵。 应程离开床边,朝病房门口走。 他本想将门留一条缝,可老太太却跟过来,防备地将门紧紧关上。 门缝彻底消失前,应程听见秦歆竹说了一句。 “既然当初你们已经决定放弃我了,现在又来掺和做什么?” 应程脚步微顿,反手一拉懵逼状态的唐星辰,暂时离开了医院。 — “刚怎么回事儿,那老太太哪位?” 坐在一家餐馆里,唐星辰忍不住问道。 应程点了几样清淡的吃食,吩咐服务员打包,斟酌了一下措辞后,回答他。 “如果没猜错,那是秦歆竹的妈。” 这句拗口又别扭的话,让唐星辰思维一顿,反应了两秒。 秦歆竹的妈,不就是应程外婆? “如果没猜错?”唐星辰重复对方语句,一脸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认识你外婆?” “我没见过她,”应程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定居在美国,没回来过。” 或许很小的时候见过,但他早记不清了。 而且在应家十几年,也从来没见秦歆竹和父母家人联系过,连提都未曾提起。 乃至于应程一度忘了,自己还有外公外婆这件事。 唐星辰面露沉思,来回琢磨那两句话。 若是常年定居在国外,很难见面可以理解。 可应程认都不认识自己亲外婆,这就很不寻常了。 如今通讯设备这么发达,只要有台手机,随时随地都能视频。 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联系,那唯独能代表,秦歆竹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能到了很僵的地步。 唐星辰暗自思忖,转个不停的大脑里蓦地闪过一件事。 他连忙问:“你爸妈出国期间,去的是不是美国?” 应程:“嗯。” 唐星辰话语一停,忽然嘶了声,缓缓与应程对上视线。 “我怎么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 应程没搭话,但那份严肃得逐渐发沉的眼神里,显然是和唐星辰有了同样的猜测。 …… 两人拿上打包好的饭菜,再次赶回医院后,老太太已经不在病房了。 秦歆竹表面不见异样,然而一言一行中,隐约透露出了几分魂不守舍。 应程旁敲侧击问了她一些问题,可惜没能撬出半个字。 秦歆竹尚在养病,营养缺乏身体虚弱,精神似乎也不太稳定。 应程放弃追问,选择换一种迂回的方式,对其循循渐进。 转院的事情很顺利,唐星辰找到家专门调理身体和心理的私立医院,托关系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医生,隔日便将人送了过去。 新医院环境清雅怡人,而且病人不多,医生也很耐心专业。 悉心调养几日后,秦歆竹气色明显有所好转。 期间应程作为陪护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除却偶尔有些不方便的活儿,需要交给女护工来做,大多数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母子俩的关系,也在无形中拉近了不少。 应程偶尔还会和她讲一些,自己之前在外面租房和配音遭遇的经历。 知道儿子能早早的自食其力,秦歆竹欣慰的同时也感到辛酸,继而是无以言表的愧疚。 每当这时,应程想借机问她在美国的事情,她又会立刻避而不谈。 原以为进退维谷的局面,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直到某日下午,秦歆竹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应程只听见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声,具体内容太模糊了,未能听清。 秦歆竹安静地聆听着,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讲。 等挂断电话后,她多日心不在焉的眼神,不经意有了变化。 随即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她握住应程的手,吐露道—— “阿程,你去帮我拿一样东西,就是上次你爷爷寿宴的那栋戏楼,戏楼后台有一面储物箱,你找到储物箱的第十三个柜子,密码是你生日。” 应程心神莫名一凛:“柜子里有什么?” 秦歆竹表情镇定:“能帮助我们的东西。” — 应程依照秦歆竹说的,找到了戏楼后台,那面储物箱的第十三个柜子。 他输入密码,拉开柜门,看见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塑胶外壳泛黄的老式光碟。 跟着一块儿来的唐星辰,先一步将光碟拿了出来,新鲜道:“这玩意儿还是我小时候才见过,现在市面上都没了吧。” 应程简明扼要说:“走,去网吧。” 唐星辰一挑眉:“不是要交给你妈?” “直接给她,估计我再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应程牵着他手腕往外走:“先看了再说。” “这东西应该很重要,不然阿姨也不会藏在这儿,”唐星辰提议,“网吧不安全,要不去我家?我房间有电脑。” “行。” 两人回到唐家别墅,家中空无一人,正好省去了解释的功夫。 唐星辰打开书桌上的台式电脑,将光碟仔细放入光驱。 由于基本没用过这玩意儿,两人稍微捣鼓了一阵儿,才找到电脑里来自光盘的文件。 文件里的东西很简单,仅仅只有一个视频,不过视频时间很长,有将近两小时。 唐星辰从外边弄进来两张靠椅,一人一张,并排坐在书桌前。 两双眼聚精会神看向屏幕上的内容,手中鼠标一点,视频开始播放。 但可能由于光碟存放的年限比较长,画面圈圈转动着加载了好半晌,进度条才正式向后推移。 画面没有立即变化,起初是一片漆黑,过去了大约十几秒,终于亮起来。 秦歆竹上半身出现在视频中,周围光影略显昏暗,背景也不宽敞,约莫是待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 她比如今年轻许多,气质温婉清雅,眉目间也没有深深的疲惫与麻木。 但应程和唐星辰看见她的瞬间,不由得心头一窒,凝住了片刻呼吸。 秦歆竹右半边脸完全肿了起来,嘴角有鲜红的伤口,细颈上残留了几条若隐若现的掐痕。 并且因为拍摄时间久远,视频帧率不稳分辨率低,呈现的效果模糊而失真。 一眼看去,竟有种让人后背发凉的诡异与阴森。 少顷,秦歆竹说话了,她的语气还算沉稳。 “今天是来美国洛杉矶的第十三天,也是第一次记录。” “上午我和应廉提了离婚的事,他突然发怒,打了我一耳光,掐着我脖子摁在地上,我差点窒息,那一刻我以为我快死了,但他最后松了手。” “阿程的奶奶拍了视频给我看,阿程病情没有好转,发烧更严重了。” “明天再和应廉商量一次,如果他还是不同意离婚,我会去法院起诉。” 视频到这里,忽然间黑了几秒,随后又再次亮起。 秦歆竹换了一身装束,脸上与脖子的伤也看不见了,应该离上次记录有一段时间了。 “来洛杉矶的第三十天。那天应廉打了我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手机电话也不接,我没办法和他商量离婚的事。” “不过好消息是,阿程终于退烧了,虽然还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但病情好转了。” “妈妈和爸爸出门旅游了,等他们回来,我要把阿程接过去,放在应家我总是不太安心。” “明天去找工作吧,芭蕾舞剧院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份还行的工作,至少能养活我和阿程两个人。” 话落,再一次黑屏。 重新恢复后,这次出现的秦歆竹,让应程眉心狠狠一跳。 秦歆竹身穿短袖,裸露的手臂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脖子锁骨那片青紫了一大块,两边脸颊更是惨不忍睹。 而且她声带似乎也受了点损伤,说话很费力。 “来洛杉矶的……第四十八天。应廉回来了,他扇了我十几个巴掌,拿出一条黑色的鞭子,把我抽得浑身是伤,然后勒住我的脖子,从客厅拖进了房间。” “我挣扎了很久,以为他这次真的要杀了我,可是没有,他不敢杀我。” “芭蕾舞剧院拒绝了我的工作申请,那些朋友和同学也都莫名其妙疏远我,我换了好几个剧院,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他们不需要来自中国的舞蹈老师。” “我去报警,可是警察根本不管我,应廉的助理来了,他带来了警察局副局长,他们认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 “明天爸妈就回来了,我会把应廉做的事全都告诉他们,只有爸妈能帮我了。” ……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画面疯狂摇动了几下。 拍摄视频的物件好像是装在一个盒子里,不知被什么撂倒后,滚了几米远。 过程中无意间撞到开关,摄像头开启,对准了客厅地板。 秦歆竹惊恐的尖叫声传出,身体背部向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她长直的黑发被一只手连根揪住,后脑勺毫不留情朝地板猛砸了几下。 秦歆竹头晕眼花,喊不出来了,整个人奄奄一息。 穿着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单膝蹲在她身边,双手捧住她的脸,语气极尽温柔—— “歆竹,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去找你爸妈呢?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怎么可能会帮你?能帮你的只有我。” 应廉说着,拿起了放在旁边的黑色眼罩。 他将眼罩套在秦歆竹眼睛上,手中拎了一条黑鞭,脚底从正面踩住她脖子。 随即高高扬起胳膊,肆无忌惮抽下去。 秦歆竹气管被踩住,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也无力反抗,唯有被动地承受着。 鞭子用力抽一下,应廉轻声说一句话。 啪——! “你只是颗棋子,是个最没用的工具,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都只属于别人。” 啪——! “你不需要工作,那是没意义的事情,我会养你一辈子,供你吃供你穿,你什么都不用管。” 啪——! “歆竹,陪在我身边吧好不好?我们有儿子,有一个家,你还要逃到哪里去呢?” 啪——! “你被所有人抛弃了,没人想要你,只有我。” …… 施虐过程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 秦歆竹仿若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地上,连手指都没动过。 但她没死,应廉控制着力道,不让她死。 鞭子丢在地上,应廉慢条斯理擦干净手,连衬衣都是一尘不染,并无留恋地锁门而去。 又过了五分钟,秦歆竹微弱地动了动手指,摘掉眼罩。 她挪动着躯体,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摄像头前。 女人头发凌乱,发丝糊在脸颊边,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 面容皱缩,眼神绝望,分明在不停掉眼泪,可她又笑了起来。 “来洛杉矶的第四十九天……我没有爸妈了。” “他们劝我忍受,劝我好好陪着应廉,我不能离婚,一辈子不能离开应家。” “秦家花钱培养教育我,送我学舞蹈学艺术,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让我嫁给应廉,为了让秦家变成人上人,我只是一个能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工具。”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秦歆竹又笑又哭,泪水横流,猛然呕了口血出来。 她再也支撑不住,肿胀的脸颊坠地,摔在了那滩暗红的鲜血上。 眼泪从眼角肆意涌出,混杂着心口血,一片模糊。 秦歆竹双目空洞,嘴里喃喃。 “我联系不上阿程了,他们把我的阿程……抢走了。” 第61章 牺牲品 让人不寒而栗的视频仍在继续,秦歆竹每一次出现,无一例外都带着各种各样的伤。 从记录的间隔时间来看,她承受的家暴次数越来越频繁。 伤情轻重不一,有时候是一个耳光,有时候是拳打脚踢。 她被应廉变相地囚禁在家里,安排了两个美籍佣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 唯一能偷偷记录的地点是浴室,用花洒落下的水声,将自己的声音掩盖过去。 可随着时间向后推移,秦歆竹脸上的神情愈发麻木习惯,说的话也变得更加简短。 仿佛只是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单纯将时间地点和事件,保存在永无天日的摄像机里。 两个小时的视频,完整记录了她在美国的四年,承受的所有非人虐待。 视频尾声,结束于秦歆竹归国前夕,第1412天。 进度条到达终点,电脑屏幕陡然一黑,映出了应程那张满是空白与绝望的脸。 因长时间未眨眼,他双眼干涩,一条一条的细小红血丝,不知何时爬满了白色眼球。 脑子里被秦歆竹的自述声填满,平静的、哭泣的、压抑的……一团乌七八糟。 他下意识伸手,下意识取出光碟,下意识朝门外走。 一举一动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肌肉记忆,莽撞而僵硬,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同样震惊到失语的唐星辰,恍然回过神,关了电脑迅速追上他。 两人一言不发,从车库开了辆车出来。 唐星辰默默载着应程,陪他去想去的地方。 越野车开出别墅大门,与另一辆轿车擦肩而过。 车上唐世德回头,望着越野车离去的方向,奇怪道:“是不是那臭小子回来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肯定说:“是少爷没错,他的车除了他自己,哪有人敢动。” 闻言,唐世德脸一黑:“回来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唐星辰开车开得飞快,抵达医院后,应程大步流星朝病房走。 秦歆竹正坐在窗前发呆,忽然一声推门响惊得她回神,一转身迎面被人抱住了。 秦歆竹愣住半晌,缓缓抬手,抚摸抱自己人的后背。 “……阿程,发生什么事了?” 应程双臂收紧,下巴搁在她肩膀,说话声很低。 “妈,对不起……” 对不起,误解了你这么多年。 见到此情此景的唐星辰,不免也跟着动容。 他和应程经历过相似的心情,承受过失去的滋味,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和自责。 却又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他更加无法控制地心疼对方。 深深凝视了一眼应程背影,唐星辰没有驻留,退出病房带上门,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秦歆竹察觉出应程声音里,隐含着细微的颤抖。 心下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明白他这是看了光碟里的内容了。 手搭上应程的背,轻拍了拍。 秦歆竹说:“阿程,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那么小就把你抛下了,让你吃了太多苦,对不起……” 说到一半,她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当初人在国外身不由己,谁都联系不上,也没人会和她联系。 被剥夺了工作权利,失去收入来源,和朋友们断了来往,一切都与外界隔绝了。 应廉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态,他日日羞辱折磨她,身体上的羞辱不够,还要用语言对她进行心理打压和洗脑。 当做完这些事后,他又会请私人医疗团队和心理师上门。 来确保她身体恢复无恙,心理与精神正常,不会崩溃自杀,以便继续承受永远没有结束的虐待。 秦歆竹从起初的想要反抗,到彻底失去希望,最后万念俱灰。 她变成了一个达标且完美的发泄工具,成为了应廉变态欲望的承载器,一具没有自我的行尸走肉,好像再也活不过来了。 但或许老天还存有半分怜悯之心,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应廉终于结束工作,被应家勒令回国。 秦歆竹见到自己记挂了四年的儿子,看见他平安健康完好无损,她的人生似乎又多了那么一点希望。 可是应廉没有放弃暗中监视她,长达四年的身心折磨,让秦歆竹不敢轻易伸出手。 她的儿子还那么小,没有长大。 她怕自己一旦伸出手,四年前的事情重蹈覆辙,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秦歆竹没有选择,她唯一能做的,是待在行尸走肉死气沉沉的躯壳里,用隐藏躲闪的目光,看着应程一点一点疏远自己。 然而世间哪个做母亲的,都没办法真正控制住,自己想要关心孩子的心情。 仅仅那么一回。 趁着应廉出差以及监视自己的阿姨请假,她给应程泡了几天牛奶,流露出一丁点关爱的情感,便被应廉撞破了。 应廉通知了自己爸妈,要把事事叛逆的应程,送回到那个冷漠无情的家里。 方便他像以前一样,能随时随地折磨秦歆竹。 秦歆竹怕应程变成第二个应廉,狠下心扇了应程一巴掌,迫使他离开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应程离开后,她庆幸的同时,也越发抑制不住地思念。 可是秦歆竹身不由己,无法随便避开应廉无处不在的监视。 只能借着去学校和班主任谈话的理由,给他送一点日用品,再借着应家办寿宴的机会,见应程一面。 就如此熬到了高考结束,秦歆竹将自己偷摸存了多年,始终不敢动用的积蓄,全部装进信封里,连同那封告别信一并给了应程。 她等了十年,等到了儿子长大,等到他远走高飞那一天。 隐忍数个年月,终于迎来了解脱的一日。 她计划好了一切,本想用自己的死,与应家人同归于尽。 然而却被临时赶回来的应程,意外阻止了。 …… 哽咽声逐渐增大,变为不再隐忍的痛哭声,秦歆竹哭得几乎歇斯底里。 她用力抓住应程,泣不成声:“你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啊……” 应程同样红了眼眶,满眼红血丝,却没有掉眼泪。 痛到极致的时候,泪腺像是被闭塞,哭都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歆竹发泄完心中积郁成疾的悲痛,也哭累了。 她调整着呼吸,缓慢平复激动的情绪,松开了应程。 将眼泪擦干,秦歆竹说:“把光碟给我吧。” 应程扫了眼手里的光碟,交给她说:“直接起诉他,或者我去报警。”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谁知秦歆竹却摇了摇头。 “没用的,我试过了。”她说,“阿程,这件事你不用管,妈妈心里有分寸。” 应程一皱眉,心中疑虑,没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巧病房门被打开,在外面等待许久的唐星辰,来到母子二人跟前。 他半蹲下,与坐着的秦歆竹视线处于同一水平位,神情是极少见的温和耐心。 “阿姨,你不用害怕,有我和阿程在,他们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秦歆竹目光看向他,端详了眼前人须臾,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星辰有点紧张,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他妈是在变相的见家长啊。 “唐星辰,”他老老实实回答,“星星的星,生辰的辰。” “唐星辰……”秦歆竹轻声重复,“很好听的名字。” 她浅笑了下,对他道:“星辰,阿姨还没好好谢谢你,我知道,这几天医院的事都是你在跑上跑下,你一个小孩子,难为你了。” “不难为不难为,”唐星辰受宠若惊,连忙说,“阿程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您是他妈妈,也就是我妈妈——哦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把您当妈妈一样看的……” 唐星辰一急,就开始语无伦次。 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心虚的同时,也立马没了底气。 他没法预知也不敢猜测,秦歆竹对他和应程的关系,是不是能坦然接受。 但秦歆竹并未在意他的用词,反倒像被逗开心了一般,脸上露出了许久不曾见的笑容。 “阿姨明白你的意思,”她轻拍了拍他脑袋,“谢谢你。” 被未来岳母如此温柔地对待,唐星辰暗爽又得意,还有股莫名的成就感。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努力下压嘴角,脸上形成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跟抽筋了一样。 应程看不过眼,把他拉起来,切入之前的话题。 “直接起诉他不行吗?” 秦歆竹安静了须臾,目光投向远处,淡然平和地开口。 “过了这么多年,是该有个了断了,可是对于应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她说:“阿程,你相信妈妈,这件事情会得到它该有的结果。” — 尽管秦歆竹表明了自己态度,可应程仍旧不甘心,不愿意轻易放过应廉。 他拿着从光碟里拷贝出来的视频,去派出所报了案。 然而得到的反馈却令人大失所望。 警方那边虽然表示会受理,但遵循一般的原则,也是按照民事纠纷处理。 对方意有所指地透露,家暴这个东西,在法律界限中太模糊了。 结合实际情况,很少看见有判刑的,顶多是起诉离婚获得赔偿。 而大部分警察也不太愿意插手这种案子,一方面难以取证,假如没有立刻做伤情鉴定,哪怕有视频为证,也是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另一方面,有些当事人态度说变就变。 或许上一秒在警局争得面红耳赤,下一秒为了孩子和面子,莫名其妙就和好撤诉了。 若是警察处理了夫妻中某一方,他们可能还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找警察的麻烦。 久而久之,一场分明能定性为故意伤害的刑事案件,慢慢演变成鸡毛蒜皮的家庭纠纷。 真正的受害者权益得不到保障,警察们也都不愿意浪费自身警力,去蹚这趟浑水了。 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应程,抱着不死心的想法,要去律所找律师咨询。 谁料在此之前,他得到了一个意外消息。 不清楚是不是秦歆竹做了什么,应廉突然同意离婚。 并且愿意赔偿三百万加一套房子,作为这些年对她的补偿。 国庆一结束,秦歆竹身体好起来,两人便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秦歆竹神色淡如水。 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来之不易的喜悦。 应廉面容同样见不到半分波澜,两人一前一后,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应廉眼神阴恻恻的,似乎想开口说话。 秦歆竹并不关注他,清瘦的身影坚定地朝远处走去,独自乘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拐过大街小巷,在路上行驶了许远的道路,最后来到一座僻静的豪宅区。 下车后,坐电梯直达其中一户,秦歆竹按了按门铃。 不消片刻,一位保养得当的中年妇女,过来开了门。 看见门外的人,妇女神色略显诧异:“小秦?有什么事吗?” 秦歆竹说:“宋夫人,我来找絮影。” 宋夫人脸色一变,语气不太自然:“絮影不在家,她住学校。” 秦歆竹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直截了当说:“我知道她在家,也清楚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宋夫人猛然一惊:“你怎么——” 秦歆竹面色沉稳:“我过来找她,是来劝她,也是来帮她的。” 宋夫人惊疑不定,心头思虑万千。 但秦歆竹表现得太过镇定,再三考虑之下,她还是让人进了门。 门一关,宋夫人迫不及待追问:“是不是絮影和你说了什么?” 秦歆竹不紧不慢道:“让我先见见絮影吧,等我和她聊了之后,想必她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宋夫人急于想了解真相,可此时急也急不来。 她指向一间紧闭的房门,烦心道:“人在里面,你要去就去吧。” 秦歆竹迈步到房门前,轻敲了三下,出声说:“絮影,我是秦歆竹,我们聊聊吧。” 没反应。 略等了片刻,秦歆竹拧动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光线格外暗,弥漫的气味有点闷人。 中间放着一张床,宋絮影侧躺在床上,背对这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不过秦歆竹知道她没睡着,走近几步,注视床上的人。 “前几天你不是主动打了电话给我吗?现在我过来了,我们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宋絮影照旧没动,但她出了声:“我不想聊了,你走吧。” “絮影,”秦歆竹在床边坐下,缓声说,“我和应廉离婚了,刚办完手续。” 听见这一句,宋絮影忽然有了反应,翻身坐起,表情非同寻常的兴奋。 “真的?你们真的离婚了?” 窗帘是紧紧拉上的,光线不足的环境下,仍然能看出宋絮影憔悴了许多,清雅靓丽的气质也随之黯然失色。 “真的。”秦歆竹拿出包里的离婚证,展示给她,“不信你看。” 见到无法撒谎的离婚证,宋絮影更高兴了。 然而高兴只维持几秒,转眼又泄了气。 “离婚又怎么样?我见不到他,照样没用。” 从首都跑回来后,宋絮影本想整理行李,把家中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并搬出去。 她如今刚怀孕两个月,还不显怀,但肚子总有要大起来的一天。 住学校和家里都不方便,干脆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先把胎养好再说。 只是东西整理到一半,宋絮影妊娠反应重,不停孕吐,被回家的宋夫人发现了端倪。 宋夫人起了怀疑,生拉硬拽将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证实了猜测,的确是怀孕。 宋夫人气得心都疼了,逼问她男方是谁。 宋絮影却如何也不肯开口,还誓死不打胎,说什么如果觉得她让宋家失了颜面,那她就搬出去住,不给宋家丢脸。 一怒之下,宋夫人把她关在家里,向学校请了假,哪儿都不准去。 母女俩僵持了十来天,宋絮影的态度依旧顽固,像是非要把孩子生下来不可。 秦歆竹收好离婚证,对她说:“絮影,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那时候你才一点点高,长得特别可爱,大家都说以后肯定是个漂亮孩子,现在果然是这样,漂亮又优秀。” 宋絮影心生反感,有些抗拒这种话。 “我没心情和你叙旧,既然你已经和应廉离了婚,那你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不用在这试图说服我。” 秦歆竹并未停下,自顾自说:“你刚出生那年,父亲就为国牺牲了,你家里人都很疼你,但你觉得,最疼你的还是非亲非故的应廉。” “应廉经常来宋家看你,带你去各种地方玩,教你很多道理,你缺失的父爱从他那里得到了满足。” “他对你来说,亦师亦友,像哥哥也像父亲。在你眼里,应廉见多识广事业有成,性格又温柔斯文,你一直崇拜他,想追随脚步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你才要去美国念书,因为应廉在那里待过。” 秦歆竹目光转向她,像深静的潭水一样盯着宋絮影。 “我说的对吗?” 宋絮影警惕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但是絮影,你被骗了。” 秦歆竹逐字逐句说:“他不会娶你,因为你有母亲有爷爷,永远不会孤立无援,你在应廉心里,只是他为了报复他父母的牺牲品。” “牺牲品”三个字,让宋絮影一下恍了神,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秦歆竹从包里拿出一盘光碟,随后抬起手,慢慢解开自己衣领纽扣,暴露出胸口一大片疤痕狰狞的皮肤。 “你遇见的不是老师,也不是爱人,是一个会把你拖进地狱的变态。” 第62章 心头肉 从房间出来后,宋絮影抱着宋夫人痛哭,宋夫人着急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秦歆竹不再打扰,离开宋家,回了应廉赔偿给她的那套房子里。 房子是几年前买的,两室一厅,大小合适,住她和应程两个人绰绰有余。 在私立医院疗养了半个多月,她的身体恢复了不少,除去那些外伤留下来无法消退的疤痕,算是已无大碍。 应程倒是想让她多在医院住一阵子,将身体彻底调理健康。 但秦歆竹不愿意长期待在病房,那只会让她心情郁闷,坚持出了院。 国庆过后住进新房子,应程为了照顾秦歆竹,同时也怕应廉因为离婚赔偿的事,心有不甘纠缠报复。 便向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专门陪在她身边。 而唐星辰夫唱夫随,同样请了假,隔三差五就往他们家跑。 每次去的时候,手上必定要拿一大堆东西,干什么事都冲在应程前头。 简直要多贴心有多贴心,俨然把这当成了讨好未来丈母娘的最佳时机。 反观他自己亲爹那边,就偶尔吃饭的时候关心一下,口头上问两句,一回营养品都没买过。 唐世德见他那胳膊肘拐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讨嫌样,气不打一处来。 抄起一根铁棍实施家法,怒不可遏地把这不孝子扫地出门。 唐星辰前脚被亲爹赶出门,后脚就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落魄样,跑去秦歆竹跟前博同情。 秦歆竹以为他真和父亲闹掰,现在无家可归了。 她握着他的手安慰说:“没事啊,你住阿姨这里,和阿程住一个房间,不会没地方去的。” 唐星辰心里一喜,面上不露声色,假意推脱。 “住这儿麻烦您多不好,没关系阿姨,我去酒店凑合就行,虽然酒店的床睡得腰不舒服,但没事儿,我糙得很。” 边上的应程:“……” 秦歆竹心领神会一笑:“别跟阿姨客气,放心住吧。” 应程把削好的苹果给唐星辰,知道这人戏瘾又犯了,面无表情配合他演。 “让你住就住,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唐星辰叹了口气:“唉,那好吧。” 小心思得逞,时隔大半个月,两人终于又睡一个被窝了。 唐星辰掀开被子钻进去,手脚并用熊抱住应程,吧唧一口亲在他侧脸,又嘬了两下。 “哪来的小美人儿?跑到本大爷怀里来,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美人嫌弃地擦了擦脸上口水,揪一把唐星辰胸口:“大爷,你压到我了。” 唐星辰莫名其妙笑起来,膝盖朝某处使劲儿。 “那也是我的东西,压一压怎么了?” “再压下去,”应程假笑半秒,漫不经心看着他,“你就完了。” “我倒要看看我怎么完。” 唐星辰不光要继续压着,还没脸没皮地上手揉了一把。 应程眯眼,忽然出手扯他裤头,手指一挤。 唐星辰:“我操!” 喊一句又连忙压低声音,唐星辰扒拉住自己裤子,瞪着眼:“吃熊心豹子胆了?你妈还在隔壁呢。” “我不在乎,”应程逼近他,“你不是想看看你怎么完吗?试试。” 唐星辰不敢试,他想要点脸,脸皮还没厚到在未来岳母家里乱来的程度。 “不想不想,我错了,老婆大人有大量,大不了给你压回来。” 应程捏住他的嘴:“谁是老婆?” 唐星辰:“呜呜呜……你。” 应程改成双手捧住对方脸颊,咬了口脸,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再给你一次机会。” 唐星辰用腿夹住应程的腰,咬在锁骨上:“那你喊我老公也成。” “想什么呢?做梦更快。” “别挣扎了宝贝儿,你迟早得喊。” “是吗,看谁先喊。” 两人没规矩地在床上闹腾,像两只猫一样躺着打架,差点把枕头飞到窗户外面去。 不过最后还是怕惊动秦歆竹,什么都没干,乖乖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唐星辰和应程走出房门,洗漱完正准备吃早餐。 转眼看见客厅中间,两个行李箱已经被打包好了。 秦歆竹指指箱子,又指指桌上的早餐:“吃吧,吃完你们该回学校了。” 应程说:“我的假还没完。” 秦歆竹罕见地开起了玩笑:“赶紧回去吧,你俩在我眼前晃了这么多天,我都看腻了。” 唐星辰端起餐桌上的牛奶喝了口,自言自语嘀咕:“我这么帅也能看腻?不应该啊。” 应程好笑地瞥他一眼,而后说:“过段时间回去也没差。” 秦歆竹走过去,轻抚了下应程肩膀。 “阿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的,妈妈身体已经好了,至于应家那边——” 她停顿须臾,淡淡一笑:“没空来找我麻烦的,他们现在应该在为别的事焦头烂额。” 应程微怔,并未立即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深意,秦歆竹却不愿多说。 在秦歆竹的坚持下,两人只多待了一天。 出发去机场前,趁着应程搬行李下楼的功夫,秦歆竹喊住了唐星辰。 唐星辰奇怪:“怎么了阿姨?” 她仔细端量了他一会儿,轻声说:“星辰,谢谢你。” 唐星辰面带不赞同,无奈道:“都说过多少次了,您不用对我说谢谢,你们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别跟我见外。” 秦歆竹却一摇头,神情欣慰。 “阿姨想说的是,谢谢你陪着阿程,如果没有你,他不会这么快走出阴影,也不会这么开心,我能看出来,他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意料之外的话,让唐星辰好一番呆愣。 他不好意思地结巴着说:“没、没有……” 秦歆竹笑了笑:“在外面要好好的啊,有什么事给阿姨打电话,好好上学,不用操心家里这边。” 唐星辰无言,脸上是溢于言表的感动。 对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同意并且祝福。 唐星辰郑重点头,保证说:“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您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事情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秦歆竹应声,拍拍他的手。 “去吧,一路平安。” — 虽说是秦歆竹坚持让他俩提前回学校,但实际上,首都也确实有一大堆事等着两人解决。 国庆期间,唐密赶到首都后,二话不说拉着阮慕带上录音和证据,去了警局报案。 民警通过详细的询问,以及专业机构对阮慕身上的伤情进行了鉴定。 达到涉嫌猥亵的立案标准,当即将王松晖带回调查。 而应程与剧组解约一事,唐密与应程商量后,帮忙请了专打合同纠纷案的资深律师。 经过详细的商讨,应程以公司编造不实信息、散播谣言、恶意误导网络群众侵犯自身利益及名誉为由,一举将王松晖告上了法庭。 在此期间,王松晖的公司官方账号,代替被禁言的剧组官博,先行一步在微博上发表了一则致歉声明。 由此告知广大听众粉丝朋友们,因剧组内部缘由,即日起广播剧《极乐》将停止连载。 届时会开放退款通道,尽量补偿大家的损失。 几百字的声明中,表面将责任全部揽到了剧组和公司头上,实则提及背后缘由时,多处用词模糊,语义阴阳怪气。 言辞间暗指某位配音演员不讲契约精神,职场失信,公然违约罢工。 且连累整个剧组和公司产生了大量损失,让所有工作人员的努力毁于一旦。 此则声明一出,都无需深挖,众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前段时间的中秋福利视频和不听的直播事件。 整件事连贯起来看便是——剧组发放福利视频,不听开启有史以来第一次直播,揭发剧组恶意剪辑带头炒cp,并且公布恋情,紧接着剧集停止连载。 公然违约的配音演员是谁,不言而喻。 这件事在配音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毕竟cv不听在圈子内是出了名的神秘,第一回 将自己的私生活暴露在公众视野里,竟然是为了和剧组撕逼。 粉丝们惊讶的同时,也十分气愤心疼。 认为肯定是剧组把人逼急了,他才会不顾影响和前途这样做。 为了帮正主出气,大家同仇敌忾,有组织地去撕官博和另一位CV千知。 然而关注这部广播剧的,不仅有配音演员的唯粉,还有原著粉、剧集粉和CP粉等。 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同一角度思考,听得好好的剧突然没了,磕的cp也BE了,其余粉丝的愤怒可想而知。 在官方的有心暗示和引导下,众人一致将矛头对准了罪魁祸首不听。 开始连番在微博评论和私信里,无休止地辱骂讽刺和网暴。 这个紧要关头上,神隐了多日的周谦知,微博突然上线。 他删除了过往与剧集相关的内容,转发公司官微那条声明,并配文——感谢剧组每位工作人员的努力,大家辛苦了,祝各位一切顺利。 如此一来,相当于间接坐实了“不听违约导致剧集停载”一事。 被蒙在鼓里的众人,纷纷心疼起周谦知来。 一边使劲安慰他,一边加大网暴不听的力度。 但不听的粉丝也并非那么好惹,都是在各种圈子里混迹的,以一敌十战斗力相当强。 双方日夜在微博举行骂战,从阴阳怪气地内涵,到人身攻击,再到P遗照发鬼图传黄谣爆黑料。 一轮又一轮,无休无止,混乱不堪。 而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应程统统没心情关注。 赶回首都没多久,将律师需要的资料和证据收集妥当,与王松晖的官司如期开了庭。 唐密帮忙找的律师十分有经验,在法庭上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地将对方律师列举的几样物证,一一驳了回去。 本身这起案子,是双方先后存在违约的情况。 但被告人王松晖,身上还缠了另一件麻烦官司。 涉嫌猥亵妇女的罪名,让陪审团对此人印象大打折扣。 一审过后,法院下了判决书,原告与被告正常解约,无需支付高额违约金。 至于王松晖本人,在后来的调查审问下,扛不住压力,如实向警方承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 且因猥亵过程中使用了暴力,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这是后话。 回到当下,网络上关于cv不听的舆论越来越大,事态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粉丝撕逼升级,影响扩散,一度被有心人买上了热搜。 甚至有些极端的疯子使用人肉,扒出了应程一些基本信息,扬言要私底下进行报复。 阮慕看不过眼,在微博上说了几句,结果也被连带着一起骂了。 二十分钟后,不听微博意外上线。 应程关掉私信,再贴上判决书的图片,发了时隔这么久的第一条博文。 【@不听】:1、贵司侵犯本人利益和名誉,现已与剧组解约。2、网上的所有消息,除了我亲口说过的,其余均为谣言。3、生意场上,诚信固然重要,所以五彩声公司,你们的总经理已经进去了,还要继续撒谎吗?4、那些扒我私人信息的,想上法庭的话,欢迎继续。5、以前没有cp,以后更不会炒cp,本人已婚。 这条微博一发,再加上判决书明明白白的图片,舆论风向登时反转。 当然,其中少不了唐星辰的出力。 一通电话打出去,网络上所有关于不听的私人信息,全都消失无踪。 那些散布谣言和辱骂得最厉害的账号,也都被封了个干净。 没过多久,一大批极其智能的人工水军,悄无声息摸进了舆论中心。 他们混在其中带节奏,控制舆情,无知无觉将矛头指回了剧组和公司。 至此,粉丝之间的撕逼终于迎来了结束。 双方之间撕了这么久,也都撕累了,部分理智粉把火力集中在五彩声公司上,强烈要求维护自身作为听众的权益。 并表示以后只要是这个公司出品的剧,大伙一律不买单。 唐星辰打完电话,独自在阳台站了会儿,心头怒火逐渐被晚间的凉风吹平。 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关紧阳台门,回了房间。 应程正坐在电脑前,翻看学委发来的PPT。 手边放了几本专业书,统一补着前阵子落下的课程。 他速度很快,注意力高度集中,效率也高,重点知识看一遍就能记住。 分明不久前还发了微博,下一刻便能不受网络舆论影响,完全沉浸在学习里。 唐星辰双手抱胸,身体斜靠门框,没有去打扰对方。 只是自顾自用专注的眼神,细细端详电脑跟前的人。 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和应程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俩共同经历了很多事。 骨子里有着相同的坚持,性格互相吸引,缘分使然。 可此刻却忽然发觉,不仅仅因为外在的事物,也并非由于本质相似。 而是应程身上的每一个特点,每一处地方,发掘的或未发掘的,他都不自知且无法自拔地喜欢着。 好比现在,他压根不受外界影响,认真地干自己该干的事,永远清楚自己的目标。 哪怕一不小心跌进了沼泽,依然可以快速让自己脱身,头也不回迈向下一关。 他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灯塔,不仅能指引自己,也能时刻引领着别人,一起朝渴望的方向行进,从不会迷失。 这就是应程。 唐星辰在心底庆幸着,万幸自己早一点遇见了他。 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这么喜欢。 等应程看完PPT,放下书本,唐星辰才迈步上前。 他走到他身后,从后面围住他,低声在耳边道:“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已婚了?” 应程向后靠,阖上眼,放松些许疲累的双目。 “看你什么时候愿意。” 唐星辰心口悄然一撞,愉悦在嘴角蔓开:“求婚啊?” “不是。” 应程睁开眼,转动电脑椅,把人拉到自己身前,用双膝夹住。 “要跟你求婚,我还不够格。” “不够格”这句话,被一直没向人低过头的应程说出口,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 唐星辰五指挤进对方指间,蓦地用力一拽,将人拽上了床。 他从背面压住应程,脱掉他上半身衣物,看见对方肩背后方烟头留下来的累累伤疤。 唐星辰埋着头,怕弄疼他似的,一点一点,轻柔又小心地吻着那些疤痕。 “那我跟你求,好不好?” 他哪里舍得让他不够格,他都快把心掏出来了。 应程趴着,任由对方亲了片刻。 旋即毫无征兆一个翻身,体位掉转,把唐星辰压在了身下。 应程的吻落在唐星辰额心,又吻了吻鼻尖,最后是柔软的唇。 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给你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法律相关请勿深究,作者不专业,知识全靠百度。 第63章 橙次方 “喂,谁?有事儿赶紧说,我上课呢。” 讲台上老师正讲得起劲,唐星辰摸出震了几次的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竖起书挡住自己,弯腰压低声音问道。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说:“唐星辰先生是吗?请问你的狗还要不要,寄宠物店里快两个月了,不要我就带回家了哦。” 唐星辰闻言一愣,先是猛地想起,德德还落在宠物店里没赎回来。 他和应程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两人都忘记这事了。 而后仔细听了下电话里的声音和语气,诧异地试探道:“……徐子梦?” 徐子梦哟一声:“耳朵挺灵嘛。” “还真是你啊。” 唐星辰小小惊了一下,老师锐利的视线横扫过来,他连忙降低嗓门:“怎么是你打过来,德德不是在宠物店么?” 徐子梦说:“我在这兼职呢,你家狗想你想得都快茶饭不思了,快把它接回去吧。” “行,我等会儿就过来。” 挂了电话,唐星辰脑海里冒出德德那张可爱的小圆脸,打心底生出了一股羞愧感。 把闺女丢托儿所里不闻不问两个月,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没等下课,唐星辰把书扔给关系好的同学,一弯腰,熟练且麻利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谁知搭乘的出租车刚开到路口,竟然倒霉的抛锚了。 反正离目的地也不是很远了,他索性用双腿走过去。 唐星辰惦记着自家狗,赶路速度快,经过一条胡同时,里面猝不及防传来一句刺耳猫叫。 他没被吓着,心里嘀咕一句,怎么又到猫发情的季节了。 记得以前上高中,每次一到动物发情的时候,教学楼外就是成片的猫叫,十分吵耳朵,上晚自习都不得安宁。 又是一句猫叫响起,这回还带了点撕心裂肺的意思,听着无故让人心头一跳。 唐星辰脚步过了胡同口许远,倏地定住,脑内灵光一闪。 现在都快十二月份了,好像很少有野猫在这个季节发情?更别说还发得如此惨烈。 一件事不能随便瞎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古怪。 唐星辰按捺不住好奇心,方向一转,拐回了胡同口。 这条胡同有些深,宽度狭窄,周围老房子居多,视野也不够敞亮,白日里倒显昏沉。 而方才那猫叫了那两句后,便再没发出声音了。 唐星辰瞎转悠半晌,没找到哪有惨叫的野猫。 只感觉自己无聊透顶,正想放弃,余光却瞟到了一个蹲着的身影。 扭过头,发现男生腿边躺了条橘白相间的猫尾巴。 可是因角度问题,看不齐全。 他不声不响上前,站定在蹲着的男生旁边,要问这猫怎么了。 不料下一瞬,竟看见男生满手的鲜血,以及他手底下被血染得湿淋淋的猫毛。 唐星辰眼尖,目光抓到对方染血的手指间,迅速藏起来的刀片。 他蹙起眉,弯腰一把将猫从男生手里抢过来。 橘猫脏兮兮的,骨瘦如柴,抱在怀里凸起的骨头咯手,看体型应该还没成年。 小猫受了伤气若游丝,叫都叫不出来。 唐星辰脸一沉,质问道:“你干什么!” 男生站起身,抬头露出了熟悉的面孔。 唐星辰顿住,没想到此人居然是周谦知。 周谦知用纸擦掉手上的血,坦然自若道:“这猫受伤了,我想给它止血。” 唐星辰冷笑:“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藏刀片?” 然而周谦知十分淡定,摸出口袋里的刀片:“你说这个?它毛太脏了,我打算给它剃掉,以防伤口感染。”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唐星辰却完全不信。 “既然你想救它,那走啊,送去宠物医院一块儿救,”他语气嘲讽,“兽医总分得出来它是被什么弄伤的。” 周谦知手上鲜血没擦干净,像是压根不嫌脏,举止自然地插进衣兜,浅浅一笑。 “你有爱心你就救吧,我只是闲得没事路过而已,再见。” 说完,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怀中橘猫呼吸更微弱了几分,唐星辰没空再追上去和对方掰扯,马不停蹄跑去了宠物店。 寄养德德的宠物店配置齐全,集医院、兽医和美容为一体,应有尽有。 一进门,徐子梦见他抱了个脏兮兮的血疙瘩,吓了一跳:“你怀里抱的什么?猫?” “受伤的猫,”唐星辰急忙说,“赶紧喊个医生来看看。” 徐子梦立马让同事去喊医生,再拿了个医疗急救箱出来。 吩咐他把猫放在干净的卫生垫上,小心翼翼扒开橘色猫毛,找到后腿上的伤口包扎止血。 兽医从诊室出来,仔细瞧了眼伤口说:“切口边缘这么平整,被割伤的吧?” 唐星辰嗯一声:“好像挺严重,要不要缝针?” “估计要,”兽医说,“伤口在后腿,先照个X光吧,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橘猫被兽医和助手带走,唐星辰付了检查费用,走到洗手池边清洗手上沾到的血。 徐子梦把德德从笼子里抱出来,等他洗干净后,放进他怀里。 “别喊了啊,你爸来了。” 两个月没见到亲爹,德德兴奋得过头,扑唐星辰脸上一顿啃。 唐星辰连忙擦了手接住它,父女俩又贴又抱,亲近得不行。 对比一下店里其他宠物,唐星辰由衷说:“还是我闺女可爱。” “你闺女可爱,你把人家忘这么久?”徐子梦揶揄,“还捡了只小野猫回来。” 仿佛要验证她的话似的,德德在唐星辰身上嗅嗅嗅,闻到了其他动物味道,立马开始挣扎不干了。 唐星辰捂住它耳朵,瞪一眼徐子梦:“在小孩面前瞎说什么,别听她的啊宝贝儿,我最爱的只有你——哦不,还有你妈。” 徐子梦:“……” 无语凝噎片刻,她问:“你那猫哪儿捡的?又脏又瘦,没准身上还有不少病。” 提及此,唐星辰脸色晴转多云:“被人虐待,我给救下来了。” 徐子梦讶异,没来得及发表看法,橘猫检查完出来了。 “骨头没什么问题,”兽医说,“就是伤口需要缝个两三针,得挂瓶消炎药,它身上应该还有寄生虫什么的,看你选不选择带回去养,要养的话,就得做全面检查,再驱虫打疫苗,比较麻烦。” “该弄的先给它弄了吧,”唐星辰说,“要多少费用我一次性交齐。” 徐子梦查了下前台电脑,说:“你给德德开的会员卡里还有钱,那些费用应该够了。” “行,”唐星辰摸了摸橘猫可怜兮兮的小脑袋,“让它先暂时住你们这儿,病好了再说。” 徐子梦说:“怕德德吃醋啊?” 唐星辰冲她一笑:“不是我一个人养,我得先和我家里人商量商量。” 又被不明不白秀一次,徐子梦表情鄙视,懒得理他了。 等把橘猫送进手术室,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同事聊起了天。 徐子梦说:“我现在觉得,做兽医都比当医生好,有些赚得还比医生多,也不用那么累,干脆下学期考虑换专业得了。” 同事说:“兽医当久了也会很烦,说实在的,干什么行业都得靠着一份热爱,不然坚持不下去。” “我觉得我挺喜欢小动物的,前两天做动物实验,我不忍心下手,还被我老师说了。” “什么动物?” “兔子,打麻醉可难了,我们班有几组操作失误,一管药推下去兔子直接翘辫子,实验都不用做了。” 话到一半,徐子梦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哦对,说起这个,我们实验室还掉了支麻醉药。” “麻醉药都能丢?” “是啊,好像被偷了,老师还派人查监控来着。” 唐星辰一边当乐子听两人唠嗑,一边给德德挑选新狗粮。 挑好两个月的储备粮后,他和徐子梦说了一声,让她把账记上,带着德德打道回府。 — 人刚进屋,还在玄关换鞋,德德便迫不及待冲去了客厅。 应程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一弯腰,单手捞起扒拉自己裤腿的德德。 “你爸终于想起接你回来了?” “少挑拨离间,”唐星辰走过来,手欠地冲他腰上掐了把,“你自己也忘了吧?” 应程手指挠了挠德德脑袋,低头垂眸,对着它进谗言:“是他忘了,我没忘,我在给你赚狗粮钱。” 唐星辰哼笑一声,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抽开凳子说:“今天这么丰盛。” 菜是从学校食堂打包的,有锅包肉、椒盐虾、鱼香肉丝和冬瓜,荤素搭配,美味可口。 两人之前吃外面的餐厅吃腻了,想着自己下厨丰衣足食。 结果吃完自己做的那一顿,两人达成一致想法——算了,不强求了,还是吃外卖。 但顿顿吃外卖也不好吃,所以他俩合计了一下,一人一天打包各自食堂的饭菜,带回家一起吃。 换着口味来,不会那么容易腻。 应程放下德德,在唐星辰身边的椅子落座:“食堂有,就多买了点。” 上回和徐子梦吃饭,他发现对方吃这几样菜吃得比较多,不由自主便记下来了。 唐星辰舀一碗冬瓜汤,放在应程手边,顺带和他提了一嘴上午捡猫的事。 “周谦知那狗东西长得人模人样,居然他妈虐猫,”唐星辰很不爽地说,“要不是我得带猫去医院,他想那么容易就走?” 应程听到“虐猫”俩字,神情一凛:“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就他那身板儿,能怎么样我,”唐星辰嗤之以鼻,“还有他之前故意和你炒cp的事儿,最好祈祷别落我手里,不然就等着我整死他。” 应程蹙着眉,总觉得心里万分不适。 “离他远点,”他说,“周谦知那个人不正常。” “你才是要离他远点儿,”唐星辰反驳说,“你俩还干同一个副业呢,别哪天又碰上了。” 应程确定说:“不会,碰不上。” 两人没就此事说下去,唐星辰吃了口菜,摸出兜里手机。 “对了,给你看猫的照片。” 他将之前顺手拍的橘猫图片放大,问应程:“一只小公猫,六个多月,先让它住宠物医院了,你想不想养?” 应程瞅着图片里脏兮兮的小东西,略觉嫌弃:“这么脏?” “德德以前和它一样脏。”唐星辰说。 应程看向他,神色好整以暇:“你都想养了,还问我?” 唐星辰笑:“这不得征求另一半的意见么,你要是不想养,我帮它找别的主人。” “你想养就养,我没意见。”应程说,“名字叫什么?” “还没起名,现在起一个。” 唐星辰稍微思考几秒,说:“胡同里捡的,那就叫胡同?” 应程:“……” 狗的名字已经被豁豁了,他不想再让猫重蹈覆辙,冷静拒绝:“不好听,换一个。” 唐星辰:“哪儿不好听了?胡同多好的名字啊,可爱、接地气、好养活。” “橙次方。” “什么?” 应程重复一遍:“让它叫橙次方。” “橙次方……什么意思?” 唐星辰单手撑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名。 程、辰、橙——橙次方。 明白过来后,他忽地笑开,横臂从侧面揽住应程腰,啄了口对方的唇。 “宝宝,你要不要这么闷骚?” 应程定定注视他:“还想不想好好吃饭?” 瞅见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唐星辰啼笑皆非,把人松开。 “吃吃吃。” — 下午,应程有两节公共课要上。 唐星辰没课,反正待家里没事干,一时兴起要陪他一块儿去学校上课。 今天的公共课是英语,几个院校不同专业的学生,集中在同一间多媒体大教室,包括计算机系路倏所在的班级。 两人出发的时间稍微晚了点,应程打算让路倏帮忙占个座。 然而刚进校门口没多远,便撞见路倏被人堵在不起眼的拐角,接受着一场尴尬的告白。 告白人正是模型社社长黎莞。 她今天特意精心打扮过,盘算着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去上课,不上课的也窝在宿舍。 学校很难有人注意到他们,哪怕失败了也不会太丢脸。 黎莞挽了挽耳边碎发,斟酌了几秒用词,开口说:“本来想约你出去,但之前喊了几回你都不肯去,只好在学校里了,总归咱们学校环境也不错,别介意啊。” 路倏身处拐角,看不见神情,只能听见语气淡淡的:“什么事?我马上要上课。” 路倏说话的时候,唐星辰眼疾手快,将应程拽到了拐角背面。 这样既能听清楚对话,也不容易被发现。 唐星辰挤眉弄眼,示意应程:别出声儿啊。 应程一挑眉,示意回去:偷听? 唐星辰神情理直气壮:兄弟的八卦必须听。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心照不宣贴住墙根,偷摸听着另一边的动静。 安静了片刻,黎莞的声音再度响起:“路倏,我对你印象还挺好的,嗯……就是喜欢你的意思,看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谈一场校园恋爱?” 路倏没有半分停顿地回答:“抱歉,不考虑。” 黎莞:“……我说你也稍微回答慢一点吧,是觉得还不够了解吗?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相处,只是我提前把我的心意告诉你,你不用立即答应,我追你也行。” “和了不了解没关系。”路倏说。 黎莞:“那是因为什么?” 前者出口的答案平稳而果断:“我有喜欢的人。” 黎莞滞了一下:“……谁啊?” 这句问题并未得到回应,路倏迈开步子:“上课时间到了。” “等等——” 黎莞喊住他,深吸了口气,语气还算冷静:“我是你学姐,要走也是我先走。” 丢下这句话,女生朝着另一个方向,不再留恋地离去。 路倏兀自停留了会儿,身体往墙上一靠,拖长嗓门开口:“还没听够?” 确实没听够的唐星辰:“……” 无所谓听不听的应程:“……” 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面目从容走出去。 唐星辰似笑非笑:“路哥魅力不错啊,比高中强多了,起码现在还敢有人给你表白。” 路倏斜他一眼,凉飕飕说:“对,不像你,高中情书一封一封的收,还特意给人回信。” 应程围观的视线,默默落到了唐星辰身上。 唐星辰:“……” “别听他放屁,”唐星辰信誓旦旦,“谁收情书谁是孙子。” 情书确实没收过,大家都有手机,通常要告白早就在手机上试探了,谁还那么土写情书啊。 应程挪开视线,转向路倏:“你以后还去不去社团?” 路倏说:“无所谓,少去就行了。” 三人慢悠悠往多媒体教室走,座位是不用占了,到也已经迟了。 庆幸的是那位老师没有点名的习惯,大不了等下课再溜进去。 闲逛散步一样走着,路倏朝身旁二人伸手:“你俩手机借我。” “干嘛?” 说是这么说,唐星辰还是特别利落地掏出了手机,把自己和应程的一块儿递给他。 遖鳯獨傢 路倏没回话,解开屏幕后,专心致志在里面捣鼓了会儿。 不多时,两人手机上同时多了一个小程序。 这是前段时间他的专业课任务,班内同学分为五人一组,每组做一个小程序出来。 程序不限种类,做完后需要推广三十人,再截图证明。 如今还差两个名额,算上唐星辰和应程刚刚好。 手机还回去,路倏说:“只要手机有信号,小程序就能被无人机感应到,相当于定位装置,改天送你们一台无人机。” 唐星辰吹了声口哨:“酷——” 应程一眼看穿:“这是课堂任务吧。” 路倏:“……” 唐星辰对这个小玩意儿挺感兴趣,扬眉冲应程说:“万一以后再碰上对你心怀不轨的,我就在无人机上装个扩音器,飞到你身边循环播放——这是我家的,谁碰谁完蛋。” 应程被这想法噎了半秒,突然伸出手,猛地一拍对方屁股。 “想得美!” 拍完后光速开溜。 唐星辰操一声,拔腿朝前追:“别被我追到!不然我把你屁股拍烂!” 路倏额角抽了抽,失语地瞟他俩一眼,远远落在身后,没跟上去充当电灯泡。 长宽笔直的林荫道上,泛黄的枯叶掉了满地,柔和的阳光倾泻在上层。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穿梭在重重树影间,没正形地嬉闹追逐。 前面那个分明上一秒还跑得很快,下一刻却悄然放慢步子,不经意沿途等了等。 后面的人抓住时机,加快速度。 迎面吹拂寒凉的初冬风,一步步踏着落地的枯叶,跳上了前面人的后背。 应程稳稳勾住唐星辰的膝弯,唐星辰向前环住应程脖子。 重量压下,两人低头垂目,一同笑了起来。 第64章 危四伏 与王松晖的官司尘埃落定后,应程便投入到了新一轮工作当中。 阮慕那边也顺利离了职。 尽管公司里有些与她交好的同事,进行了多番挽留,聂枫更是亲自登门向二人道歉,但她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五彩声。 一则确实有应程的缘由在,此次闹得这么难看,哪怕公司老总换人,往后再想合作也是件很难的事。 而另一方面,阮慕有自身的考量。 她如今二十八岁,算上以前专业学习的时间,在配音这个行业里摸爬打滚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的悉心经营,积累的人脉与资源是十分可观的。 按照原本的职业规划,她会一直在五彩声公司兢兢业业干下去,最后努力爬到总经理的位置。 幸运地话,或许能拥有一份自己的股权。 奈何天不遂人愿,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 总归已经离了职,她也厌倦了给人打工的日子,便就势顺水推舟一把,不如自己当老板。 资金有、人脉有、经验也不缺,正正好好,只少了一位与她站在同一阵营、且能彼此信任的合伙人。 亦或是说,一位能替她把创业基石打稳固的最佳帮手。 而这个人,非应程莫属。 听了阮慕的计划与想法,应程回去仔细考虑了几日,又与唐星辰商量后,接受了她的邀请。 两人共同建立起一个工作室,阮慕作为老板,去招揽更多的配音演员以及接触各类IP,为工作室的名声造势。 应程则充当活招牌,参与到不同的项目中,吸引投资商的注意,以便更好地壮大工作室。 两人分工明确,行动也十分迅捷。 商定好第二日,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如此一来,应程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放在了接触剧组、选剧本选角色以及试音上。 有代表作品和粉丝基础,要拿到合适的项目不算难事,只是时间上的平衡比较辛苦。 一连接了好几份工作,每日都需要往返于不同的录音棚之间。 又因为工作室的建立,经常要参与到各种麻烦琐碎的事情当中,这样的情况下,还得兼顾学业。 时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频繁地早出晚归通宵达旦,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 而唐密听说阮慕打算创业后,便借着公司外派出差为由,在首都一待就是大半年,暗地里为其出了不少力。 至于唐星辰,虽说不像应程那么忙,但他也没闲着。 很早前便计划着要自主创业的事,也逐步开始了最初的准备工作。 深入市场调研,了解国内外如今电竞行业发展的各个方面,以及提前学习经济相关知识,为将来能够占领经济优势打下基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大家充实而忙碌着,没心思关心其他不重要的东西。 因此接到应老太太电话的应程,属实没想到,近段时间的颐宁,会悄无声息发生那么多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 最开始,也就是应程安顿好秦歆竹,刚离开颐宁那几天。 应老书记退休前一手提携上来的下属,如今省委里的二把手,突然陷入了贪污受贿的风波里。 检察院派了专案组下来查,没过多久,那位二把手便被停职查办了。 随后检察院顺藤摸瓜,查出作案人受贿的钱财和礼品,一部分进了应老爷子口袋里。 不过应老爷子目前是退休状态,被检察院的人带走后,没几天又放回来了,暂时处于取保候审阶段。 紧接着,给应廉开了好几年车的司机,实名向颐宁大学教务处举报。 应廉身为教授和研究生导师,公然诱骗女学生,且与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致其怀孕。 种种行为严重违背师生道德,辱没学校风气,不配教书育人。 举报信和证据交出去后,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事情很快传遍整个学校。 但奇怪的是,网络信息发达的今天,居然没人扒出那个女学生是谁。 而应廉作为被公开的当事人之一,倒很快被校方停课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桩丑闻迅速传进了科研院里。 应廉身为院长,平素待人亲和有礼,从来不摆架子。 事情爆发得如此突然,不信的人依然占大多数。 可惜偏偏就那么凑巧,在风声鹤唳最该夹紧尾巴避风头的时候,科研院又雪上加霜地出事了。 几年没发生过意外的实验室,因材料剂量问题,猝不及防发生了场化学爆炸。 两位实验人员一死一伤,设备损毁无数。 事故重大,自然引起了上面领导的注意,通过专业调查,确实是实验失误导致的悲剧。 虽然与院长应廉关系不大,但事故人员的家属伤心愤怒,整日喊上记者跑来闹事求说法。 迫于舆论压力,上面最终决定停掉应廉的院长职位。 然而更棘手的问题依然在不断出现,先前诱骗女学生那件事,并未得到妥善解决。 一些学生为了博取关注,将此事爆料到了网上,且私自编造了一些真假难辨的谣言四处传播。 网友们哪能错过这一手大瓜,一边痛骂应廉衣冠禽兽,一边不忘深扒黑料。 哪怕学校花了钱压消息,但仍旧被广大网友们人肉出了应廉的住址和手机号等私人信息。 在这个关键时刻,一条被精心处理过的视频,不知不觉流传到了网上,大量推送给关注过此事的网友们。 视频里只有受害者打了马赛克,施暴者应廉的脸经过逐帧修复,清晰到能看清脸上每一个毛孔和狰狞的表情。 他掐人的动作、拎起鞭子抽打的模样、撞击受害者头部的行为,每一步施虐的恶行都被完整记录了下来。 至此,事情彻底失控。 应家收到了大量恐吓信,时不时有人寄腐烂的死老鼠上门,停在车库里的车还会半夜被泼油漆,甚至出门都会不小心踩到“陷阱”摔伤。 哪怕报警也无济于事,每天各种恶意报复层出不穷。 应廉所有的社交账号,亦是从早到晚都在收取无数辱骂消息,轻则禽兽畜生,重则全家不得好死。 迫于无奈,一家三口只好迁居,搬去了郊区,暂时远离人群。 然而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收拾的事后,应老夫妇采取的第一步行动,竟然不是找家族里其他人帮忙,而是打电话给远在首都的应程。 他们仿佛几天内换了一个人,曾经高高在上的态度消失无踪,开头第一句既不是指责,也不是命令,而是关心。 “小程,”应老爷子语气听上去慈祥了许多,“你在学校里怎么样?” 接着应老太太补充了一句:“再有一阵子就过年了,回家吃饭吧。” 听见这两句话的应程,什么感性的情绪都没有,唯剩警惕与防备。 他没出声也没挂断,兀自翻看着手机上关于颐宁近期的消息。 当找到那条施虐视频时,应程心里一咯噔,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秦歆竹。 担心应廉借机报复秦歆竹,应程冷声问:“应廉呢?” 应老太太说:“你父亲做错了事,受到了惩罚,我们以前也有做不对的地方,向你和你母亲道歉,小程,回来——” “我问你应廉人在哪!”应程不耐烦吼道。 电话里沉默片刻,应老爷子说:“你父亲心情不好,在房间休息。” 没心情听他们继续表演,应程掐断通话,立刻拨给了秦歆竹。 接通前每响一声,他的心就揪紧一分,直到四五响过后—— “喂,阿程,怎么了?”秦歆竹的声音平稳传进耳内。 应程猛地松了口气,问道:“妈,你人在哪?” “我在有苏呢,在这边度假,早上刚给你发过消息的,忘记了吗?” 应程闻言一顿,恍惚记起早上秦歆竹发来的消息。 秦歆竹身体完全养好后,又和年轻时一样,继续了舞蹈的事业。 只不过如今不再像从前那样登台演出,只是在幕后的舞蹈教室里,教一教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性。 说白了也是当作兴趣爱好,有自己人生追求的同时,还能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日子更有盼头。 最近便是和新认识的姐妹们,约好一起到南方水乡之城有苏旅游。 应程又问:“你出去旅游的事,姓应的那些人知不知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听见他警惕的语气,秦歆竹奇怪道,“阿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家出事了,”应程叮嘱说,“你在外面多玩一段时间,等我放假了再回去。” 谁知秦歆竹语气忽然一冷:“谁告诉你的?” 应程愣了愣,说:“我刚接到应家人电话。” “把号码拉黑,”秦歆竹严肃说,“阿程,他们的事和你无关,不要去管。” “我不会管,”应程停顿几秒,说道,“我就是……担心你。” 说到这,秦歆竹缓和了语气:“别担心,妈妈心里有数的,我现在和很多朋友在一起,不会有事,放心。” “嗯,好。” 秦歆竹又说:“对了儿子,今天是冬至,冬至快乐,妈妈给你发红包,你和星辰两个人出去好好玩玩。” 如此哄小孩的语气,让应程不太习惯。 但他不想让秦歆竹扫兴,应道:“你也是,冬至快乐。” 结束通话后,应程站走廊窗边透了口气。 心底莫名有些空落落的,眉宇间添了一抹沉思,看上去心不在焉。 录音棚里导演久不见人,出来催促了一句。 手机放回兜,应程转身,却隐约感觉有道令人不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脚步迟疑片刻,他转过视线,看向窗外冬季萧条的街道。 街道上影影绰绰,过路行人虽不少,但并未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刚才那短暂的异样,更像是错觉。 他不再多心,转身进入录音棚。 — 寒气逼人的街头,唐星辰拎着根逗猫棒往家里走。 橙次方先前被救的时候,虽然又脏又瘦,但胜在福大命大。 不仅腿上伤口恢复得快,而且除了有些寄生虫外,身上也没检查出其他不好的病。 因此做完手术,在宠物医院养了一阵子后,便被它两位主人接了回来。 摇身一变,变成和德德地位相同的小少爷。 德德是大度的姑娘,非但和新来的弟弟相处愉快,还愿意分自己一半窝给它。 只是这既养猫又养狗,着实有点废逗猫棒。 前面买的几根不是被德德咬坏,就是被橙次方从柜子里扒拉出来,再让德德咬坏。 这回唐星辰特意买了根结实的,打算不用的时候,藏在猫狗都找不到的地方。 只是还没到家门口,他远远看见了位不速之客。 周谦知站在小区楼下,身后停了辆灰色别克,像是等了有一时半会儿了。 见唐星辰走近,他微微一笑,主动说明了来意。 “听说你收养了小猫,我来看看它恢复得怎么样了。” 唐星辰表情瞬间冷下去,一针见血道:“听谁说的?又是谁告诉你我家地址的?” “当然是应程告诉我的。”周谦知说。 唐星辰凉飕飕说:“姓周的,收起你的小把戏,再来骚扰我们试试,我不介意把你干的好事儿告诉你身边所有人。” 周谦知耸耸肩:“我不会骚扰你们的,我只想看看小猫。” “神经病。” 唐星辰骂了句,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滚远点儿。” 说完便不再废话,转身进入楼梯口。 周谦知见状立马跟上。 唐星辰听见脚步,也没回头,举起手机输入110,冲身后晃了晃。 “提醒你,再往前一步,你今晚就上派出所过夜。” 脚步声照旧在靠近,顾着按拨通键的唐星辰,压根没留意到身后人的羽绒服袖口中,藏了一支注射器。 注射器掉进手心,周谦知迅速摘了针帽,旋即狠狠一针扎进了唐星辰颈侧。 唐星辰蓦地吃痛,手一抖捂住脖子,转身使劲推了把周谦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注射器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全推进了身体里。 周谦知站稳脚跟,视线不离表情难看的唐星辰。 他慢慢弯起唇角,目光亮得惊人,笑容越来越大。 麻醉针药效很快,唐星辰腿脚控制不住地发软,抓住楼梯扶手,瞳孔涣散,眼皮越发沉重。 手机和逗猫棒脱手,他身体一软,跪倒在地,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第65章 惊心魄 “今天是冬至,咱们早点儿收工,大家记得回去吃饺子啊。” 导演向棚里几人招呼一声,今日的工作便结束了。 大家互道着冬至快乐,顶着傍晚刺骨的寒风和冬雪,笑容满面地出了大楼。 应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公司自动玻璃门向两边移开,街巷已华灯初上。 高楼大厦散发出斑驳陆离的色彩,映照磅礴的雪景,灯火包裹行色匆匆的车辆和街边摆摊的商贩,四下皆是即将来临的春节年味儿。 北方雪大,淌落得气势恢宏,轻易便能淹没脚腕,时间越晚路越难走。 环卫局临时安排了工人来扫雪开道,路上车辆堵成了一条黑白长龙,望不到尽头。 暂时打不了车,应程也没急着回去。 前两天唐星辰说想吃水饺,今天恰好是冬至,应程徒步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斤手工水饺。 这阵子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早出晚归的,偶尔一天可能连句话都说不上,眼看着又要临近期末了。 他盘算着等寒假回颐宁,再和唐星辰去外面玩一段时间,弥补最近缺少的相处。 扫雪扫了半小时,路上车也堵了大半个小时,等回到小区,天色已经黑透。 小区最近电梯坏了,物业正在维修,应程提着两兜水饺往楼梯走,脚下忽地发出一道细微动静。 他垂首,借着楼梯间的光,看见鞋底踩到了一根崭新的逗猫棒。 唐星辰今早好像是说要去买逗猫棒。 想法只冒出了一秒,应程收回视线,继续上楼。 家门刚推开,一猫一狗十分积极地围了上来。 平日他比唐星辰回来得晚,大部分时间只有德德会迎接,橙次方可不会这么热情。 今天家里格外安静,除了狗叫,没有某位大少爷活动的声响。 看来是由于没人喂粮,橙次方饿了,才变得如此积极。 应程把猫粮狗粮分别倒进盆,看了眼手机时间,快八点了。 换作平时,再晚唐星辰也该这个时候回来了。 应程拎起水饺进厨房,一只手举着手机拨电话,另一只手拿出洗好的锅,接了水放灶台上烧。 第一遍,无人接听。 他顿了顿,搁下手机,猜测对方这会儿可能在忙。 锅里的水烧开,逐渐沸腾了起来,一串串小气泡接二连三破开。 应程打开塑料袋,将水饺慢慢放进去。 放到第二十个,他又拿起一旁的手机,再次拨通号码。 电话里的等待音依旧漫长,小锅里最开始放进去的水饺,缓缓漂浮出水面,浑白的饺皮变得光滑透明。 应程双眼出神,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视线无意识盯着那锅生中带熟的水饺。 心头仿佛悬挂了一口铜钟,平白被人用木桩一撞,钝重的躁鸣音充斥在感官间,连带着手心开始发麻。 他以为这通电话依然打不通。 直到最后一声等待音结束,空洞聒噪的风响杂糅着男人和缓的声音,从听筒吹进了耳蜗。 “喂?” 这一句“喂”,让应程尚未来得及放松的表情,陡地定格在了脸上。 眉心重重一跳,怔忪半秒,他眼神温度瞬间降至了冰点。 应程一字一句,咬牙出声:“应、廉——” 那头人话语里带笑:“小程,我是该欣慰还是该惭愧,竟然这么快让你听出是我了。” 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答案,可应程还是控制不住地逼问:“他人呢?他在哪!” “在哪里?”应廉并无隐瞒地说,“当然在我旁边,只不过出了点小意外,他现在没办法和你讲话。” 应程胸口一空,心脏猛然沉到底,变作慌张与暴怒疯涨上来,握拳的手用力砸向厨台,锅碗瓢盆跟着震动。 “应廉!你想干什么?!你敢动他试试!” 应廉又笑了一声,没有选择口头上的争辩,说:“地址给你了,想见他的话就来吧,要快一点,不然可能就晚了。” 应廉说完啪地掐断了通话,完全不留余地。 应程眼前遽然花了几秒,一阵血气从体内直冲颅顶,险些要站不稳。 手机再打过去已是无人接听,他双手撑住厨台,强迫自己镇定,再立马拨给路倏。 接通后,应程简洁而快速说:“你帮我用无人机查一下,唐星辰现在在哪。” 路倏没弄明白状况:“怎么?” 应程:“你先查。” 路倏没废话,安静了片刻后,回道:“西城区一间废弃塑胶工厂附近……他怎么会去那?” “谢了,我还有事,下次聊。” 应程讲完就把电话挂了。 路倏说的和应廉发来的地址一样,唐星辰平时手机不离身,不排除被偷掉的可能。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应程不敢赌。 他匆忙关掉灶上的火,大步流星离开家门,邀了辆出租车前往西城区。 有备无患,中途又拨打110报了警,大致说明情况后,接线员安抚他不要冲动,等警察来了再说。 应程面部表情绷到了极点,大脑一片空白,精神又高度紧张,听不进去任何话。 报完警后,再一次打了唐星辰手机,这回却直接变成关机。 在焦急地催促下,司机将车开得飞快,车灯映着湿冷的雪夜,以最短时间赶到了目的地。 司机多嘴一问:“小伙子,大晚上来这儿干什么……” 应程没听完,动作仓促地推门下车,把司机声音甩在了后头。 四周成片漆黑,能见度极低,空旷的环境昭示着荒无人烟的寂寥。 接近零下的气温,冻得人体血液不流通,手脚关节僵硬得无法屈伸,没有一丝知觉。 脚底的厚雪踏得簌簌作响,在默然无声的空间里,彰显出几分令人绝望的森然。 应程没有方向,也没有指引,唯有凭借迷惘的直觉,在荒凉破败的废弃工厂里,一处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心底揣着一份渺茫的希望,想要唐星辰安然无恙出现在自己眼前。 只可惜,提心吊胆的祈祷终究会落空。 他茫茫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台灰色别克,别克车头打出强烈的灯光,光源对准工厂里的一座老式运作车间。 心跳霎时蹦到嗓子眼,应程踉跄了一下,拔腿跑过去。 整座车间几乎被搬空,一二层中间的天花板从中断裂,半边全部塌陷,掉落的碎石杂乱地堆在一楼。 四面墙皮大片脱落,暴露出其中灰扑扑的水泥块和砖头,糊呛的灰尘扑面而来,在车灯强光里悠然飘荡。 室外大门早已不见踪影,窗户碎成四分五裂,宛如面孔狰狞的异类。 如同废弃了十几年的危房,里面弥漫出一股浓重的颓败气息。 应程呆呆站在门口,那一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被捆绑了双手双脚,胶带封住嘴,面对着这边,独自坐在二楼岌岌可危的断裂层边缘。 只需轻轻一推,他就会立刻摔下去。 然后身体被地面暴露的钢筋捅穿,死在满是灰尘的碎石堆里。 而此时,应廉正站在他身边。 心口像是被利刃剜去大块,骤然的疼痛炸醒了神经,应程蓦地耳鸣起来。 嗓子眼也被一同封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怔然地盯着唐星辰,潜意识想迈开腿冲上去。 “别动。” 应廉轻声开口,抬起小臂搭在唐星辰颈侧,手中赫然是一把尖锐的水果刀。 “小程,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待在原地。” 应程脚步生生刹住,神情变得恐怖无比,逐字逐句说—— “应廉,我保证,你要是敢伤他一点,我一定杀了你。”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应廉说,“你的小男朋友肯定完好无损。” 对方说完这句,应程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呜呜咽咽的动静。 应程扭头看去,此刻才发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 周谦知也被反绑了双手,嘴巴用胶带封住,除此之外,他脖子上还套了一根细长的黑色钢绳索。 周谦知惊恐地睁大双眼,眼泪不断往外流,嘴中发出含糊的呜咽声,绝望又欣喜地向应程求救。 应程没有多余的功夫思考他为什么也在这,单单凝视对方脖子上那根绳索,目光顺着绳子长度,一直看到了对面二楼方向。 绳子另一头握在应廉手里,当看过去那刻,便套进了唐星辰颈间。 “小程,知道你那位姓周的朋友做了什么吗?” 应廉慢条斯理动作着,一边悠声道:“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在你男朋友身体里注射了麻醉药,然后把他带到了这里,你说我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他?” 周谦知呜咽声突然加大,疯狂摇动脑袋,企图否认应廉的话。 但不知为何,他双腿分明是自由的,却始终选择站在原地,上半身晃动的幅度再大,腿下也一动不动。 黑色绳圈完整勒住了唐星辰颈脖,应廉放下手,向后退了一步。 由于距离问题,临到此时此刻,应程终于看清唐星辰脸上的神情。 对方深深皱着眉,眼里满是焦灼担忧,却唯独没有害怕。 他一遍遍摇着头,仿佛很想对应程说什么,可因为麻醉药的副作用,并无力气发出声音。 站在唐星辰身后的应廉,不言不语,慢慢举起了左手。 他手里似乎捏了东西,拇指弯曲,朝下一摁。 啪地一声轻响,分别套在两人脖子上的绳圈忽然绷紧,中间连接的绳索跟着向上弹起,分两端拉直。 一条百米长的钢绳拽上了天花板,与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旋即,坐在断裂层边缘的唐星辰,被颈间绷直的绳索,缓缓向上吊了起来,整个人垂直悬挂于半空中。 周谦知也登时站直了身体,然而他没被吊起来,双腿依然能踩住地面。 至此,整条绳索构造完整暴露在了应程眼前。 这是一个大型机关,枢纽安装在最顶端的天花板上,绳索分为两端,材料和绳圈开关均为特制,不仅无法轻易剪断和解开,且长度有限。 目前看来,似乎是一端收紧另一端就会放松,只能二选一。 而此时被收紧的显然是唐星辰那边。 随着绳索渐渐拉到极限,唐星辰身体停在半空,应程脑子里那根弦也绷到了最极限。 站在高楼之上的应廉,形容一丝不苟,一身从头到脚的黑,令他整个人融进了满是灰尘的废墟里,像是宣告生死的审判者。 他双眼睥睨下方的人,神情无比漠然,空洞的眼神里察觉不到一分半毫的感情,语气却又带着诡异的温和。 “小程,你报了警吧?最近的派出所距离这里,开车至少也要半小时,而人的窒息死亡,只需要不到六分钟。” 应廉缓声说:“你往旁边看,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人,把你男朋友带到了危险的地方,他想要害死你最爱的人,让你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里,如果没有他,你们今晚还能好好待在一起,吃一顿冬至的饺子。” “你才刚从应家逃出来,就因为别人的私心,幸福的生活即将要毁于一旦,爸爸不忍心看你痛苦,想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你左腕的手环,是男朋友送的吧?真是不错的小礼物。” 应廉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控制器,微笑着引导:“拿起你的手环,割掉那位姓周的小朋友脖子,你的男朋友就安全了。” 应程目光猛地刺向应廉,深黑的瞳孔包含了无数阴霾。 应廉坦然迎接对方视线,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刻骨杀意。 “还剩四分钟,”他一把撕掉唐星辰嘴上的胶带,面带遗憾,“但你男朋友貌似快不行了,赶紧做出选择吧。” 颈间禁锢一寸寸收到最紧,肺部留不住丝毫新鲜氧气。 唐星辰没有力气挣扎,绑着的四肢无力垂落。 他被迫仰起下巴,喉头充血,气若游丝。 一滴眼泪被逼着滑落而出,从眼角坠到耳根,唐星辰恍惚的目光里,是应程快被黑暗雪夜吞没的身影。 应程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脑子里一团混乱。 应廉的话像是诱人成瘾的药物,让他猩红的眼睛,缓慢盯向了周谦知。 周谦知后背窜起一股悚意,头皮炸起,呜咽声痛苦悲哀,恐慌地想要后退。 此时的应程在他眼里,如同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他。 谁知下一秒,应程目光忽然落到他双腿上,猛地一脚踹去。 周谦知下盘不稳,挪动了位置,露出脚底方才一直踩着的按钮。 与此同时,唐星辰脖子一松,获得了片刻喘息。 他声嘶力竭一喊:“应程!走啊———!” 第66章 废墟雪 失去开关按钮控制权的周谦知,气管如同被猛兽叼住,呼吸陡地一窒。 他不肯放弃,拼尽那口气挪回去,踩住了开关。 应程再一次踹向他的腿,外加脸上重重一拳,厉声吼道:“滚开!” 这回力道大了两倍不止,周谦知被打得栽出半米远。 但由于有绳索拉着,他并未摔倒,始终保持站立姿势,颈脖的绳圈也勒到了最紧。 “别做无用功。”高台上应廉说了一句。 没有用,哪怕是周谦知的绳圈收紧,唐星辰那边松了,依然没用。 绳圈会往上移到下巴,卡住下颌骨后纹丝不动,他照旧会被吊在半空中,最后窒息而亡。 勒住两人的压根不是一条钢绳,只是来自同一个装置,唐星辰能否被安全放下来,最终取决于应廉手里那个控制器。 而周谦知脚下的开关,最大的用处是利用周谦知的自私,惹怒应程,激起他的杀心。 应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没管因缺氧而脸面发紫的周谦知,几乎用了全部的努力,稳住高速跳动的心脏,迫使自己头脑清醒。 瞬息之间,脑子里千丝万缕,一件件事情飞快掠过。 要找到如此荒僻的地方,制造出这个机关,还要摸清附近的派出所的位置,计算出警察赶来需要花费的时间。 以及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设计周谦知配合他制造了这么一出绑架,应廉来首都的时间肯定不短了。 处心积虑谋划周全,连报警都替他想好了,却偏偏没给自己留后路。 因为应廉一开始,根本就没想活着走出这个工厂。 所以不管是威胁、求饶还是示弱,统统起不了作用。 少顷过后,应程忽然表现得十分冷静。 “你不就是想让我和你一样吗?”他打着商量的口吻说,“不用这么麻烦,你放了他,我杀了你,我俩就一样了。” 应廉忽地笑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情不自已,笑得眼泪都要从眼角挤出来。 他大声笑着,将锋利的刀刃重新架回唐星辰脖子,一语中的。 “小程,不要妄想拖延时间,还剩两分钟,两分钟一到,你没有亲手杀了周谦知,那就替你男朋友收尸。” 唐星辰先前吼完那一句,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应程,让他赶紧离开。 应程一瞬不瞬地凝视应廉,视线穿过灰扑扑的光芒,隔空投去。 幽深的目光像是在观察他,又好像透过应廉,在看他背后什么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忽然放轻了嗓音,开口说道。 “应廉,你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你爸妈的工具,是他们精心塑造的傀儡,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没有自由,你根本不知道自由什么东西,你的爱好、职业、思想甚至婚姻,都是他们帮你决定的。” 应程说:“你从来不会反抗,因为你根本不敢反抗,应家的头衔比你的命还重要。” “没有比你更懦弱可悲的人了,除了把一切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你什么都不敢做。” 一番突如其来的尖刻说辞,让应廉淡漠的表情渐渐生了变化,变得阴森至极。 应程紧紧盯着他,嘴上仍旧不留情面。 “你人生的大半辈子,全用在履行你爸妈制定的规则上,你活着的唯一意义是做他们的傀儡,可现在你出事了,你仅仅是按照自己想法做了一回,他们就抛弃你,来选择我了。” “狗养了几年都有感情,但在你爸妈眼里,你连条狗都不如,兢兢业业演了几十年,他们扔你扔得比垃圾还快。” “应廉,你活得这么窝囊,如果我是你,死也要把他们拖下去。” 应程眼神锐利起来,逐字逐句说:“而不是在这杀了人被判刑后,让他们觉得,你果然比不过一条狗。” “闭嘴!” 应廉恶狠狠一吼,仿佛被戳中了长期未愈又难堪的痛处,神情渐显疯狂,已然失了理智。 “应程!你是我养出来的种,你也一样,这辈子都别想逃离应家!” 他扬起手中的刀,直冲唐星辰颈部砍去—— 刀刃落到一半,遽然急停。 应廉的手腕,被身后神不知鬼不觉伸出来的一只手,猛地攥住,用力一拧! 他惨叫一声,腕骨拧断的咔嚓音响起,钢刀从手中脱落,掉下了一楼。 紧接着,应廉被人揪住头发,蛮横地踢到了墙边。 后脑勺让人一砸,额头狠狠撞向坚硬的水泥墙,撞得头晕眼花,短暂失去了反抗之力。 只是瞬间的事,应程拔腿跑向二楼。 周围一片尘嚣被带起,他身形跌跌撞撞,抓起掉落在地的感应器。 机关启动,唐星辰开始下降。 同时一楼的周谦知也获得了解脱,身体一软,瘫倒下去。 应程立马扑身上前,把半空中命悬一线的人抱了回来。 再迅速解开对方四肢和颈间的绳索,应程膝盖跪地,收拢双臂将人紧紧搂进怀。 大量的新鲜空气洪水般涌入肺腔,唐星辰喉头一阵剧痛,腥甜弥漫。 可又因为缺氧,无法抑制地大口喘气,肺部也跟着异常刺痛,比方才被吊起来还要难受百倍。 应程箍着唐星辰不松手,用手快速抚摸他的背,嘴里自言自语:“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唐星辰没法说话,只能缓慢而费力地抬起手,意欲回抱住对方。 手刚放上去,却发现面前人抖得厉害,压根抱不稳。 从二楼窗户爬进来的路倏,拎起地上多余的绳子,五花大绑捆住应廉。 随后将人丢在一边,面沉如水地走过去,蹲在唐星辰身旁。 “没事吧?” 问是这么问,可瞧着也不像没事的样,他掏出手机,到边上拨打120救护车。 路倏刚走开,紧搂唐星辰的应程,猝不及防一松手,整个人疯了般扑向墙角的应廉。 他一把扯掉左腕手环,摁动银片,藏在其中的刀尖倏地弹出。 应程单手掐住应廉脖子,脸上是憎恨到了极点的暴戾神情,刀尖狠狠朝下一扎。 唐星辰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跟在他身后扑过去,拦腰抱住发疯的应程,试图将人往后拉。 被他这么一搅合,应程的刀尖方向偏了半寸,错开颈动脉,扎进了应廉肩膀。 应廉痛呼一声,又哈哈哈的笑起来,状若疯癫。 “杀了我、杀了我啊!”他大笑大叫,不管不顾地刺激应程,“我刚才差点砍断你男朋友脖子,他差点就死了!你不杀我你就是孬种!哈哈哈哈哈哈!” 应程眼珠黝黑,黑到看不见杂质,映射出应廉那张扭曲的面孔。 “你去死吧。” 如同被剥夺了最后一分活气,他神色间除了恨意什么都没有,沦为冰冷的杀人机器。 应程旋转搅动插在肩膀里的刀尖,向旁一划拉,豁开大片猩红裂口。 随即在应廉疼痛不已的惨叫声中,手指插入伤口狠挖了把,再一拳砸中他肋骨,抽出刀片抵住颈部动脉搏动处。 刀尖一寸寸刺入,触目惊心的鲜血霎时溢出。 唐星辰用尽全力,艰难一喊:“路倏——!” 路倏匆忙挂断电话,转头就看见了这人仰马翻的一幕,赶紧冲过去拉开应程。 应廉口中依然喋喋不休,像是中了邪神经错乱,一会儿笑一会儿叫一会儿又骂的。 路倏烦躁地爆了句粗口,粗鲁地揪住他头发,把人拖了下去。 应程被刺激得完全丧失了理智,一股脑爬起来,还要追下楼。 唐星辰死死抱住他,嘶哑着嗓子说:“阿程!阿程!没事儿了……我好好的、好好的呢。” 他腾出右手,从后面一搂应程脖子,脑袋埋在他耳边说:“别怕、别怕……你做得很好,我在这儿,在你身边,别害怕。” 应程仿佛被当头敲了一棍,耳鸣突起,怔在原地。 几秒后,他骤然转身,再次抱住了唐星辰,力道大得吓人。 唐星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了,身体虚脱地向下软,应程抱着他也跪了下去。 两人跪坐在一片破败的废墟里,浑身伤痕地相拥,寻求所剩无几的慰藉。 废墟里灰尘遍地,满目狼狈。 漫长无情的雪夜中,终是拉响了姗姗来迟的警笛。 …… 三个人都受了伤,警车跟随后一步到来的救护车,先把他们统一送去医院。 在急诊进行了好几项基础检查和急救措施,几人暂无生命危险,体征平稳。 不过由于唐星辰被注射了麻醉药,又被绳索吊了那么长时间,颈前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皮下出血发紫,是三人状况中最麻烦的。 医生担心他气管受损,有二次窒息的风险,提议留院观察几日。 派出所留了一位民警在医院,负责给剩下的几位录口供。 其余民警则将犯罪嫌疑人应廉和周谦知,一并带了回去。 唐星辰做完检查,被送进单独的病房吸氧。 民警相继给他、应程还有路倏录完口供,叮嘱三人近期保持联络畅通,可能随时需要配合警方调查。 等警察走后,应程坐在病床边,握住唐星辰的手一动不动,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星辰明白他这是还没缓过来,心底自责后怕,却又不肯表现在脸上。 “我没事儿,就一点小伤。”唐星辰带着呼吸罩,沙哑的嗓音添了一层闷重,“你没吃饭吧,饿不饿?” 应程目光挪动,落在对方颈前的勒痕上,想触碰又怕他疼。 伸出的指尖徘徊片刻,最后移向了脖子上的十字架。 “哎……”唐星辰轻唤一声,掌心捂住项链,“干嘛?” “等你伤好了再戴。” 应程拨开他的手,把十字架取下来,放进自己口袋,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唐星辰先前还没到家,就被一针扎晕了,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肚子指不定饿成了什么样。 一直待在病房角落没吭声的路倏,此刻终于有了动静。 “我去买吧,我也没吃,”他走过来说,“你俩要吃什么?我一起打包。” 有人帮忙跑腿,唐星辰立刻说:“都行,我不挑。” 路倏看向应程:“你呢?” “和他一样。”应程说。 “嗯。” 路倏插着衣兜朝门外走,应程复又喊住他,眼神里不经意间多了份严肃与郑重。 “路倏,谢谢。” “不用。” 路倏冲身后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别放在心上,兀自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唐星辰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被应程一掌按回床上。 “躺着,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唐星辰伸出双臂,张开怀抱,手指弯了弯。 “过来,让我抱抱。” 应程注视着他脸上的呼吸罩,有点犹豫,想开口拒绝。 谁知被对方出其不意拽了下,应程没防备,整个人向前趴在了唐星辰胸口上。 应程心脏一紧,怕压到他,连忙要撑起来,结果又被唐星辰箍住了后背。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唐星辰在他耳边说,“你让我抱会儿,乖一点儿。” 应程不动了,但还是控制着力道,没把自身重量全放上去。 唐星辰抱得很紧很实,宛如怀里是什么来之不易的珍稀品,生怕松手就消失了。 “之前在那个破地方,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怕你冲动做傻事儿,怕你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他嗓子疼,说话费劲,一字一句说得慢,像叹气似的。 “我居然这么爱你,宁肯自己咽气,也不想看你犯罪。” 被吊起来那一刻,唐星辰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咬舌自尽。 他没办法顾虑周全,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理智。 他只清楚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应程犯罪,也做不到让对方为自己背上一条人命。 所幸还能在死前见应程一面,也算是圆了遗憾。 应程沉默不语,慢慢挪动手臂,垫进床上人的后背。 他严丝合缝拥住他,额头埋进唐星辰的锁骨,良久没有出声。 唐星辰双眼直视天花板,静静抱着对方,不知不觉,感受到锁骨一点热意传来。 他以为那是应程的呼吸,可随即而至,是越来越多无法抵挡的湿意蔓开。 唐星辰心口一窒。 应程哑着嗓子,嗓音特别低,又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唐星辰,没有你,我会要他们的命。” 唐星辰不会有事,他会把他平平安安带回去,无论用哪种方式。 这是应程在废弃厂里唯一的想法。 他没想过,也根本不敢想,假如唐星辰没了,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唐星辰胳膊往上抬,掌心覆住应程后脑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侧过脸,呼吸罩轻轻触碰对方额头。 将这代替成一个吻,去接住应程的眼泪。 第67章 切肤痛 两人沉默拥抱着,没注意时间。 静谧的氛围稍纵即逝,病房外的走廊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转眼间,病房门被推开,意料之外的三个人出现在门口。 唐世德率先冲到病床边,手发抖说话声也抖,一点不见平日里的威风。 “怎么搞的啊?哪里伤着了,快让我看看。” 唐星辰傻了眼,完全没料到他爸会在此刻现身。 应程松开怀抱坐起身,飞快甩去残留的泪,神色同样是愣的。 落在后边的阮慕和唐密,亦是焦急地围过来,一脸紧张地上下打量唐星辰。 “我们接到警察电话,说你出事进医院了,”唐密皱着眉,“昨天不还好好的吗,这怎么连氧气都吸上了?” 阮慕视线扫来扫去,发现唐星辰脖子上有道让人心惊的紫红痕,顿时察觉出了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向应程,关心道,“阿程你有没有受伤?”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唐星辰半晌才反应过来,诧异说:“爸,你怎么会来首都?”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唐世德快急死了,说话好听不到哪去,手去摸他脖子,“这怎么回事儿?!谁弄的?” “疼疼疼——”唐星辰龇牙咧嘴往后躲,“你轻点儿!” “你爸下午到的,”唐密替他解释了一句,“想着今天过来看看你,谁知道你手机打不通,人还进医院了。” 唐星辰手机先前被应廉拿走,打了那通电话给应程后,就直接关机扔掉了,现在还不知道报废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不过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说了没准唐世德会气得血压飙升,当场中风。 唐星辰摆摆手,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经验娴熟地瞎编。 “今天下午在大街上碰见个小偷,我见义勇为和小偷打了一架,不小心挂彩受了点伤,手机摔坏了,不过小偷被我抓着了,没想到警察那么多事儿还给你们打电话,别大惊小怪,我好得很。” 这谎话水平实在有待加强,在场几人没一个被糊弄过去。 尤其是唐世德,见这小子分明一脸心虚,却还要强撑着撒谎,心里别提有多急了,顿时来了火。 “你骗鬼呢!”他一拍床头柜,“到底怎么回事儿?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说实话!” 大家都被他这动静吓了好一跳,不约而同安静几秒。 唐密想出声劝劝,然而那边沉默已久的应程,率先开了口。 “是我造成的。”他淡淡说。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看向他。 唐星辰一急,赶忙阻止:“什么就是你造成的了?你别瞎——” “你闭嘴!”唐世德不让他插嘴,然后示意应程,“你继续说。” 应程胸膛微微起伏,调整状态,尽量心平气和地将废弃厂里的来龙去脉,大致给他们讲了一遍。 事情全部说完,唐世德三人都没声儿了。 他们满脸震惊加不可置信,有点艰难地消化着这段信息量颇大的内容。 应程低下头,冲唐世德说:“对不起,因为我的问题才害他受了伤。” 唐星辰费力地坐起身,把应程拨到自己身边,替对方辩解。 “和他没关系,你们别听他瞎说,要怪就怪那个姓周的,没有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不成想话音刚落,唐世德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飚。 他脸色难看不已,像是怒到了极点,盯着应程一指病房外。 “出去,你给我出去!” 应程抬起眼,静静与之对视,并不反驳,但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床上的唐星辰一拧眉,不顾沙哑的嗓子,跟自己爹对吼:“你让谁出去?唐世德你别在这儿没事找事!” “月亮——” 唐密出声制止,用眼神提醒他这时候不要来硬的,接着又劝唐世德:“舅舅,你先别生气,月亮还病着呢,有什么事等他恢复了再说。” 谁知这一劝仿佛火上浇油,唐世德听见那个“病”字,登时大动肝火,不留情面地要亲自动手赶人。 唐星辰也是气得不行,抬手扯掉呼吸罩,差点跳下床和他爸干一架。 唐密挤在父子俩中间当人肉盾牌,又是喊又是拦的,脖子还不知道被谁扇了一巴掌,唐世德依然固执地要让应程滚蛋。 场面变得一团糟,应程隔着几步距离,想出手去拉唐星辰。 下一秒却被阮慕抓住手腕,强制带离了病房。 病房门顺手关上,唐密留在里面调节父子大战。 阮慕将应程带远了一些,给双方几分钟平复情绪。 她酝酿了下,本想问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一转眼,看见应程魂不守舍的模样,话到嘴边徘徊片刻,终究是没忍下心。 未能出口的话变成一口气叹出去,阮慕端详对方几眼,好言相劝。 “最近事情太多了,你也累得不轻,先向剧组那边请个假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星辰的事……他爸爸现在是在气头上,说话重,咱们也要理解,毕竟好好一个人,不明不白进了医院……” 话到一半,阮慕说不下去了。 儿子无故被人迫害,做父亲的没立刻报复回去算很好的了,发再大的脾气也正常。 然而这件事从头到尾,应程的痛苦与自责不比谁少。 若是有可能,想必他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意看见唐星辰受半点伤。 阮慕作为看着对方长大的姐姐,哪里再忍心继续苛责。 摸了几下应程后背以示安慰,阮慕说:“这么晚了,今天先回去吧,等明天他爸爸气消了,咱们再来。” 凑巧此时路倏买好晚饭上来,应程压制住即将溢出心头的情绪,走去路倏面前。 “你帮我送一下,把我的那份也给他,我不进去了。” 路倏一头雾水,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摆了张问号脸出来。 应程没心情解释,把饭钱转给他。 而后径直乘电梯下楼,离开了医院。 深夜的气温达到了零下十度,应程之前出门急,穿得稍微少了点,到家时已经冻成了一根失去知觉的冰棍儿。 锅里煮到一半的饺子泡馕了,剩下的那些还在塑料袋里,却也因为屋内没关的高温壁暖,解冻化水变质了一部分。 应程随便整理了下厨房,将水饺全部倒进垃圾桶,无论好的坏的,扎成一袋扔了出去。 这顿唐星辰嚷嚷了几天的冬至饺子,终归是能没吃成。 奔波一晚上没吃饭,应程胃里格外空,可惜一点食欲都没有。 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猫狗也收拾干净。 他侧躺在床上,阖着双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睡着。 …… 第二天,应程起得很早,特意多穿了几件才出门。 尽管清楚有唐星辰他爸在,唐星辰肯定不会饿肚子,但应程仍旧多买了份早餐,带着去了医院。 结果赶到医院后,病房里已经没人了。 护士告诉他,病人转院去了另一家私人医院,昨晚就走了。 应程只好又重新打车,前往护士提供的地址。 但私人医院不是只有一间病房,应程兜兜转转寻找许久,询问了好几个医生护士,终于找到唐星辰所在的单间豪华病房。 只是他没能进去,病房外正正经经守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哪怕没穿西装戴墨镜,可看气质也能猜出,十之八九是唐世德雇的保镖。 这家私立医院安保还不错,正常遇不到什么危险和意外,是以这保镖雇来,不是防他就是防唐星辰的。 意料之中,应程刚靠近两步,保镖们就伸出了手。 “抱歉,这间病房不能随便进,请您离开。” 应程迅速扫了两个保安一眼,没选择硬碰硬,后退了一步。 他拎起手中清淡的粥食:“我来送早餐。” 保镖们不为所动,依然是那句话:“抱歉,您不能进去。” 应程忍下脾气,又一次退让:“不让我进去,那你们拿给他?” 见应程没有恶意,看上去又格外坚持,其中一个保镖神色犹豫了几秒。 尚未给出回应,病房里响起一句怒吼—— “唐星辰!你走一个试试!” 应程神情一凛,趁保镖们分神之际,立马去拧门把手。 门是被拧开了,可保镖们反应也很快,急速出手一拦,抓住了他胳膊。 应程眼神冷下去,正欲动手,门后又是啪地一声,瓷器摔碎的动静响起。 紧跟着便是唐星辰旗鼓相当的怒吼:“唐世德!你到底想干什么!” 病房里,一碗香浓鸡汤砸在茶几上,瓷碗碎成三片,汤水泼了一地。 唐世德面色铁青,拽住唐星辰不肯松手:“我想干什么?我要你好好给我待在这,不准出去乱跑!你马上跟他分手,不允许再见面!” 唐星辰胸口梗住,被这无理取闹的神经病爹气得不轻,冷笑一声,开始胡说八道。 “你做梦!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分开,我告诉你唐世德,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就是不能怀孕,我要是能怀,你现在就等着做爷爷吧!三胎我都给你生下来!” 唐世德:“……” 唐世德好好一张脸黑成了滩墨汁,上气不接下气,快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他高高扬起手,准备给这不孝子一个大耳刮子。 唐星辰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表情极度叛逆,脸上写着“有种你就打”。 耳光没打下来,唐世德发颤的手,停在了他脸颊边缘。 唐星辰却突然愣住了。 他那向来蛮不讲理、我行我素的臭脾气爹,在这一刻,竟然湿了眼眶,掉出了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眼泪。 唐世德一反常态,伤心地啜泣着,连声音都哽咽了。 “唐星辰,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妈离开了我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要是连你都出事,你让我怎么活?连你都保护不好,我怎么跟你妈交代?我怎么跟我自己交代!” 他抹着眼泪,指向他脖子上的纱布:“你这个伤,我昨晚看着一夜没睡着,我痛啊儿子。你要跟他在一起,我不反对,你要干什么我都不反对,可你看看,他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自己又是什么情况,你让我怎么放心?怎么放心!” 唐星辰被对方这般弄得手足无措,态度软下来,然而心里不免着急。 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唐世德此刻泪眼婆娑的脆弱模样,令他根本无法反驳出口。 唐世德说:“如果他真的想跟你走下去,就该像个男人一样,把所有事情解决好,而不是软弱无能地什么都要你替他承担。” 唐星辰心里偏向应程,忍不住辩驳。 “他哪里软弱无能?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想让他怎么样?那些事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不管!”唐世德一挥手,蛮横起来,“他们家现在这种情况,你要和他在一起,除非我死!” 相隔一墙的门外,父子俩的争执与对话,完完整整传了出去。 应程动作僵住,逐渐松了力道,甩开保镖的手往后退。 保镖们警惕地盯住他,考虑着要不要现在进去打声报告。 应程垂下淡漠的眼眸,纹丝不动伫立在原地,像尊木讷的雕塑一样,站了很久。 病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小,一方妥协了,说话声消失在门缝中。 手中的早餐热气一点一点散透,不可挽回地变得冰凉,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应程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独自前来,只身离去。 …… 走出医院没多远,口袋震动起来。 应程摸出兜里的手机,来电是个没见过的号码。 接听后,听筒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应程先生你好,我是公安局刑侦队副支队长,孙实。” 应程:“你好,什么事?” 孙实说:“这次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你,关于你父亲绑架案的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市局一趟?” 应程淡淡道:“我知道的东西,在录口供的时候都说了。” 孙实沉吟片刻,问得更具体了点。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你和嫌疑人周谦知……以前认识吗?我指的是很早以前。” 应程一顿,微微凝眉:“什么意思?” 那边孙实似乎在整理思路,安静少顷后,将昨晚应廉和周谦知被带回警局后发生的事情,简要给应程说了一遍。 昨晚应廉被铐进审讯室后,整个人出乎意料的配合。半只熊崽 都无需警察审问,主动将犯罪过程阐述得清清楚楚,详细得连来首都坐的哪一趟飞机都讲了。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斗志和希望,一夜之间形容枯槁,万念俱灰。 录完口供后,还趁着警察不注意,差点一头撞死在临时看守所里。 被人为阻拦后,他精神彻底崩溃,疯疯癫癫地痛哭流涕,嘴里喊着什么“我是应廉我姓应”等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看守所警察觉得他不对劲,立马报告给了上级。 第二天一早,公安局请了位专门的心理医生过来。 医生经过初步诊断,得出结论,嫌疑人很可能患有严重的心理和精神疾病,行为表现出一定的反社会人格症状。 而另一边,周谦知认罪的态度也十分良好。 他承认是自己偷了实验室麻醉药,对唐星辰做了不轨之事,成为了绑架案的帮凶。 可是这一切,都是应廉逼迫诱使他做的。 周谦知说,应廉知道他喜欢应程,所以利用他的嫉妒心不断进行洗脑,自己一时冲动,才被诱使着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 然而他的说辞与应廉的口供完全相反,因为来首都前,应廉压根不认识周谦知。 应廉表明是自己来到首都后,在暗中跟踪应程的日子里,被周谦知找上了门。 对方主动挑明身份,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目的,希望能寻求合作。 周谦知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不想让你儿子好过,我也不想让你儿子的男朋友好过,既然我们的想法一致,为什么不选择合作共赢?” 当时应廉答应了,结果等到后面实施起来,周谦知刚刚将唐星辰带到废弃工厂,转瞬就被应廉下了黑手。 两位嫌疑人的口供不一致,副支队长孙实根据经验,连夜走访了一趟周谦知的学校。 他从实验室负责人那里得知,麻醉药是在十一月份丢的,应廉却是十二月上旬才到首都。 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且两人手机上没有联系记录,充分说明周谦知偷药是自主行为,绝非受人逼迫。 然而周谦知却说,他那么早偷药,是因为他想拿流浪动物做实验,与此次案件无关,只是后面刚好用上了而已。 孙实依然存有疑虑,又去了一趟周谦知家里。 没想到在竟然周谦知卧室衣柜的夹层中,搜出了大量偷拍视角的照片。 照片足足有几百张,里面的主人公从几岁到十几岁,全部都为同一个人——应程。 可是当证据清清楚楚摆到了周谦知面前,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怎么审问都没用。 周家为他请了辩护律师,孙实担忧着,对方很可能借应廉患有精神疾病这一点,致使他的口供无效,从而进行脱罪。 因此便有了今天这通电话。 孙实说完,应程缄默了半晌,缓声道:“我现在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两人什么性格你们清楚,没有放弃这个词。 唐爸其实当初心结也没完全解开,靠着爱和愧疚才让步,这次正好一块儿解了 怕的话就跟我念一遍,感情无虐,会有糖的,阿弥陀佛。 第68章 鬼蜮心 “照片目前需要作为证物保存,所以没办法给你看,还请谅解。” 孙实一边领着应程往里走,一边说道。 “不用。”应程语气随意,“我没兴趣。” 两人走了会儿,来到一间类似于审讯室的门口,孙实说:“最多给你一小时,尽量速战速决。” 方才应程答应过来后,并未立即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反倒问孙实,能不能让他和周谦知聊一聊,也许聊完之后,警方想要的线索就有了。 孙实考虑了半晌,心里急于查清真相,想抓紧每分每秒,便擅自做主破了这个例。 应程推开眼前的门,迈步进去。 外表虽然看着类似,室内的构造却与审讯室大相径庭,更像是监狱里亲属探视的那种窗口。 整体空间被一分为二,中间竖着面特制的宽大玻璃。 嫌疑人和来访者分居两边,互相可以看见,也能说话,但无法直接接触。 可能与探视间唯一的不同,就是玻璃上没有那种聊天的电话。 应程坐在靠椅里,神情寡淡,眼皮向下耷拉着,显得有点打不起精神的懒散。 不多时,玻璃墙另一边的铁门打开。 周谦知双手戴着镣铐,被两位警察押进来,坐在了应程正对面。 一整晚的审问,并未让周谦知面貌变得憔悴。 除却颈间那条不深不浅的勒痕,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甚至比应程的面色还要红润。 警察出去后,周谦知注视了对面人许久,笑着说:“应程,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真开心。” 应程没接话茬,也没有出声,意兴阑珊地打量着笑容自如的周谦知。 恹恹的神色,仿佛是在观察,又像是随意看看。 周谦知并未介意他的沉默,兀自说下去:“听说你想和我聊天,想聊什么?唐星辰还是应廉?嗯……看来都不是。” 他身体朝前一趴,戴镣铐的双手放置于身前的桌板上,面容异常兴奋。 “没关系,还有十一个小时我就出来了,警察也不能关押我,”他开心地说,“到时候你想聊什么,我们俩可以好好聊,聊一天、聊一个月、聊一辈子。” “哎呀,但是你男朋友在,他肯定不能让我们好好聊天,”周谦知话音一转,露出无辜的表情,又笑了下,“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你男朋友了,应程,你差点害死他,我猜他家里人应该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吧?真可惜。” “周谦知。” 应程忽然出了声,他静静看着他,目光幽冷,缓缓开口:“还是我应该叫你——张离?” 周谦知表情骤然僵住,定格几秒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原样。 “张离?这是谁?” “看来被周家收养这些年,你已经忘了你原本的样子,”应程慢条斯理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周谦知抿了抿唇,眸底闪过一丝阴寒,嘴角却勾起来。 “我累了,不想和你聊天了,我们还是出去再聊吧。” 他要摁呼叫铃,应程那边又开口了。 这次场面掉转,换作了周谦知是被动的聆听者。 “张离,你想摆脱的一切,你手上的疤都替你记着,”应程凝视周谦知,淡淡说,“你摆脱不了,你骨子里就是和你亲爹一样烂的人,哪怕改名换姓,照样也爬不上来。” “其实你知道自己多恶心,但你控制不了,你最爱的还是原来那个自己,你甚至想炫耀手上的烟疤。” 应程说话声不重,却是一句诛心:“因为很早之前,你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闭嘴——!” 周谦知怒吼着想要起身,但被固定的座椅控制了下半身,双腿立不起来。 他怒目圆睁,举着戴镣铐的手,一下一下重砸身前的面板。 “你胡说!胡说!应程你闭嘴!” 像是听从了对方的话,应程不再吭声。 只是好整以暇背靠座椅,讥诮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落在情绪激动的周谦知脸上。 周谦知嘴里一遍遍讲着否认的话,心里却越来越空,越来越胆怯。 仿佛被控制了注意力,目光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应程的眼睛。 那双眼太熟悉了,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看着他,仿佛看阴沟里的臭虫、看跳梁小丑一般,满满地讽刺与瞧不起。 周谦知眼神发直,忽然大叫一声,捂住耳朵。 心底的恐惧和埋藏在深处的不堪记忆,一同被粗暴地勾了起来。 …… 周谦知……不,此时还是只有七岁的张离。 张离窝在面包车后座狭小的角落里,四肢和后背无一完好。 身体残余着前几天被打过的伤处,伤处周围满是淤青,动一下牵着神经都疼。 但他没当回事,一双眼像家里偷生的老鼠眼睛那般,明亮警惕地暗中观察着,坐在另一边与他同龄的小男孩。 他们被抓过来已经三天了。 三天里,这个男孩除了刚开始哭过两回,后面没开口讲过半句话。 张离暗地里称呼他为小哑巴。 小哑巴看着很小,矮矮瘦瘦又很白,站起来还没有他高,成天不是发呆就是走神,跟傻了一样。 张离默默观察了会儿,行驶到半路的面包车忽然停下,前面开车的一男一女推门下去了。 等待片刻,那两个人没回来,张离轻手轻脚挪过去,凑近到小哑巴身边。 “喂,你到底会不会讲话?” 小哑巴没吭声,抠着自己的手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离又靠近了几分:“我叫张离,没上过学,不知道哪两个字,你叫什么?” 小哑巴依旧不搭理他,甚至往角落挤了挤,把脸背过去。 张离生气了,觉得这小哑巴不仅傻,而且是个讨厌的傻子,活该被抓来。 他推了他一下,吓唬道:“哑巴,他们会把你卖到很远很臭的村里,给你找个天天只会喝酒的酒鬼老爸,喝醉了就打你,不给你吃饭,饿死你!” 小哑巴被推得脑袋撞了下车门,眼珠死气沉沉瞟过来,回手推了一把张离。 可是他劲儿小,张离纹丝不动。 正要嘲笑这小哑巴来着,那开车的一男一女又回来了,张离连忙挪回自己的角落。 男人坐在驾驶座,踩动油门,心情很好地和身旁的女人聊天。 “那老头说就要带把儿的,咱们有两个,这回有得赚了。” 女人笑了声,回头看一眼把自己蜷起来的张离,说:“这小孩命不好,是个死酒鬼的种,五十块钱就卖给咱们了,给他找户好点的人家吧,以后还能少吃点苦。” 男人从后视镜里审视张离,又看向另一边的小哑巴,摇了摇头。 “估计不行,他没那小孩长得好,那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金贵娇气,价格卖低了就亏了。” 面包车开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颠簸一阵阵的,颠得张离有点想吐,脸色极差地瞟了眼不远处的小哑巴。 小哑巴是真傻,听到自己马上要被卖了,竟然也无动于衷。 大约一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了某家小旅馆前。 几人来到前台,张离故意打翻桌上摆着的玻璃茶杯,想偷偷向老板求救。 奈何老板的态度和他家旅馆环境一样差,骂了几句张离小畜生小杂种,登记都不登记,收下钱就把钥匙扔给他们了。 张离求救失败,不慎被男人发现了端倪。 男人低声警告,再敢有什么小心思就把他手脚打断。 张离战战兢兢,不敢妄动,和小哑巴一起被带去了只有单人床的房间里。 女人留下守着他们,男人出去买饭。 没多久,女人忽然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了几句后,她倏地站起。 “反悔了?!他妈的狗杂种,不想要怎么不早说啊!我们都开车过来了!” 女人越说越气,一边冲电话里骂着粗俗脏话,一边走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张离紧紧挨在小哑巴身边,抻长脖子张望了眼。 人已经不在屋内了,但声音还能听见,应该是站在门口打电话。 张离收回视线,转向呆呆傻傻的小哑巴。 他拿起床上的劣质枕头,抱在怀里,轻声对小哑巴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刚一说完,张离猛地俯身扑过去,用枕头死死捂住了小哑巴的脸。 小哑巴被压进床边狭窄的墙角,四肢挥舞着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女人仍旧在门口叫骂着,声音完全盖过了屋内的动静。 张离牙关紧锁,手脚齐齐上阵,骑在小哑巴身上,使出全身力气摁住那个枕头。 他怕对方喊得太大声,又抓着小哑巴的脑袋往墙上撞了一下。 几分钟后,又瘦又矮的小哑巴,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最后瘫软四肢,闭上了眼睛。 张离以为他没气了,把枕头丢在旁边,立马起身跑去门口。 女人还没骂舒坦,身后门打开,衣角突然被人一扯,低头看见了满脸焦急的张离。 “那个人不动了、不动了!”张离大喊,“他死了!” 女人一惊,匆匆挂了电话,走到里间一看。 小男孩果然失去了意识,瘦弱的身体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她吓了好一跳,冲过去抓起枕头扔开,探了探男孩鼻息。 发现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后,连忙使劲摇晃呼喊:“醒醒!醒醒!” 手忙脚乱的女人被分散了注意力,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张离趁机逃走了。 张离拼尽全力,跑得飞快,将旅馆的劣质地板踩得吱吱作响。 然而转过拐角,不小心一头撞进了某个粗糙的怀抱里。 男人从外边回来,刚得知买家反悔不认账了的消息,心里头正窝着火,这会儿又恰好撞见张离逃跑。 他摘下嘴里的半截烟头,吐了口口水,骂一句“操你妈逼的”,单手把张离拎回去。 “他妈的连人都看不住!你去死了算了!” 男人痛骂着女人,啪地扇了张离一耳光,再掀起他的衣袖,将燃烧正旺的烟头狠狠烫了上去。 “让你跑!让你跑!老子弄死你!” 张离疼得惨叫一声,猛然缩回手躲去墙边,浑身颤抖地指向小哑巴。 “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那边小哑巴在女人的呼喊和摇晃下,又恢复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听见这句话,他直勾勾盯住张离,嘴巴一张一合:“是你要杀——” “杀”字说到一半,张离拼命扑过去,将小哑巴连拖带拽,推到了男人烟头底下。 男人满肚子火要发泄,打谁都一样,没区别。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小哑巴衣服,剩下的猩红烟头捻在了他骨骼突出的肩背上。 不仅要烫,还要一边怒骂污言秽语,外加拳打脚踢。 女人面色颇有不忍,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可碍于男人的暴脾气,到底是没敢开口。 她别开脸,看见吓得缩进墙角的张离,心里一气,抬脚踹了上去。 高跟鞋踹在脸上,鞋跟正中鼻梁,张离也不敢喊疼。 唯一的办法是双手抱住脑袋,把自己缩得更小,缩得没有存在感。 他下半张脸埋进膝盖,眼珠子偷偷摸摸转动,瞟向斜前方挨打的小哑巴。 小哑巴趴在地上,肩背烫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没有发出半点痛呼,一脸麻木的表情,双眼呆滞地流着大颗眼泪。 张离的视线瞟来瞟去,无意间对上了小哑巴的眼睛。 那双眼很黑,瞳仁比寻常人大上几分,仿佛一个漾起漩涡的无底洞,危险幽深,对视后会不自觉被它缠住。 深色瞳孔逐渐恢复焦距,对方的眼神如同蜘蛛网,四面八方覆了过来。 小哑巴的表情分明没变,眼底却有了悚然笑意。 那是满满的讥笑,像动物濒临死亡时的眼睛,含着怜悯、可悲与讥讽。 张离感觉自己被无形的一张手掐住,呼吸困难,肺部滞塞。 他一个不慎,掉进了对方眼里的无底洞,无穷无尽的恐惧浸入骨髓,生根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闯进来,举枪厉声喝道:“警察!给我蹲下!” …… 两人被警察成功救了出去。 相对来说,张离受伤不算特别重,但警察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旧淤青。 警察问他:“这是人贩.子打的吗?” 张离说:“不是,我爸打的。” “你爸呢?” “死了。” 他和小哑巴一起被送进医院治疗,小哑巴陷入高热昏迷,父母千里迢迢赶来,在他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张离这才知道,原来小哑巴的名字叫应程。 应程家好像很有钱,那些警察和医生对他们态度格外好。 张离怕了,怕应程醒过来后告诉警察,自己差点杀了他。 他躲在病房门口,偷偷注视床上睡得很深的应程,暗自祈祷他不要醒来,最好就这样睡下去。 张离忐忑不安了几日,向警察撒了谎。 一份来自受害人的伪证,让人贩.子被判了死刑。 案件尘埃落定后,张离站在警局门口,彷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去哪。 他妈在他五岁的时候,赌博欠债被人打死了。 对方赔了三百块,揉得皱巴巴贴着胶带的三百块,是他每天锲而不舍哭来的。 可惜钱还没揣热乎,便被他那一辈子除了喝酒就是打人,死了得下地狱的爸抢走了。 一百块用在买酒,二百块拿去嫖.娼,支配得明明白白,半毛钱都没给张离留下。 张离没念过一天书,酒鬼爹没打他就算不错了,不可能挣钱养他供他上学,他只能自己养自己。 那几年抓雇佣童工抓得紧,张离费尽周折找了个瞎眼残疾老头,每天帮他接屎接尿擦屁股,当他的导盲犬。 他不要工钱,能吃顿热饭就可以,然后剩余时间再去捡废品换钱。 一斤废品三毛钱,张离捡了很久才存出十块,结果又被那损阴德的爹抢走了。 抢走钱就算了,还要拳打脚踢拿他出气。 张离被打得奄奄一息,心底恨意膨胀到了极限,再也控制不住地爆发了。 他偷了瓶高浓度酒送给那畜生,等畜生喝得半醉不醉后,再引导着把他带去河边。 手上轻轻一推,死猪一样沉重的身体,很快跌进河里淹没不见。 张离解脱了,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身心都是轻松的。 他高兴地回到家里,还没高兴两分钟,就被人贩.子找上了门。 …… 脚步在警局门口徘徊,张离脑子里一会儿是酒鬼爹的死人脸,一会儿又是应程的眼睛。 一位警察找到他,问:“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 张离:“不知道。” 警察说:“别转了,跟我来,有人想收养你。” 一对中年夫妇不知从什么途经,获得了这起拐卖案的消息。 而且听说其中一个小孩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经历很可怜。 他们不能生育,膝下无子,便想着过来看看。 张离被带到夫妇面前,如同夜市地摊上的商品那样,他想尽办法表现廉价的自己,期望获取一条生路。 夫妇瞧见他身上的伤,心疼得不行。 又见这孩子眼睛活泛,看起来聪明伶俐,立马同意收养了。 办完全部手续,他们给他重新取名为周谦知。 寓意希望他来日谦虚谦让,知万物道理,懂是非清白。 周家大多是读书人,担得起一句书香世家,子辈们不是医生公务员就是老师,周氏夫妇俩也是老师。 为了更好的教育环境,收养半年后,他们便带着周谦知北上了。 但是在走之前,周谦知无意中碰见过一次应程。 面对面遇上,他心里一紧,着急地想要躲起来。 然而对方好像压根不认识他,眼神都没分来一个,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 周谦知感到无比奇怪。 难道对方原谅他了?从此不追究了? 疑问悄然停留在心底,跟着一起带去了首都。 周谦知在垃圾堆里摸爬打滚,赖活了七年,如今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不用怕无缘无故挨打,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用给人接屎接尿,出去捡废品赚那几毛钱。 他享受着优渥的家庭条件,享受着养父母的悉心照顾。 可以像绝大部分同龄人那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接受最好的教育。 然而老天像是非要跟他作对,不管此刻的生活与曾经相比,有多么的天壤之别,他过得多么幸福多么好,脑子里却始终忘不了应程。 他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揭穿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乃至在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多次不由自主梦见,那双像蜘蛛网一样难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夜夜难寐的周谦知想了个办法,用成绩和养父母交换,希望他们能允许自己每年寒暑假回颐宁一趟。 周家夫妇是开明的人,认为孩子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又猜测他是怀念家乡,没多犹豫地答应了。 前两年他们还会陪着他去,等上初中以后,就任由他自己安排了。 于是自那时候起,周谦知开始了肆无忌惮跟踪应程的生活。 也是那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应程好像真的忘记自己了。 他每年都会去颐宁看他,一年至少四次。 每回远远地跟对方在身后,不靠近也不出现。 他对他身边的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应程做的每一件事,发生的任何变化,他全都一清二楚。 如同动物实验的观察者,无论应程是被混混欺负、在应家痛苦挣扎,亦或是干起了配音这个副业,周谦知从不会干预。 只是用相机记录拍摄,再回去慢慢欣赏。 这是他遇见的完美艺术品,自己需要一寸一寸,细致感受艺术品精雕细琢的线条肌理。 周谦知暗中偷窥了应程八年,偷拍了他八年,自认为比谁都了解对方。 然而升到高三后,周家夫妇为了他的学业着想,暂时不允许他离开首都,要等高考完再出去。 周谦知不敢违背养父母,他们对他很好,他自然也需要尊重他们的想法。 可是仅仅才过了一年,他一年没有回颐宁看过应程而已,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失控了。 对方发生了让他再也掌握不住、且无法理解的变化。 高三暑假,周谦知满怀期待地回到颐宁,谁知看见了时刻围绕在应程身边的唐星辰。 他看见应程会亲他抱他,会露出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会和唐星辰玩一些幼稚的小把戏,甚至会全身心依赖对方。 应程变了,变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实验产生变量,艺术品沾染了污迹,宣告失败。 那一刻,周谦知起了杀心。 他想,他要除掉实验体上不该生出来的细菌,让这个观察了八年的小动物,恢复成完整干净的模样。 他不再甘于当一个观察者,他要参与到实验里,与应程融为一体。 第69章 守云开 “你偷窥了七八年,像只下水道的蟑螂一样,连面都不敢露,为什么?” 应程俯身,与透明玻璃之间的距离缩短,视线逼近周谦知隐藏着惊惧的眼睛。 “因为你不敢承认,只要一露面,你就永远都是那个叫张离的杀人犯。” “忍得很辛苦吧?”应程脸上头回出现了恶劣的笑容,“那么想杀了唐星辰,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最后却还是没能成功,你比以前更废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谦知不堪忍受地尖叫起来,一双手紧握拳头,指甲陷进手掌肉。 他用力砸着身前桌板,银铐碰撞摩擦,割出手腕一圈红痕,发出刺耳的声响,连带着座椅也被拖动。 “我要杀了唐星辰!我一定会杀了他!”周谦知目眦欲裂,破音嘶吼,“你以为唐家会接受你吗?不可能!他们不敢靠近你,你摆脱不了应家那个吃人的地方!只有我才能接受你!只有我!” “你是我的!是我的!应程!我不会放过你,这辈子都不会——!!” 大门倏地推开,两个警察训练有素,利落地将他制服住。 应程慢悠悠靠回椅背,安之若素地注视失态的周谦知被警察押了出去,眼底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孙实进门,有点佩服道:“你心态还真行。” 方才两人的对话举动全都被监控录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能作为将来指证周谦知犯罪的证据之一。 一般被害人直面凶手时,多数是两种极端的反应。 要么恐惧害怕,要么恨之入骨。 很少能像眼前这个男生这样冷静的,更别说还能用言语去激怒对方,抓住漏洞并以此套话,展现出来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强。 应程并未接这句话,只是问:“他有没有被判死刑的可能?” “这个嘛……”孙实斟酌着说,“还是得看法官怎么判,我们作为刑警,只负责救人和抓凶手。” 应程没什么好说的了,从座椅起身往外走。 孙实想了想,又喊住他,好心提议:“你父亲也在这儿,要不要见他一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当作协助破案的报答,给你行个方便。” 应廉从昨晚企图自杀开始,就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了。 估计等开庭判刑后,会被移交到专门的精神病院去治疗关押,届时想见也见不到。 应程步子停顿片刻,淡淡丢出一句。 “不用,可以让他现在就去死。” 言罢,瘦高挺拔的身影丝毫未迟疑,扬长而去。 — 临近中午,家里没备什么吃的,应程随便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 所幸现在是期末月,学校的课程都已结束,他不用忙上忙下的同时,还得奔波着去上课。 草草吃完饭,应程返回出租房,结果在小区门口碰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秦歆竹独自一人站在花坛边,身材比以往丰腴了些许,脸颊不再呈凹陷状,面色瞧着也红润不少,显然是最近过得还不错。 只是她双眉微拧,神色间泛着忧愁,表现出十分焦虑的模样。 应程加快步伐走到她身边,有些严肃地问:“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歆竹回过神,一伸手握住他胳膊,着急道:“阿程,你还好吧?手机怎么关机了?” 应程闻言,拿出电话看了眼。 “没电了。” 大雪昨晚落了一夜,此刻室外温度极低,他拉上秦歆竹,另一手提起对方腿边的行李箱。 “走,先进去。” 两人进屋,永远积极迎接的德德看见有陌生人,好奇地绕着秦歆竹原地转圈,东闻一下西嗅一下。 橙次方则躲得远远的,从墙角后方歪出颗小脑袋,偷偷观察来人。 行李放下,应程打开家里暖气,再去厨房接了杯热水。 他把热水送到秦歆竹手上,问:“你到多久了?” 应程只告诉过对方小区地址,没讲具体的门牌号。 要是知道她会突然过来,应该提前配钥匙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 “没有很久,早上九点的飞机。” 秦歆竹握着玻璃杯暖手,左右端详了几眼屋内环境。 卫生收拾得比较干净,东西也摆放妥当,没有乱丢乱扔,也没见到外卖垃圾。 证明两个孩子平常生活得还是很有规律,她稍稍放了心。 母子二人到沙发坐下,秦歆竹说出自己来这趟的原因。 “我接到警察电话,他们告诉我应廉在这边出事了,警察还向我打听前几个月颐宁的情况,问出什么事也不肯细说,我怕波及到你,就立马从有苏赶过来了,警察找过你吗?” 应程略一沉吟,看来秦歆竹还不知道具体内幕。 总归应廉也被抓了,没必要再说出来让她徒增担心。 他面不改色说:“没找过,要是他们再打电话给你,你就说人在外地,很多事情不清楚。” 秦歆竹有点狐疑:“这样吗?” 应程:“嗯。” 秦歆竹没再追问,确定应程好好的,没有影响到他,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秦歆竹四处望了望,问道:“你吃饭了吗?都到中午了,星辰还在学校?” 应程心神一顿,继续瞎编胡扯:“期末了,他最近住校,不回来。” 说完又转移话题:“你没吃饭吧,我去买。” 秦歆竹连忙拉住他:“不用不用,妈妈吃了飞机餐,现在不饿。” 应程哦一声,转头进房间去给她铺床了。 这里只有一间房,他总不能让自己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还要跑去住外面的酒店。 只能暂时先将就一下,把房间让给她,自己在客厅沙发凑合。 原来的床单拆下来丢洗衣机里,应程拿出一床干净的铺好,和秦歆竹说:“你今晚睡这,要继续旅游我就帮你买明天的机票,不想的话,等我把这边事情办完,再一起回颐宁。” “那你睡哪?”秦歆竹问。 应程抬了抬下巴,一指客厅沙发。 秦歆竹不同意,要自己去住酒店,可惜拗不过应程,被强制在房间住下了。 “午休吧,”应程替她关上门,“有事喊我。” 屋内供暖足,不消片刻便热了起来。 德德和橙次方趴进各自的窝里,舒服惬意地眯起眼打盹。 应程脱掉外套,坐沙发上复习期末考试内容。 他一向学习效率高,注意力集中,重要知识点记住就很少忘。 今天却频频走神,时间流逝了半小时,书本还停留在最初那页。 应程不死心地盯住纸上黑字,瞳孔聚焦了好一会儿,依旧进不去脑子。 他泄气地合上书,扔在一旁,目光无意识落向前方的熨衣架上。 前阵子降温,唐星辰把衣柜里冬季衣服全翻出来,拿着蒸汽熨斗,一件不落地熨了个遍。 说什么衣服放柜子里都变形了,还有股霉味儿,不熨平不散味誓死不穿。 应程说不想穿就不要了,给他买新的。 唐星辰却故作高深说自己成家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得省吃俭用把钱花在刀刃上,比如买套。 刚没脸没皮地说完,屁股就得到了应程一巴掌奖赏。 唐星辰立马扑过去以牙还牙。 两人没正形地胡闹许久,最终那些衣服还是成功被熨回了原本的样子。 应程发了半晌呆,倏然起身,捞过沙发上的外套和鸭舌帽,一起抓进手里。 一个中午过去,外面又下起了雪,体感温度不升反降。 应程裹好羽绒外套,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压低帽檐,迎着朔朔风雪出了门。 他先到商场里,买了一套休闲冬装,而后进了早上刚去过的私立医院。 站医院大厅等了大约半小时,等到了一脸匆匆赶来的路倏。 路倏以为又出什么事了,下车后还是用跑的,气喘吁吁问:“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在电话说?” 应程把装着衣服的纸袋往前一递,说:“帮我把这个送给他。” 路倏:“……” “你这么着急把我叫来,就是为这个?”路倏气笑了,想揍人的眼神落在纸袋上,“他没衣服穿要冻死了?” “还有一件事,”应程说,“能不能帮我把他带出来?我想见他。” 路倏一哽,语塞住了。 沉默三秒后,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过纸袋乘电梯上楼。 医院顶楼天台。 宽敞的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鲜少有人踩踏,一脚下去能瞬间盖过小腿。 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高大男生,迈过铁门槛,踩进了蓬松冰凉的冬雪里。 唐星辰踢了踢碍事的厚雪,踢出一条小路。 走到天台中间,扭头朝四处观望,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手里握着路倏的手机,他正想拨电话,屏幕一暗,有电话进来了。 唐星辰心尖一颤,连忙接听,放在耳边:“你在哪儿?” “转身。”电话里的声音说。 唐星辰依言,原地转了个方向。 下一秒,看见了对面天台上,立着一个黑色身影。 他要下楼去那边,电话里的人却说:“别过来了,就这样。” 对方听似平稳的语气里,藏了股说不出的落寞。 唐星辰身形一停,抬头凝望对面。 应程站在漫天雾雪里,大雪在周身降落,一袭黑衣被朦胧的白色覆盖。 样貌变得不清晰,只余两种迥然的颜色交织,形成了一幅单调又孤独的水墨画。 他戴着鸭舌帽,外套自带的兜帽又叠在了上面。 帽檐压得低,遮住了部分狭长好看的眉眼,突显出下颌锋利的线条,以及弧度欠缺的薄唇。 相较于平日的冷酷,此时倒给人一种无比薄情的距离感,好像靠近就会立马消失。 应程颀长的手指捏着电话,放在耳边,另一手拨弄墙台栏杆边的雪,沉沉开口。 “伤还疼不疼?” 唐星辰往前移了几步,也靠近栏杆,视线始终抓着对面的人不放。 “疼啊,怎么不疼?”他说,“想抱你止疼,你还不愿意让我过来。” 两人距离说不上远,可中间有着上百米的高度。 仿佛一条越不过去的沟壑,没有感情地横亘在中间,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应程目光穿过帽檐下方的阴影,投到对面,静静端详眼前的人。 唐星辰完整地穿着他买的那套衣服,衣服很合身,也很适合唐星辰的风格。 亮眼的白色不仅没压过对方气质,反而更进一步衬托出他鲜明惹眼的样貌,将漫天的大雪都比了下去。 只是天台风大,不小心吹开了他的衣领,露出缠绕在颈间的绷带,同样白得刺目。 应程猛然一闷,心口泛起钝痛。 “怎么不讲话?”唐星辰问。 “衣服喜欢吗?”应程任凭那股疼痛蔓延,神色如常说,“挑得急,没仔细看。” “喜欢。”唐星辰答得很快,“很喜欢,特别喜欢。” 应程不再看他,垂下眼睫,右手依然在拨弄墙台上的雪。 他慢声说:“原本想带你晒太阳,但今天雪下得更大了。” 今日不止风雪凛冽,雾也很重。 灰蒙蒙的埋在眼前,像天上聚成团的乌云,拨不掉散不开,容易让人寻不清方向,半路跌倒。 唐星辰说:“没事儿,以后有的是太阳,我们可以晒很多次。” “我很早前说过,不会让你走。” 应程偏头,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两只手一起摆弄那团雪。 “滑板可以不滑,配音也能停,但唯独是你,怎么都不行。” 他双手握住寒雪,冷意渗进皮肤里,指尖冻得通红。 唐星辰注意力不由被分过去。 少顷,他看见对方缓缓松开的十指下,冒出了一个没有脸的小雪人。 小雪人浑圆的身体表面,只有一颗白色星星,以及一轮白色弯月。 应程说:“唐月亮,出太阳的时候,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剩三章,明天开始日更到完结 第70章 见月明 那日过后,唐星辰身体逐渐恢复无恙,被唐世德强行带回了颐宁。 并向学校请了假,申请期末缓考。 十二月年末,最后一天,应程顺利渡过学校期末周,完成了全部考试。 但他并未急着离开首都,手头上好几个配音项目没做完。 春节即将到来,时间紧任务重,整天除了录音棚就是录音棚,腾不出半分空闲。 原本说要提前结束旅行,自己先回颐宁的秦歆竹,也被无意中打乱了计划。 元旦期间,秦歆竹接到来自应老太太的电话,得知了应廉出事的始末。 对方在电话里平静地告诉她,应廉做了哪些事,落到了何种下场。 并问是否约个时间出来,双方见一面,他们当下就在首都。 秦歆竹考虑了几天,瞒着应程,独自出门赴约。 见面的地点由应老爷子做主,约在了一家关押应廉看守所附近的茶室里。 秦歆竹抱着满心怨恨前去,盘算要给那对老夫妇一个下马威。 他们培养出来的变态,又一次伤害了她儿子,她死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然而真正到了茶室门口,秦歆竹见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两人时,不由愣了神。 如若不是朝夕相对了几十年,她险些要认不出来,那两个鬓边斑白的老人,会是应家以往古板苛刻、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他们背部呈现出佝偻形态,仿佛忽然迈入垂暮之年,神情沧桑眼球浑浊,需要互相扶持着才能蹒跚行走。 应老太太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乌发,变为了草草打理、碎鬓散乱的白发。 昂扬大半辈子从未低下的头颅,现今也颔起了首,不见当初的高姿态。 而应老爷子身边,没有殷勤周到的司机,没了贴心吹捧的下属,也没有谈笑风生的至交。 过往风光无限的时日,在短短几月内一去不复返,他们成了两个老人。 与普罗大众一样,为了犯罪的儿子艰辛奔波,无依无靠的两个老人。 秦歆竹在原地停留许久,目送他们走进茶室,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她没有赴约,失去了报复的兴致,转头离开。 应家是个很大的大家族,从祖上开始,分布在各座城市的各个行业里,颐宁应家只是其中一脉。 应老夫妇孤身前来首都,身边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 唯独能说明,他们这一脉很可能被放弃了,如今孤立无援,不再属于那个庞大的家族。 秦歆竹漫无目的走着,半空飘起了细雪,滑在脸上有点凉。 她撑起手中雨伞,伞缘抬高,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型看守所。 秦歆竹立住脚步,左手放进大衣口袋里,微微仰头。 寂静的目光隔空飘远,穿过雾气弥漫的雪色,降落在了森严的高楼之间。 一位常年在看守所门口卖速食和日用品的妇女,见她站了半晌,一动不动,好奇地走过来。 “妹子,是不是家里人在里面啊?你别急哦,找个好律师,能有机会的勒。” “不是,”秦歆竹淡淡一笑,“太冷了,有点走不动。” 语毕,她收回视线,朝另外的方向而去。 雾雪交加的光景里,行走的身影渐渐模糊,没有回过一次头。 — 春节前夕,应程如期圆满完成了全部工作,拿到了几笔丰厚的工资。 与之合作的同事们也都大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没在年前过劳死。 这段时间应程跟疯了一样,每天第一个到棚,最晚一个离开。 加班加点工作不说,还精益求精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弄得同事们叫苦不迭。 有位配导都看不下去了,生怕他猝死在录音棚,好心想给他放几天假。 结果被应程一口回绝,甚至变本加厉熬起了夜,拼命三郎也不过如此。 这番表现落在众人眼里,自然以为他是被前段时间的网络舆论刺激的。 大家私下里讨论,听老师年纪轻轻,入行几年还不到二十岁,经历却充满坎坷命运多舛,真的太惨了。 激情讨论的间歇,还时不时用同情怜爱的目光看他。 不过当事人完全没心思关注别的,也不在意其余人怎么想。 他铆足那股劲儿把工作干完,然后在小年夜当天,带上一猫一狗和秦歆竹回了颐宁。 前脚刚进家门,秦歆竹正要问应程,午饭想吃什么菜,她现在去买。 应程不知道在行李箱里捣鼓些什么,从里面拎出一袋东西,几分钟的功夫又出去了。 半小时后,他站在了一栋装修风格豪迈的别墅前。 手心泌出了点汗意,应程无声捏了捏,走向别墅大门,抬手按门铃。 按完门铃,转眼瞥见了从花园散步回来的唐世德。 唐世德恰好也看见了他。 对方脸上虽没出现什么明显发怒的表情,可也没亲和到哪去。 唐世德板着一张脸,阔步走近,硬邦邦道:“你来干什么?” 凑巧屋内做饭阿姨听到门铃响,过来开了门,见来人是应程,她新奇地哎了声。 “这不是小辰朋友吗?快进来快进来,小辰正好放假在家呢。” 唐世德:“……” 唐世德故意重咳一声,恼怒地瞪了眼阿姨,用眼神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阿姨被瞪得一愣,悻悻走开了。 走开后又觉得奇怪,想了想,还是去二楼知会唐星辰一声比较好。 应程面向唐世德,开门见山说:“我想和您谈谈,只浪费您一小时,如果一小时后您想法还是没变,我会主动离开。” 唐世德严肃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 “阿程!” 一声欢快的呼喊打断了他。 紧接着,一阵旋风刮到唐世德脸上,眼前飞过来一个黑影,黑影不可阻挡地扑向了应程。 唐星辰双腿起跳,面对面挂应程身上,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高兴。 “你他妈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坐飞机去找你了。” 应程将人稳稳接住,手臂在腰间用力一搂。 “工作有点多,来晚了。” 唐世德:“…………” 有碍观瞻的姿势,让脾气暴躁的老父亲顿时脸一黑,大骂道:“唐星辰!你给我滚下来!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唐星辰充耳不闻,当他爹的话是放屁。 黏糊了几分钟过完相思瘾,才从应程怀里滚下来,顺带把人拉进屋。 唐世德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堪堪忍住没抄起棍子动家法,火冒三丈地跟在后面进去。 唐星辰把应程安顿在沙发上,转头跑去厨房里,又是拿吃的又是拿饮料。 还把冰箱里牛肉翻出来,叮嘱阿姨今天做牛肉盖浇饭。 那阵势,像是恨不得一股脑把家当搬空,连带自己一块儿打包送给应程。 看得唐世德又是一阵生气,满脸恨铁不成钢,感觉自己还不如生块叉烧出来,叉烧都比眼前这个讨喜。 应程拉住兴奋得找不着北的唐星辰,先仔细检查了下对方脖子。 看见颈间伤口完全愈合,淤血消散,没有半点儿痕迹了。 心里松了口气,惦记许久的事总算放下。 唐世德坐进对面沙发,冷哼说:“不是要一个小时吗?行,我就给你一小时,现在十一点,抓紧时间,我们家没有留客人吃饭的习惯,希望你说到做到。” 随后又冲着唐星辰道:“待房间里去!这里没你的事。” 唐星辰瞪着他爹:“怎么就没——” 应程一拉唐星辰,暗自使了点劲儿,低声说:“上去吧,信我。” 唐星辰扭头,撞上应程眼里的笃定,笃定里是矢志不渝。 想出口的话打住,心情莫名其妙就安静了下来。 他闭上嘴,睨了眼唐世德,往旋转楼梯上走。 走到二楼,又还是不放心,干脆躲在拐角处偷听。 客厅里一老一少,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 应程站起身,直立双腿,先慢慢朝唐世德鞠了一躬。 “首先向您道歉,因为我和我家庭的原因,让唐星辰陷入了危险受到伤害,害您担惊受怕,对不起,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妥当,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问题。” 此举一出,立刻让唐世德不好发作了。 他好歹是长辈,一个晚辈在自己面前这样低声下气,心里有点下不来台,表面强撑着不领情的模样。 “既然知道你们家问题多,那还过来干什么?” “我道歉不是为其他人,是为我自己的考虑不周道歉。” 应程直起身,不卑不亢道:“我出生在一个是非多的家庭,有一群那样的长辈,的确没办法否认。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很早前我就脱离了应家,中间没有联系,以后更不会来往。” “这次让唐星辰受伤,是意外也是我的失误,不会再有下一次。” 唐世德说得十分直白:“你拿什么保证没有下一次?你说你脱离了你们家,难道真的脱离了吗?你现在没出社会,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靠家里人?更何况你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应程静默半秒,微一弯身,将自己带来的物品一件件拿出来。 几张银行卡、与阮慕签订的合同、以及手机上期末考试成绩的页面。 他把几样东西推到唐世德跟前,解释说:“银行卡里有十五万,是我近几年全部的存款,合同是我目前在建立工作室,与另一位合伙人签订的,成绩是我这学期期末考的。” 唐世德情不自禁瞄了眼,率先注意到那张电子成绩单。 七门科目整整齐齐,几乎全是满分。 应程缓声开口:“我能保证,让自己和唐星辰衣食无忧的前提,再拿到最高成绩和学历,同时也有自己的事业。” 他说:“出生没办法改变,但未来可以改变,我没有一个好父亲,可我母亲是位优秀的女性,在她的教导下,我不会成为一个烂人。” “我知道这些对您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真的很喜欢唐星辰,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辜负他。” 应程低下头,用最诚恳的语气说:“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时间证明自己,能值得他托付。” 唐世德注视桌上那些物品,耳边萦绕应程真心实意的话,久久不能言语。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月,心里那点气其实早消了。 他之前就派人调查过应程背景,很多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孩子家庭情况复杂,父母长辈也不是什么和善人,一大家子都爱打官腔摆排场,心里算计得比谁都多。 唐世德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更别说做亲家了。 但要说应程本人,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后辈。 头脑聪明各方面拔尖不说,还非常有主见,早早地出来独立,没靠过家里一分一毫,后面也没向父母要过半毛钱。 如今还不到十九岁,就有了这样的能力和手腕,那等到将来更是不容小觑。 也正是因为这些,唐世德当初才会答应他俩在一起。 若唐星辰找的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半件事都干不成的废物点心,他对儿子再有愧疚,也绝不可能让步。 然而这些只是站在最简单的角度,撇开家庭不谈,考虑的不过是两个孩子谈朋友而已。 现如今应家已然倒台,应廉那个该死的人渣也进了监狱。 表面上是万事大吉了,那将来呢? 将来别人问起,你和谁结了亲家?你儿媳妇是哪家的? 他要怎么回答? 回答自己儿子找了个男人,对方父亲还是蹲了大牢的,家里也一团糟。 为什么蹲大牢?因为我儿子差点被他害死。 思及此,唐世德又反感起来了。 想狠下心严词拒绝,唐星辰那股风哗啦吹了过来。 他跑去应程身边,两条胳膊一捞,弯腰将茶几上几样东西扒拉到怀里。 “好了好了,说完了,唐世德你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合同和银行卡揣进兜,唐星辰牵住应程,拉上人往门外走,步履匆匆地跟唐世德告别。 “中午不回来吃饭,你自己吃。” 唐世德:“……” 一口气噎在胸口,徘徊许久后,重重叹了出来。 他无奈摇头,不由想着,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心软了半截,不忍心再为难年轻人。 直到远离别墅,唐星辰停下脚步,忽地转身,一把将应程薅进自己怀里。 他偏头找到他侧脸,用力亲了亲,吧唧一口响。 “你这么低声下气,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方才在二楼,看见应程鞠躬道歉,又忍气吞声的模样。 唐星辰感觉自己呼吸都被遏制了一瞬,闷得喘不过气,哪哪都不舒服。 对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受过这种委屈? 若非靠着最后一丝忍耐力,以及对应程的信任,他早冲下去了。 应程退开半步距离,略一俯身扬首,吻在唐星辰唇上。 “不是低声下气,”他说,“是对你和你家里人的承诺。” 想要获得认可,必须付出最大的努力和真诚,应程深谙这个道理。 比起能和唐星辰好好在一起,道歉和退让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提都不值得提起。 “好,你说什么都行,”唐星辰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唐世德再敢阻挠我,我就——” 应程:“你就怎么?” 唐星辰没好气说:“我就谋朝篡位,让他颐养天年去!” 应程唇角弯出一点弧度,噙了抹淡笑。 手在外套口袋里找了找,找出之前那条被摘下来的十字架项链。 项链戴回唐星辰脖子上,他指尖拂过十字架表面,再碰了碰对方喉结边光滑的皮肤。 “伤好了,可以戴了。” 唐星辰拉下应程的手,十指交叉地握住,两人一同往路边走。 冬日暖阳高升,脸颊细小的绒毛浮起层淡金色,舒服得让人眯了眯眼。 “出太阳了,回家。” 作者有话说: 说我剧情是敷衍过任务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单元破案剧或小说,用那个来类比的话,这本书里各个人物的故事和经历,就好比“案件还原”,站在“凶手”角度去展现ta的“犯罪心理和行为动机”,并不会把配角故事全部融进主线,也不会单独展开一条支线去写,而是在高潮剧情过后,理清线索揭开真相,这是我写这本书采用的手法风格,没人规定不能这样写。 我不理解什么叫过任务,我过的哪门子任务?码字的任务吗?我吃饱了撑的累死累活写本免费文?真要过任务,水字数不比想剧情容易得多?(为了我的心情着想,此类评论已删除) 实在不想整天说些这种事,但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很无语。这么长的小作文也很打扰其他读者的阅读体验,在此先说声抱歉 第71章 万年长 春节到眼前了,不论在外地上学还是工作的,大部分人都回了老家团聚过年。 在外地流放了半年的潘冕,也终于赶在年三十前,回了他心爱的颐宁。 一到家放下行李箱,找出锁在柜子里长毛的手机,拍拍灰充上电,戳进微信群聊大放厥词。 【清北预备役】:陛下驾到,尔等还不速速奉上零食、辣条和薯片出来迎接! 【清北预备役】:@失恋勿扰美女除外@LU@幸运狗@ollie 聊天界面空荡荡了几分钟,突然一条消息蹦出来。 【失恋勿扰美女除外】:哪来的太监? 五秒后,又接连跳出来另几条。 【幸运狗】:不认识,@ollie宝贝儿你认识吗? 【ollie】:不。 【LU】:踢出去吧。 【清北预备役】:。。。。。 【清北预备役】:等着,我现在就拿菜刀上门砍人。 满心欢喜被浇了个透心凉,潘冕气不打一处来。 复读压力大,最近内心变得比较敏感,现在又有了种被朋友们孤立的委屈。 越想越生气,他准备主动退出群聊,充分表达自己的不满,窗外忽地响起一阵激昂绵长的喇叭音。 潘冕掀开窗帘,刚想吼一句谁他妈这么没素质。 就看见那几个没素质的人,正在他家门外,坐在车里冲他笑。 大冬天的,唐星辰高调地开了辆骚红色敞篷跑车,副驾驶坐着应程,后座是路倏和冯长宇。 四个人头发都被吹得挺有型,脸已经冻麻了,纯靠身体里那口仙气吊着,没被颐宁湿冷的冬风吹得半身不遂。 唐星辰一声口哨响起,挑下巴笑道:“冕子,想你辰哥没?” 冯长宇手伸出车窗,拍了下车门:“还他妈傻站着!快过来给你爸爸我瞧瞧!” 潘冕一句发自内心的卧槽,欣喜若狂跑出家门,撒着欢奔向他那堆不要脸的亲戚。 “你们几个傻逼!大冬天开敞篷!” 冯长宇提前开了车门下来,逮住潘冕就是一顿狂揉,后者不甘示弱揉回去。 两人放声大笑,潘冕成了第五位鸡窝头。 唐星辰胳膊架车窗上,懒洋洋说:“赶紧的,上车,我快饿死了。” 潘冕和冯长宇一人拉一边车门,弯腰坐上去,齐心协力把路倏挤在了最中间。 路倏:“……” 路倏:“再挤一个试试。” 潘冕扭啊扭,环住路倏一只胳膊,脑袋也歪上去:“蹭蹭学霸之气,保佑我明年考六百加。” 路倏嫌弃地往边上撤,但旁边有个更碍事的大块头,躲无可躲。 应程打开前座储物箱,摸出瓶饮料,向后丢给潘冕。 潘冕麻利地接住,打快板似的唱:“喝了学霸饮料,明年步步高升,高考金榜题名!” 唐星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轰隆声,敞篷车朝着大路驶去。 — 五人来到一家豪华大排档,走进包厢吹上暖气,冻木的脑子终于缓过了劲儿。 刚才在路上,大家冷得实在受不了,纷纷要求把车顶关上。 奈何唐星辰那个神经病,宁愿冻成木乃伊也要耍这个破帅,宁死不屈。 潘冕转头找应程求助,谁知得到对方一句:“我没主见,一般听他的。” 潘冕狠狠*了声,最后还是靠着路倏的威胁,那货才把敞篷车顶放回来。 大家在包厢里吹了会儿暖气,分别拿着两份菜单,不要钱一样的点菜。 光肉菜就占了满满一大桌,香辣味飘荡进暖气里,包裹于整间包厢中,叫人胃口大开。 几人端起啤酒碰了个杯,坐下大快朵颐,聊起了近半年里各自发生的事。 冯长宇抱个啤酒瓶叨叨:“我失恋了,今天必须买醉,不醉不归。” 唐星辰叼着块五花肉,无情地呛他:“你那点破事儿在朋友圈刷屏一百年了,我他妈都能给你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潘冕幸灾乐祸:“快说快说,冯长宇是不是被甩了八百次?” 冯长宇骂道:“滚啊,读你的书去!” 唐星辰掏出手机,一条条照着冯长宇曾经发过的朋友圈念。 “8月17,宝宝生气了,因为我给她发的晚安里没加爱你和抱抱,她说我爱上别人了,要跟我分手。” “8月19,宝宝拉黑我了,因为我打游戏没及时回消息,我知道错了,以后时刻把手机挂脸上。” “8月22,宝宝又生气了,她问我今天有没有什么变化,我说她染头发了,但那是她一年前染的。” “8月27,他妈的又生气了,谁爱哄谁哄去吧!” “8月28,好爱宝宝。” …… 唐星辰连续念了二十几条,除去前面几条记录了实质内容,后面都是分手又复合,复合再分手。 半年里无限循环,平均三天分一次手,隔几个小时再和好。 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参加了什么“集齐一百次分手获得五十万奖金”的活动。 冯长宇一阵惊恐:“我朋友圈都删了,你哪来的?” “你发一条,他截一次图给我看。” 应程把一串鸡翅推到冯长宇面前,郑重请求:“别发了,放过我。” 潘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长宇冲着唐星辰骂:“神经病啊你!” 唐星辰把那串鸡翅抢到自己碗里,笑得很欠揍:“这次打算分多久?” 潘冕立马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拍桌子中间:“我赌,不出三天。” 朋友圈另一位受害者路倏,掏十块钱放桌上:“三十六小时。” 应程拿出二十块:“十八小时。” 最后是唐星辰,丢了张五十出来:“等着吧,不会超过今晚十二点。” 冯长宇满脸冷笑,豪迈地拍出一百大钞。 “老子不谈了!” 冯长宇这半年里最大的事说完,轮到了潘冕。 他一撸袖子,叽里呱啦把复读学校宿舍里那群傻逼奇葩,挨个吐槽了一遍。 先是谁谁谁袜子穿了一个星期不洗,挂床头晒两天后,翻个面继续穿,美名其曰为干洗。 又是某人沐浴露用完了也不买,拿着别人的内裤香皂就往身上擦,把香皂擦成了六边形。 再接着无论他买了什么吃的,只要放桌上,转个眼就只剩包装袋了。 潘冕说:“我感觉我不是住寝室,我住在野人窟,跟群不爱洗澡的猩猩互相憎恨,吃饭都有股袜子味,太想死了!” 大家快被他的形容笑疯,冯长宇右手锤桌子左手捂肚子,眼泪都出来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满桌的菜和烧烤,随着一杯杯下肚的啤酒,被消灭了个干净。 吃完一轮,没聊尽兴,又重新点了一轮。 一直喝到凌晨十二点,五个人都有点醉醺醺了,趴桌上东倒西歪的。 冯长宇把手机摸出来,找到那个拉黑了自己两百次的号码,借着酒劲儿拨过去。 一个人挪到包厢角落,站成面壁思过的姿势,也不管接没接通就开始抹泪。 “宝宝,我真知道错了,不分手好不好……” 潘冕用手机玩斗地主,一把牌下去欢乐豆输个精光,口齿不清骂道:“操你全家!对面会不会玩?不会玩回家锄地啊!” 唐星辰瞥一眼包厢角落,冯长宇正对着电话那头,恭恭敬敬背诵男友行为规范守则。 他无声笑笑,把桌上之前大家下注的钱,一胳膊全扫进自己怀里。 起身后绕了个方向,绕到应程左手边,蹲下身,把钱一股脑塞进他裤兜。 “我赢了,钱给你买好吃的,你要怎么回报我?” 应程倚着靠椅,侧头垂下目光,向来冷淡的神情间,似有似无浮现出微熏的慵懒。 他抬起手,食指滑过唐星辰脸颊,滑到棱角分明的下颌骨,轻掐住对方下巴。 半弯腰,带着些许酒气的薄唇靠近,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 “够吗?” “不够。” 唐星辰仰起头,将应程衣领往下扯,想要加深这个吻。 身后趴在桌子上的路倏,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哥……你在哪……” 唐星辰一愣,动作刹住,转头往后看。 路倏紧闭双眼,额头脸面通红,嘴里喃喃着含糊不清的话。 应程跟着看去,说道:“他是不是喝醉了?” “很明显。”唐星辰站起双腿,摇晃了下路倏肩膀,“路哥,醒醒,回去了。” 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掀一下。 “这他妈喝了多少啊,”唐星辰略数了数他脚边的酒瓶,“十个我操,买醉的人是你吧?” 他拎起路倏胳膊,把人甩自己背上,同时招呼另外两个。 “走了回家了,别背了冯长宇!回去再背。” 冯长宇结束自我讨伐,连说三句宝宝爱你,挂了女友电话。 应程一只手帮忙护住唐星辰背上的路倏,免得不小心摔下来 潘冕去前台结账,大家一起出了大排档。 虽然五个人都喝了酒,但只有路倏一个不省人事。 冯长宇和潘冕各自打车回家,唐星辰叫了代驾,先把某位买醉的大爷送到家门口,再和应程一起回了秦歆竹那儿。 进门时,两人蹑手蹑脚开锁,生怕吵醒秦歆竹。 安安静静洗了个鸳鸯浴,酒后困意袭来,滚到床上一秒入睡。 — 翌日一大早,床上睡得正香的二人,被一阵热闹的动静吵醒。 习惯性赖了会儿床,唐星辰懒懒散散爬起来,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卷发,趿上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 门一开,吵闹的动静登时加大。 应程也睡不着了,翻身下床,跟在后头出去。 光线明亮的客厅里,一位胖胖的阿姨和两位中年大叔,三个人热火朝天的,搬着一箱箱海鲜和蔬菜肉类进屋。 室内暖气徜徉,阿姨举止豪放地脱掉外套,卷起毛衣袖子,指着泡沫箱里那些菜。 “大年三十就要热热闹闹的,今天这些菜,保准给你家办得红红火火!” 秦歆竹身披一条浅色长丝巾,分别给三人倒好热茶,盈盈一笑:“麻烦你们了,菜做得辣一点,我家孩子爱吃。” “没问题!不辣不要钱。” 阿姨一拍胸脯,爽朗地笑两声,视线一转,看见了卧室门口两个傻站着的人。 “哟!那是你家两个儿子吧?大小伙子又高又帅,你真有福气。” 秦歆竹闻言扭头,佯装没好气说:“醒了啊?昨晚出去喝了不少吧,回家还想躲着我,我可都看见了啊。” 唐星辰卧槽了声,脑子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连忙奔回卧室。 应程也吓精神了,紧随其后跑回去,啪地一巴掌拍上门。 为了睡觉舒服,他俩谁也没穿衣服,上半身光溜溜的一丝不挂,下面随便套了条松垮的睡裤。 这下好了,全给人看光了。 唐星辰胡乱套着衣服,嘴里叨逼叨:“操!我帅气威武了十九年的形象,十几秒毁于一旦,你妈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应程比他冷静,慢条斯理穿上卫衣:“不会,她没觉得你端庄过。” 唐星辰:“……” 两人迅速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洗漱完,重新迈进客厅。 大叔和阿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秦歆竹把两碗醒酒汤端到餐桌上,冲两人招招手。 “快来,先把汤喝了,喝完再吃早餐,免得等下头疼。” 两人坐去餐桌边喝汤,唐星辰咕隆喝下几口,语气夸张:“哇——太好喝了吧,想喝一百碗。” 秦歆竹忍俊不禁,轻轻一敲他脑袋:“就你机灵。” 醒酒汤是酸甜味,喝起来开胃解渴,但应程觉得很难喝,偷偷往唐星辰碗里倒了一半。 倒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怎么来这么多人?” “来家里做年夜饭的,”秦歆竹说,“你们想吃什么口味,提前跟叔叔阿姨点菜,不然做好了就没得换了。” 唐星辰一听,立马跑去厨房报餐。 应程又想偷倒醒酒汤,被秦歆竹看见了,神情无奈:“剩那么一点,再倒就没了,怎么还像小时候喝药那样呢,喝完妈妈给你买两颗糖?” 应程立刻噎住,有点受不了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仰头把汤一饮而尽。 等他喝完,秦歆竹说:“今天年三十了,星辰他爸爸一个人在家,等会儿你们去把他接来,到家里一起吃饭。” 应程顿了半秒,答应道:“好。” 唐星辰报完餐回来,应程和他提了这件事,碰巧唐星辰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吃好早饭,开上车,赶去了唐家别墅。 唐世德独自一人待在家,做饭阿姨和司机都被他遣回去过年了。 大房子里空荡寂静,没有半点烟火气,也不见丝毫年味儿,连家具都显得孤零零的。 唐星辰鼻子一酸,挤到看报纸的唐世德身边,故作轻松说:“老头儿,走了,带你去亲家母那儿吃年夜饭。” 唐世德:“……” 唐世德眼神斜过去,恨铁不成钢说:“什么就亲家母了?你要不要脸皮?” “这不迟早的事儿么,”唐星辰不由分说一拽他,“走了走了,小老头儿别成天扭扭捏捏的,这么大年纪了多矫情。” 应程也迎过来,替他拿上厚外套:“走吧叔叔,一起过去。” 唐世德满脸不情愿地被拽起身,呵斥唐星辰没大没小。 然而那份不情愿底下,好像又有点高兴。 他冷哼一声,朝应程伸手。 “外套给我。” 外套递上前,应程和唐星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驱车返回小区,路上唐星辰被唐世德嫌弃好几次,说他开车技术差,没司机开得好。 唐星辰不满:“司机技术好,你怎么不认司机当你儿子?” 唐世德说:“司机又不是你妈生的。” 父子俩一路拌嘴,拌到小区门口。 秦歆竹站在家门外迎接,端了杯泡好的热茶,含笑送到唐世德手上。 “过年好,快进来吧,外边冷。” 上一秒还满脸不悦的唐世德,下一秒笑容陡现,鞋都没来得及换,赶紧把茶接到手里。 “过年好过年好,您太客气了。” 唐星辰佩服地看了眼自己亲爹,对于这种变脸速度,恨不得当场竖大拇指。 几人一起进屋,移步到客厅的暖桌旁。 秦歆竹端出瓜果谷物招待唐世德,道:“星辰说爸爸喜欢吃海鲜,我买了挺多海鲜的,看你喜欢哪种吃法,我和厨师说一声,让他们按照着做。” 唐世德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千万别麻烦,怎么方便怎么来,倒是我今天上门急,没准备见面礼,改天拜访的时候一定补上。” 唐星辰见机插嘴:“阿姨,我爸出手特别大方,你一定不要客气,这是我们的诚意。” 唐世德见不得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儿,看着碍眼,没好气地撇开目光。 “这小子在这给你添麻烦了,他脾气臭又不服管教,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管教训。” “哪里哪里,星辰很乖的,比阿程能干多了。”秦歆竹乐道,“咱们都别客气了,认识一场是缘分,什么见面不见面礼的,只要两个孩子过得好,我就开心。” 唐世德点头附和:“是是,这话没错,我也是盼着他俩好。” 唐星辰一攀应程肩膀,笑逐颜开:“我俩肯定好啊,世界第一好。” 应程把剥开的脐橙放他手里,赞同道:“对。” — 厨师们忙活快一天,做出了满桌子丰盛的海鲜大餐。 一眼看去,十几样菜色琳琅满目。 秦歆竹包了三个红包作为感谢,亲自将他们送出门,胖阿姨挥着手喜庆地走了。 四个人面对面坐餐桌上,吃起了热气洋洋的年夜饭。 唐世德直夸这菜做得好,一双筷子没怎么停过。 秦歆竹还有些不好意思,未来亲家第一回 上门吃饭,自己就没做饭招待。 唐星辰拿出瓶事先备好的红酒,准备四个高脚杯,一人倒一杯。 做表率般第一个往中间举杯。 “新年大吉,祝阿姨健康漂亮,祝爸您万事如意,祝我和阿程长长久久,以后赚大钱。” 唐世德都没空骂他厚脸皮了,同样高兴地举起杯:“祝你们俩学业有成,好事成双。” 应程也说:“妈,希望你以后一直健康开心,也祝叔叔往后一帆风顺。” 随后,他握着装了红酒的高脚杯,单独碰了下唐星辰的。 “万事顺意,长长久久。” 秦歆竹不知何时热了眼眶,眼前这来之不易的一幕,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餐桌上雾白的热气缭绕,晕染在每个人脸上,带出明朗温暖的笑。 饭菜飘香千里,德德眼巴巴守在桌脚边,呜呜咽咽,馋得一直流口水。 橙次方优雅地走来走去,来回试探,多次试图蹦上桌与大家同乐。 酒杯端在手里,四张杯口齐齐一碰,互相诉说着新年祝福。 今朝饮酒醉,万年尽欢长。 作者有话说: “今朝醉,万年长”——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第72章 定此生 冰天雪地的度假山庄里,正举行着一场优雅热闹的订婚宴。 订婚宴的两位主人公,阮慕和唐密互挽着手,笑容洋溢地挨个给每桌的亲朋好友们敬酒。 盛大的祝福与喧嚣中,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偷溜出了富丽堂皇的主会场。 一直到了酒店最外围,唐星辰停住身形,远远朝后眺望了眼,像小狗抖毛似的浑身一抖,满脸受不了的表情。 “靠,你说他俩干嘛大过年的订婚啊?” 逢年过节的,不管办什么喜事,赴宴的亲戚通常会比普通日子多,随随便便一凑就是几十大桌。 上至没见过面的太爷爷太奶奶,下至某位八竿子打不着还在吃手玩的侄子,中间包含了七大姑八大姨,一见面就是全方位夹击。 先是让你从头到尾认一遍脸,认不出来就说我小时候抱过你。 认完脸后,再开始问成绩问学校问专业,然后几个家里的小孩比一比。 接着看你年纪到了的话,立马媒婆附身要介绍女朋友或男朋友,后面还跟着一堆偷看你玩手机的讨厌小学生。 应程和唐星辰两人,作为外形气质尤为突出的两个晚辈,身边围绕的姨婆姑婆加起来能凑三桌麻将,动不动还要亲昵地上手挽胳膊。 一顿稀里糊涂应付下来,饭没吃几口,头倒是快摇掉了。 因为不管大家问啥说啥,他俩都是闭嘴微笑加摇头,誓死做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哑巴。 回忆起刚才宴席上的经历,应程同样一脸无法忍受。 “这几天都不回去。”他说。 唐星辰举双手双脚赞同:“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回去。” 两人各自总结陈词了一番,应程问:“现在去哪?” 他搞不懂阮慕怎么想的,非要将订婚宴办在这除了雪就是山、唯一好处是把人无聊死的度假山庄里。 此刻逃离了姨姑们的魔爪,可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能去哪。 唐星辰用手机翻来覆去查了查,起初一脸百无聊赖的表情,突然转变为发现了好东西的惊喜。 “附近有露天滑雪场。” 他拉上应程就跑:“走!今天死滑雪场里!” 到了目的地后,没想到四周看上去荒郊野岭的滑雪场,游客竟然还不少。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分头行动,应程排队买票,唐星辰去购买滑雪服和所需装备。 滑雪板分为单板和双板,唐星辰给应程挑了单板,自己选的是带雪杖的双板。 又将滑雪服和护目镜等装备买齐全后,应程那边正好排到队,购买了两张门票。 进到换衣间,应程看着对方手上递过来的装备,顿时沉默了。 首先是那两套款式相同、看起来格外像情侣装的滑雪服。 颜色分别是一蓝白一紫白,衣角印了两只帕丁顿熊,应程勉强能接受如此清新亮眼的风格。 但为什么,一个黑色的滑雪盔头顶上,会竖着一个摇摇晃晃的粉色hello kitty? 应程思来想去,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灭绝人性的审美。 他面无表情,指向另一个头盔:“我要这个。” 虽然另一个白色头盔上面,也顶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蝙蝠侠,看起来智商同样抱歉。 但总比粉黑的hello kitty好,好一百倍。 唐星辰后退两步,把蝙蝠侠往后一藏。 “这是我的,你是hello kitty。” “谁是hello kitty?”应程没跟他客气,直接扑过去抢,“给不给?” “不给。”唐星辰把头盔抱进肚子里,死死摁住,“我前几天还看了你小时候照片,和白雪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我没给你买公主算好——啊!你他妈别掐我屁股!” 应程连续掐了好几下,从后面搂着他腰去抢头盔,嘴上不甘示弱:“你怎么不说你像睡美人?” 士可杀屁股不可辱,唐星辰操一声,丢开头盔转身反击。 “还掐是吧,灰姑娘你胆儿挺大啊?” “小红帽你今天完了。” 两人挥舞着四条胳膊,手对手打了一套咏春拳法,位置不断移来移去,从更衣室里面打到最外面,从这头打到那头。 进行了十分钟更衣室武艺切磋后,最终应程险胜,拿下了蝙蝠侠归属权。 好在周围这会儿没多少人,否则他俩立马能被保安当成神经病轰出去。 换好保暖的滑雪服,戴上头盔和护目镜,两人乘坐雪场里的输送带,直达雪道山顶。 坡面陡峭度逐渐增高,视野随之变得更为广阔,白茫茫的寒气也愈加深重。 唐星辰伫立在雪场坡面的最高处,固定住脚上的双板,双手放于嘴边,朝着满眼的白雪欢呼一声。 而后问身边的人:“信不信我能一直滑到最底下,并且中途不摔?” 应程踏进单板板面的鞋槽里,绑好固定带后,稍微试着蹦了两下,感觉和玩滑板有点相似。 “我信。” 唐星辰:“……你说不信。” 应程:“我信。” “去你的!” 唐星辰拎起滑雪杖戳他一下,将戴在头盔上的护目镜扯到眼前,双臂一举,摆了个特别高调的姿势。 随即双手垂落,两根滑雪杖戳动地面,一眨眼,半躬的身形从雪顶出发,迅速向下滑去。 头顶的hello kitty随风飘扬,唐星辰欢快的声音被风吹过来。 “谁在后面谁是狗——” 应程抬手,把护目镜拉下来戴好,通过跳跃的方式调整姿势,侧身朝向陡峭高耸的坡面。 他屈膝一跳,单板稳稳踏在雪面上,大胆又自由地滑了下去。 或许是常年玩滑板的缘故,应程对此类运动适应的速度很快,表现得也十分得心应手。 不仅能掌控好方向和重心,到坡度下半段时,还特别流畅地做了个雪上ollie。 蓝白滑雪服穿在身上,像一道自带锋芒的风景线,随风而起,鼓动飞扬。 纯黑护目镜和头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巴线条凌厉,侧头时下颌角弧度格外明显。 他并未做什么很夸张的动作,却偏偏显得与众不同,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冷酷感。 一路顺畅的滑到最下方,应程单板横向一铲,地面雪花成碎片状泼散,稳稳停住身形。 有游客目睹完全程,拍手称赞:“哥们儿帅啊!牛逼!” 应程转头寻找唐星辰,还没找到人在哪儿,胳膊忽然被人一拍。 紫白的身影刮着风而过,应程视线不由跟随。 同样被护目镜遮住大半张脸的唐星辰,向前的身体猛然回转,脚下双板跟着划了半个圈,雪花铲得纷纷扬扬,滑雪杖向下一戳。 他抬起头,面朝这边,冲应程扬唇一笑。 “小狗!我帅不帅!” 应程弯腰,摘掉鞋上的固定带,抓起地上一团雪冲他砸过去。 “帅!” 雪团砸在胸口,唐星辰蹬掉鞋底双板,向下张开胳膊,直接拢起一怀抱厚雪,兜头向对方洒去。 应程举起手臂挡,谁知闭眼的瞬间,被某人故意用滑雪杖戳中了大腿根。 唐星辰放肆嘲笑一句,撩完闲就跑路。 应程眯了眯眼,拔腿朝前追。 两个人熟练地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哪怕在雪地里,跑步速度也不见慢。 然而跑到中途,高高的滑雪道上骤然冲下来一个女生,女生惊恐地挥舞双手。 “啊啊啊啊啊让开!快让开!我停不下来了啊啊啊啊啊救命——” 唐星辰刚好卡在路中间,倒吸一口冷气,情急之下,整个人跳起来往前一扑—— 扑进了不知道哪个无聊王八蛋摞的雪堆里。 唐星辰正面着地,上半身差点全埋进雪堆,呛了好大一口雪。 结果他那混账男朋友追过来,不要脸地趁人之危,拎起滑雪杖就往他屁股缝捅,一捅捅十几下。 唐星辰吐掉嘴里的雪渣子,怒极反笑,翻过身高抬两条腿,夹住应程的腰一使劲儿。 应程膝盖弯曲,跪进了唐星辰怀里。 唐星辰抱着他,顺势滚到雪堆后面,头盔往前一撞,撞在应程头盔上。 “信不信我原地办了你?” 应程笑着撞回去:“不信。” “这回怎么不说信了?” 唐星辰屈膝顶他一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突发奇想说:“送你个好东西。” “什么?” 应程感觉自己冻得没有知觉的手,被唐星辰掌心覆盖住后,忽地有了几分暖意。 他垂下目光,看见自己左手中指上,多出了一枚银戒。 一枚莫斯乌比环细圈戒指。 “本来想挑个更正式的时机给你,但又觉得现在刚刚好。” 唐星辰说:“收了我的戒指,你这辈子就被我定下了,无论你准备多久求婚,十年还是二十年,我等得起。” 应程视线凝在指间戒指上,像严寒里的一点烟火,其余手指是凉的,仅有银戒的地方酝起了热意。 他郑重回答:“嗯,定下了。” 两人并肩而行,再一次回到了雪山顶,站在视野最高处,极目眺望一整片白色世界。 唐星辰换成了单板,与应程一前一后,十指相牵,将莫斯乌比环包裹于双手间。 面朝着陡峭又壮观的高坡,同步俯冲滑行。 “芜呼——!” 蓝白和紫白渐变为不清晰的小点,于雪中穿梭腾飞,似乎快与漫天光景融合为一体。 应程在风雪里,回头看了眼紧跟自己的人。 那一刻,时光倏地定格,好像被装进了CD机里,乍然向前回溯。 应程来到这个世界十九年,曾经一身枷锁,踽踽独行。 不喜欢的事物有太多太多,热爱的却乏善可陈。 他不喜欢冬天,可因为滑雪适应了寒冷。 他讨厌夏日,但向往着会有鲸鱼腾跃的海面。 过去厌恶抗拒的一切,都因为唐星辰的参与,再次有了鲜活的期待。 漩涡悄然褪去,星月悬空长明,悉数不如意的晦暗都留给过往。 至此往后,在凛冬散尽的时日,花开四季。 —————(正文完)————— 完结感言: 从夏天到冬天,历经四个月,终于赶在了今年最后一个月完结。 这本能干到三十多万字是我万万没想到的,犹记得开文前,我以为只有十几万字的(呆) 连载期间最大的感悟就是,难、太难了,难得我抓心挠肺痛苦不堪,尤其到后期各种冲突连续爆发的时候,我好像也变成了书里的角色,精神高度紧张,失眠睡不着,每天心脏跳得像是有人在我心口打鼓,从来没这么痛苦过。 虽然它就是一本很普通的小说,也有很多不足,但确实是我耗费了巨大的心血和时间写出来的,好不好另说,真的拿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呈现了。 特别感恩一路追过来的读者,谢谢你们友善的评论和陪伴,尤其几乎每章留了评的,非常非常感谢,每次写不下去和卡文的时候,我都是靠着评论区复健(仅指友好的评论和正常讨论,杠精除外) 现在也慢慢觉得,写小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并不比其他事情容易,想要写得好就更难了。由最初的兴趣开始,后面也会渐渐在意数据和评价,变得不那么纯粹了,这让我很苦恼,很想摆脱这种状态。 可能大部分作者都会经历这一步,但没想到我会来得这么快,现在就是感觉非常疲惫和倦怠,急需现充调整状态,也需要放松心情。 说了这么多,来说说对两位主角的感受。 首先阿程,描写他我是真的深刻体会到了那句话,写文就是和自己笔下角色相处,我也和你们一样,对他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了解。 我发现他真的是一个有很多面的小孩,冷酷独立有主见勇于反抗,同时也感性浪漫可靠,偶尔还有点皮,其实很多行为和剧情并不是我特意设计的,而是他告诉我,他就会这样做,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我很喜欢且羡慕他身上一些品质,比如专注力高,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谁都不能阻挡他的那种坚定感。 而且很有趣的一点是,当我写完后回头看,我发现几个和他关系好的朋友,身上多少都会带一点唐星辰的感觉,阮慕、罗天锡、徐子梦等等都是,好像只有这种性格,才能真正靠近他,又或者他就是很喜欢和开朗洒脱有趣的人交朋友。 然后唐月亮呢,讲实话唐月亮温暖的不仅是他身边的人,他也温暖了我,写他的部分我是最开心的,心情非常放松,特别当他怼人的时候,就好像他本人站在我面前,叽里呱啦一顿说,然后我再写给你们看。 他带给别人的大多都是欢乐,是积极向上的感觉,大概正因为有那样的爸妈,才会教育出这样的孩子,我觉得凡是认真和他接触过的,没人会不喜欢他。 但他也有缺点,那就是不够专注,经常跳脱,又因为得到的关爱有很多,朋友亲人和钱都不缺(除了妈妈不在),所以他真的很难随便喜欢上一个人。 单纯对他好,他是没法动心的,光吸引也不够,最重要的是需要像一盏指路明灯那样,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身边让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然后势均力敌地与他齐头并进。 总得来说,应程和唐星辰天下第一配,吵吵闹闹欢乐一辈子。 完结的感悟其实还有很多,可说多了觉得自己好话唠,就言尽于此吧。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日更,依然是晚九点。 另外再说一下新文《第四种诱饵》,这篇文设定是末世背景,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末世,没有科幻和异种元素,也没有超能力,具体以将来的“实物”为准。对文案感兴趣的朋友,希望能给一个收藏以示鼓励,感谢。 开更时间未知,应该会比较久,至少明年六七月份去了。 一方面需要调整和充实自己,另一方面,未来几个月三次元会非常忙,实习考核、毕业考核还有找工作等很多麻烦的问题,都等着我去解决。 我希望把该做的做完后,再在一个合适充足的时间与大家见面。祝咱们后会有期,也祝各位在即将到来的新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